上世纪70年代,河南洛阳的烟涧村里的方家紧闭门户,和他们家相熟的村民好奇地站在门口喊了两声,“大庆!今天上不上工啊!”
等了一会儿,房子里也没有半分动静,村民心中疑惑,难道没人在家吗?抬头看了眼还没亮透的天,这么早方兴庆会去哪?
村民把锄头放在门口,走进去敲门,“大庆!”
门内始终没有回应,村民心中有些担忧,难道是因为方兴庆昨天下工早,被说了一顿不开心?这个念头一出,马上就被否决,方兴庆不是小肚鸡肠的人。
路过的其他村民闻声停住脚步,大家围在院子外,齐声大喊方兴庆的名字,过了会,大门打开,一个干瘦黝黑的男人笑嘻嘻走出来,和他们解释自己睡过头,没听见声。
村民们虽然纳闷,但眼见上工时间要迟了,拿起农具快步跑向田里。
方兴庆跟着跑了几步,落到队伍后面,回头看向家那边,匆忙出门,还有几件宝贝放在了床上,希望别被人发现。
方兴庆等中午下工后,回到家里,把大门锁住,走到床边掀开被子,将里面的几件青铜器拿出来,猫着腰跑进厨房里,挪开草垛,小心翼翼地放进露出来的洞里。
这是他前几天托人从外面带进来的文物仿制品,只要能把这几件全卖出去,他就能买肉吃了。
方兴庆有了赚钱的路子,上工越发懈怠,村长找过他好几次,都被敷衍过去,看方兴庆不上进的样子,村长不再多说。
方兴庆所处的河南洛阳是华夏文明的发祥地之一,有1500多年的建都史,历史上先后有13个王朝在这里建都,最早可以追溯到夏朝。地面下埋藏着历代文物古董,铲子下去一次,总能挖出点什么。
烟涧村位于洛阳伊川县葛寨乡东北部,早在夏商周时期,烟涧村凭借独特的地理形势,成为祭祀的风水宝地。在古时,祭祀所使用的器具多是青铜器,制作的工艺便一代代传承下来,素有“青铜器之村”的美誉。
方兴庆年轻时跟着村里的老人学过点手艺,对修补青铜器有一点了解,他收了些残缺的文物仿制品,便在家里简单进行修补,最后转手卖出去。
做久了之后,方兴庆渐渐不满足,这个活太累,时间过长,每次从村外回来总会引起很多人关注,哪怕大家不知道他做什么,总会对他的包袱产生好奇,虽说他事先都会确认是仿制文物才买回来,但人多嘴杂,就怕事发说不清。
而且,仿制品的价值并不高,通常只能赚个几块的修补费,方兴庆考虑,能不能做一些更有价值的事情呢。
正当此时,一直和方兴庆联系的同行,递给他一块破损的青铜古镜,“这个是新收来的,你要不要?”
方兴庆皱起眉头,这都破了一大块,也不值几个钱,可在他仔细打量这块古镜后,眯起眼问道,“你从哪收来的?”
同行考虑了一下说,“这是仿制品,并不是真的文物,你要就拿走”。
方兴庆一拍大腿“要!”
方兴庆买下这块青铜古镜的原因,是因为它花纹很复杂,把黏附在花纹上的泥土弄干净,便显现出它原本的样子,可惜的是古铜镜已经破损了,再卖也卖不出好价钱,难道要摆在家里欣赏?
方兴庆思虑再三,决定把这块古铜镜修复好再转手卖掉。但是他以前都是小打小闹,没有经手过这么复杂的青铜器。
为此,方兴庆找了好多本关于青铜古镜的书,认真地研究学习,但面对复杂的雕刻,方兴庆犯愁了。
他无论怎么练习都觉得差一点火候,方兴庆思考许久,找到了和他交好的刘克铎一起修补。
刘克铎是村里的老银匠,大家的首饰和银具都是找他打造,方兴庆将人带来家里,和他悄声介绍了修复仿制青铜器这门生意,刘克铎一口应下,表示他一定会尽全力修补好这块古铜镜。
两个人每天下工后,便在方兴庆的红薯窖里钻研修补,方兴庆看着刘克铎雕刻的手艺突发奇想,为什么他们不做仿制呢?
一来赚的钱多,二来这东西成本低,方兴庆和刘克铎说了自己的想法,刘克铎为难地问,“做这个东西要模具,我们要怎么弄模具出来?”
方兴庆在脑海里快速过了一遍人选,提议问,“路治群这小伙子怎么样?我看村里好多人让他做工”。
路治群才19岁,是村里木匠好手,一手木工做得出神入化。
说干就干,方兴庆让刘克铎继续修补,他去找路治群。
路治群听方兴庆说完后,再三确认真的不会惹事便答应了,此时,国家已经开始改革开放,方兴庆认为做仿制青铜器的生意,是不会出事被抓的。
3个人一拍即合,每天晚上都在方兴庆的红薯窖里捣腾,没多久,古铜镜便修补好了。
路治群以此为母本,在木头上抠出一个大小相同的古铜镜模具,方兴庆早前和村里会做青铜器的老人请教,得到了青铜器配方,和浇筑方法。
他们看着出炉的古铜镜,激动的心情溢于言表,虽然有瑕疵,但对比方兴庆收来的赝品好太多,不细看的话,还以为是洗干净了的真品。
可真正的青铜古镜被埋藏多年,上面有许多锈迹,方兴庆等人要怎么把这个崭新的古铜镜卖掉呢?
