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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静慧(蒙古族)

村民们都说,蒿子沟最有福的光棍就是老甘图。

因为蒿子沟老少加起来就三个光棍,唯独老甘图今年住上了政府给盖的免费房子。

甘图的房子盖在村西口,在村子中间那条主路的边上,因为没有围墙的遮挡就格外显眼,每个进村子的人第一眼都能看见这两间漂亮的房子:白瓷砖墙,红瓦屋顶,白色塑钢窗子,里里外外四白落地,亮亮堂堂。

于是村里就有人生气:“他炕头上睡着女人,凭啥算光棍?”

 “盖了房子也不住,这房子纯粹是给那‘烂板凳’盖的。”

“这不是骗取国家资金吗?”

村民刘三也羡慕嫉妒恨,但他的恨只在心里装着,从不用嘴巴表达,谁也看不出他真正的心思。他见着老甘图照样点头哈腰地招呼二哥,一脸谦卑的微笑。他历来认为自己在蒿子沟三组是最有品的人,不能跟一般的村民那样没事骂大街。

刘三有自己恨人的文明方式——告状。他三天两头去代理村长(村民对村主任都称村长)陈波那儿告状,但一回来就装作啥事都没发生。

陈波为什么是代理村长?因为这个村的村长甘文只干了一年就被村民刘三拉下了马。刘三当初也想当村长,但他的实力不如甘文,人家甘文竞选那天给每个村民补助误工费二百元,而刘三只拿出了区区一百元!更让刘三始料未及的是,竞选那天甘文把所有去外地打工但户口仍在蒿子村的村里人都一一请了回来,连跟随儿女住在城里的那些耳聋眼瞎的八九十岁老婆子、老头子也都用小轿车像接祖宗一样恭恭敬敬地接回了蒿子村,甚至两个中风瘫痪的病人也用担架抬了回来!这小子真是贼呀,一票都不想放过,还美其名曰:要尊重所有村民的选举权!尽管刘三在会上把蒿子村的未来蓝图描绘得比玉皇大帝住的天宫还美好,还唾沫飞溅地许了一大卡车愿,承诺出去招商引资把蒿子村那满山坡的蒿子都兑换成金条……但仍没有几个人相信他的那些狗屁蒿子梦想,村民们把票都投给了那个在城里发了点小财的甘文,甚至几个刘姓家族里的人也见钱眼开临阵当了叛徒!甘文高票当选,刘三损失了不少钱,把气都撒到甘文身上,选举结束后他不但处处给甘文找麻烦,还天天去镇长办公室上班,告甘文贿选。

2015这一年镇政府办公室的门槛都让刘三给踏平了,搞得镇长不胜其烦,只好派了个工作组去蒿子村调查甘文的贿选情况,这一调查还真调查出甘文给村民二百元钱的事情,虽然钱不多,但毕竟也是钱,所以镇长大巴掌一挥,就把甘文给挥下台去了。甘文本想回家乡施展一下自己的才干,但经过这一折腾,对生他养他这块土地上的人很失望,又回城里挣自己的省心钱去了。甘文下去了,让谁去当这个村长?总不能让这个一肚子小算盘的刘三干吧?何况你告人家贿选,你自己不是也参与贿选了吗?

镇政府为蒿子村琢磨了半年村长也没琢磨出来,像样能干一点的中青年都去城里打工了,谁也不回这个地处高原的塞外小村子,剩下的不是有这个缺点就是有那个毛病,稍微聪明一点的也都自己搞点养殖,有的村民还公开跳出来瞎嚷嚷:今年中央管得严了,不允许随便征地了,没好处谁愿意去操那些闲心,不如自己挣点省心钱……

就这样蒿子村的村长位置空缺了半年,镇政府非常着急,于是就派街道司法所的所长陈波到蒿子村临时兼任村长。

陈波戴着一副白边的眼镜,白白瘦瘦的身材,文文弱弱的气质,一看就是个长期坐办公室的,没在农村牧区摸爬滚打过。

这陈村长听了刘三告的状,就悄悄地跑到蒿子村微服私访,他把脸贴在老光棍甘图小房窗玻璃上往屋里窥视,想看看里边到底有没有女人。这时辰正是农牧民们在家吃晌午饭的时候,村长是专门挑这个时间来的。因为他觉得如果这个房子里住着人,这个时候就能一目了然。

村长这一看不得了,里边不但没有女人,连男人都没有。共计两间屋子,一间堆满了镐头铁锨镰刀马鞭马鞍子等农具,另外一间屋关着一匹马,那马本来正安静地低头吃草,听见动静警觉地抬起头来,将那傲慢冷漠的大马眼投射过来,也许它以为这个自己从没见过的白面书生要侵犯自己的领土,是的,这房子从一盖好主人就把它从那个四处漏风漏雨的臭棚子领了出来,领进了这个亮亮堂堂的新房子里,这是它的岛屿,主权归它,除了它的主人能进这个领地,别人都无权进来,即使是脸蛋子贴在玻璃上张望也具有偷窥的可耻企图。是可忍孰不可忍,维护领土完整是自己的责任,大白马瞪圆两只鼓鼓的马眼用鼻子愤怒地向外喷气:“噗噗噗——噗噗噗”,大白马喷出来的气将马槽里的草吹得飞起来,也把本来很干净的窗玻璃弄得雾气蒙蒙的。

