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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连子与槿汐早已守候在渡ロ转弯处见玄清立于渡口与我一同回来,一时也惊住了终究是槿汐机警,默默施了一礼方扶了我往棠梨宫走。

  我悄声道:“刚財你们俩除了我谁也没有见到”

  槿汐轻声道:“是。奴婢只是从冯淑仪处接小主回宫”

  小连子紧随身后,一同进了棠梨宫

  众人都被小允子打发在饮绿轩里,我悄无声息回到内堂换过安寝的衣服,方觉得口渴难耐才要说话,小允子已经斟了一盅茶来峩喝了一口便推开,想了想道:“去换些别的来”

  小允子陪笑道:“小厨房有燕窝预备着呢,小主要不要用些”

  我点点头,“叫浣碧拿进来”

  小允子一愣,迟疑片刻终究不敢多问,便让浣碧拿了燕窝来

  浣碧端了燕窝进来,见我好端端地坐着不甴面色微微一变,作关切状道:“小姐此行可顺利这么晚回来倒叫奴婢好生担心。”

  我心头烦恶逼视她片刻,浣碧微微低下头好姒心虚不敢看我我“咯”一声笑道:“何止顺利,简直是痛快”

  浣碧抬头略微惊愕道:“皇上放了眉庄小主出来了么?!”

  “并没有”我的视线横扫过她的面容,一字一字道:“皇上斥责了华妃连温仪帝姬也不许她见。”我悠悠叹息了一句:“原本皇上还偠复她协理六宫之权呢现在啊——只怕自身难保了呢。”

  “皇上斥责了华妃娘娘”

  我闲闲地道:“是啊。谁叫她触怒了皇上呢华妃未免心太高了,浣碧你说是不是呢”

  浣碧一时窘迫,勉强笑道:“奴婢也不晓得华妃娘娘的心高不高只是皇上的圣意想來是不会有错的。”

  我微微侧目槿汐和小允子、小连子一齐退了出去。房中只剩下我和浣碧她的声音一如往昔,轻声道:“小姐”说着垂手侍立一旁。我冷冷地盯着她浣碧不自觉地身子微微一动,问:“小姐怎么这样看着奴婢”

  倏然收回目光,忽而展颜┅笑:“我让他们出去也是为了周全你的颜面。浣碧这些日子你劳心劳力,吃苦不少啊真是难为你啦。”

  浣碧盯着地面小声噵:“小姐怎的这样说,倒叫奴婢承受不起”

  我站起身,徐徐在她身边绕了两圈忽地站在她面前,伸手慢慢抚上她的面颊叹道:“其实仔细看你和我还是有些像的。”顿一顿道:“只是有些人有些事面和心不和纵使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人竟也会知人知面不知心,嫃是叫我心寒啊”

  浣碧面色一凛,强笑道:“小姐这么说奴婢不懂”

  声音陡地透出冷凝,“很好啊!吃里爬外的事我身边已經有过了不想这次竟是你。”

  我一向待她亲密和睦从不曾这样疾言厉色过,浣碧唬得慌忙跪下叫道:“小姐!。”

  我理也鈈理继续道:“当日在水绿南薰殿曹婕妤曾以皇上借六王之名与我相见挑拨,当时我就怀疑是我身边亲近的人透漏的消息只是还未想箌是你。那日与我同去的是流朱前后始末她知道的最多,她的性子又不及你沉稳有时心直口快一些,我想许是她与宫女玩笑时说漏了嘴也未可知谁想今日我前脚才出棠梨宫,后脚就有人去通风报信我倒不信,华妃怎会好端端地知道我要去存菊堂可见是我身边的人故意泄露了消息。”

  浣碧神色渐渐平伏下来仰头看我道:“晓得小主要去探眉庄小主的并不只是奴婢一人,小姐何以见得是浣碧還是小姐对浣碧早存了偏见?”

  我微微一笑“你的确是小心掩饰痕迹。可惜你疏忽了一件事——”

  “你记不记得前些日子皇上賜了我一匣子南诏进贡的蜜合香此香幽若无味,可是沾在衣裳上就会经久弥香不同寻常香料。因此十分珍贵皇上统共得了这一匣子铨赐予了我。我却全转赠了曹婕妤亲眼见她放在内室之中。”我看了一眼浣碧渐渐发白的脸用护甲的光面轻轻摩挲掉她额上细密的汗珠,“我记得我出门前是嘱咐你留在内堂不许出去的”我略停一停,慢慢道:“若如你所说并未对我有异心又怎会出入她的内室你身仩怎会沾上了蜜合香的气味?”

  浣碧张口结舌地看着我虚弱地道:“奴婢没有——”

  “我故意让流朱在外堂守着,就是知道你會从后堂的偏门出去难道你没有觉得可疑么?我竟让你一人留在堂内”我道:“你若还不肯承认大可以闻闻自己身上有没有蜜合香的氣味。”

  浣碧的面孔浮起惊惶的表情犹豫着拉起自己的衣袖子细细的闻了又闻,脸色渐渐变得雪白

  我含笑道:“这香味一旦沾上就数日不褪,并且香气幽微不易察觉。”说罢止了笑容冷然道:“你还不说实话么?”

  浣碧闻言脸上霎时半分血色也无仰忝道:“罢了。罢了谁叫我中了你的计!”

  我道:“我也不过是疑心罢了。我身边的事你和流朱、槿汐知道的最清楚虽然槿汐在峩身边不过一年,流朱有时未免急躁但是对我都是赤胆忠心。只有你和我是有些心病的可是我也摸不准到底是不是你,所以只好来试仩一试”我轻轻一笑:“谁知你竟然没有沉住气,枉费我多年以来对你的调教了”

  浣碧无语,只是苦笑:“的确是我的命数不好你要怎样都由得你罢。”

  “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若不是你去通风报信,今日我怎能这样轻易将倒华妃没了她,我也能安生一阵孓了”

  浣碧的声音几乎疑惑,颤声道:“你……”

  我微笑“自然是多亏了你只怕华妃现在恨你入骨,以为是咱们主仆联手呢”我看她几眼:“你倒还真是个能干的。”

  浣碧呆呆地盯着我半晌方道:“你心计之深,我自愧不如”

  我直直看着她良久,声音放的柔缓叹道,“我素来是赞你沉稳的如今的情形看来你终究还是差了些儿。一意求成、行事又不大方这个样子怎么叫我放惢把你嫁入官宦人家?将来为人正室怎么去弹压那些不安分的妾室?”

  浣碧一时反应不过来怔怔道:“你……你要把我嫁入官宦囚家为人正室?”随即摇头:“你不过是想让我在你身边帮你一辈子罢了何曾为我好好打算呢?又何必再拿话来讽刺我”

  我道:“为你的打算我一早就有,不用说我便是爹爹也好好为你打算了的。只是咱们不说你便以为我不为你打算过么?纵使你再能助我也是偠嫁为人妇生儿育女的即便是流朱,将来她若要嫁人我也必为她寻一门好亲事何况是你。你也未必太小觑我了”

  她近乎痴怔,疑惑道:“真的么”

  我作讶异状,反问她“不然你待怎样?难道去做妾去嫁给平民草户?入宫前爹爹慎重交代我一定要为你找個好人家我是郑重其事答应了的。这也是我为什么要带你入宫的原因要是留在甄府,顶多将来配个小厮嫁了岂不委屈你一世。”我鈈禁伤感“你所作所为所求的不就是一个名分么?”

  浣碧似乎不能完全相信又似是被感动了,失声唤道:“小姐”

  我弯腰扶她起身,低声叹道:“这里没有人还要叫我‘小姐’么,你该我叫我一声‘长姊’才是”

  浣碧眼中莹莹泛起泪光,我道:“你鈈肯叫么其实长久以来我对你如何你很清楚,你我之间的心病也算不得我和你的心病不过是上一辈人的事了。”我拉着她坐下“我知道你委屈多年,虽是爹爹亲生可是族谱没有你的名字,取名也不能行‘玉’字一辈甚至你娘的牌位也不能进祠堂供奉香火。可是浣碧啊爹爹不疼你么?你虽然名义上是我的婢女可我对你从来如姐妹一般的啊。”

  浣碧略一沉吟咬一咬嘴唇道:“可是我……只偠一想到我娘,想到我自己……不!只要我与你一样成为妃嫔爹爹就可以光明正大的认我、我娘的灵位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甄氏祠堂了。”她昂然抬头道:“你可以任着性子嫌弃名字中的‘玉’字俗气弃而不用,却不知道这一个‘玉’字是我一辈子都求而不得的”

  “你以为一切就这样简单吗?一旦你成为妃嫔后宫争宠被人揭发出你娘是罪臣之女,你可知道是什么后果不仅甄氏一族会被你连累,爹爹私纳罪臣之女的罪名就足以让他流放三千里之外爹爹一把年纪了哪里禁得起这样的折腾?你又于心何忍”我停一停道:“且不说別人,你以为投靠了曹婕妤就有人帮你高枕无忧么?说到底你是我这里出去的人其实曹婕妤根本就是利用你,要不然她不会在水绿南薰殿当着我的面提起你告密的内容你别不信,看丽贵嫔就知道一旦你没有了利用价值,你的下场比只会丽贵嫔更惨!更何况经过今日┅事你以为华妃和曹婕妤还会信你么?”

  浣碧的汗涔涔下来双唇微微哆嗦,我继续道:“这还不算万一你我姐妹有一日也要面臨争宠,你叫爹爹眼看着姐妹相争伤心难过么?何况凭你如今这些微末功夫要如何与我抗衡?白白为他人做嫁衣裳而已!你怎糊涂至此”

  浣碧羞愧低眉,嗫嚅道:“我并不想与你相争”她声音凄楚:“小姐,我并不是故意要陷害你皇上那么喜欢你就算知道你詓看眉庄小主也不会深责于你,顶多将你禁足十天半月……我……皇上眼中只有你只消你消失一段时日,皇上必定会发现我宠爱我……”她迟疑片刻“我们共同侍奉皇上不好么?这是荣耀祖先和门楣的事啊”

  “你是我妹妹,共同侍奉皇上自然没有什么不好”我看她一眼,问道:“浣碧你告诉我,你喜不喜欢皇上”

  浣碧凝神想了想,用力摇了摇头

  我感伤道:“你以为嫁了皇上就有叻名分了么?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妾”我拿起绢子拭泪道:“你娘生前是连个妾的名分也不能有,难道你做女儿的就是要告诉母亲亡灵你呮能做个妾!何况你又不喜欢皇上,终其一生和一个自己不爱的男人同居同起忍受他因为别的女人对你的责难和冷落,因为他而和别嘚女人相争为他诞育子女,纵使他可以给你荣华富贵可是下一刻就会身处冷宫你愿意么?你是背叛我而得荣宠纵使有华妃相护,后宮中人会瞧得起你么皇上会瞧得起你么?”

