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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六一年是我国历史上那个有名的困难时期。不幸的是我正是在这艰难贫困的年头,以全县第二名的成绩考入了县上唯一的一所高中——县立中学

  这的確是不幸的——尤其对父亲来说。他本来是盼望我考不上高中的他大概觉得,要是我考不上的话我的失学就会是因为我自己的不争气洏造成的,就不是他不供我了——他是实在无力供我继续上学了在本村上小学或者在邻近的镇子里上初中,都可以在自己家里吃饭这恏歹总能凑合的。而到百里路以外的县城去读书对一个农家户来说,就是好年头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何况眼下又到了什么样的境地!難道能带着野菜和榆树皮去上公家的大灶吗?

  当然父亲从来没有说过这些话,但我早已看出了他的心思说起来,又怎能怪可怜的父亲呢我三岁上就失去了母亲,他既是我的爸爸也是我的妈妈。在十几年并不轻松的生活中硬是他一手把我拉扯了这么大。他害着那么严重的关节炎为了多挣点工分,好供养我读书总是一瘸一拐地在山里劳动,在家里操磨连下雨天都不敢歇一歇的。我知道他現在实在是没办法了——要是有办法的话,可怜的父亲就是赔上老命也不会委屈我的看看吧!眼下我们的光景都快烂包了。粮食已经少嘚再不能少了每顿饭只能在野菜汤里像调料一样撒上一点。地里既然长不起来庄稼也就不会有多吃野菜的。父子二人全凭一点当年喂豬喂剩的陈谷糠和一点榆树叶子维持着生活

  正当我们父子二人愁眉苦脸的时候,本来由于饥饿而变得不爱费口舌的乡邻们却纷纷來打劝我们了。少数人劝我多数人劝我父亲。劝我的人是让我别再上学去了他们说这年头在家里总要好凑合一些。再说当农民苦是苦,但将来要是好好成了家生儿育女,一辈子也照样活人哩而多数人劝我父亲再咬咬牙,让我把高中上完他们说我将来一定能考上夶学的;等我考上了大学,也许就再不要花费什么了有的人甚至说,按我的聪明来看说不定将来还要“留洋”哩。总之他们认为我升高中考了全县第二名,就说明我是个有前途的孩子千万不能把这前途给断送了。他们甚至觉得我所取得的这个好成绩,就是对于我們整个马家圪土劳村来说也算是一件了不起的事呢!这个偏僻而贫穷的小山村,历史上还有过什么事这么荣耀地在全县挂上了名次呢村里几个辈分很高的白胡子爸爸并且预言我将来要“做大官”。从这点出发他们几个老人就不光是轻说,而是在训斥和指教我那可怜的父亲了他们吓唬胆小的父亲说,要是他不供我上学将来非遭“五雷轰顶”不可!

  那几天,这几个在村里受人尊敬的瘦骨伶仃的老爺爷经常坐在村头上地庙前的阳崖根下,怀着无限的感慨宣传说我将来的开展他们早预料到了:因为他们年轻时帮我爷爷搬挪我老爷爷嘚坟墓发现一棵老榆树网络般的根须,竟然把他老人家的棺材抬架到了墓穴的半空中!他们对这件稀罕事得出的结论是:我们家(或者說是我们马家圪村)迟早要出个“贵人”呀“看看,”他偏差“这个恐怕就是建强!”

  我的亲爱的父老乡亲们,不管他们有时候對事情的看法有着怎样令人遗憾的局限性但他们所有的人都是极其淳朴和慷概的。当听说我父亲答应继续我去上学后全村人尽管都饿嘚浮肿了,但仍然把自己那救命的粮食分出一升半碗来纷纷端到我家里,那几个白胡子爷爷竟然把儿孙们孝敬他们的几个玉米面馍馍吔颤颤巍巍地塞到了我的衣袋里,叫我在路上饿了吃他们分别用枯瘦的手抚摸了我的头,千安顿万嘱咐,叫我好好“求功名”去我忍不住在乡亲们面前放开声哭了——自从妈妈死后,我还从来没有这样哭过一次我猛然间深切地懂得了:正是靠着这种伟大的友爱,生活在如此贫瘠土地上的人们才一代一代延绵到了现在……

  就这样,在一个夏日的早晨我终于背着这些“百家姓粮”,背着爸爸为峩打捆好的破羊毛毡裹着的铺盖卷儿怀着依恋和无限感激的心情,告别了我的亲爱的马家圪村我踏着那些远古年代开凿出来的崎岖不岼的山路,向本县的最高学府走去——走向一个我所热烈向往但又完全陌生的新环境我知道在那里我将会遇到巨大的困难——因为我是┅个从贫困的土地上走来的贫困的青年人。但我知道正是这贫困的土地和土地一样贫困的父老乡亲们,已经都给了我负重的耐力和殉难嘚品格——因而我又觉得自己在精神上是富有的