陈村长心里的愤怒也不比大白马的愤怒小到哪里,好呀,政府给光棍盖的亮亮堂堂的好房子现在成了马棚,怪不得这刘三盯着这件事没完没了!人家就是告得在理!这还了得,如果这事自己不解决,将来真查下来,自己吃不了也得兜着走。

陈村长气冲冲地找来这个村的村民小组长,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大骂:“政府给钱盖的房子是给人光棍住的,不是给马光棍住的,你们村的马怎么他妈的这么金贵,那个什么甘图老光棍既然有住处,既然有女人,你们为啥还要打报告把他当成光棍让政府拿专项基金给他盖房子?他现在在哪里?如果他真不需要那房子就立刻没收给村子里其他的光棍住。”

陈村长劈头盖脸的一顿大吼把蒿子村三组组长吓得膀子都斜了,这代理村长别看长得文文弱弱的很奶油,脾气还真不小。

三组的组长平日说话本来就结巴,这回更结巴了,好在人还算聪明,说话咬骨头,他结结巴巴地说:“陈村长,村里……村里老老少少……就……就三个光棍,一个……一个是甘图的哥哥甘钢,他在石灰厂打工得了矽肺病几年前就死了。”

结巴组长结结巴巴地说,陈村长听得很费劲,他不耐烦地摆摆手,心想这蒿子村的人都死光了?怎么选出这么一个结巴当村民组长,下一步我就把这家伙给换掉。

陈村长厉声呵斥道:“那另外一个光棍呢?给他盖房子了吗?”

结巴组长被陈村长一吼立刻不结巴了:“另外一个姓刘,上个月政府刚要给他盖房子,可他一时想不开在果园的一棵果树上吊死了。你说这小子,四十多岁了,怎么就想不开呢?”

陈村长问:“他有什么想不开的,国家要拿钱给他盖房子,他还有什么想不开的。”

结巴组长立刻解释:“唉,可怜呀,四十六岁了还没讨到老婆,又生了鼻癌,咱政府还真没少管他,现在看病住院有新农合,出院就给报销。但他那病不是三两个钱能治好的,就是报销自己也得先拿钱交上呀,一次一次地跑医院,那药忒贵了,一个光棍老农民实在承受不住,也受不起那个罪呀,就一时想不开跑到僻静地方上吊了!这不是吗,我刚给他老娘送殡出来。这几天可忙坏我了,连抬棺材的人都没有,村里的年轻人都走没了,半个村子都空着,上哪里去找抬棺材的人,最后没办法还是求人找辆卡车送到坟地的。唉,这村子不大,啥……啥事都靠……靠我张罗。”

陈村长被这结巴组长给搞蒙了,这叫啥事,不是光棍上吊了吗?怎么这又出了一个给什么老娘送殡!

结巴这才解释:“这不是光棍上吊死了吗?他老娘昨天去给他烧头七,竟然在坟头前哭死了,一起上坟的人以为她哭晕过去了,就又拉又打核勒(用手拍肋骨处)的,等发现身上凉了才往医院送,送到半路人都僵硬了,只好又拉了回来,七天工夫死了两口,阴阳先生说老光棍死的时辰不对,犯内乎,乎死自己亲娘了。”

陈村长觉得这组长实在不像话,怎么还相信阴阳先生什么犯内乎外乎的,都是不懂科学的狗屁话,你说这个蒿子村还有好?村组长不但是个结巴还是个啥文化都没有的老迷信,蒿子村蒿子村,就出结巴这样的蒿子,连小组长这样最小级别的村组干部都扒拉不出来像样一点的人才。

陈村长和结巴这一扯,脑袋里全是“内乎外乎”的事情了,差点就忘记了身边那亮堂堂的两间房子,多亏房子里边的大白马响亮地打了一个响鼻才使他转过神来:“听说你们村的甘图是有女人的,不算光棍,你们为什么谎报他是光棍?骗国家的钱给他盖房子?”

这大帽子可是太大了,结巴吓得一哆嗦,这回一点都不结巴了:“那女人是人家的,不是他的女人呀,他只是在人家家里睡觉。”

“啊,什么?睡人家的女人?”

“啊,就是,就是,就是人家的女人。”

结巴手往那两间房子下边一指:“他就睡在这家。”

陈村长顺着结巴的手指向下一看,一个方方正正的砖墙院子里,四间白墙红瓦的大房子矗立在老光棍的两间房子下方,院子的南边是菜园子,菜园子里绿油油的,还种着几棵果树。院子的东边有一个羊圈,圈里并没有羊,是空的。房子的前边已经都被水泥硬化,水泥地上晒着一些粉红色的肉蘑菇,墙上挂着一些用线穿起来的瓜条子和红辣椒,整个院子干干净净的,一看就知道主人是个整洁利索的人。这是蒙东地区特有的农牧结合的院子,既有农家的菜园子,又有草原特色的牲口棚子。因为这个村子自古以来就是汉蒙满人杂居的地方,蒙古人满人和汉人的生活方式早已经水乳交融,无论是从表面上还是生活习惯和语言上根本就分辨不出户口本和身份证上所标注的民族身份。

“这家的女人叫啥?多大岁数?她男人叫啥?”