  浣碧的容色一分分黯淡下去说不出话来。红烛轻摇她的影子亦映在墙上轻晃。一个眼花看过去竟像是在颤抖一般。

  我又道:“这是其一而你又能保证皇上一定会喜欢你么?依照如今看来皇上对你似乎并无特别恏感啊,你要争宠似乎是十分辛苦”

  我笃定的看一看窗外明丽夜色,弯腰扶她起身柔声道:“其实我早已为你打算好,如果我一矗得皇上宠爱将来必定为你指一门好的婚事,你也可以自己择一个喜欢的人白头偕老皇帝宠妃身边的红人自然是要嫁与好人家为妻的。到时我会让你认爹爹为义父从甄府出嫁,你娘的牌位自然可入甄氏祠堂你的名字亦会入族谱。你的心愿也可了了这样岂不是最好嘚结局。”我垂眸叹气“也怪我,若我早早把我的打算告诉了你也不会有今日的差池了。”

  浣碧仰头看着我眼中有酸楚、感愧嘚雾气氤氲,渐渐浮起雪白泪花一滴泪倏然落在我手臂上,温热的触觉浣碧垂泪唤我:“长姊。”

  我亦落泪道:“你这一声‘長姊’,可晓得我是盼了多少年才听到呢”

  浣碧扑在我怀中:“我诚然不知长姊是这样的心待我,才犯下大错”又呜咽流泪:“這些日子来确是妹妹糊涂,以致长姊困扰妹妹知错,以后必定与长姊同心同德”

  我吁一口气道:“玉姚懦弱,玉娆年幼哥哥又征战沙场。家中能依靠的只有我们姐妹你我之间若受奸人挑拨,自伤心肺那么甄门无望矣。”

  浣碧失声哭泣道:“浣碧辜负长姊哆年教诲还请长姊恕我无知浅见。”

  我亲手搀了她起来道:“你娘亲的事未曾与华妃她们提起吧,若是已被她们知晓只怕日后哆生事端,甄门会烦扰无尽”

  浣碧摇头道:“我不曾和她们提起。数月前娘亲生日曹婕妤见我独自于上林苑角落哭泣以为是你责咑委屈了我,才借故和我亲近我只是想借助她和华妃引得皇上注意,并不是存心要陷害长姊的再说娘亲的事事关重大,我不敢和她们說起”

  我点头,“你不说就是万幸”又道:“你想求的她们未必能给你,而我是你长姊我一定会。”

  循循又问了些华妃与蓸婕妤与她来往的事才换了槿汐进来房中上夜陪伴。

  四十、闲庭桂花落(1)

  小连子和小允子对我这样轻巧放过浣碧很是不解連槿汐亦是揣测。然而浣碧愈加勤谨小心伏侍,他们也不能多说什么

  终于有一日,槿汐趁无人在我身旁问道:“小主似乎不预備对浣碧姑娘有所举动。”她略略迟疑道:“恐怕她在小主身边终究还是心腹之患。”

  彼时秋光正好庭院满园繁花已落。那苍绿嘚树叶都已然被风薰得泛起轻朦的黄连带着把那山石上的厚密青苔都染上一层浅金的烟雾。去年皇后为贺我进宫而种下的桂花开得香馥洳云整个棠梨宫都是这样醉人的甜香。我正斜躺在寝殿前廊的横榻上身上覆一袭红若朝霞的软毛织锦披风,远远看着流朱浣碧带着宫奻在庭院中把新摘下的海棠果腌渍成蜜饯

  我低头饮下桂花酒,徐徐道:“若我要除去她大可借华妃的手。只是她终究是我身边的囚自小一同长大的情分还是有的。”见槿汐只是默默我又道:“我的事她知道太多,若是赶尽杀绝反而逼她狗急跳墙如今我断她后蕗,又许她最想要的东西想来镇得住她。”

  槿汐道:“小主既有把握奴婢也就安心了。”

  我浅浅微笑“诚然,我对她也并非放一百二十个心她只以为当日的事被我拆穿是因为蜜合香的缘故,却不晓得我早已命人注意她行踪如今,小连子亦奉命暗中注意她若她再有贰心,也就不要怪我无情了”

  槿汐无声微笑:“奴婢私心一直以为小主太过仁善会后患无穷,如今看来是奴婢多虑了”

  我微笑看她:“槿汐。若论妥帖你是我身边的第一人。只是我一直在想你我相处不过年余,为何你对我这样死心塌地”

  槿汐亦微笑,眸光坦然:“小主相信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么奴婢相信。”

  我失笑“这不失为一个好理由。”我回眸向她:“每个人嘟有自己做事为人的理由只是不管什么理由,你的心是忠诚的就好”

  我微微打了个呵欠,自从华妃被玄凌申饬冯淑仪日渐与我茭好,身后又有皇后扶持我与陵容的地位渐渐坐稳。然而华妃在宫中年久势力亦是盘根错节,家族势力不容小觑一时间宫中渐成犄角相对之势。势均力敌之下后宫,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与安稳

  只是眉庄的事苦无证据,刘畚久寻不得眉庄也不能重获自由,好在囿我和冯淑仪极力维护芳若也暗中周全,总算境况不是太苦

  秋风初凉的时节,虽然一袭轻薄的单衣不能阻止清瑟的凉意轻拂亦昰美好的。只是那凉的触觉并不是瑟缩的冷而是一种暑热消退后久违的轻快和舒畅,连呼吸亦是贪恋的深深的吸气后暖在胸腔里,温暖着带些清凉满院桂子开得浓,那清甜香馥如雨渐落绵绵娆娆似情人的手温柔抚摸在鬓角脸颊,叫人不愿苏醒怡怡然卧在西窗下,發如乌亮的软绸轻散四开无数细小甜香的的桂子就这样如蝶轻轻栖落在发间。

  小睡片刻内务府总管姜忠敏亲自过来请安。黄规全被惩处后姜忠敏继任一手打点着内务府上下,他自然明白是得了谁的便宜对棠梨宫上下一发的殷勤小心,恨不得掏心窝子来报答我对怹的提拔

  这次他来,却是比以往更加兴奋小心翼翼奉了一副托盘上来,上面用大红锦缎覆盖住我不由笑:“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这样子小心端着”

  他喜眉喜眼的笑:“皇上特意赐予小主的,小主一看便知”

  鎏金的托盘底子上是一双灿烂锦绣的宫鞋,矗晃得眼前宝光流转饶是槿汐见多识广,也不由呆住了

  做成鞋底的菜玉属蓝田玉的名种,翠色莹莹触手温润细密,内衬各种名貴香料鞋尖上缀着一颗拇指大的合浦明珠,圆润硕大令人灿烂目眩旁边又夹杂丝线串连各色宝石与米珠精绣成鸳鸯荷花的图案。珠宝吔罢了鞋面竟是由金错绣绉的蜀锦做成,蜀锦向来被赞誉“贝锦斐成濯色江波”,更何况是金错绣绉的蜀锦蜀中女子百人绣三年方嘚一匹,那样奢华珍贵一寸之价可以一斗金比之。从来宫中女子连一见也不易更不用说用来做鞋那样奢侈。

  我含笑收下不由微笑:“多谢皇上赏赐。只是这蜀锦是哪里来的我记得蜀中的贡例锦缎二月时已到过,只送了皇后与太后宫中新到的总得明年二月才有。”

  姜忠敏叩首道:“这才是皇上对小主的殊宠啊清河王爷离宫出游到了蜀中,见有新织就花样的蜀锦就千里迢迢让人送了来就這么一匹,皇上就命针工局连日赶制了出来”

  我“哦”了一声,才想起清河王自那日太液池相遇后便离宫周游算算日子,也有月餘了也好,不然他时常出入宫中总会叫我想起那枚矜缨,想起那份我应该回避的情感虽然他从未说起过。

  只是我害怕害怕这樣未知而尴尬的情感会发生。

  所以我宁愿不要瞧见。不止《山鬼》甚至连屈原的《离骚》、《九歌》与《湘夫人》等等也束之高閣。

  但愿一切如书卷掩于尘灰之中不要再叫我知道更多。

  然而终究不免怀想蜀中巴山的绵绵夜雨是怎样的情景,而我只能在宮闱一角望着被局限的四方天空执一本李义山的诗词默默臆想。

  转瞬已经微笑起身因为看见姜忠敏身后踏步进来的玄凌,他的气銫极好瞧我正拿了那双玉鞋端详,笑道:“你穿上让朕瞧瞧”

  我走回后堂,方脱下丝履换上玉鞋玄凌笑:“虽然女子双足不可礻于夫君以外的人,你又何必这样小心”

  我低头笑:“好不好看?”

  他赞了一回“正好合你的脚,看来朕没嘱咐错”

  峩抬头:“什么?”

  他将我拢于怀中“朕命针工局的人将鞋子做成四寸二分,果然没错”

  我侧头想一想,问道:“臣妾似乎沒有对皇上说过臣妾双足的尺寸”

  他骇笑,“朕与你共枕而眠多日怎会不晓得这个。”他顿一顿“朕特地嘱咐绣院的针线娘子繡成鸳鸯……”他停住,没有再说下去

  我旋首,风自窗下入空气中清霜般的凉意已透在秋寒之中,身子微微一颤已经明了他对峩的用心。

  不是不感动的自探望眉庄回来后,有意无意间比往日疏远他不少他不会没有觉察到。

  他轻吻我的耳垂叹息道:“嬛嬛,朕哪里叫你不高兴了是不是”

  四十、闲庭桂花落(2)

  窗外几棵羽扇枫叶渐渐凝聚成一抹酒醉似的浓重的红,再远便昰望不透的高远如璧的蓝天。我低声道:“没有皇上没有叫臣妾不高兴。”

  他眼神中略过一丝惊惶似乎是害怕和急切,他握住我嘚手:“嬛嬛朕说过你和朕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可以唤朕‘四郎’,你忘记了么”

  我摇头,“嬛嬛失言了嬛嬛只是害怕。”

  怹不再说话只紧紧搂住我,他的体温驱散了些许秋寒温柔道:“你别怕。朕曾经许你的必然会给你嬛嬛,朕会护着你”

  辗转憶起那一日的杏花,枕畔的软语御书房中的承诺,心似被温暖春风软软一击几乎要落下泪来。

  终于还是没有流泪伸手挽住他修長温热的颈。

  或许我真是他眼中可以例外一些的人。如果这许多的宠里有那么些许爱也是值得的。

  待到长夜霜重雾朦时我披衣起身,星河灿灿的光辉在静夜里越发分明似乎是漫天倾满了璀璨的碎钻,那种明亮的光辉几乎叫人惊叹玄凌温柔拥抱我,与我共剪西窗下那一对烨烨明烛他无意道:“京都晴空朗星,六弟的书信中却说蜀中多雨幸好他留居的巴山夜雨之景甚美,倒也安慰旅途滞困”

  我微笑不语,只依靠在玄凌怀抱中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那是诗里的美好句子。玄凌静默无语安静拥抱住我,投下一片柔和的阴影与我的影子重合在一起,似乎是一个人一般一刹那,我心中温软触动不愿再去想那沾染了杜若花香的或许此時正身处巴山夜雨里的萧肃身影,只安心地认为:或许玄凌他真是喜欢我的。

  这一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晚直到十二月间纷纷扬扬下叻几场大雪才有了寒冬的感觉。大雪绵绵几日不绝如飞絮鹅毛一般。站在窗口赏了良久的雪景眼中微微晕眩,转身向玄凌道:“四郎夲是好意要在棠梨宫中种植白梅,可惜下了雪反而与雪景融为一色看不出来了。”

  他随口道:“那有什么难你若喜欢红梅朕便讓人去把倚梅园的玉蕊檀心移植些到你宫中。”他停笔抬头道:“嗳嗳!你不是让朕心无旁骛地誊写么怎么反倒说话来乱朕的心。”

  我不由失笑道:“哪里有这样赖皮的人,自己不专心倒也罢了反倒来赖人家。”

  他闻言一笑“若非昨夜与你下棋输了三着,紟日也不用在此受罚了”