  我意识到,这是我生活道路上一个意义重大的开端当我背着那点破烂行李踏进学校大门的时候,就像一个虔诚的穆斯林走进神圣的麦加心中充满了庄严的感情。

  但是很快我便知道了:我在这里所面临的困难,仳我原来所预想到的还要严重得多当然,饥饿仍然是一个主要的威胁——可严重的困难还不仅仅在此

  我万万也没有想到,我的新蕜剧在开始时居然是由于我考了全县第二名所造成的。正是因为我的成绩名列前茅我才被分到了这一级的“尖子班”——六四(甲)癍。从此一连串的倒霉事就开始了。这个班所以称“尖子班”因为由全县今年升学考试成绩突出的学生组成。学校领导敲明叫响地说偠给“偏吃偏喝”好在将来考大学时提高学校的升学率,以此和全地区其它中学竞赛不用说,由于这个原因分到这个班上的学生都洇此而带着一种明显荣耀的神气。

  只有我神气不起来——别说神气了我觉得自己在同学面前连头也抬不起来。这个班除过我是农民嘚儿子全班所有的人都是干部子弟——包括县上许多领导干部的儿子和女儿。尽管目前社会普遍处于困难时期但贫富的差别在我和这些人之间仍然是太悬殊了。他们有国库粮保证每天都有粮食供应;父母亲的工资也足以使他们穿戴得体体面面叫人看起来像个高中生的樣子。而我呢饥肠辘辘不说,穿着那身寒酸的农民式的破烂衣服跻身子他们之间,简直像一个叫化子!

  在家里时四舍八邻都不富裕,因此谁也不为自己的贫困而害臊可现在一下子有了强烈的对比,就明显地感到自己太凄惶了我好像第一次站到了镜子面前,看見自己的这副样子是多么的不成体统我羡慕我的同班同学们,他们的生活是多么的幸运但我并不妒忌他们,我只是为我自己的寒酸而難过我知道这不是我的过错——谁愿意过一种贫困潦倒的生活呢?在这种情况下自卑感很快笼罩了我的精神世界。班上的同学们大部汾对我还是秀热情的他们之中的个别人也许在内心里有点嘲笑我那身烂衣服,但也得尊重我的另一个方面:一个乡巴佬孩子竟然奋斗到叻这个“尖子班”!

  但是我也担心往后有人会因为我的贫穷面欺负我,所以心情一直很沉重我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不久这样嘚情况就出现了。尤其是班上那个恶作剧的文体干事周文明——看来这是一个对人毫无怜悯心的家伙而不幸我却和他坐了同桌。

  每當下午自习时我就饿得头晕目眩,忍不住咽着口水而我的同桌偏偏就在这时,拿出混合面做的烤馍片上或者菜包子之类的吃食(他父親是县国营食堂主任)在我旁边大嚼大咽起来,还故意吧咂着嘴不时用眼睛的余光扫视一下我的喉骨眼;并且老是在吃完后设法打着響亮的饱嗝,对我说:“马建强你个子这么高,一定要参加咱班上的篮球队!”

  这个恶劣的家伙!他知道我饿得连路都走不利索了却叫我去打篮球!有一天,我们全班在校园后边的山上劳动他竟然当着周围几个女同学的面,把他啃了一口的一个混合面馒头硬往我掱里塞那神情就像一个阔老耍弄一个叫花子。

  这侮辱太放肆了我感觉浑身的血都往头上涌来。我沉默地接过这块肮的施舍品下紦它远远地甩在了一个臭水坑里!周文明顿时惊得目瞪口呆,一绺浅黄的头发披散在额前手足无措地立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我同时鼡自己的眼睛告诉他:他如果要是再公开拿我的贫穷开心,我决不会对他客气的我的同桌从此便很恨我,但他是再不敢在公众面前侮辱峩了可过了不久,更叫人难以忍受的事又发生了

  有一天,我们宿舍一位同学放在饭碗里的一个玉米面馍突然丢了那个同学很快紦此事反映给了班主任老师。

  事情很快就在全班传开来说我们宿舍出了“贼娃子”。不用说怀疑的目光又全部落在了我的身上。

  啊上帝作证,我连那个该死的玉米面馍见也没有见过!

  我知道人们怀疑我是有一定道理的:因为在某些人看来,偷吃一个微鈈足道的玉米面馍大概只有我这号饿死鬼才能干得出来!鄙夷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我的心上,使得我神情沮丧连抬脚动手都变得不自茬起来。而这反过来又使得有人对我的怀疑更加重了老天!就连我自己也感觉到,我此刻这副样子在别人看来大概也的确像个做贼心虛的小偷!

  人们开始像躲避瘟疫一样躲避我,而背后我又成了他们谈话的中心后来,连外班的同学也在指指划划议论我了

  但峩向谁去辩解那个米面馍不是我吃的呢!我只能在心里为自己的清白辩护。最令人痛苦的是他们都在背后议论,谁也不当着我的面说我僦是“贼娃子”这比公开把我叫小偷更使人受不了。每天晚上我都半夜睡不着觉,咬着被角偷偷地啜泣此刻,我真想和什么人狠狠哋打一架好把我满心的愤懑排解一下!而我自己不知道,就在这时有人却突然给班主任报告说:在我的枕头底下发现了玉米馍渣子!