陈村长又好奇又生气地问结巴。

结巴组长立刻回答:“这是烂板凳的家。”

陈村长皱了一下眉:“什么叫烂板凳?哪有烂这个姓?”

结巴组长立刻解释:“嘿嘿……我……我说顺口了,烂……烂板凳是蒿子村的人对白琴琴的称呼,意思是……是白琴琴这个女人像……像一条烂板凳一样,谁都可以坐。”

陈村长问:“她多大年龄?”

结巴说:“都六十七八岁——岁了。”

陈村长冷笑一声:“六十多岁的老婆子还有人坐?你们这村没女人了?”

结巴立刻解释:“这烂板凳的名是……是从她年轻的时候叫……叫起来的,再说……说了,你别……别看她六十多岁了,脸上还像桃……桃花一样粉……粉呢,想……想当年是这个村最漂亮的媳……媳妇,和演员刘晓庆一样好看呢。”

陈村长听结巴一说,立刻对这个老女人有了兴趣,他又扫射了一遍院子,希望那个快七十岁还粉面如桃的女人忽然出现在院子里,但他等了半天院里还是静悄悄的,于是他又转头问结巴:“她的男人怎么样?”

结巴说:“她男人是这个村最帅气……最好看,个子最……最大的男人,但也是这个村最窝囊,最没能力,一分钱也挣不来的囊货,窝囊到……到啥程度你知道不?”

陈村长说:“我不知道!”

结巴说:“嗯,不知道我告诉你,她男人窝囊到能和另外的一个男人与自己的女人睡在一铺炕上,怕打扰老婆和别人亲热还得转过身去脸贴在墙上大气不敢出。”

啊,世界上还有这样的男人?

陈村长一声惊叹,结巴看看陈村长那一脸的惊愕,撇了一下嘴巴,心里冷笑:哼,世界上的事你不知道的多着呢,别以为你这小白脸比我多读几年书,农村的事你知道个屁。甘文能耐吧?在城里跑了十年挣了点钱跑回来说什么治理家乡,竞选村长,刚当了一年,还没等施展他的那些宏伟计划就被刘三拉下马了,没进监狱就算便宜他了。就你这只读过几本法律书的小白脸,还来给我们当村长!嘿嘿,等着瞧好戏吧。

这个时候,一群羊咩咩叫着从马路的南侧走了过来,大概有三十多只,那羊全是黑脑袋白身子,这种羊叫杜蒙羊,是内蒙古本地的羊和澳大利亚引进的种羊繁殖的后代,这种羊不但耐寒性强繁殖能力也特别快,非常适合蒙东地区冬长夏短的寒冷气候。

羊群的后边跟着一个看起来像五十多岁的女人,女人穿着一件白底粉花的上衣,褐色的裤子,梳着齐耳短发,整个人给人一种干净整洁的印象。

羊群走近了陈村长又从陈村长的身边绕过去走进了陈村长刚才端详的大院子,陈村长看见羊走进院子才回过神来:哦,这个人一定是那条烂板凳……不,是那个白琴琴。

陈村长将目光飞速地定格在白琴琴的脸上:只见那脸虽然在眼角处有几条皱纹,但那皮肤还真的是白里透红,粉面如桃,两只黑黑的眼睛虽然很小,但天生就夹带着微笑,且黑白分明,看不出这个年龄本该拥有的浑浊,脸部轮廓也像年轻人一般清秀,一点多余的赘肉都没有。

但无论这女人的外表给人的第一印象多么好,因为有了结巴那一大段的铺垫,陈村长的内心还是生出了恶感,这个烂女人,自己的男人那么帅气还在外边勾搭男人,甚至勾搭到自己的炕上,真是可恶,还是离这样的烂货远点好,省得给自己招惹是非。

陈村长转身就走,他想,既然那老光棍甘图是睡别人的女人,自己并没有真正意义的女人,那就还是真正的老光棍,也没有其他的房子可住,这政府就应该给他盖免费的房子,因为这是政府的一项惠民政策。陈村长的心里对告状的刘三有了气,这老家伙,没事整事,害我白跑了一趟腿。要知道自己在司法所里还有一大摊子事,这村长的职务只是代理,他没有时间在蒿子村的村委会办公,他平日的办公地点还是在街道司法所,街道司法所办公室离这个村子有6公里路,这6公里虽然说不远,但开车也得走十分钟,现在对公车管理得严格,一个小小的街道司法所是不给配车的,他开车的油钱可得掏自己的腰包。

陈村长开上车扬长而去,丢下结巴一个人愣愣地站在那里发呆。

结巴向地上吐了一口痰:“妈的,一个月见不到影子,来了就训……训……你知道个鸟呀!”