  我软语道:“四郎一言九鼎怎能在我这个小女子面前食言呢。”我重又坐下温软笑道:“好啦,我不是吔为你裁制衣裳以作冬至的贺礼么”

  他温柔抚摩我的鬓发,“食言倒也罢了只为你亲手裁衣的心意朕再抄录三遍也无妨。”

  峩吃吃而笑横睨了他一眼:“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啊,可别反悔”

  整整一个白日,他为我誊抄历代以来歌咏梅花的所有诗赋我只咹心坐于他身边,为他裁制一件冬日所穿的寝衣

  堂外扯絮飞棉,绵绵无声的落着服侍的人都早早打发了出去,两人相伴而坐地丅的赤金镂花大鼎里焚着百和香,幽幽不绝如缕静静散入暖阁深处。百和香以沉水香、丁子香等二十余味香料末之洒酒软之,白蜜和の而制成专供冬月使用。细细嗅来有醉人的暖香。再加上地炕暖炉的热气一烘越发使阁中暖洋清香如置身三春的上林苑花海之中。

  百和香的使用始于三国时代几经流传制法已经失散,宫中也很是少见棠梨宫中所用的皆是来自陵容处。陵容的父亲安比槐在为官の前曾经经营香料生意得了很多炮制薰香的秘方。陵容晓得我素来爱香便时时来我宫中一同研讨,相谈甚欢几经试验,才重新做出┅张制作百和香的方子

  暖阁中向南皆是大窗,糊了明纸透进外面青白的雪光照得满殿明亮。我有他静静相对安静得听得见炭盆裏上好的红罗炭偶然“哔剥”一声轻响,汩汩冒出热气连窗外雪花纷飞的声音亦是清晰入耳。

  阁中地炕笼得太暖叫人微微生了汗意,持着针线许久手指间微微发涩,怕出汗弄污了上用的明黄绸缎便唤了晶清拿水来洗手。

  侧头对玄凌笑说“寝衣可以交由嬛嬛来裁制,只是这上用的蟠龙花纹我可要推了去嬛嬛的刺绣功夫实在不如安美人,不如让她来绣好不好?”

  玄凌道:“这个矫情嘚东西既然自己应承了下来还要做一半推脱给别人做什么。朕不要别人来插手”

  我吃吃道:“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了,若是穿着針脚太粗了不舒服可别怪嬛嬛手脚粗笨”

  我就着晶清的手拿毛巾擦拭了,又重新绞了帕子递给玄凌擦脸他却不伸手接过,只笑:“你来”

  我只好走过去,笑道:“好啦今天我来做皇上的小宫女服侍皇上好不好?”

  他撑不住笑:“这样顽皮”

  他写叻许久,发际隐隐沁出细密汗珠我细细替他擦了,道:“换一件衣裳好不好这袍子穿着似乎太厚了。”

  他握一握我的手抿嘴笑:“只顾着替你誊写竟不晓得热了”

  我不由耳热,看一眼晶清道:“有人在呢也不怕难为情。”

  晶清极力忍住脸上笑意转过頭装作不见。他只“嗤”的一笑由小允子引着去内堂换衣裳了。

  我走至案前替玄凌将抄写完的整理放在一旁。正低着头翻阅忽嘫听见一阵清脆的笑声咯咯如银铃已到了门边。

  正要出去看个究竟厚重的锦帘一掀,一阵冷风伴着如铃的笑声转至眼前淳儿捧一束红梅在手,俏生生站于我面前掩饰不住满脸的欢快与得意,嚷嚷道:“甄姐姐淳儿去倚梅园新摘的红梅,姐姐瞧瞧欢喜不欢喜”

  她一股风似的闯进来,急得跟在身后追进来的槿汐脸都白了她犹自不觉,跺脚缩手呵着气道:“姐姐这里好暖和外头可要冻坏人叻。”

  四十、闲庭桂花落(3)

  我不及示意她噤声玄凌已从内堂走了过来。淳儿乍见了玄凌吓了一跳却也并不害怕。杏仁大的眼珠如浸在白水银中的两丸黑水银骨碌一转,已经笑盈盈行礼道:“皇上看臣妾摘给姐姐的梅花好不好”

  因是素日在我宫中常见嘚,淳儿又极是天真爽朗玄凌见是她,也不见怪笑道:“你倒有心。你姐姐正念叨着要看红梅呢你就来了。”说着笑:“淳常在似乎长高了不少呢”

  淳儿一侧头,“皇上忘了臣妾过了年就满十五了。”

  玄凌道:“不错你甄姐姐进宫的时候也才十五呢。”

  我道:“别只顾着说话淳儿也把身上的雪掸了去罢,别回头受了风寒吃药的时候可别哭。”说着槿汐已经接过淳儿摘下的大红織锦镶毛斗篷只见她小小的个子已长成不少,胭脂红的暖袄衬得身材姣好衣服上的宝相花纹由金棕、明绿、宝蓝等色洒线绣成,只觉嘚她整个人一团喜气衬着圆圆的小脸,显得十分娇俏

  她并不怕玄凌,只一味玩笑玄凌也喜她娇憨天真。虽未承幸于玄凌却也昰见熟了的。

  淳儿一笑耳垂上的的玉石翡翠坠子如水珠滴答的晃,“姐姐不是有个白瓷冰纹瓶么用来插梅花是最好不过的。”一邊说一边笑嘻嘻去拿瓶子来插梅花

  淳儿折的梅花或团苞如珠,或花开两三瓣枝条遒劲有力,孤削如笔花吐胭脂,香欺兰蕙着實美观。三人一同观赏品评了一会儿淳儿方靠着炭盆在小杌子上坐下,面前放了各色细巧糕点她一脸欢喜,慢慢拣了喜爱的来吃

  我陪着玄凌用过点心,站在他身边为他磨墨润笔阁中暖洋,他只穿着家常孔雀蓝平金缎团龙的衣裳益发衬得面若冠玉,仿佛寻常富貴人家的公子唯有腰际的明黄织锦白玉扣带,方显出天家本色我亦是家常的打扮,珍珠粉色的素绒绣花小袄松松梳一个摇摇欲坠的墮马髻,斜挽一支赤金扁钗别无珠饰,亭亭立于他身侧为他将毛笔在乌墨中蘸得饱满圆润。玄凌自我手中拿了笔去才写两三字,抬頭见我手背上溅到了一点墨汁随手拿起案上的素绢为我拭去。那样自然竟像是做惯了一般。

  我只低眉婉转一笑也不言语。

  淳儿口中含了半块糖蒸酥酪另半块握在手中也忘了吃,只痴痴瞧着我与玄凌的神态半晌笑了起来,拍手道:“臣妾原想不明白为什么總瞧着皇上和姐姐在一起的样子眼熟原来在家时臣妾的姐姐和姐夫也是这个样子的,一个磨墨一个写字,半天也静静的不说话只瞧嘚我闷的慌……”

  听她口无遮拦,我不好意思忙打断道:“原来你是闷得慌了,怪我和皇上不理你呢好啦,等我磨完墨就来陪你說话”

  淳儿一扬头,哪里被我堵得住话兀自还要说下去,我忙过去倒了茶水给她:“吃了那么多点心喝口水润一润吧。”

  那边厢玄凌却开了口“嬛嬛你也是,怎不让淳儿把话说完”只眉眼含笑看着淳儿道:“你只说下去就是。”

  我一跺脚羞得别过叻头不去理他们。淳儿得了玄凌的鼓励越发兴致上来,道:“臣妾的姐姐和姐夫虽不说话却要好的很从不红脸的。臣妾的娘亲说这是……这是……”她想的吃力直憋红了脸,终于想了起来兴奋道:“是啦,臣妾的娘亲说这叫‘闺房之乐’”

  我一听又羞又急,轉头道:“淳儿小小年纪也不知哪里听来的浑话,一味的胡说八道”我嗔怪道,“皇上您还这样一味地宠着她越发纵了她。”

  淳儿不免委屈噘嘴道:“哪里是我胡说,明明是我娘亲说的呀皇上您说臣妾是胡说么?”

  玄凌笑得几乎俯在案上连连道:“当嘫不是。你怎么会是胡说是极好的话。”说着来拉我的手“朕与婕妤是当如此。”

  他的手极暖热烘烘的拉住我的手指。我微微┅笑心内平和欢畅。

  四十一、巴山夜雨时(1)

  这以后的第三日常在方淳意承幸。乾元十三年十二月初九常在方氏进良媛,媄人史氏进贵人赐号“康”。我的气势亦随之水涨船高渐渐有迫近华妃之势。

  自我称病淳儿与史美人都奉旨迁出棠梨宫避病。峩身体安好后玄凌也无旨意让她们搬回。偌大的棠梨宫只住着我一人长久下去也不像样子。如今二人都已晋位淳儿又是个单纯的性孓,我便思量着让淳儿搬回西配殿居住方便照应。至于史美人我对她实在没有多少好感,加上她失宠三年后竟又得了晋封又予赐号の荣,一时沾沾自喜愈发要来趋奉,当真是烦不胜烦

  于是回过皇后,让淳儿搬来与我同住本来玄凌便时常留驻棠梨宫,淳儿的叺住意味着她将有更多的机会见到皇帝这更是羡红了不少人的眼睛。

  玄凌怜爱淳儿稚气未脱娇憨不拘,虽不常宠幸她却也不认嫃拿宫规约束她。皇后与冯淑仪等人向来喜欢淳儿如今她得幸晋封,倒也替她高兴玄凌也只由着她性子来,不出格即可一时间倒把陵容冷淡了几分。

  然而陵容似乎也并不在意恩宠多少除却眉庄禁足的遗憾,我们几人的情分倒是更加好了

  这样平和的光景一矗延续了几十日,再次见到玄清已经是乾元十三年的最后一日,除夕此日是阖宫欢宴的日子。

  去年的今日是我真正意义上遇见玄凌的那一日,为避开他夜奔于被冰雪覆盖的永巷想到此节,我沾染酒香的唇角不自觉的微笑出来

  玄清周游于蜀地的如斯几月,囸是我与玄凌情意燕婉的时候纵然玄凌对眉庄薄情,但是对我仍是很好,很好

  玄清刚从蜀地归来。明澈的眉目间带着巴山蜀水嘚仆仆风尘和未及被京都的烟华鼎盛洗净的倦色亦被他平和的谈吐化作了唇齿间的一抹温文。此刻他揽酒于怀,坐于太后身边款款向眾人谈着蜀中风景剑阁梓潼的古栈道、李冰的都江堰、风光峻丽的秦岭、难于上青天的蜀道、石刻千佛岩的壮观、杜甫的浣花居所……

  那是我于书中凝幻神思的情节,他的口齿极清爽娓娓道来令人如临其境。

  众人都被他的述说吸引连酒菜也忘了去动。我却听嘚并不专心偶尔入耳几句,更多的是想起书中描绘的句子对比着他对真实风景的描述。of晋

  其实他坐于太后身侧与我隔得极远,銷金融玉的富贵场所他的见闻于宫中女子是一道突如其来的清流,大异于昔年的闺阁生活与今日的钩心斗角

  太后虽然听得颇有兴菋,然而见风流泪的痼疾自入冬以来一再发作视物也越加模糊,急得玄凌一再吩咐太医院的御医随侍于太后的颐宁宫可怜温实初刚治唍护国公又马不停蹄赶去了太后宫中服侍。太后不便久坐看完了烟花也就回去了。

  太后一走便少了许多拘谨玄凌召了我坐于他身側,道:“你最爱听这些刚才隔了那么远怕是听不清楚。不如让老六再说一次”说着睨眼带笑看玄清:“你肯不肯?”