方兴庆等人做出来的这件铜镜太新了,对于仿制青铜器来说,最重要的工序是做旧,就是将这些新器上锈,让它们看上去有分量,有年代感。
青铜器的锈色,大多是绿、红、蓝、紫、黑等5色,锈的种类大致分为贴骨锈、釉锈、浮锈、发锈、糟坑锈、黑漆古、水银沁等7种。
方兴庆查阅资料后,决定用硝酸和化肥来做旧。
硝酸可以使青铜器溶解,化肥则能让它生铜锈,这样做出来的古铜镜既有旧感,又能有瑕疵,增大它的真实感。
方兴庆在古铜镜上找了几个点,用硝酸顺着设计好的纹路涂抹,接着放进叫碳铵的化肥中,将古铜镜掩埋严实,等5天后,再把古铜镜挖出来,只见古铜镜上布了层蓝绿色的绣,像是蒙上了一块布,罩住原本的色彩。
方兴庆将酱油和醋调配在一起,放进喷洒壶中,对着古铜镜喷了几下,再用泥汤汁涮一下。
方兴庆开心地把铜镜拿出红薯窖,“成了”。
这件古铜镜仿制品放在桌子上,远看就如同是刚出土似的,路治群激动不已,“什么时候卖?”
方兴庆摇摇手,“不急,让它放两天,我找找买家”。
几人为了防止做坏,一次性做了好几块古铜镜,方兴庆通过自己的联系渠道,找到了之前和他相熟的商人,“我手上有好货,你们可以来看看”。
听到方兴庆信誓旦旦的语气,在广东做生意的2名男子找上门,他们是许昌市神垕(hòu)镇人,他们看了方兴庆仿制的古铜镜后,用1000元的巨款,买下了2块古铜镜。
方兴庆交货时,再三强调道,“这是仿制品,不是真的”,他虽然做仿制文物,但并不希望有人拿这个假文物去骗钱。
男子连声应下,方兴庆送他们出了村口,这才回去和刘克铎两人分钱,按照他们的工作占比,每个人都分到了几百块钱。
方兴庆越发觉得这个生意能成,找来一本《青铜器》的书,从中挑出工艺简单,容易上手的铜币、铜镜做仿制品。
他们的手艺越来越娴熟,络绎不绝的陌生人来到村里,引起了许多村民的注意,大家经常跟在这些陌生人身后,看他们拎着大提包,编织袋步履匆匆的进来,不过一会功夫,又拎着更重的东西出去。
方兴庆见生意越做越大,和刘克铎两人商量后,决定在村里找点人帮忙。
听见有钱赚,村里的年轻人挤在方兴庆家门口,希望能得到青睐,方兴庆选了几个力气较大又心细的人,一起做仿制文物。
这个仿制文物的工作,真的能让烟涧村走上致富的道路吗?
自从方兴庆在村里找人后,便不再偷偷摸摸地干仿制文物工作,他将做模具和雕刻等活挪到院子外,把红薯窖扩大了些,变成一个烧窑。
方兴庆本人除了做技术指导外,常在外联系买家,没多久,方兴庆便卖出了更多的古铜镜,这笔收入,让他成为村里第一个盖上豪华3间砖瓦房的人。
然而,也正是这块古铜镜,给方兴庆带来了一拳重击。
上世纪80年代的某天清晨,一辆警车忽然到访这个安静的村庄,公安下车后询问干活的村民,“方兴庆住在哪里?”
村民看到他们穿着警服,腿脚一软便要瘫坐在地,惊恐得说不出一句话,其中1名警察留下来安抚他的情绪,其余人都往村里边走。
村民们一见这身警服瞬间慌了,有些跑得快的赶紧去方兴庆家里,“大庆!大庆有警察来找你!”
方兴庆起身疑惑地想,警察来找他做什么?难道是生意出什么岔子了?
方兴庆用冷水扑面,觉得不可能,他每次卖出去的青铜器都再三声明那是假的,从来没有说过是真的。
民警跟着村长来到方兴庆家里,看到满院子的器具,民警们对视一眼,看来就是这家了,胆子可真大,居然放在阳光下做这些勾当。
此时,一个中年男人走出来,民警迎上前问,“方兴庆?”