陈村长进城的路上正好路过蒿子村的村委会,他看见村委会偌大的院子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就将车拐了进去,他将车停在院子里,下了车径直向办公室走去,走到门口见一把大锁挂在门上。

陈村长来了气,好呀,我早晨来的时候就看见大锁把门,现在回城了还是大锁把门,整整一个上午一个人都没有!这样的工作态度怪不得蒿子村离县城这么近还穷得叮当响,都怪村委会这些带头人,连班都不上,岂有此理!怪不得刘三告状都直接去镇上告!

陈村长掏出手机给治保主任打电话,电话响了半天治保主任才接,陈村长一听那边有了动静,劈头就问:“你怎么不坐班?”

治保主任问:“怎么啦?有人打架了?”

陈村长听了治保主任的话更有了气,一有了气说话口气就有点重:“非得有人打架你才上班吗?”

治保主任在那边口气也硬了起来:“没有人打架我到那去坐着干嘛?我在那坐一个月才几百元钱,我这一窝八口的让我怎么活,上边给那点工资不够我孩子半年上学的花费。”

治保主任说完就挂断了电话,陈村长气得嘴唇都哆嗦了,好呀,不怕我这个代理村长是吧,就这村子还有个好!

陈村长又给妇联主任打电话,妇联主任是个女的,对陈村长比较客气,说话声音比较柔软,声声陈村长叫得他心里比较受用,她在那边一客气,陈波这边的口气也显得温和一点。妇联主任说,昨天刚下过一场透雨,自己正在山上捡蘑菇,她说今年的蘑菇格外多,从山上捡下来到集市上就能卖个好价,小灰蘑菇五元一斤,粉粉的肉蘑菇十元一斤,榛蘑……陈波不想听她啰嗦这些,和气地打断她的话问你们怎么都不坐班,妇联主任问:“啊,是不是上边又要填写什么报表要什么材料啊?”

还没等陈村长开口,妇联主任在电话那边又开始啰嗦:“你说现在的报表怎么这么多?三天两头就填一回,你说填那些玩意有什么用?看着一叠叠的纸被糟蹋了我都心疼。一整这些报表、材料我就得去坐班,报表还行,明白不明白的填上得了,还要写材料,一听上级要材料我的头都炸了……”

陈村长心里的火忽地被点燃了,他真想大声地教训教训这个工作态度一点都不端正的妇联主任,但想想还是把火气压下了,因为妇联主任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比他还大,再说了自己也犯不着为公家的事和别人翻脸,否则以后自己的工作更不好做了。

那边的妇联主任还在唠叨,这边的陈村长已经把电话挂断。

陈村长钻进车门正要掉头的时候,忽然有一个人横在了他的车前,陈村长仔细一看,这人正是前些天到他那告状的刘三。

刘三五十岁左右,大高个,大长脸,小下巴,脸膛黑紫,嘴唇也黑紫,照专家说这样肤色的人肯定有心脏病,但人家刘三自己说自己啥病都没有,吃嘛嘛香。

陈村长不想搭理他,三天两头去镇上告状说人家老光棍有房子有女人,现在看来完全是他没事找事,无事生非之人,讨厌。

但是陈村长无法再向前开,因为刘三像个黑煞神一样堵在了他的车前,刘三看陈村长不搭理自己,就转到车门方向敲车窗户。

陈村长没有办法摇下车窗玻璃:“刘三,我告诉你,我刚去老甘图那里调查过了,人家老甘图没有家,也没有房子,所以他享受国家免费盖房政策是合理合法的。你呀,不要三天两头去街道闹了。”

刘三说:“你跟谁调查的?我怎么不知道?”

陈村长很生气:“我跟谁调查还要请示你吗?”

刘三点着陈村长说:“好,你偏听偏信是吧?那我就再去找镇长,镇长不管我再去找旗长(县长),我就不相信没人管。”

陈村长一听刘三要往上找,立刻从车里下来,拦住气冲冲的刘三:“我刚才真是去你们村子调查了,那房子真如你所说是做马棚了,没人住,但是人家老甘图确实是老光棍,你说他有女人,确实,你没有说错,但那个女人是别人的,不是他的,他虽然住在白琴琴家但白琴琴的房子不是他的。”

刘三气冲冲地问:“这话是谁说的?”

陈村长说:“是你们三组的组长亲自跟我介绍的。”

刘三一跳三尺高:“那个结巴当然向着甘图了,他们是一家子,一笔写不出两个甘来。那甘图和白琴琴住到一起快二十年了,怎么不算夫妻呀?”

陈村长觉得这件事情非得解决不可,因为这房子搞不好就成了导火索,如果这刘三真往上乱告,自己不是在给领导找麻烦吗?