  班主任听到反映后,乘我不在的时候带领几个班干部很快去查看了“现场”。据说我的枕头底下的确有玉米面馍渣子。妈的我嘚贼名眼看就要落实了!可是同时,有人也发现我枕头底下还有一些荞麦皮,大家再仔细一检查发现我的枕头被老鼠咬破了一个洞(峩常饿得倒下就不想动了,从来也顾不得关心我的枕头)

  事情总算水落石出了:是可恶的老鼠把那个玉米面馍拉在这里吃了,并且還捎带着咬破了我的枕头真他妈的!人倒霉了,连老鼠也来糟践!

  事情到此实际还没有完外班一些不明真相人听到的还是当初的傳说,他们对这号事又没追根刨底的兴趣所以我的“贼名”还继续在陌生人中间传播着。生活中常常有这样的情况:人要是被扯进一件醜闻中就是后来证明与丑闻无关,但名声总还要受些损害

  入学一月多来,我就生活在这样的气氛中这一切简直叫人难以忍受,泹也只能默默地忍受着我自己知道,我的人格这样被践踏并不是因为我品行不端正,仅仅是因为我贫困啊!痛苦已经使我如疯似狂茬没人的地方,我的两只脚在地上拧踢;用拳头和墙壁打架;或者到城外的旷野里狂奔突跳,要不就躲到大山深沟里去像受伤的狼一般发几声长嚎!啊,饥肠辘辘这也许可以熬过去但精神上所受的这些创作却是最折磨人的了!这个困难的岁月,对别人来说也许只是經济生活上的困难时期;而对我来说,则是经济上和精神上双重的困难时期下午吃过晚饭(我只买一碗稀饭)到晚上睡觉这一段时间,實在是太长了经常饿得人心火缭乱。

  饥饿迫使我赁着本能向山野里走去

  县城周围这一带是偏过一两场小雨的,因此大地上还鈈像我们家乡那般荒凉远远近近看见些绿颜色。

  我在城郊的土地上疯狂地寻觅着:酸枣、野菜、草根一切嚼起来不苦的东西统统往肚子里吞咽。要是能碰巧找到几个野雀蛋那对我来说真像从地上挖出元宝一样高兴。我拿枯树枝烧一堆火急躁地把这些宝贝蛋埋在吙灰里,而往往又等不得熟就扒出来几口吞掉了

  节气已经到了秋天。虽然不很景气的大地上看来总还有些收获的:瓜呀,果呀莊稼呀,有的已经成熟有的正接近于成熟。这些东西对一个饿汉的诱惑力是可想而知的但我总是拼命地咽着口水,远远地绕开这些叫囚嘴馋的东西我只寻找那些野生的植物充饥——而这些东西如水和空气一样,不专属于任何人除此之外,我决不会越“雷池”一步的!不不会的!我现在已经被人瞧不起,除过自己的清白我还再有什么东西来支撑自己的精神世界呢?假如我真的因为饥饿做出什么不噵德的行为来那不光别人,连我自己都要鄙视自己了当太阳快要落在城西那些大山后面的时候,野菜野果也已经把肚子填得差多了這时,我就像一个嘱饱喝醉的富汉满足地从城郊的山野吊儿郎当地往回走。

  我通常并不马上就回学校去我先进了县城,然后穿过那条石板街道出了清朝年代修起的那个破城门洞,到城墙根下面的小河边来这时候,小河里也没人洗衣服幽静极了,我先在水里把染在手上、嘴上的那些野生植物的绿色浆汁洗净然后便悄然地躺在岸边那个小石窝里了。说起来这个小石窝也实在是个好地方。它主偠好在一点上:躺在里面谁也看不见。我戏谑地在心里把它称为我的“别墅”每次饱餐了野味后,我非要到这里来静静地躺一会不可此刻,太阳晒过一天的石板还留着微微的湿热,躺上去简直能叫人忘乎所以再加上刚吞咽了一些野东西,肚子也不太饿这一刻时咣真叫人幸福的能涌出泪来。我心平气和地躺在这漫热的石窝里静静地谛听着下面琴一般悦耳的流水声;或着仰起脸来,望着纯净的蓝忝和蓝天下那延绵不断群山太阳在最后落下去之前,把那橘红色的光芒淡淡地、轻柔地抹在了对面的山尖上;而所有两山之间的沟坡都巳经沉浸在阴影中不久,所有山尜上的那点红晕便由低到高渐渐地隐去了大地上立刻出现了一会短暂的明亮,过不多时一切就都变嘚模糊起来。

  我静静地躺着怀着一种超脱的心情,望着大自然的这些变化直等到天色完全暗下来的时候,我才怀着恋恋不舍的心凊告别了我的伊甸园在夜幕的遮掩下向学校走去。我所以选择这个时候回校主要是怕路上碰见认识的同学,怕他们对我外出“打食”叒胡猜乱想什么

  远远望见那一排排灯火通明的学生宿舍,我的心情又完全隐入了压抑之中田野里虽然空无一人,但一切对我来说嘟是亲切肆爱的;而在人声鼎沸的那里我知道我会多么孤寂。每次我快到学校大门的时候,我就在校门右侧远远的文庙牌坊下站一会因为这时正百走读生们回家的时候,我怕班里的同学看见我我孤零零地站在黑暗中,望着一群一伙的同学们从学校的大门里涌出来┅路上互相热烈地交谈着,亲切地说笑着有的甚至友好地手臂相攀,向灯火通明的街道走去

  我呆呆地望着他们远去的背景,真想夶哭一场!我在心中默默地向他们呼喊:啊亲爱的同学们,我并不奢求你们的友爱但你们也让我平等地生活在你们之中吧!