方兴庆点头,还没问出下句,双手便被拷住,民警沉着脸说,“你和一起倒卖文物案有关,现在要带你回去做调查”,说完,扭头示意后面的民警将院子里的器具全部带回。
这话一出可不得了了,村里好多人家都在方兴庆这里干活,生怕被牵扯进去,私底下都告诫年轻人,别在警察面前乱说话,小心进局子里。
方兴庆看民警们随意地把器具装起来,心疼地大喊,“哎哎,你们轻点拿放,那东西可金贵着”。
民警斜看他一眼,手上动作放慢,拷住方兴庆的民警让他安静点,等回去再好好交代自己的事情。
方兴庆觉得冤枉,他只是想做个生意,怎么就犯法了,“警察同志,我真没倒卖文物,这些都是假的,是仿制品,我卖的时候也都说了”。
民警不搭话茬,沉默地看着其他人把东西全部搬好。
坐在警局的审讯室里,方兴庆一直喊冤枉,他始终不认自己倒卖文物的罪,“我真的没有做这种事,卖这些仿制品的时候,我都和他们说的很清楚,都是假的,价钱也是按照工艺品定的”。
民警拿来几个查获的古董给方兴庆辨认,“这些是不是你做的?”
方兴庆瞪大眼,仔细地查看纹路,“是我做的,可卖的时候,我真的不知道他们是当做古董卖啊”。
民警见方兴庆就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村人,表情做不得假,按照他提供的账号和在村里走访,发现他的每笔金额最高只有1000元,更多的都是一两百,村里的人也都作证,方兴庆每次卖这些青铜器时,都说过这些是仿制品,不是古董。
经过一番调查,民警认为方兴庆的行为不存在欺骗,更不是倒卖古董,确实如他和村民所说,只是做仿古工艺品生意。
方兴庆再次回到烟涧村后,长舒一口气,他在心里暗骂,究竟是谁居然拿他做的仿制品去倒卖,可把自己害苦了。
方兴庆原本以为有过这次乌龙后,他的生意便不会出岔子,没想到,这仅仅是开始。
民警上门的次数越来越多,到最后,方兴庆甚至有些麻木,懒得再辩解什么,把这段时间做过的青铜器仿制品目录摊开给民警检查。
方兴庆心想,时不时被抓可不是好事,这对他来说,耽误几天可是个不小的成本,可那些买家总是口头应下,背地里依然当成文物倒卖,总不能追着人问买家是谁吧。
方兴庆在家思考许久,做了个重大的决定,他老婆知道后,大骂他傻,“你这样做,我们赚得不就少了吗?”
方兴庆不在意的摆手,赚的少,但赚的踏实,他实在不想每隔几天就去警局坐一回了。
想清楚后,方兴庆来到村长家,和他说了自己的想法,村长十分支持他,这些年,方兴庆的成功大家都看在眼里,能让全村人都致富,这是一件大好事。
村长很快召集村民们,将方兴庆的想法说了,他要公开仿制技术!这得到了全村人的热烈欢迎,大伙甚至愿意给方兴庆交学费。
方兴庆笑得说不用,“要是大家都同意,那明天就去我那里,我挨个和你们介绍一遍”。
村民们高兴不已,拉着方兴庆说了许多话,大家没想到,方兴庆居然会愿意教他们做青铜器,让他们跟着一起赚钱。
虽然烟涧村是青铜器之村,但这门手艺一直在老一辈手中,有些年轻人曾经想过学习,可当时的情况,做这些青铜器要冒大风险,只能作罢。
方兴庆把一身技艺交给了村民们,很快,整个烟涧村家家户户都冒出缕缕青烟,方兴庆常常被一群人围住,大家将不明白的步骤圈出来,让他解答。
随着科技的发展,烟涧村的村民从外头引进更先进的技术,制作的青铜器已经能做到以假乱真。
2005年,烟涧村专业加工户有300多家,从业人员近2000人,年产值约有9000万元。有人受邀去外省讲课,专门传授青铜器仿造的技术。
2020年,烟涧村的产值高达1.6亿元,人均产值接近5万元。
2021年-2022年,受到大环境的影响,村里陆续有100家作坊停业。村里人在电视上看到专家鉴宝时,一眼能认出那个是他们做的,有人提出,想要继续做这行,后续必须要更加精益求精。
历年来,做仿制品的人很多,遭到仿制品骗局的人也很多。仿制品的存在,对于许多收藏家、鉴宝人员来说,是令人咬牙痛恨的,只要一个不小心,就会损失大笔钱财。
但对于一些爱好者、展会、博物馆等大型文物机构来说,能以假乱真的仿制品大有用途,它们能替代真品展出,让更多的人了解文物的历史。
方兴庆的举动,让烟涧村掀起了一股“仿制风”,大家凭借这青铜器仿制,走上发家致富的道路。
方兴庆无私公开致富技术的做法,值得称道,今天国家大力提高农民收入,振兴农村经济,相信以后肯定会涌现出更多的“张兴庆,李兴庆”,带来农民朋友走向共同富裕,过上越来越好的日子。
(1)潇湘晨报 《洛阳这个村专做仿古青铜器,还把生意做到了电商平台》
(2)中国广播网 《文物仿制形成产业链 "不打假"行规致市场现灰色地带》
(3)新京报 《翻模上锈 烟涧村假青铜化身“真古董”》
(4)文摘报 《假青铜化身“真古董”》
(5)洛阳日报 《新华社采访烟云涧 青铜工艺博物馆》
(6)人生五味 《如何揭穿造假骗局,揭秘青铜器的锈色假法》
(7)新浪旅游 《探秘洛阳让青铜器复活的村庄》
(8)致富经《越旧越值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