在来这个村做代理村长之前,镇长曾经找他谈过话。镇长说其实甘文是个见过世面很有能力的村长,在政府惠民工程中,蒿子村的整体治理方案都是甘文拿出来的,仅仅一年的时间,蒿子村的地面硬化了,网络覆盖了,村子的卫生室、自来水工程和旧房改造工程全部保质保量地完成了,在惠民工程验收的时候,蒿子村名列前茅,而且他们村的村民活动广场在各村评比中以优美实用整洁名列第一,旗领导给予了非常高的评价,成为全旗的样板工程。同样的政府惠民工程,有的村子钱花得和蒿子村一样多,但搞成了乱七八糟的面子工程,老百姓的意见很大,可蒿子村搞得很好很务实,老百姓很满意,这都是因为有甘文这个有见识有头脑的村长。但镇政府实在是摆不平这个刘三,如果不把甘文拿下来,那刘三这包炸药早晚会爆炸,而且会牵一动百。因为刘三内心积压的怨气已经从最初的一个沼气池子酝酿成了一个炸药仓库。镇长说,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他刘三告人家甘文贿选,他自己不是也给每个村民一百元吗?只是刘三自己没料到比人家甘文给的少罢了。

镇长叮嘱陈波到蒿子村以后一定要多多做刘三的思想安抚工作。

镇长对刘三的分析非常到位,现在刘三内心的怨气确实是随时都有可能爆发!因为他不但有怨气还有还银行贷款的压力,而他月月要还给银行的那笔钱就是他竞选村长时候欠下的几万元债。

当初刘三竞选村长,确实也给过村民误工补助费每人一百元。现在的农民你不给他钱,他是不会去出席选举大会的,也不会耽误工夫给你投票。因为现在村民不出村子帮别人种一天地修一天房子靶一天苗工钱也要一百多元,谁愿意为开个没有啥好处的村民大会去耽误工。刘三只是个普通村民,他靠种地为生,没有出去打过工,他每年种的几亩地只够一家子吃饭,连给儿子娶媳妇的钱都拿不出来。现在农村人家娶媳妇很要命,因为离县城近,年轻人结婚张口就要楼房要车子,买不起就没人愿意嫁。别说给儿子娶媳妇买楼房买车子没钱,就是竞选时候给每个村民区区的一百元还是刘三欺骗银行说自己要养对山林和草原破坏性小的杜蒙羊才贷出来的,他的女人当时还跳着脚跟他闹,他还骂老婆头发长见识短,他说你没看见那个孙大头?只当了三年村长就开上了奥迪,还在城里最好的地段给儿子买上了三室一厅的大房子?蒿子村一组的地被开发商征用,按着人头给钱,一组的户籍簿子上一夜之间竟然多出几十位村民,鬼知道那些大家都不认识的村民名字都从哪里蹦出来的,再加上具体到底一亩地给多少钱都是孙大头和治保主任两个人和开发商签的合同,那像天书一样的合同村民们根本看不懂,所以谁知道那孙大头捞了多少好处。

刘三跟老婆承诺,一旦自己当上村长,就去招商引资,或者引进个征地项目,用不了一两年那钱就成倍成倍地往咱家柜子里钻。

老婆这才不跟他闹,而是每天晚上和他一起在美梦中笑醒。

可是夫妻两个没笑几天,村长不但没当上,还落入到还银行贷款的深渊里!

更让刘三窝囊的是老婆天天和他寻死上吊地闹腾!快三十岁还没老婆,儿子的脸子天天吊着,没好气。

于是他把一肚子窝囊气都撒在了甘文身上,经过一年的告状终于把甘文拉下马来了,但他的气还没撒完,现在他又把火枪口对准了老甘图。

因为甘文之所以能击败自己,和这个老甘图有着直接而不是间接的关系,何况老甘图跟自己那真是有不共戴天的父子情仇呀!

刘三跟陈波说其实自己告老甘图并不是为报一己之仇,是为了国家节省资源,为国家挽回损失,自己的目的是光明正大的。

刘三和老甘图之间的父子情仇说来那话可就长了,而且和蒿子沟的历史分不开,和烂板凳白琴琴这个女人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蒿子沟三组的村民中,主要是两大姓,一是甘姓,二就是刘姓,据说这蒿子村在一百五十年前就是松树和蒿子两样东西,没有人。后来在清代蒙古王爷家做事的甘家人娶了王爷妹妹的女儿,于是王爷就跑马封地把蒿子村这一带的土地和山林都划给了甘家,并在王府里挑选了刘姓的家奴跟随着外甥女到了甘家。那以后甘家就在这一片土地上繁衍生息。而刘姓家族别看是奴仆,因为甘家前三代人对人和善,在这个世外桃源里也繁衍兴旺至今。

当然后来也有几个外姓人流入,比如入赘到蒿子沟的、流落到蒿子沟被甘家留下来扛长活的陈姓、庞姓、孙姓等,但人口都不多,无法和甘刘两大姓相比。

甘家祖宗因为过去一直在蒙古王爷家做事,见过大世面,所以脑筋很活络。他们吸收了汉蒙各自不同的生活习惯将它们融为一体,在蒿子沟过上了农牧结合的双栖生活。一方面在大草甸子上放牧牛羊,一方面又在丘陵山坡上开荒种庄稼。他们观察到塞外草原缺少盖房子的砖瓦而蒿子沟这一带大片大片的原始松林遮天蔽日正是烧砖烧炭的好地方,于是又做起烧窑的买卖,再加上有王爷的护佑,几年之间日子就红红火火,成了这一带顶尖的富裕大户。甘家的姑娘嫁的也都是方圆几百里的大户人家,而甘家的小伙子呢,娶的也是方圆百里的大户人家媳妇。