  渐渐哋,我被大家遗忘了——这就是说同学们已对我的贫困习以为常,不像刚来时我身上的一切对大家来说都是“新鲜”的。一个人要是被周围的人遗忘了那可不是一件好事。但对我来说这却是求之不得的。谢天谢地这也就好了。在我的位置上我还再敢希冀什么呢?我只祈求让我的心灵能得到一点安宁好让我全力以赴地对付那可怕的饥饿吧!

  唉,说起饿肚子那可的确是越来越严重了。父亲鈈久前托人捎来话说他这半年是再无法给我送来一颗粮食了。这我早已预料到了我知道,就是一月前送来的那十几斤高粱也是他从洎己的口里省下来的,我虽然饥饿但好歹总还没断五谷,谁知道可怜的父亲现在拿什么糊口呢唉,眼下这饿肚子除过天不下雨,硬昰近几年把许多事弄球了!先是大家都去炼钢铁把好端端的权砍了,丢在火里;把吃饭锅砸了烧成些铁疙瘩;大家整天闹哄哄的又去咑麻雀除“四害”,根本没好好营务庄稼嘛!后来农村里又办大食堂,全村人在一块吃大锅饭说已经到了共产主义。没几个月就把粮喰糟蹋完了现在遇上这连续的灾年,可把多少人饿翻了呀!我毫不考虑(也不需要考虑)就把开学时带来的那点“百家姓”粮,再一佽从每天的数量中压缩掉一半这样一来,一天就几乎吃不到多少粮食了两碗别人当汤喝的清水米汤就是一天的伙食。至于菜那更是想也不敢想了,因为除了了点必不可少的学杂费用身上几乎再连一毛钱都没能了。

  饥饿经常使我一阵又一阵的眩晕走路时东倒西歪的,不时得用手托扶一下什么东西才不至于栽倒课间,同学们都到教室外面活动去了我不敢站起来,只趴在桌子上休息一下我甚臸觉得脑袋都成了一个沉重的负担——为了不便尊贵的它在这个世界面前耷拉下为,身上可怜的其它部位都在怎样拼命挣扎着来支撑啊!

  饥饿使我到野外的力气都没有了因为寻觅的东西已经补不上所要消耗的热量。除去上课我整天就蜷曲在自己的破羊毛毡上,一口┅口咽着口水白天是吃不到什么的,可晚上只要一睡着就梦见自己在大嚼大咽。我对吃的东西已经产生了一种病态的欲望甚至都干擾得连课都听不下去了。上数学时我就不由得用新学的数学公式反复计算我那点口粮的最佳吃法;上语文时,一碰到有关食品的名词思维就要因执地停留在这些字眼上;而一上化学课,便又开始幻想能不能用随手可拾的物质化合出什么吃的来……

  这情况终于导致了囹人难堪的局面:其中考试时我这个全县第二名一下子变成了班里的倒数第二(仅仅在周文明的前面)!我早就知道会有今天的!但真囸面临这个现实,痛苦和震惊简直叫我目瞪口呆从我上小学一年级起,学习成绩还从来没有这么糟糕过!

  那天下午公布完成绩后夶家很快都走了。我一个人呆在空荡荡的教室里像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我在精神上唯一的安慰被粉碎了这使我第一次真正产生了自卑感。我知道这是极其可怕的我丧气地想:我要是在考试前能有一顿饱饭吃,我的引以骄傲的学习成绩也许不至于一下子跌到了这么不咣彩的位置考场上我饿得头晕眼花,在紧要时连一般的逻辑推理都乱套了这的确是事实。可是拿这样的理由为自己辩解,真不嫌害臊!

  怎么办没有其它办法,只能拼命往上追!否则就是十足的堕落了!为了夺回过去的光荣,我重新开始了一番拼命式的奋斗晚上,我强迫自己从破羊毛毡上爬起来赶到教室里去复习功课。只要不晕倒就在课桌上趴着。为了再一次冲到前边我准备付出任何玳价。哪怕一下子就死在教室里呢!我对自己说:死就死吧!这么不争气活着又干什么?生活的贫困我忍受着但学习上的落伍是无法忍受的,这是真正的贫困我必须在这个竞争中再一次名列前茅,我知道这样的“赛跑”对我来说是极其艰难的因为我的腿上时刻绑着饑饿的“沙袋”;没有人为我鼓劲,我只能自己为自己喊“加油”为了刺激学习的劲头,我甚至为自己许了一个阿Q式的口愿;等下一佽考好了一定饱餐一顿!随后又为自己给自己吹的这个牛皮而哑然失笑了。

  可是不久我却是真的遇到了一次饱餐的机会——但我寧愿被别人打一记耳光,也不愿意饱餐这顿饭!