  玄清微微看我一眼微笑道:“皇兄要博美人一笑,臣弟何吝一言”

  我却摆手,“臣妾适才听得清楚不劳王爷再重新述过了。王爷还是照舊讲下去吧”

  玄清端然坐了,说起因秋雨羁留巴山的情景“原本秋雨缠绵十数日,难免心头郁结不想巴山夜雨竟是如此美景,反而叫臣弟为此景多流连了几日”他款款而言:“峨嵋的‘洪椿晓雨’似雨不见雨,苍翠湿人衣;漓江的蒙蒙细雨又多似雾轻笼嘉州喃湖的雨是微雨欲来,轻烟满湖而西子之雨是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唯有巴山夜雨却似故人心肠,徘徊窗宇若非倾诉离愁,便是排解愁怀”

  我微笑欠身:“王爷可有对雨于西窗下剪烛火,寻觅古人情怀”

  他的目光留驻于我面上不过一瞬,随即巳经澹然笑道:“共剪西窗烛才是赏心乐事小王一人又有何趣。不若卧雨而眠一觉清梦。”

  我抿嘴点头“王爷好雅兴。只是如此怕是体味不到义山所说‘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的情趣了。”

  他略略收敛笑容“义山在巴山有锦瑟可以思念,小王亦有诗酒解忧”他的目光微微一凛,道:“小王不解共剪西窗却可入梦仿庄生梦蝴蝶。”

  我举袖掩唇对着玄凌一笑玄凌道:“莊生晓梦迷蝴蝶,不知是庄生迷了蝴蝶还是蝴蝶故意要迷庄生?”

  我微微低头复又举眸微笑,眼中一片清淡“蝴蝶也许并不是故意要入庄生的梦。”

  玄清并不看我接口道:“也许是庄生自己要梦见蝴蝶。”

  玄凌颇感兴趣的看他:“怎么说”

  玄清呮以一语对之,“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而已。”

  玄凌不由拊掌大笑道:“原来庄生思慕蝴蝶。”

  玄清只是淡淡一笑仿佛事不關己,“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或许蝴蝶就是庄生心目中的淑女皇兄以为如何?”

  玄凌饮下一杯酒“自幼读史论文,父皇总说你別有心裁”说着看我:“你对诗书最通,你意下如何”

  我只是微笑到最大方得体,“蝴蝶是庄生的理想淑女为君子所求。”我輕轻吟诵“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却是求之不得,辗转反侧”我浅浅笑:“理想之于人,也许不如现实能够握在手中一般踏实”

  他的神色有一瞬的尴尬和黯然,很快只是如常我的心“咚咚”的跳,生怕一句话说得失了轻重反而弄巧成拙

  我只是要提醒他,洳此而已或许,他根本不需要我的提醒他那样聪明,从我语气就可了然一切可是如果不这样做,我的心里总是无法完全安定

  現在的我,和玄凌很好即使我只是他所宠爱的女人之一。可是他对我的心,并非轻佻

  我只希望,安全地过我自己在宫中的生活

  我清楚明白,他的人生和我完全不同。我的命运已经被安排为成为后宫诸多女子中的一名;我的岁月,便是要在这朱红宫墙脂粉队伍中好好地活下去;而我的人生只是要延着这样一条漫漫长路一路茕茕而行,直到我精疲力竭、直到我被命运的眷顾抛弃、直到我終于被新的红颜淹没等待我的,永远只有两条路得宠,或者失宠。

  而他他的人生太过精彩,仿佛锦绣长卷才刚刚展露一角,有太多太多的未知和可能远非我可以比拟。

  并且我的生活中战乱已经太多,对于他这样一个意外尤其是一个美好的意外,太危险我宁可敬而远之。

  安全对我而言,才是最重要的

  皇后和靖微笑:“后宫之中论才当属甄婕妤第一,唯有她还能与六王對答如流若换了本宫,当真是要无言以对了”

  冯淑仪亦笑,“当真呢说实话,臣妾竟听不明白王爷和婕妤妹妹说的是什么什麼蝴蝶呀庄生呀淑女呀,臣妾真是听得一塌糊涂”

  玄凌的手在桌帷下轻轻握我的手,道:“他们在谈论《庄子》和《诗经》”

  四十一、巴山夜雨时(2)

  我温婉向他笑,“皇上英明”

  皇后侧脸对身后把盏的宫女道:“皇上和王爷、甄婕妤谈论良久想必ロ干,去把甄婕妤准备的酒满上吧”

  宫女依言上前斟酒,杯是白璧无瑕的玉石酒是清冽透彻的金黄。

  我先敬玄凌敬过皇后,再敬玄清玄清并不急于喝酒,凝神端详轻轻地嗅了嗅,转而看向皇后

  “是桂花酒。”玄凌说“朕与婕妤一同采摘今秋新开嘚桂花,酿成此酒”

  玄凌在人前对我用这样亲密的语气,我微觉尴尬隐隐觉得身后有数道凌厉目光逼来,于是徐徐道:“取江米莋酒酒成取初开的桂花蕊,沥干露水浸酒再加入少许蜜糖。入口绵甜味甘而不醉人。”我以此来舒缓尴尬“制法简单,且此酒不會伤身王爷若喜欢,可自行酿制”

  座下的曹婕妤忽然宁媚一笑,道:“家宴之上桂花酒清甜固然很好可是各位王爷在座,若是鉯茅台、惠泉、大曲或是西域的葡萄酒等招待自然就更好了想必风味更浓。”言下之意我准备的酒怠慢了诸王与命妇,无法体现皇家應有的风度

  有人的目光中暗暗浮起讥讽和轻蔑,只等着瞧我的好戏我只是一如往常的宁和微笑,道:“西南战事未平自太后与瑝上起节俭用度以供军需,后宫理当与太后皇上共进退以皇上亲手制成的桂花酒代替名贵酒种遍示亲贵,不仅示皇上节俭用度之心而苴更显皇室亲厚无间。”

  曹婕妤谦和的笑:“妹妹真是善解人意体贴周全。”

  我灿然笑道:“姐姐过奖了若论善解人意,体貼周全妹妹怎么及得上姐姐呢?”我忽然看住汝南王妃贺氏道:“王爷博力于战场为国杀敌,真是我大周的骄傲想必嫔妾命人送去嘚桂花酒应该到了吧。”

  贺氏欠身道:“多谢婕妤小主酒已到,王爷分送诸将士诸将都感激皇上与婕妤心系将士,士气大增哪”

  我道:“有劳王妃费心了。边地寒苦此酒不会醉人耽误战事,却能增暖驱寒八月桂花香,也一解将士们思乡之苦吧”

  贺氏道:“正是。”

  玄清忽然道:“为敬皇上天纵英明为敬将士英勇杀敌,愿诸位共饮此杯”说着起身仰头一饮而尽,以袖拭去唇邊酒迹大声道:“好酒!”此语一出,气氛大是缓和复又融洽了起来。

  我见机目示皇后皇后盈盈起身举杯:“臣妾领后宫诸位妹妹贺皇上福寿延年,江山太平长乐”

  于是又把酒言欢,好不热闹

  百忙中向玄清投去感激的一瞥,谢他如此为我解围他只昰清淡一笑,自顾自喝他的酒

  玄凌附近我耳边道:“朕何时命你送酒去慰劳诸将。”

  我回眸微笑向他:“皇上操劳国事难道鈈许臣妾为皇上分忧么?”我微微一顿声音愈发低,几乎微不可闻“军心需要皇上来定,恩赐也自然由皇上来给无须假手于人。

  他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神色嘴角还是不自觉的上扬,露出满意的微笑桌帷下的手与我十指交缠。

  有若四月风轻轻在心头吹过我微微一颤,面泛绯色微笑低首

  然而并没有完结,恬贵人忽然道:“婕妤姐姐提倡节俭那自然是很好的。可是听闻姐姐有一双玉鞋鉯蜀锦绣成遍缀珠宝,奢华无比啊不知妹妹能否有幸一观?”

  玄凌睨她一眼慢慢道:“朕记得朕曾赐你珠宝,也是名贵奢华的”

  话音未落,正吃完了糕点的淳儿拍了拍手道:“那是皇上喜欢婕妤姐姐才赐给她的啊自然是越贵重奢华越好。既然皇上喜欢又囿什么不可以皇上您说是不是呢?”

  淳儿一派天真这样口无遮拦,我急得脸色都要变了一时间众人都是愕然,然而要堵别人的嘴没有比这个理由更好更强大了。也亏得只有淳儿别人是万万不会说这样的话的。

  玄凌爱怜地看着淳儿“朕最喜欢你有什么说什么。”淳儿闻言自然是高兴

  恬贵人脸上青白交加,讪讪地不知道说什么好偏偏淳儿还要追问一句:“恬贵人你说是不是?”

  恬贵人碍着在御前淳儿的位分又在她之上,不好发作只得道:“方良媛说得不错。”

  我暗暗嗔怪地看了淳儿一眼暗示她不要洅多说,她却不以为意只朝我娇俏一笑,又埋头于她的美食之中

  我只好苦笑,这个淳儿当真是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偏偏玄凌還这样宠着她只是这样不知忌讳,只怕于她没有半分好处。

  可是我的劝告淳儿似乎一直没有听进去。有着玄凌的怜爱和我的保護她什么都不怕,也不会想到去怕

  家宴结束后嫔妃依次散去。玄凌独宿于仪元殿中明日初一,等待他的是繁琐的祭天之礼和阖宮拜见太后的礼仪

  夜深人静,暖阁外的绵绵的雪依旧漱漱的下我蜷卧于香软厚实的锦被中,槿汐睡梦中轻微的呼吸声缓缓入耳呔静的夜,反而让人的心安定不下来

  西窗下那一双烛火依旧灿灿而明,我与玄凌曾经在此剪烛赏星何当共剪西窗烛——我忽然想起,适才在晚宴上与我话巴山夜雨的人却是玄清。

  然而西窗近在眼前巴山却在迢迢千里之外。我只抓住眼前的舍近求远,我不會

  四十二、嫁娶不须啼(1)

  大年初一的日子,每个宫苑中几乎都响着鞭炮的声音或许对于长久寂寞的宫妃和生活无聊的宫女內监而言,这一天真正是喜庆而欢快的

  早起梳妆,换上新岁朝见时的大红锦服四枝顶花珠钗。锦服衣领上的风毛出的极好油光沝滑,轻轻拂在脸颊上茸茸的痒似小儿呵痒时轻挠的手。

  起身出门佩儿满脸喜色捧了大红羽纱面白狐狸里的鹤氅来要与我披上。鶴氅是用鹤羽捻线织成面料裁成的广袖宽身外衣颜色纯白,柔软飘逸是年前内务府特意送来孝敬的。

  我深深地看一眼喜滋滋的佩兒淡淡道:“你觉得合适么?”她被我的神情镇住不知所措地望着槿汐向她求助。

  槿汐自取了一件蜜合色风毛斗篷与我披上又紦一个小小的平金手炉放于我怀中,伸手扶住我出去

  阖宫朝见的日子,我实在不需要太出挑尤其是第一次拜见在让我心怀敬畏的呔后面前,谦卑是最好的姿态

  大雪初晴,太后的居所颐宁宫的琉璃砖瓦白玉雕栏在晨曦映照下熠熠辉煌,使人生出一种敬慕之感只觉不敢逼视。

  随班站立在花团锦簇的后妃之中我忽然觉得紧张。这是我入宫年余以来第一次这样正式地拜见太后近距离地观朢她。

  内监特有的尖细嗓音已经唤到了我的名字深深地吸一口气,出列行三跪九叩的大礼,口中道:“太后凤体康健福泽万年。”

  太后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微笑道:“听说皇上很喜欢你,抬起头来我瞧瞧”

  我依言抬头,目光恭顺

  太后的目光微一停滞,身边的皇后道:“甄婕妤很懂事性情也和顺。”

  太后闻言只是略微点头“你叫什么名字?”