所以蒿子村那时候也叫甘家窑,那时候刘姓家族的所有人都是甘家烧窑、种地、放牧的长工。

但老话说得好,富不过三代,甘家过了几代红火日子之后就渐渐败落下来。而刘姓家族的后代们因为出身好五十年代之后人才辈出,在村里管财的,管物的,管地的,管水的、管人的……个个活得挺胸昂首,在蒿子村一下子翻身做了主人,而甘家的后代呢那可真是今非昔比,有的被当成恶霸地主被镇压,有的被斗争,有的过着吃上顿没下顿的日子,还有的被赶出家门流落街头,真应了那句话:风水轮流转。

而那老光棍甘图的父亲就是个大地主,父亲在斗争中自杀,母亲彻底和自绝于人民的丈夫以及两个儿子决裂,远走他乡改嫁他人。剩下两个地主羔子,在村里开会的时候这两个地主羔子常常被绑在台子上撅着腚陪斗。而斗争他们的,揭发他们如何缺德如何压榨穷人血汗的都是刘姓家族的后代们,因为只有他们才更了解这个家族的根底。

两个地主羔子被赶出了大房子,住在靠路边的两间放草的屋子里。饿了跑到人家的地里偷一个土豆或者棒子回来烧着吃,被抓着送公社斗争完了再送回来,在这一地区哥两个很快就声名狼藉,说不上媳妇当光棍也是非常正常的。

但是到了九十年代的时候情况又有了变化,甘姓家族的年轻人全出去了,考学的,做买卖的,当教授的,当学者的没几年就一个个混得头是头脸是脸地回来了,而刘姓家族的人呢,那些当年管钱管物的,那些当了村长组长的都成了普通人,下一辈的呢,考学的名落孙山,做买卖的赔得底儿朝天,姑娘嫁的也个个全是穷汉。

历史似乎总是在一个地方打弯弯转圈圈,它隐藏在人的背后,不时地嘲笑着那些忙碌的世人。它高兴了就给你个笑脸让你有尊严地活几天,不高兴了就将它污浊的口水喷你一身一脸,毫无规律可循。

在甘姓家族兴旺的前几代,甘刘两个家族彼此还能和谐相处,但刘姓家族兴旺的时候却打破了和谐,两个家族的心里都留下了伤痕,也彼此有了很深的怨恨。

白琴琴是樱桃沟嫁到蒿子沟的,她嫁给了这个村最帅气的男人,但在一起过日子之后,她才知道自己帅气的丈夫只不过是个好看而无用的空壳子,不但窝囊,懦弱,也没脾气和智力,除了干一把死活计,一分钱也挣不来。所以她越来越瞧不起自己的男人,出去说话也常常带着鄙视:“他都不如一滩臭狗屎,狗屎还有点味道呢。”

那以后白琴琴就开始关注那些有能力的男人,而那些有能力的男人也开始注意白琴琴这个漂亮的媳妇,但最后竞争胜利者是当初的小队队长刘良,他依仗自己的权力处处关照白琴琴,钱和物资不断地进入白琴琴的口袋里,一家人生活得也逐渐滋润起来,白琴琴的三女一儿也能吃上肉穿上新衣服了。但那个时候白琴琴还是有羞耻感的,他们约会都是悄悄地在玉米地或者果园子里进行,毕竟刘良和自己的丈夫是堂叔侄关系,从辈分上白琴琴还得叫刘良叔叔呢。但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们的事情还是让刘良那个丑陋的老婆知道了,丑老婆本来想看在孩子的面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这事压过去,没想到这刘良变本加厉,竟然出钱出力还号召全村人出义务工帮助白琴琴盖起了一栋新屋,在白琴琴的新房起顶子那天丑老婆提了一桶大粪,大粪上放一只破鞋,直奔白琴琴家,当着众人的面就将一桶大粪泼到了白琴琴身上,然后就破口大骂,把蒙东地区最难听的脏话一股脑全泼给了白琴琴和刘良,还给白琴琴起了一大堆外号,白大破鞋,烂板凳、骚狐狸……

刘良在人前被丑老婆揭了脸皮,回家就把丑老婆绑在凳子上狠命地抽,那一夜丑老婆凄惨的叫声回荡在村子的上空一直到凌晨才消停下来。

那以后烂板凳这个名头白琴琴就再也摘不掉了。

白琴琴出来照样对着男人媚笑,对着女人照样大大方方地姐姐大婶叫得贼甜。

白琴琴在外边这样,在家里也活得理直气壮,大女儿小俊哭着跑回来告状,说同学们叫妈妈是烂板凳,白琴琴大声地骂小俊:“不怕嘴巴烂就让他们叫去。窝囊货,和你的窝囊爹一个德行,他们骂你,你没长嘴呀?”

白琴琴心里想,亮堂堂的大房子和烂板凳骚狐狸这些虚名相比算个球呀!

她的婆婆自从房子上盖那天刘良的丑老婆拎着大粪来骂开始,脸子就没有一天晴朗过,每天都恶狠狠地指桑骂槐,因为她不敢明着骂,如果明着骂她怕把这个儿媳妇骂跑了,如果骂跑了,自己那个窝囊儿子再去哪里找老婆,还不得像甘图甘钢那哥俩一样打光棍呀!但是不骂又出不了这口窝囊气!