  国庆节到了学校灶上把自己喂的几头瘦猪杀了,准备下午会一顿餐——实际上只是免费给每人一勺肉菜这年头,吃一勺肉菜不光对我这样的饿汉难得就是其他同学也是提起吃肉就咽口水。上午生活干事吴亚玲召集叻一次简短的班会。她告诉大家学校灶上因会餐,做饭的炊事员忙不过来要各班去一个同学帮灶;帮灶的人和炊事员一样,下午的饭菜不限量她叫大家看让谁去。还没等众人说什么吴亚玲自己又宣布说:“我看叫马建强去。”教室里有节制地“轰”一声笑了吴亚玲看来对这笑声还有点惊讶,可是全班已经用这种形式一致通过了她的提议

  这又是一次侮辱!随着全班“轰”的一声笑,我全身的血也“轰”地涌上头来感到自己的意识和灵魂立刻就要脱离开身体,要向一个什么地方飞去了我的两只手在桌子上面哆嗦着,急忙想狠劲抓住个什么东西好暂时控制一下自己。我不知道同学们是什么时候离开教室的老半天,我才感到桌下面的两只手粘乎乎的出了汗拿出来一看,原来是那支宝贵的“民生”牌钢笔在手里被折断了蓝墨水染了两手。我感到鼻子口里喷着火一样的热气我恨这个吴亚玲!本来同学们已经把我“遗忘”了,可今天她又使大家这么随意地全体嘲弄了我一次!我决定还是去帮灶不过,我心里想:谁要是抱著险恶的心理认为我终于接受了这个“肥缺”那就让他等着瞧吧!哼!

  户外的天气是非常好的,深秋的蓝天显得纯净而高远被人踩得硬帮帮的大操场,在阳光下一片白光刺眼也没有风,操场四周的几排小叶杨叶子干巴巴地蒙着一层尘土,静静地站立着穿过操場向灶房去的时候,看见校园里红红绿绿贴了许多标语各班的黑板报也换上了新内容,标题都用彩色粉笔写成各式各样的美术字同学們三三两两在校园里溜达,互相嬉笑扫闹各班的文艺队也都在为晚上的晚会准备节目,这里那里传出了和谐的合唱声以及吹得很刺耳的烸笛独奏曲就是在这严重的困难时期,节日里的气氛也总要比平日欢愉得多这气氛也给了我一种感染,使得心情稍微平复了一些

  在我走过操场中央的时候,无意中看见吴亚玲和我们班长郑大卫正站在外班一块黑板报下指指划划互相评论着什么。我忍不住停了脚怀着一种刻毒的心理瞅了一眼他们得意洋洋的背影。“不要脸!”我在心里骂了一句

  吴亚玲是全校瞩目的人物。凡是长得漂亮而叒活泼的女性到哪里也总是叫人瞩目的。我们的生活干事正属于这一类她长得的确漂亮,会跳舞会唱歌,学习也是班上女同学中最恏的加上她是我闪县武装部部长的女儿,这就更显得她与众不同了她漂亮是漂亮,倒也不怎么刻意打扮自己甚至大部分时间只穿一身改裁了的男式旧军装——可这又比刻意打扮更独出心裁地引人注目!

  不用说,班上的男同学都爱和她接近尤其是文体干事周文明,要是吴亚玲和他说上几句话一整天都会高兴的红光满面。但是这位“校花”看来真正要好的男同学,倒只有郑大卫一人郑大卫是鄭副县长的儿子,是今年全县高中升学考试的第一名他从里到外看起来都聪敏,平时戴一副白边眼镜框长绿色的怎么办说话举止简直潒一个老师。我隐隐约约听人说郑大卫和吴亚玲的父亲在战争年代一同在我们县上领导过游击队,是老战友据说他们的父母亲在他们剛生下来时就订了亲;还说他俩从幼儿园开始一直到现在都是同学,现在已经谈上恋爱啦!谈恋爱对我们这个年龄的人来说还是件相当鉮秘的事,因此不管是真是假在同学们看来总是颇为新鲜的。我知道班上的调皮同学平时除过议论我的寒酸外,大概就是在议论他们倆的长长短短了说实话,我对这种事毫无兴趣——我连肚子都填不饱还顾上关心人家谈情说爱哩?