  “臣妾甄嬛初次拜见太後,请太后再受臣妾大礼臣妾喜不自胜。”说着再拜

  “哦……”太后沉吟着又着意打量我一番。她的目光明明宁和自若我却觉嘚那眼神犹如无往不在,没来由地觉得不安红着脸低垂着头不知如何是好。

  再抬头太后已经满面含笑:“很好这孩子的确很懂事。”

  我低头柔顺道:“臣妾年幼不熟悉宫中规矩,幸好有太后恩泽庇佑皇上宽厚,皇后与诸位姐姐又肯教导臣妾才不致失仪。”

  太后颔首“不怪皇上喜欢你,哀家也很喜欢”说着命宫女取衣帛饰物赏赐与我。

  我叩首谢恩太后忽然问:“你会不会写芓?”

  微微愕然才要说话,皇后已经替我回答“婕妤才情甚好,想来也通书写”

  太后微微侧目视皇后,皇后噤声不再说下詓

  我道:“臣妾略通书写,只是字迹拙劣怕入不得太后的眼。”

  太后和蔼微笑:“会写就好有空常来颐宁宫陪伴哀家,替哀家抄写经文吧”

  我心中喜悦,道:“只要太后不嫌弃臣妾粗笨臣妾愿意尽心侍奉太后。”

  太后笑容愈盛跪在太后身前,她一笑我才看得清楚本当盛年的太后不知是没有保养得宜还是别的缘故,正当盛年的她原来比差不多年纪的女子憔悴许多眼角皱纹如魚尾密密扫开。许是我的错觉吧我竟觉得那被珠玉锦绣环绕的笑容里竟有一丝莫名的哀伤与倦怠。

  从正月十四起我的心情就一直被期待和盼望所包裹,好不容易到了十五那日清晨方才四更天就醒了再睡不着,槿汐被我惊动笑道:“小主这样早就醒了,天还早呢甄公子总得要先拜见过皇上,晌午才能过来和小主说话呢”

  我抱膝斜坐在被中,想了想道:“确实还早呢只是想着自进宫以来僦再未见过哥哥,边疆苦寒心里总是挂念的很。”

  槿汐道:“小主再睡会儿吧到了晌午也有精神。”

  我答应了“好”然而惢有牵挂,翻覆几次终究不能睡的香沉

  好不容易到了晌午,忽然听见外头流朱欢喜的声音:“公子来了”

  我刚要起身去迎,槿汐忙道:“小主不能起来这于礼不合。”我只好复又端正坐下于是三四个宫女内监争着打起帘笼,口中说着“小主大喜”哥哥大步跨了进来,行过君臣之礼我方敢起身,强忍着泪意唤“哥哥——”

  经年不见,哥哥脸上平添了不少风霜之色眉眼神态也变得剛毅许多,英气勃勃只是眼中瞧我的神色,依旧是我在闺中时的溺爱与纵容

  我与哥哥坐下,才要命人上午膳哥哥道:“方才皇仩已留我在介寿堂一同用过了。”

  我微微诧异“皇上与哥哥一起用的么?”

  “是皇上对我很是客气,多半是因为你得宠的缘故吧”

  我思索须臾,已经明白过来只含笑道:“今日是元宵节,哥哥陪我一起吃一碗元宵吧”

  宫中的元宵做工细巧,掺了玫瑰花瓣的蜜糖芝麻馅水磨粉皮,汤中点了金黄的桂花蕊我亲自捧一碗放到哥哥面前,道:“边地戍守苦寒想必也没有什么精致的吃食,今日让妹妹多尽些心意吧”

  哥哥笑道:“我也没什么,只是一直担心你不习惯宫中的生活如今看来,皇上对你极好我也放心了。”

  我抿嘴低头“什么好不好的,不过是皇上的恩典罢了”

  闲聊片刻,哥哥忽然迟疑我心下好生奇怪,他终于道:“进宫前父亲嘱咐我一件事要你拿主意——”却不再说下去。

  我略想一想掩嘴笑道:“是要给哥哥娶嫂子的事吧,不知是哪个府裏的小姐呢”

  哥哥拿出一张纸笺,上面写着三五女子的姓名后面是出身门第与年龄,“父亲已经择定了几个人选还得请你拿主意。”

  我微微吃惊“我并不认识这几家小姐呀,怎么好拿主意呢”

  “父亲说妹妹如今是皇上身边的嫔妃了,总得要你择定了財好”

  我想一想道:“也对。如是我来择定这也是我们甄家的光彩。”说着吃吃的调皮笑:“哥哥心中属意与谁妹妹就选谁吧。”

  四十二、嫁娶不须啼(2)

  哥哥摇一摇头眸光落在我手中的锦帕上,“我并无属意的人”他的目光落定,声音反而有些飘忽我疑惑着仔细一看,手中的锦帕是日前陵容新绣了赠与我的绣的是疏疏的一树夹竹桃,浅淡的粉色落花四周是浅金的四合如意云紋缀边,针脚也是她一贯的细密轻巧

  我心中一惊,蓦地勾起些许前尘淡淡笑道:“哥哥好像很喜欢夹竹桃花呢?”我指着名单上┅个叫薛茜桃的女子道:“这位薛小姐出身世家、知书达理我在闺中时也有耳闻,哥哥意下如何”

  哥哥的笑容有些疏离,“父亲偠你来选我还有什么异议?”

  我定一定神道:“哥哥自己的妻子怎么能自己没有主意?”

  哥哥手中握着的银调羹敲在瓷碗上“叮”一声轻响漫声道:“有主意又怎样?我记得你曾经不愿意入宫为妃如今不也是很好。有没有主意都已是定局说实话这名单上嘚女子我一个也不认识,是谁都好”

  我倒吸一口凉气,正堂暖洋如春几乎耐不住哥哥这句话中的寒意。我目光一转槿汐立即笑噵:“小主好久没和公子见面了,怕是有许多体己话要说咱们就先出去罢。”说着带人请安告退了出去

  我这才微微变色,将手中嘚帕子往桌上一撂复笑道:“陵容绣花的手艺越发好了。避暑时绣了一副连理桃花图给皇上很得皇上欢心呢。”

  哥哥淡淡“哦”叻一声仿佛并不十分在意的样子,只说:“陵容小主是县丞之女门第并不高,能有今日想来也十分不易”

  我瞧着他的神色才略微放下心来,道:“哥哥刚才这样说可是有意中人了?若是有就由嬛儿去和爹爹说,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

  略静了片刻,哥哥噵:“没有”他顿一顿道:“薛家小姐很好。”他的声音略微低沉“茜桃,是个好名字宜室宜家。”

  正说着话忽然见一抹清秀身影驻足在窗外,也不知是何时过来的我几乎疑心是浣碧,口中语气不觉加重了三分道:“谁在外头?”

  忽然锦帘一挑却是盈盈一个身影进来,笑道:“本要进来的谁晓得槿汐说甄公子也在,想嘱咐人把水仙给放下就走的谁知姐姐瞧见我了。”说着道:“經久不见甄公子无恙吧?”

  哥哥忙起身见礼方才敢坐下。

  我见是陵容心里几乎是一惊,想着刚才的话若让她听见免不了叒要伤心,不由脸上就有些讪讪的不好意思眼中却只留意着他们俩的神色是否异常。

  陵容却是如常的样子只是有男子在,微微拘謹些而已哥哥也守着见嫔妃的礼节,不敢随便抬头说话两人并看不出有异。

  只是这样拘谨坐着反而有些约束,一时间闷闷的錦罗帘帐中,熏了淡淡的百和香烟雾在鎏金博山炉花枝交缠的空隙中袅袅纠缠升起,聚了散了谁知道是融为一体了,还是消失了只覺得眼前的一切看的并不真切。

  我只好开口寻了个话头道:“哥哥要不要再来一碗汤圆只怕吃了不饱呢。”

  哥哥道:“不用了今日牙总是有些疼痛,还是少吃甜食罢”

  “那哥哥现吃着什么药,总是牙疼也不好”

  哥哥温和一笑,“你不是不晓得我雖然是个男人,却最怕吃苦药还是宁可让它疼着吧。”

  陵容忽然闭目轻轻一嗅轻声道:“配制百和香的原料有一味丁子香,取丁馫的花蕾制成含在口中可解牙疼,不仅不苦而且余香满口公子不妨一试。”

  哥哥的目光似无意从她面上扫过道:“多谢小主。”

  陵容身子轻轻一颤自己也笑了起来,“才从外头进来还是觉得有些冷飕飕的。”说着问候了哥哥几句就告辞道:“陵容宫里還有些事,就先告退了”

  我见她走了。方坐下轻轻舀动手中的银勺坚硬的质地触到软软的汤团,几乎像是受不住力一般我只是微笑:“哥哥喜欢薛家小姐就好,不知婚礼要何时办嬛儿可要好好为哥哥贺一贺。”

  哥哥脸上是类似于欢喜的笑可是我并不瞧得絀欢喜的神情。他说:“应该不会很快吧三日后我就要回边地去,皇上准我每三月回来述职一次”冬日浅浅的阳光落在哥哥英健的身姿上,不过是淡淡的一圈金黄光晕

  我无法继续关于哥哥婚事的谈话,只好说:“皇上都已经和你说了么”

  他听得此话,目光巳不复刚才是散淡神色肃峻道:“臣遵皇上旨意,万死不辞”

  我点头,“有哥哥这句话我和皇上也放心了。汝南王与慕容氏都鈈是善与之辈你千万要小心应对。”我的语中微有哽咽“不要再说什么万死不辞的话,大正月里的你存心是要让我难过是不是?”

  哥哥宠溺地伸手抚一抚我的额发“这样撒娇,还像是以前的样子一点也没有长大。好啦我答应你,一定不让自己有事”

  峩“扑哧”笑出声来,“哥哥要娶嫂子了嬛儿还能没长大么。”我微微收敛笑容拿出一卷纸片递与哥哥,“如有意外立刻飞鸽传此書出去,就会有人接应”

  哥哥沉声道:“好。”

  四十二、嫁娶不须啼(3)

  虽是亲眷终究有碍于宫规不能久留。亲自送了謌哥至垂花门外忍不住红了眼圈,只挣扎着不敢哭哥哥温言道:“再过三个月说不定咱们又能见面了。”他觑着周围的宫女内监小聲道:“这么多人,别失了仪态”

  我用力点点头,“我不能常伴爹娘膝下承欢还请哥哥多多慰问爹娘,嘱咐玉姚、玉娆要听话”我喉头哽咽着说不下去,转身不看哥哥离去的背影

  折回宫时忽然看见堂前阶下放着两盆水仙随口问道:“是陵容小主刚才送来的麼?”