白琴琴不傻,她能听出婆婆骂鸡骂的是自己,骂狗骂的也是自己,婆婆边骂边狠狠剁菜馅的刀剁的不是菜是她白琴琴。

白琴琴冷笑,哼,老家伙只要你不公开骂我,就是骂你自己,你敢公开骂我,就小心你以后的日子。

房子盖上不久,随着包产到户社会大变革开始,小队变成了小组,小组长一夜之间没了以前的权力,只变成了一个虚名在那挂着而已。家家户户分田单干,过去被村民们膜拜的小队长位置在人们的心里没了分量。一直仰仗集体经济的刘良再也无法从经济上精神上护佑美丽的少妇白琴琴了。

不久刘良就听说白琴琴和那个四十多岁正当年的光棍甘图打得火热,这年月脑瓜活络的甘图只要出去打个一年半载的工就腰包鼓鼓地回来,他成了白琴琴家最尊贵的宾客,就连白琴琴那封建的婆婆见着甘图也眉开眼笑的,因为甘图对这个老太太也经常小恩小惠地笼络。甘图还承包了村里的一片荒山,荒山上的杏树这几年杏花开得最艳的时候也是白琴琴往山上甘图那个小屋跑得最勤的时候。当然到了秋天杏树上的杏子卖的钱都进了白琴琴的腰包,过了一些年白琴琴用卖杏子的存款给刚满二十岁的儿子娶上了媳妇,还买了几头骡马,一挂大车。

刘良那个气呀,他真想杀了这个姓甘的,但他自知自己的年龄足足大甘图近二十岁,自己的腰包也没有甘图的腰包鼓,一切一切都无法再和甘图这个曾经的地主羔子相比。

但刘良不甘心,他让自己的儿子刘三组织一帮人去白琴琴家抓奸,因为白琴琴的丈夫毕竟是自己的侄子,甘图这个外人搞自己的侄子媳妇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家族的不幸。

但刘三翻个白眼不动弹,他觉得自己这个爹实在是没品,你要争就去争一个好女人,和老光棍争一个烂板凳坐真是犯得着吗?我去帮你都嫌丢人。

刘良没有办法只好去找白琴琴的丈夫,在白琴琴丈夫刘河面前说尽了甘图的龌龊和阴险,刘河被老刘良这一挑拨鼓气,老实人也不老实了,回去劈头盖脸地就摔家什,他本来是想打媳妇的,但媳妇的眼睛一瞪把他吓得差点没尿了裤子,于是只好边摔边骂缺了八辈子德的老光棍甘图,他像疯子一样把甘图给孩子买的书和书包都扔到大墙外,转身又去扒小女儿身上的花衣服,搞得家里人哭鬼叫的还不解气,夺过老母亲手里正剁猪食的菜刀对着白琴琴大骂:“他妈的,苍蝇不叮无缝蛋,你这个破货,那姓甘的再来我就杀了他。”

白琴琴看见丈夫疯狂的样子,蔑视地从鼻子里吹出一股冷气,转身就走出了大门。婆婆看媳妇走了,赶紧喊儿子去追,儿子不动地方,婆婆没有办法只好自己跑出去拉媳妇,这个婆婆非常聪明,她知道这个媳妇不能跑,如果跑了这个家就散了,几个孩子吃啥喝啥,自己的儿子再去哪里讨老婆?自己的窝囊儿子只会把羊赶到山上当羊倌,其他的事情都不会做。这个媳妇虽说是个烂板凳,但过日子是没有比的,在家里手一分脚一分,分分钟都不闲着,地里的活是她干,家里的孩子是她管,钱是她想办法搞。一个女人坐月子都得下地去劳动。一年到头一天都没有闲的时候,再说了,她是跟坏男人,但坏男人给她的物和钱她都拿回来,花在家里,花在孩子的身上。没有她这条烂板凳,家里的房子盖不上,孙子也根本娶不上媳妇,几个孩子别说上学读书,就是在家里都吃不上穿不上。唉,都是一个穷字闹的,所以生气是生气,打仗是打仗,老太太还是比儿子明白一些的。

老太太拉着儿媳妇的手就说小话,甚至要跪下,白琴琴不领情,“啪”地甩了一下手,将老人甩在一边,老人被白琴琴一甩,没站稳,一下子摔倒在地上。

白琴琴三天没回家,不知道去了哪里。

第四天上午,甘图在自己和光棍哥哥住的小屋里备了一桌酒席,请人将白琴琴的丈夫刘河请去,刘河一进屋看见自己的媳妇白琴琴正直挺挺地躺在两个光棍汉子的炕上,身上盖着光棍的一条破被子,刘河的血立刻冲上了脑袋,他刚想喊:“你这个臭婊子!”话还没出口,甘图从桌子底下抽出一把铮亮铮亮的杀猪刀“啪”地拍在桌子上,两眼瞪得血红:“姓刘的,这炕上躺的女人从今个起是我的,也是你的,如果你答应咱们就坐下来好好喝酒吃肉,你不答应今天我就让你横着出这个屋子。”

甘图的话音一落,刘河就听见身后“嘭”的一声响,他回头一看,甘图的哥哥甘钢已经将屋门插上,气势汹汹地站在门口,手上拿着一把斧头。

甘图和甘钢这两个五十多岁但身体依然健壮如牛的老光棍,在八十年代以前一直过着挨批斗,饥寒交迫,偷盗,到城里当盲流进拘留所的日子,因为世态炎凉经历的多一些,所以练就了胆子贼大,天不怕地不怕的个性!