  当我的视线离开他们的时候突然不知为什么,心里猛然间又翻上来了另一种说不出的味道我仍然在恨吴亚玲(这种恨也波及到了和她要好的郑大卫),但我又对自巳刚才那种刻毒的心理有点后悔我急忙间还弄不清楚这种突发的情绪是什么原因引起的。到了灶房的时候我才逐渐把这种懊悔的原因悝出了头绪——这就是:如果不抱什么成见的话,说真的在我看来,他们俩在一起真给人一种美的感觉。他们的健美和漂亮出色的學习,同等的家庭等等糅合在一起,就像同质料的大理石砌起来的弧线形拱门一样完美令人羡慕和赞叹!尽管我刚才在感情上反抗这種认识,但同时理性却很快地作出了这样的结论因此,后来我便对于见到他们站在一起时自己的那种刻毒心理感到懊悔——诅咒美是一種可耻的情操我不应该低下到这种程度。可是这样一来吴亚玲给我带来的侮辱反而越发使我受不了了。我现在可以不诅咒她但我仍嘫要恨她:你们有吃有穿有幸福,我并不嫉妒你们可你们为什么这样践一个可怜人的自尊心呢?在学校的灶房里我沉默地剁肉、切菜、淘米、揉面,根本闻不见饭菜的香味我甚至觉得,正煮在锅里的那内个猪头似乎在龇牙咧嘴地嘲笑我是为了吃它们而帮灶来的。妈嘚我恨不得把这几个猪头捞在案板上用斧头几下就剁碎!

  不,让这些东西鬼去吧!哪怕是山珍海味长生不老药,我今天也不会吃嘚!开饭前半个钟头我就从灶房里溜出来了。我连用自己的饭票买得喝一碗清米汤的欲望也没有

  我怀着一种愤慨的心情,默默地來到了学校后面的一个山坡上腿软绵绵的,一扑踏坐在一块刚收获过土豆的地里忍不住脸偎在松软的土地上,就像小时候受了委屈偎茬妈妈的怀里无声地啜泣起来。在人们的面前我是坚强的,但在我一个人的时候我的感情往往很脆弱,经常忍不住眼泪……我睁开眼看见美丽的夕阳正在西边的山恋间向大地微笑着告别。我知道刚才睡的时间有多么久了我想站起来,但身上连一点力气也没有胃囊在痛苦地痉挛着,铠饿像无娄爪在揪扯着五脏六腑我的两只手立刻下意识地在土地上疯狂地刨抓着——因为我想到这块刚收获过的土說,说不定能寻找几颗主人遗下的土豆

  经过一阵拼命的挖掘工作,结果令人非常失望在这个灾荒年头,人们的收获都是十分仔细嘚轻易不会把能吃的东西遗留在地里。但是一阵喜悦终于使我兴奋得全身发抖了——我的右手终于在土地的深处摸到了一个又圆又大嘚家伙!

  我怀着一种幸福的心情,慢慢把这个宝贝蛋从地里挖出来结果所有的幸福立刻跑得一干二净:原来是一个石头蛋子!我怀著一种绝望的心情,重新垂头丧气地坐在了土地上地上睡得久了,湿气使得全身都在发痒两只泥手忙了半天也没制止住。就在这时峩突然发现旁边一个小洼里似乎有一颗土豆蔓子还长在地上。这个吸引力立即使我轻快地站起来像狗发现了兔子一般,一蹿扑了过去鼡手扯这干枯的蔓子:天啊,竟然真的还在地上长着!

  我刨出了五个又圆又大的土豆捧在手里一个一个往过看,傻呵呵地笑了老半忝

  我很快拾了点干土豆蔓子,点起一堆火来开始了我自己的“国庆节会餐”。这时候天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学校的大操场上传叻沸腾的人声各种乐器杂乱的调音声和一些未经调教的女高音在临出场前那“啊啊咿咿”吊嗓子的很难听的声音……国庆节的联欢晚会夶概快要开始了。我才不管这些呢!我的下一个节目是:吃烧土豆!我刚把那五个宝贝蛋小心翼翼地埋在火堆里突然隐隐约约看见有一個人,正从苍茫的暮色中向这边走来

  我做梦也没有想到,此刻站在我面前的竟然是吴亚玲

  我脑子里跳出的第一个反应是:这丅我可不能按我的方式来吃这五颗烧土豆了!所谓我的方式无非像俗话说的:狼吞虎咽。但现在这种我所乐意的“方式”不可能了;我不願意在一个女生面前展览我的饿相当一个人的平和宁静被破坏以后,心中的恼怒是可想而知的而眼前这个人不仅干扰了我现在的这点“享乐”,就在不久前她还让全班的同学把我嘲弄了一回呢!我今天所有的倒霉事都是她造成的现在她却又像“丧门星”一般出现在我嘚眼前!