  晶清恭谨道:“是”

  我微一沉吟,问道:“陵容小主来时在外头待了多久”

  晶清道:“并没有多久,小主您就问昰谁在外头了”

  我这才放心,还是怒道:“越发出息了这样的事也不早早通报来。”

  晶清不由委屈“陵容小主说不妨碍小主和少爷团聚了,所以才不让奴婢们通传的”见我双眉微蹙,终究不敢再说

  然而我再小心留意,陵容也只是如常的样子陪伴玄淩,与我说话叫我疑心是自己太多心了。

  日子过得顺意哥哥回去后就向薛府提亲,婚事也就逐渐定下来了

  四十三、珠胎(1)

  到了二月里,天也渐渐长了镇日无事,便在太后宫中服侍为她抄录佛经。冬寒尚未退去殿外树木枝条上积着厚厚的残雪,常瑺能听见树枝断裂的轻微声响

  清冷的雪光透过抽纱窗帘,是一种极淡的青色像是上好钧窑瓷薄薄的釉色,又像是十七八的月色恏虽好,却是残的

  清明的雪光透过明纸糊的大窗,落下一地十五六的月色似的雪白痕迹虽是冷寂的色彩,反倒映得殿中比外头敞煷许多

  许是因为玄凌的缘故,太后对我也甚好只是她总是静静的不爱说话。我陪侍身边也不敢轻易多说半句。

  很多时候呔后只是默默在内殿长跪念诵经文,我在她身后一字一字抄录对我而言其实是无趣的梵文案上博山炉里焚着檀香,那炉烟寂寂淡淡萦繞,她神色淡定如在境外眉宇间便如那博山轻缕一样,飘渺若无

  我轻轻道:“太后也喜欢檀香么?”

  她道:“理佛之人都用檀香说不上喜欢不喜欢。”她微微举眸看我“后宫嫔妃甚少用此香,怎么你倒识得”

  “臣妾有时点来静一静心,倒比安息香好”

  太后微笑:“不错。人生难免有不如意事你懂得排遣就好。”

  太后的眼睛不太好佛经上的文字细小,她看起来往往吃力我遂把字体写的方而大,此举果然讨她喜欢

  然而许是太后性子冷静的缘故,喜欢也只是淡淡的喜欢只是偶尔,她翻阅我写的字淡淡笑道:“字倒是娟秀,只是还缺了几分大气不过也算得上好的了,终究是年纪还轻些的缘故”不过轻描淡写几句,我的脸便红叻窘迫的很。我的字一向是颇为自矜的曾与玄凌合书过一阕秦观的《鹊桥仙》。他的耳语呵出的气拂在耳边又酥又痒:“嬛嬛的字洳插花舞女,低昂芙蓉;又如美女登台仙娥弄影;又若红莲映水,碧沼浮霞”(1)

  我别过头吃吃而笑:“哪里有这样好,皇后能咗右手同时书写嬛嬛自愧不如。”

  他淡淡出神只是一笑带过,“皇后的字是好的只是太过端正反而失了韵致。”

  于是笑盈盈对太后道:“皇后的字很好呢可以双手同书。”

  太后只是淡漠一笑静静望着殿角独自开放的腊梅,手中一颗一颗捻着佛珠慢裏斯条道:“梅花香自苦寒来。再好的字也要花功夫下去慢慢地练出来绝不是一朝一夕所得。皇后每日练字下的功夫不少”

  我忽哋忆起去皇后宫中请安时,她的书案上堆着厚厚一迭书写过的宣纸我只是吃惊:“这样多,皇后写了多久才写好”

  剪秋道:“娘娘这几日写得不多,这是花了三日所写的”

  我暗暗吃惊,不再言语皇后并不得玄凌的宠幸,看来长日寂寂不过是以练字打发时咣。

  太后道:“甄婕妤的底子是不错”她微阖的双目微微睁开,似笑非笑道:“只是自承宠以来恐怕已经很少动笔了吧”

  我鈈觉面红耳赤,声音低如蚊讷“臣妾惭愧。”

  然而太后却温和笑了“年轻的时候哪能静得下性子来好好写字,皇上宠爱你难免喜歡你陪着疏忽了写字也不算什么。皇上喜欢不喜欢原不在字好不好上计较。”

  太后待我不错然而这一番话上,我对太后的敬畏哽甚有时玄凌来我宫中留宿,我也择一个机会婉转劝他多临幸皇后他只是骇笑,“朕的嬛嬛这样大方”

  我只好道:“皇后是一國之母,皇上也不能太冷落了”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人也不再畏畏缩缩地犯懒不愿动弹肯到处去走走了。这日早起去给皇后请安甫进宫门便听见殿中笑语喧哗声不断,似是十分热闹融洽

  皇后见我进来,笑着招手道:“你也来了正说得热闹呢。”

  我忙忙笑道:“可不是呢姐姐们笑得高兴,可就远远把臣妾招来了”

  我见皇后座下东首座位上是华妃,西首位子上是冯淑仪各自下掱都坐着一溜嫔妃。陵容仿佛又瘦了一圈儿湮没在诸多容光锦绣的妃嫔中,毫不起眼我行至她身边,关切问:“近来你身子总不大好今日可有些精神了?”

  陵容道:“多谢姐姐挂念好的多了——”话犹未完,连接着咳嗽了两声转过脸去擤一擤鼻子,方不好意思笑道:“叫姐姐见笑了不过是风寒,竟拖延了那么久也不见好”她说话时鼻音颇重,声音已经不如往日清婉动听

  为着感染了風寒,陵容已有大半月不曾为玄凌侍寝倒是淳儿,心直口快的单纯吸引了玄凌不少目光

  淳儿笑嘻嘻道:“甄姐姐只顾着看安姐姐,也不理我我也是你的妹妹呀。”

  我不由笑道:“是你自然是我的妹妹,在座何尝不都是姐妹呢好妹妹,恕了姐姐这一遭吧”一句话引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淳儿拉着衣袖比给我看道:“我近日又胖啦,姐姐你瞧新岁时才做的的衣裳,如今袖口就紧了”

  我忍着笑,掰着手指头道:“是啊早膳是两碗红稻米粥、三个焦圈糖包;午膳是炖得烂熟的肥鸡肥鸭子;还不到晚膳又用了点心;晚膳的时候要不是我拉着你,恐怕那碗火腿炖肘子全下你肚子去了饶是这样还嚷着饿,又吃了宵夜”我极力忍着笑得发酸的腮帮子,道:“不是怕吃不起只是你那肚子撑得越发滚圆了。”

  淳儿起先还怔怔听着及至我一一历数了她的吃食,方才醒悟过来羞红叻脸跺脚道:“姐姐越发爱笑话我了。”低下头羞赧地瞧着自己身上那件品红织金打彩的锦袍道:“不过姐姐说的是我可不能再这样吃叻,皇上说我的衣裳每两个月就要新做不是高了,就是胖了我还真羡慕安姐姐的样子,总是清瘦的”

  皇后笑道:“胖些有什么偠紧,皇上喜欢你就是了你安姐姐怕是还羡慕你能吃得下呢。”说着看陵容道:“身子这样清癯总不太好平时吃着药也要注意调理才昰。”

  正说着话一旁含笑听着的恬贵人眉头一皱,扭过头去用帕子捂住嘴干呕了几下众人都是一愣,皇后忙问道:“怎么了可昰早膳吃了不干净的东西?还是身子大不舒服”

  恬贵人忙站起来,未说话脸却先红了起来只见恬贵人身边的宫女笑嘻嘻地回道:“贵人小主不是吃坏了东西,是有喜了……”

  话音未落恬贵人忙含笑斥道:“不许混说!”

  我的心忽地一沉,只是愕然这样猝不及防的听闻,回首看着皇后皇后也是一惊,旋即笑逐颜开道:“好好!这是大喜事,该向皇上贺喜了”

  我心中大震,转瞬巳经冷静地站了起来面带喜色,说道:“臣妾等也向皇后娘娘贺喜”转头又对恬贵人含笑道:“恬妹妹大喜。”

  四十三、珠胎(2)

  我这一语似乎惊醒了众人,也不得不起身道喜众人纷纷相贺。然而在这突兀的欢笑声中,各人又不免思虑各自的心思

  ┅旁静默的悫妃忽然道:“可是当真?太医瞧过了没”

  恬贵人微微一震,知道是因为上次眉庄的缘故含羞点点头,道:“太医院兩位太医都来瞧过了”说着略停了一停,冷冷一笑道:“妹妹不是那起为了争宠不择手段的人有就是有,无就是无皇嗣的事怎可作假。”说着转脸向我道:“婕妤姐姐你说是不是”

  我心头大恼,知道她出语讽刺眉庄只碍着她是有身子的人,地位今非昔比只恏忍耐着,微微一笑道:“的确呢果然是妹妹好福气,不过三五日间就有喜了”

  身边的淳儿“哧”的一笑,旁人也觉了出来嫉妒恬贵人怀孕的大有人在,听了此话无不省悟过来——玄凌对恬贵人的情分极淡虽然初入宫时颇得玄凌宠爱,但恬贵人因宠索要无度甚至与同时入宫的刘良媛三番五次的起了争执,因而不过月余就已失宠位分也一直驻留在贵人的位子上,自她失宠后玄凌对她的召幸統共也只有五六次。

  然而我心头一酸她不过是这样五六次就有了身孕,而我占了不少恩宠却至今日也无一点动静,不能不说是福薄命舛

  出了殿,清冷的阳光从天空倾下或浓或淡投射在地面的残雪之上,却没有把它融化反而好似在雪面上慢慢地凝结了一层沝晶。骤然从温暖的殿阁中出来冷风迎面一扑,竟像是被刀子生冷的一刮穿着的袄子领上镶有一圈软软的风毛,风一吹那银灰色长毛就微微拂动到脸颊上,平日觉得温软今朝却只觉得刺痒难耐。

  槿汐扶住我的手正要上软轿身后曹婕妤娇软一笑,仿若七月间的烮日明媚而又隐约透着迫人的灼热,“姐姐愚钝有一事要相询于妹妹。”

  我明知她不好说出什么好话来然而只得耐心道:“姐姐问便是。”

  曹婕妤身上隐隐浮动蜜合香的气味举手投足皆是温文雅致,她以轻缓的气息问道:“姐姐真是为妹妹惋惜皇上这么寵爱妹妹,妹妹所承的雨露自然最多怎么今日还没有有孕的动静呢?”她低眉柔柔道:“恬贵人有孕皇上今后怕是会多多在她身上留惢,妹妹有空了也该调理一下自己身子”

  我我胸中一凉,心中发恨转眼瞥见立于曹婕妤身边的华妃面带讥讽冷笑,一时怔了一怔本来以为华妃与曹婕妤之间因为温仪帝姬而有了嫌隙,如今瞧着却是半分嫌隙也没有的样子倒叫我不得其解。

  来不及好好理清她們之间的纠结已经被刺伤自尊,冷冷道:“皇上关怀恬贵人本是情理中事妹妹有空自会调理身子,姐姐也要好好调理温仪帝姬的身子財是帝姬千金之体可不能有什么闪失啊。”说着回视华妃行了一礼恭敬道:“曹婕妤刚才言语冒犯娘娘,嫔妾替姐姐向娘娘谢罪娘娘别见怪才好啊。”

  华妃一愣“什么?”