刘河被这两个光棍的阵势吓得瘫坐在炕上,想着这几天老妈的埋怨,儿女的眼泪,看着眼前那铮亮的菜刀和身后那把大板斧,此时的刘河啥脾气都没了,只有眼含着泪往肚子里一杯杯地灌酒。

老甘图举着酒杯对刘河说:“你也不要怪罪琴琴,依着我就带着她跑了,但琴琴还惦记着孩子们,惦记着你的老妈,她对你,对你那个穷家还是有情有义的,你也不要怪我说不好听的,就凭你这个样,你的日子能过到今天吗?你的房子是不是刘良帮你盖的?你的几个孩子读书是不是我给的钱,承包队里的荒山以后为了在山上种树我从山下像牛一样往山上背水呀,一桶水只能浇一棵树,那是一万多棵树呀,咱们这地方旱,这边浇着那边就干了,整整三年我没有歇一天,树长了果实,果实卖了钱,那钱进了谁的腰包?都进了你的腰包呀!你用那钱风风光光地把儿媳妇娶到了炕头,我却累得弯了腰?你儿子现在开的那挂农用车是不是我在黑龙江打草捆子挣来的?哥们,你知道打草捆子有多难受吗?大冬天的汗水湿透了棉袄,冷风一吹棉袄就冻成了冰坨子,你尝过冰坨子贴在你前胸后背上的滋味吗?”

甘图拍了拍自己的左腿又拍拍自己的腰说:“我这条一着凉就僵硬的残腿就是在黑龙江苇子地里冻坏的;我的腰就是挑水上山浇树滚下坡摔坏的。挣了钱我都给你们了,没舍得自己花一分去治一治病呀,就这样落下了病根!我在黑龙江白苍苍的河面上打草捆子的时候你在哪里?你正坐在你家热乎乎的炕头上抽旱烟呢!所以你小子养得白白净净直直溜溜是个远近闻名的大帅哥!你自己掏良心说一句话,白琴琴到底是更心疼你还是更心疼我?但是无论琴琴疼不疼我,做这一切我愿意,我活该。话说回来如果让你自己养白琴琴和孩子们,十个白琴琴也跑了,你没那个抓钱的脑瓜也没有抓钱的力气,咱们不是职工月月有工资,咱们是农民,咱们要活着就得自己刨食吃,一天不出去刨,一天你就没吃的喝的花的……”

老甘图说的时候,白琴琴就在被窝里抽泣,声音越来越高越来越委屈,这哭声像鞭子一样抽打着刘河的心,借着几盅酒刘河也哭了,而老甘图呢,也是泪流满面……

白琴琴风风光光地被丈夫接回了家,身后还跟着拿着铺盖卷的老甘图。

老甘图到了白琴琴家大大方方地将行李放在了炕头,他将刘河的行李一把就推到了炕梢(农村的火炕炕头比较热乎,炕梢比较凉)。

那以后老甘图就正式地住在了白琴琴家的西屋,他和白琴琴住炕头,刘河住炕梢。东屋住的是刘河的大儿子和儿媳妇。刘河的两个姑娘和刘河的老妈没地方住,就临时住在原来给牲口放草料的小棚子里。后来老甘图又挣来一笔钱将这三间房子翻盖成了五间,老太太才从草料棚里搬到正房,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刘良看见自己使的离间计不但没有派上,还成了粘合剂,把无论从伦理上道德上还是社会风俗上都不允许在一起的人粘到了一起,气得差点没背过气去。他一下子病倒了,刘三看见奄奄一息的父亲,怕他死不瞑目就决心去捉奸,给父亲报仇雪耻。

刘三召集了几个族人,拿着绳子棍子气势汹汹地来到刘河家大门口土坡上,叫嚷着要把这一对伤风败俗的奸夫淫妇捆起来送到派出所给刘姓家族雪耻,但大家只是叫嚷没有一个人敢冲进院子里去,因为甘图手掐着几尺长的一把杀猪刀正站在院子里,他弓着那已经被生活压得驮得很厉害的后背,瞪着血红的眼睛高喊:“谁敢进来,我就敢砍了谁!”

没有人敢走进院子一步!

那天晚上,刘良在家里咽气。

刘良死的日子很不好,正是二零零八年的除夕之夜,他咽气那一刻,甘图和白琴琴以及刘河的两个孙子及老妈正嘻嘻哈哈吃饺子。

刘河没在炕上和大家一起吃,他自己端着一碗饺子蹲在灶坑吃,这是甘图来了以后他固定的吃饭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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