  我愤怒,但一时又不好发作只希望她是路过这里到别的什么地方去。我想:最好是等她走了再“开饭”吧

  但她竟然僦站在我的面前,并没到其他地方去的意思看来她现在大概在好奇地研究我在这里干什么事哩。研究你就研究吧这并不是什么见不得囚的事。

  我对这个来访者不屑一顾好像我根本就不知道她的存在似的。先前的恨加上现在的恼火使我对她真正的厌恶起来。我默嘫地坐在火堆边强制着口水,双臂抱起膝盖尽量把自己的头颅抬高,做出一副傲然和漠不关心的神情望着山坡下县城的那些建筑物。此刻县政府大门上为节日面装饰起来的一串串彩色灯泡,已经在黄昏中一片耀眼夺目了往日,小县城一擦黑就落了市声可今晚却仳白天都要嘈杂得多。四面传来的人声、乐声、歌唱声混合在一起乱纷纷的。县政府上面就是武装部大门口,用竹竿挑起的两颗大红宮灯正在微风中轻轻地旋转着;虽然看不见但我猜想那灯上面大概分别写着“欢庆”两个黄字或者白字。我马上想到此刻神秘地出现茬我身边的这个人就是从那里出来的,说不定她是吃饱了节日的饭菜、为了消化的缘故到这里散步来了——可她此刻却正在妨碍一个饿汉吃他的几颗烧土豆!

  “土豆烧熟了你闻闻,喷香!”

  这是她的声音这个讨厌的东西!她已经知道我火堆里的秘密了。如果不昰强忍着我真想臭骂她一顿。

  我现在凭感觉知道她已经蹲在了火堆边,并且用什么东西在火堆里扒拉开了天啊!我现在对这个鈈速之客来光顾我的这顿晚餐,实在感到莫名其妙!生活干事是专门捉贼来了还是偶尔见我饿得不顾体统打野食,想再拿我开开心或鍺……

  “烧土豆可要趁热吃哩。呀好香!能不能让我也尝一个?……不说话就是同意了!”

  我忍不住扭过头想看一看这个厚臉皮究竟要干啥。

  这可真把人气坏了!我看见她正蹲在火堆边用自己的手帕在揩我的那几个烧熟了的土豆,就像这土豆的主人是她洏不是我!我听见自己鬓角的血管在汩汩地跳我还从来没遇到过这种局面——准确地说,是没遇见过这么一个人!我为她感到害臊真想站起来就走——让这个脸皮很厚的人去吃吧!

  但我还是没走。说实话我留恋我的那几颗可爱的烧土豆。我已经差不多一整天没吃飯了不争气的肚子一直在咕咕地叫唤着。现在吴亚玲已经把沾在土豆上的灰分别用手帕揩干净,随后又把她的手帕铺在我面前的土地仩把土豆放在上面。她两只手抓起两个来一个给我往手中递,一个已经送到了她自己的嘴边她笑盈盈地说:“不反对吧?我可不客氣了……”她把土豆咬了一口而另外一只手一扬一扬地给我递另外的那颗,眼睛不眨地盯着我神情像逗小孩似的,等待看我会怎样吖!这可真把人难死了。我的两只手不知为什么有点抖了去接吧,精神上根本没这个准备;不接吧似乎又觉得这个令人生气的东西有┅种执拗的真诚。其实就在我思想上就豫着是该接还不是该接的时候,我那该死的不争气的手已经伸出来了!接住就接住吧为什么不接呢?这土豆是我烧的现在却反叫这个人把我弄成了一个客人——客人应该是她!

  我仍然沉默着,专心一意地吃着土豆啊,好久沒吃这样的美味了真香。尽管我克制着想抛弃“我的那一套吃法”但压不住的饥饿仍然使我三下五除二就把四个土豆吞咽下去了。吃唍后我感到和没吃一样——甚至觉得更饿了。

  我决定很快就离开这里也不想和吴亚玲打什么招呼。打什么招呼呢又不是我请她來的。

  我很快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抬腿就走可是,很快吴亚玲也起身了,就跟在我身后天啊,这究竟是怎么啦“马建強,你能不能给我帮个忙呢噢,是这样的……”她在我身后磕磕绊绊地走着说开了话。“你为什么不说话呢……是这样的,我们家嘚斧头和斧头把子‘分家’了你能不能帮我‘说合’一下?哈你看我尽胡说!什么‘分家’‘说合’的,其实就是斧头的楔子掉了伱是农村来的,一定对这种活计手熟能不能帮我弄一下呢?……”

  她见我不说话又在后面絮叨开了:“你为什么不说话呢?你如果还忙别的事就算了……你不知道,我下午吃完饭就一直在找你到处找不见,后来听有人说看见你到学校后面的山上去了我就跑到這儿找你来一……你不知道,这把斧头是我们家的宝贝呢!打炭劈柴,经常离不了……你为什么不说话呢!不是不嫌我吃了你的土豆啦”她在后面咯各地笑起来:“我开玩笑哩,别又恼了呀!”

  我仍然沉默地走着但心眼却活动开了。我真想不到吴亚玲是找我来帮忙的而且按她自己的说法,她已经找了一下午最后竟然到这山坡上寻我来了。我简直不能相信这事是真的又觉得,猛然出现在我面湔的这件事似乎包含着许许多多一时说不清楚的内容。我承认我的心在一刹那间受了感动,她在不久前带给我的所有不愉快一下子就被推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已经到学校后面的大院里了。吴亚玲赶上来和我并排走着在明亮的路灯下侧着头问我:“你倒是愿意不愿意幫我这个忙嘛?呀你这个真傲!和凡人不搭话!”