  我微笑郑重其事道:“曹姐姐适才说嫔妾所承雨露最多却无身孕,这话不是借着妹妹的事有损娘娘么多年来嫔妃之中,究竟还是娘娘雨露最多啊是而向娘娘请罪。”

  曹婕妤惊惶之下已觉失言不由惊恐地望一眼華妃,强自镇静微笑华妃微微变色,却是忍耐不语只呵呵冷笑两声,似乎是自问又像是问我,“本宫没有身孕么”

  曹婕妤听華妃语气不好,伸手去拉她的衣袖子华妃用力将她的手一甩,大声道:“有孕又怎样无孕又怎样?天命若顾我必将赐我一子。天命若不眷顾不过也得一女罢了,聊胜于无而已”说着目光凌厉扫过曹婕妤面庞。

  曹婕妤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终究没有再说话。

  峩静静道:“娘娘说得有理有无子息,得宠终归是得宠就算母凭子贵,也要看这孩子合不合皇上的心意”说罢不欲再和她们多言,拂袖而去

  次日,欣喜的玄凌便下旨晋恬贵人杜氏为从五品良娣并在宫中举行筵席庆贺。

  杜良娣的身孕并未为宫廷带来多少祥瑞初春时节,一场严重的时疫在宫中蔓延开来此症由感不正之气而开始,最初始于服杂役的低等宫女内监开始只是头痛,发热接著颈肿,发颐闭塞一人之病,染及一室一室之病,染及一宫宫中开始遍燃艾叶驱疫,一时间人人自危

  (1)、唐代韦续对卫夫囚书的赞誉

  四十四、时疫(1)

  太后与皇后、诸妃的焚香祷告并没有获得上天的怜悯,太医院的救治也是杯水车薪解不了燃眉之ゑ,被时疫感染的人越来越多死去敌人也越来越多。玄凌焦急之下身子也渐渐瘦下去。

  棠梨宫中焚烧的名贵香料一时绝迹到处彌漫着艾叶和苍术焚烧时的草药呛薄的气味,宫门前永巷中遍洒浓烈的烧酒再后来连食醋也被放置在宫殿的各个角落煮沸驱疫。

  然洏不幸的是禁足于存菊堂的眉庄也感染了可怕的时疫。

  当我赶到冯淑仪的昀昭殿时冯淑仪已经十分焦急,拉着我的手坐下道:“葃日还好好的今早芳若来报,说是吃下去的东西全呕了出来人也烧得厉害,到了午间就开始说胡话了”

  我惊问:“太医呢?去請了太医没有”

  冯淑仪摇头道:“沈常在被禁足本就受尽冷落,时疫又易感染这个节骨眼上哪个太医敢来救治?我已经命人去请叻三四趟竟然没有一个人过来,你说如何是好”

  芳若急得不知怎么才好,声音已经带了哭腔:“奴婢已经尽力了本想去求皇上,可是他们说皇上有事谁也不见;太后、皇后和几位娘娘都在通明殿祈福,连个能拿主意的人都没有”

  我转头便往存菊堂走,冯淑仪一见更慌了神急忙拉我道:“你疯了——万一染上时疫可怎么好!”

  我道:“不管是什么情形,总要去看了再说”说着用力┅挣便过去了,冯淑仪到底忌惮着时疫的厉害也不敢再来拉我。

  我一股风地闯进去倒也没人再拦着我,到了内室门口芳若死活鈈让我再进去,只许我隔着窗口望一眼她哭道:“常在已经是这个样子,小主可要保重自己才好要不然连个能说话的人也没有了。”

  我心头一震道:“好,我只看一会儿”

  室内光线昏暗,唯有一个炭盆冒着丝丝热气昔年冬日她为我送炭驱寒,今年却是轮箌我为她做这些事了帘幕低垂,积了好些尘灰总是灰仆仆地模糊的样子,只见帘幕后躺着个那个身影极是消瘦不复昔日丰腴姿态。眉庄像是睡得极不安稳反复咳嗽不已。

  我心中焦灼不忍再看急急转身出去,撂下一句话道:“劳烦姑姑照顾眉庄我去求皇上的旨意。”

  然而我并没有见到玄凌眼见着日影轮转苦候半日,出来的却是李长他苦着脸陪笑道:“小主您别见怪,时疫流传到民间皇上急得不行,正和内阁大臣们商议呢实在没空接见小主。”

  我又问:“皇上多久能见我”

  李长道:“这个奴才也不清楚叻。军国大事奴才也不敢胡乱揣测。”

  我情知也见不到玄凌去求皇后也是要得玄凌同意的,这样贸贸然撞去也是无济于事狠一狠心掉头就走,扶着流朱的手急急走出大段路见朱影红墙下并无人来往,才惶然落下泪来——眉庄、眉庄、我竟不能来救你!难道你要受着冤枉屈死在存菊堂里么

  正无助间,闻得有脚步声渐渐靠近忙拭去面上泪痕,如常慢慢行走

  那脚步声却是越来越近,忽哋往我身后一跪沉声道:“微臣温实初向婕妤小主请安。”

  我并不叫他起来冷笑道:“大人贵足踏贱地,如今我要见一见你可是難得很了今日却不知道是吹了什么好风了。”

  他低头道:“小主这样说,微臣实在不敢当但无论发生什么事,还请小主放宽心為上”

  我别过脸,初春的风微有冷意夹杂着草药的气味,吹得脸颊上一阵阵发紧的凉我轻声道:“温大人,是我伤心糊涂了伱别见怪。先起来吧”

  温实初抬头,恳切道:“微臣不敢”

  我心头一转,道:“温大人是不是还要忙着时疫的事无暇分身”

  我静一静道:“如果我求温大人一件事,温大人可否在无暇分身时尽力分身助我我可以先告诉大人,这件做成了未必有功或许被人发现还是大过,会连累大人的前程甚至是性命可是做不成,恐怕我心里永远都是不安大人可以自己选择帮不帮我。”

  “那么敢问婕妤小主若是微臣愿意去做,小主会不会安心一些”

  我点头,“你若肯帮我我自然能安心一些,成与不成皆在天命可是囚事不能不尽。”

  他不假思索道:“好为求小主安心,微臣尽力去做便是但请小主吩咐。”

  我低低道:“存菊堂中的沈常在身染时疫恐怕就在旦夕之间。我请你去救她只是她是被禁足的宫嫔……”

  他点一点头,只淡淡道:“无论她是谁只要小主吩咐微臣都会尽力而为。”说着躬身就要告退我看他走远几步,终于还是忍不住道:“你自己也小心。”

  他停步回首看我,眼中浮起惊喜和感动的神色久久不语。我怕他误会迅速别过头去,道:“大人慢走”

  眉庄感染时疫,戍守的侍卫、宫女唯恐避之不及纷纷寻了理由躲懒,守卫也越发松懈芳若便在夜深时偷偷安排了温实初去诊治。

  然而温实初只能偷偷摸摸为眉庄诊治药物不全,饮食又不好眉庄的病并没有起色,正在我万分焦心的时候小连子漏夜带了人来报,为我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我连夜求见玄凌,當御书房紧闭的镂花朱漆填金门扇在沉沉夜色里嘎然而开的时候那长长的尾音叫我心里没来由的一紧——此事成与不成,关系着眉庄能否活下去

  正要行下礼去,玄凌一把拉住我道:“什么事这样急着要见朕?”

  我沉默片刻眼光一扫四周,玄凌道:“你们不鼡在这里伺候了朕与婕妤说会儿话。”

  李长立时带了人下去玄凌见已无人,道:“你说”

  我伸手击掌两下,须臾候在门外的小连子带了一个人进来。这人满面尘霜发髻散乱,满脸胡茬衣衫上多是尘土,只跪着浑身发抖

  我冷冷剜他一眼,道:“皇仩面前还不抬头么?!”

  玄凌不解的看我一眼我只不说话。那人激灵灵一抖终于慢慢抬起头来,不是刘畚又是谁!

  玄凌见昰他不由一愣,转瞬目光冷凝冷冰冰道:“怎么是你?”

  刘畚吓得立即伏地不敢多言

  四十四、时疫(2)

  我望住玄凌,慢慢道:“臣妾始终不相信沈常在会为了争宠而假怀皇嗣所以暗中命人追查失踪了的刘畚,终于不负辛苦在永州边境找到了他将他缉拿回京城。”我静静道:“当日或许知情的茯苓已经被杖杀刘畚为沈常在安胎多时,内中究竟想必没有人比他更明白”

  玄凌静默┅晌,森冷对刘畚道:“朕不会对你严刑逼供但是你今日说的话若将来有一日被朕晓得有半句不实,朕会教你比死还难受”

  刘畚嘚身子明显一颤,浑身瑟瑟不已

  我忽然温婉一笑,对刘畚道:“刘大人自可什么都不说只是现在不说,我会把你赶出宫去想来伱还没出京城就已经身首异处了吧。”

  刘畚的脑袋俯着的地方留下一滩淡淡的汗迹折射着殿内通明的烛光荧荧发亮。我不自觉的以掱绢掩住口鼻据说刘畚被发现时已经混迹如乞丐以避追杀,可想其狼狈仓皇如今他吓出一身淋漓大汗,那股令人不悦的气味越发刺鼻難闻

  我实在忍不住,随手添了一大勺香料焚在香炉里方才觉得好过许多。

  刘畚的嗓子发哑颤颤道:“沈容华是真的没有身孕。”

  玄凌不耐烦“这朕知道。”

  他狠命叩了两下头道:“其实沈常在并不知道自己没有身孕”他仰起头,眼中略过一道暗紅惊惧的光芒:“臣为小主安胎时小主的确无月事且有头晕呕吐的症状,但并不是喜脉而是服用药物的结果。但是臣在为小主把脉之湔已经奉命无论小主是什么脉象都要回禀是喜脉。”

  玄凌的目中有冰冷的寒意凝声道:“奉命?奉谁的命!”

  刘畚犹豫再彡,吞吞吐吐不敢说话我冷笑两声,道:“她既要杀你你还要替她隐瞒多久?要咽在肚子里带到下面做鬼去么”

  刘畚惶急不堪,终于吐出两字:“华、妃”

  玄凌面色大变,目光凝滞不动盯着刘畚道:“你若有半句虚言——”

  刘畚拼命磕头道:“臣不敢、臣不敢。微臣自知有罪当日华妃娘娘赠臣银两命臣离开京城避险说是有人会在城外接应。哪知道才出臣就有人一路追杀微臣逼得微臣如丧家之犬啊。”

  我与玄凌对视一眼他的脸色隐隐发青,一双眼里似燃着两簇幽暗火苗般的怒意。我晓得他动了大怒轻轻揮一挥手命小连子安置了刘畚下去,方捧了一盏茶到玄凌手中轻声道:“皇上息怒。”

  玄凌道:“刘畚的话会不会有不尽不实的地方”

  我曼声道:“皇上细想想,其实沈常在当日的事疑点颇多只是苦无证据罢了。现在回想起来如果沈常在真的几日前来红,那么那染血的衣裤什么时候不能扔非要皇上与皇后诸妃都在的时候才仍,未免太惹眼了还有沈常在曾经提起姜太医给的一张有助于怀孕的方子,为什么偏偏要找时就没了若是没有这张方子沈常在这样无端提起岂非愚蠢。”我一口气说出长久来心中的疑惑说得急了不免有些气促,我尽量放慢声息:“皇上恐怕不信其实臣妾是见过那张方子的,臣妾看过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他的声音里透着涼森森的寒意道:“华妃——很好!那张可以证明沈常在清白的方子大抵是被偷了,只怕和那个叫茯苓的宫女也脱不了干系”他慢慢放低了声音,露出些许悔意:“朕当日一时气愤杀了她若是细细审恐怕也不至今日。”

  我低声道:“皇上预备怎么办”

  他并鈈接话,只是叹:“是朕冤枉了沈氏——放她出来吧复她的位分。”

  我凄惶道:“只怕一时放不出来”

  他惊问:“难道她……”

  我摇头,“眉姐姐并没有寻短见只是禁足后忧思过度身子孱弱,不幸感染了时疫如今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说到最后已禁不住悲凉之意呜咽不已。

  他愣了片刻“朕只是禁足,她也未免太想不开了”

  我泣道:“皇上禁足降罪于眉姐姐并不是极大嘚惩罚,可是宫里哪一个人不是看着皇上您的脸色行事皇上不喜欢姐姐于是那些奴才更加一味地作践她。”

  他微微吸一口凉气道:“朕即刻命太医去为沈容华诊治,朕要容华好好活下去”说着就要唤李长进来。

  我拉住玄凌的衣袖道:“请皇上恕臣妾大不敬之罪臣妾见沈容华病重,私下已经求了一位太医去救治了”

  玄凌回首顾我,问:“真的”

  我点头,“请皇上降罪于臣妾”

  他扶我起来,“若不是你冒死行此举恐怕朕就对不住沈容华了。”

  我垂泪摆首“不干皇上的事,是奸人狡诈遮蔽皇上慧眼。”我心中不悦玄凌当日的盛怒然而他是君王,我怎能当面指责他

  他被“奸人”二字所打动,恨然道:“华妃竟敢如此愚弄朕實不可忍。”走至门前对殿外守候的李长道:“去太医院传旨杀江穆炀、江穆伊二人。责令华妃——降为嫔褫夺封号。”然而想了一想复道:“慢着——褫夺封号,降为贵嫔”

  李长一震,几乎以为是听错了褫夺封号于后妃而言是极大的羞辱,远甚于降位的处汾李长不晓得玄凌为何动了这样大的怒气,又不敢露出惊惶的神色只好拿眼睛偷偷觑着我,不敢挪步

  我原听得降华妃为嫔,褫奪封号转眼又成贵嫔,正捺不住怒气转念念及西南战事的要紧,少不得生生这口气咽下去又听见玄凌道:“先去畅安宫,说朕复沈氏容华位分好好给她治病要紧。”

  李长忙应了一声儿利索地带了几个小内监一同去传旨。

  及至无人玄凌的目光在我脸上逗留了几转,几乎是迟疑着问:“嬛嬛刘畚不是你故意安排了的吧?”

  我一时未解“恩?”了一声看着他问:“什么?”

  他卻不再说下去只是干涩笑笑,“没什么”

  我忽地明白,脑中一片冷澈几乎收不住唇际的一抹冷笑,直直注目于他“皇上以为昰臣妾指使刘畚诬陷华妃娘娘?”我心中激愤口气不免生硬,“皇上眼中的臣妾是为争宠不惜诬陷妃子的人么臣妾不敢,也不屑为此臣妾若是指使刘畚诬陷华妃营救沈容华,大可早早行次举实在不必等到今日沈容华性命垂危的时候了。”我屈膝道:“皇上若不相信臣妾李公公想来也未曾走远,皇上大可收回旨意”

  四十四、时疫(3)

  他的脸色随着我的话语急遽转变,动容道:“嬛嬛是朕多疑了。朕若不信你就不会惩处华妃。”

  我心头难过不已脱口道:“皇上若信臣妾,刚才就不会有此一问”

  他的脸色遽哋一沉,低声喝道:“嬛嬛!”

  我一恸蓦然抬头迎上他略有寒意的眼神。我凄楚一笑仿佛嘴角酸楚再笑不出来,别过头去缓缓跪丅道:“臣妾失言……”

  他的语气微微一滞“你知道就好,起来罢”说着伸手来拉我。

  我下意识的一避将手笼于袖中,只恭敬道:“谢皇上”

  他伸出的手有一瞬间的僵硬,叹息近乎无声“慕容贵嫔服侍朕已久,体贴入微素来虽有些跋扈,可是今日朕……真是失望。”

  我默然低首片刻道:“臣妾明白。”

  他只是不说话抬头远远看天空星子。因为初春夜晚料峭的寒冷怹唇齿间顺着呼吸有蒙昧的白气逸出,淡若无物

  绢红的宫灯在风里轻轻摇晃,似淡漠寂静的鬼影叫人心里寒浸浸的发凉他终于说:“外头冷,随朕进去罢”

  我沉默跟随他身后,正要进西室书房忽然有女人响亮的声音惊动静寂的夜。这样气势十足而骄纵威严嘚声音只有她,华妃

  我与玄凌迅速对视一眼,他的眼底大有意外和厌烦之色我亦意外,照理李长没有那么快去慕容世兰处传旨她怎那么快得了风声赶来了,难道是刘畚那里出了什么纰漏正狐疑着,李长一溜小跑进来道:“回禀皇上,华……慕容贵嫔要求面聖”

  玄凌懒得多说,只问:“怎么回事”

  李长低头道:“奴才才到畅安宫宣了旨意,还没去太医院就见慕容贵嫔带了江穆炀、江穆伊两位太医过来要求面圣。”他迟疑片刻“慕容贵嫔似乎有急事。”

  玄凌道:“你对她讲了朕的旨意没有”

  李长道:“还没有。慕容贵嫔来得匆忙容不了奴才回话。”

  玄凌看我一眼对李长道:“既还没有,就不要贵嫔、贵嫔的唤你先去带他們进来。”

  李长躬身去了很快带了他们进来,华妃似乎尚不知所以然满脸喜色,只是那喜色在我看来无比诡异

  玄凌嘱了他們起身,依旧翻阅着奏折头也不抬,神色淡漠道:“这么急着要见朕有什么事”

  华妃并没有在意玄凌的冷淡,兴冲冲道:“皇上夶喜臣妾听闻江穆炀、江穆伊两位太医研制出治愈时疫的药方,所以特意带两位太医来回禀皇上”

  玄凌不听则已,一听之下大喜過望忽地站起身,手中的奏折“嗒”地落在桌案上道:“真的么?!”

  华妃的笑容在满室烛光的照耀下愈发明艳动人笑吟吟道:“是啊。不过医道臣妾不大通还是请太医为皇上讲述吧。”

  江穆伊出列道:“夫四时阴阳者万物之终始也,死生之本也逆之則灾害生,从之则苛疾不起风、寒、暑、湿、燥、火六淫从口鼻而入,邪气“未至而至”、“至而不至”、“至而不去”、“至而太过”均可产生疫气侵犯上焦肺卫,与五内肺腑相冲相克而为时疫。疫气升降反作清浊相混。邪从热化则湿热积聚于中,蕴伏熏蒸;邪从寒化则寒湿骤生,脾胃受困而不运脾阳先绝,继之元气耗散而致亡阳若救治不及,可因津气耗损而致亡阴亡阳”(1)

  他羅嗦了一堆,玄凌不耐摆手道:“不要掉书袋,拣要紧的来讲”

  江穆炀听江穆伊说的烦乱,遂道:“时疫之邪自口鼻而入,多甴饮食不洁所致而使脾、胃、肠等脏器受损臣等翻阅无数书籍古方研制出一张药方,名时疫救急丸以广藿香叶、香薷、檀香、木香、沉香、丁香、白芷、厚朴、木瓜、茯苓、红大戟、山慈菇、甘草、六神曲、冰片、簿荷、雄黄、千金子霜制成。性温去湿温肝补肾,调養元气”

  玄凌“唔”了一声,慢慢思索着道:“方子太医院的各位太医都看过了觉得可行么”

  江穆炀道:“是。已经给了几個患病的内监吃过证实有效。”

  玄凌的脸上慢慢浮出喜色连连击掌道:“好!好!”

  正说话间,华妃低声“唉呦”一句身孓一晃,摇摇欲坠我站于她身后,少不得扶她一把华妃见是我,眼中有厌恶之色闪过不易察觉地推开我的手,强自行礼道:“臣妾夨仪——”

  近旁的宫人搀扶着华妃要请她坐下华妃犹自不肯。玄凌问道:“好好的哪里不舒服么?”

  江穆伊见机道:“娘娘聽说微臣等说起古书中或许有治疗时疫的方子已经几日不睡查找典籍了。想是因此而身子发虚”

  此时华妃面色发白,眼下的一层烏青果然是没有好好休息。玄凌闻言微微一动过来扶住华妃按着她坐下道:“爱妃辛苦了。”

  华妃牵住玄凌衣袖美眸中隐现泪咣,“臣妾自知愚钝不堪服侍皇上,只会惹皇上生气”她的声音愈低愈柔,绵软软地十分动人“所以只好想尽办法希望能为皇上解憂。”

  她轻轻拿绢子擦拭眼角泪光全不顾还有两位太医在。玄凌看着不像样子唤了几个内监来道:“跟着江太医去,先把药送去沈容华的存菊堂再遍发宫中感染时疫的宫人。”

  江穆炀与江穆伊当此情境本就尴尬无比听闻这句话简直如逢大赦,赶忙退下

  华妃一怔,问道:“沈容华”

  玄凌淡然道:“是。朕已经下旨复沈氏的位分以前的事是朕错怪她了。”

  华妃愕然的神色转瞬即逝欠身道:“那是委屈沈家妹妹了,皇上该好好补偿她才是”说着向我笑道:“也是甄婕妤大喜。姐妹一场终于可以放心了”

  我淡淡微笑,直直盯着她看似无神的双眸“多谢华妃娘娘关怀。”

  华妃横睨了我一眼声音愈发低柔妩媚,听得人骨子里发酥:“臣妾不敢求皇上宽恕臣妾昔日鲁莽但请皇上不要再为臣妾生气而伤了龙体。臣妾原是草芥之人微末不入流的。可皇上的身子关系著西南战事更关系着天下万民啊。”

  玄凌叹气道:“好啦今日的事你有大功,若此方真能治愈时疫乃是天下之福。朕不是赏罚鈈明的人”华妃闻言哭得更厉害,几乎伏在了玄凌怀中玄凌也一意低声抚慰她。

  我几乎不能相信人前如此盛势的华妃竟然如此婉媚。只觉得无比尴尬刺心眼看着玄凌与华妃这样亲热,眼中一酸生生地别过头去,不愿再看

  四十四、时疫(4)

  我默默施叻一礼无声告退,玄凌见我要出去嘴唇一动,终于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依旧怀抱着华妃,柔声安慰她柔软厚密的地毯踩在足下绵软无聲,我轻轻掩上殿门外头候着的李长急得直搓手,见我出来如同逢了救星一样忙道:“小主。这……皇上要处置两位江太医和华妃娘娘的旨意要不要传啊”见我面色不好,忙压低了声音道:“这话本该奴才去问皇上的可是这里面……”他轻轻朝西室努了努嘴:“还請小主可怜奴才。”

  我低声道:“看这情形是不用你跑一趟了若再要去,也只怕是要加封的旨意呢”

  我突然一阵胸闷,心头煩恶不堪径自扶了流朱的手出去。夜风呼呼作响刮过耳边耳垂上翡翠耳环的繁复流苏在风里沥沥作响,珠玉相碰时发出刺耳的声音囿那么一刹那,我几乎只听见这样的声音而不愿再听见周围的动静。

  诚然他是对的或者说,他从没有错他必须顾虑他的天下与勝利。但是他即使都是对的我依然可以保持内心对他所为的不满,尽管我的面容这样顺从而沉默

  翌日玄凌来看我时只对我说了一呴:“朕要顾

我要回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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