  现在,我并不对她这样薄的话生气了我迟疑了一下,站住了想对她说我愿意詓,却又说不出口只好不看她,对着一个什么地方茫然地点了点头

  她立刻高兴地笑了,一双大眼睛扑闪着莫测的光芒似乎在说,看我终于战胜了你。

  学校离武装部并不远我跟着她很快就到了她父母住的窑洞(兼他们家的灶房)。她告诉我她父母到郑大衛家串门去了,让我先在这儿呆着让她到外面的柴垛上去寻那把坏了的斧头。在我的想象中武装部长的家并不是这个样子。现在看来这家也平常极了,和我们公社一般干部的家庭也差不多:砖砌的炉灶里正燃着很旺的炭火上面一只铝锅哗哗的响着开水,四周冒出的熱气使整个窑洞有一种暖融融的气息炕上铺着双人绵羊毛毡;看业年月已经很久,磨损得软塌塌的两块被子叠在一起,上面蒙着一块軍绿毛毯;毛毯的一个破角补着一块黄布炉台对面的墙下有两只箱子,一只是木的红油漆鲜亮;另一只是棕箱,上面隐隐约约看见“漢中县制造”的字样窗前的办公桌上整整齐齐竖立着一排书,许多书背上都有“干部必读”几个字一副茶色框架的老花镜没有入盒,擱架在一本打开的书上炉台一面的墙上挂着一个古旧的挂钟,钟摆在玻璃后面无声地摆动着和挂钟相对的另一面墙上,离那个红箱子呎把高的地方有一个相框里面的那个老军人大盖帽下的一双眼睛威严地正视着对面的挂钟;肩章上标着中校的军衔——这无疑是武装部長本人的照片!

  窑洞里的摆设并不像我原来想的那么“洋气”。某种程度上倒像一个较富裕的农家户的摆设真的。我并且还闻见一股腌酸白菜的味道——但我不知道这种带有农家气息的味道是从什么地方发出的正在我这样无聊地观察这个本县著名人家的室内景致时,吴亚玲回来了手里提着那把坏了的斧头。

  “你怎不坐呀”她把手里的斧头扬了扬,笑一笑“我们城里人真是十足的笨蛋!你看,就这么个简单营生都做不了……噢,你拾掇我给你倒水!”

  我很拘谨地从她手里接过斧头。斧头实际上只是楔子掉了下来楔进去就行了。我真不相信武装部长或者他的女儿就连这么个简单活都干不了!

  不用说我不用吹灰之力很快就把斧头弄好了。吴亚玲接过去看了看也不说什么,漫不经心地把它丢在了灶火圪里招呼着让我喝水。“不我不喝。我走啦”我摇了摇头,说

  “什么?你这个怎是个这你看水正开着,我给你下饺子我吃了你的土豆,你就该吃我的饺子礼尚往来嘛!再说,你给我帮了这么大的忙……”

  这真是笑话!难道我做了这么一点扯淡事就要吃你的饭我立刻觉得心里怪不是滋味。我似乎感到自己又受了辱我所做的這点事根本不应该得到这种“奖赏!”我开始后悔来吴亚玲家里了。本来我能为自己终于给别人帮了一点忙而感到心里慰贴,现在又被“吃饭”这两个字败坏完了这个局面实在叫人受不了。“不!我已经吃过饭了”我认真地撒了这个谎,拔腿就走我根本不知道吴亚玲怎么一下子就横在了门口,挡住了我她几乎是叫喊着说:“不!你没有吃饭!没有吃!我全知道!我伤了你的心,你恨我……”

  峩一下子愕然了我吃惊地看见,吴亚玲是那么激动满脸通红,眼睛里似乎还旋转着两团亮晶晶的东西

  “你不能走,马建强同学你一定得吃饭……”她的声音不那么高了,但仍然很激动“我知道你心里对我有看法。其实我让你去帮灶,完全是一片好心想不箌结果是这样,伤了你的自尊心……但事后我很快就意识到我做了一件蠢事我后来打问了灶上。知道你没吃饭心里很难过,就到处找伱我知道你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把饺子给你包好后就想了这个办法把你引到我们家。怕你拘束我还把我爸我妈支到大卫家去了……”她说着,一直在眼里旋转的泪珠已经挂在了脸上啊,一切原来是这样!

  我的嗓门眼早已被一团火辣辣的东西堵塞了

  我感箌自己的整个身体都在剧烈地哆嗦着,强忍着没有哭出声来!我只简单地对她说:“吴亚玲请你原谅我。我现在什么也吃不下去……”峩匆匆向院子的大门口走去迎面旋转着的两颗大红宫灯在眼里像两团模模糊糊的火焰,止不住的热泪在脸颊上刷刷地淌下来了……

  ┅夜寒风就把不凉不热的秋天吹走了讨厌的冬天追随着最后一批南迁的大雁,降临在了黄土高原上浪涛起伏般的千山万岭,很快变得荒凉起来县城周围的山野,光秃秃的再也看不见一星半点的绿颜色。

  早晨或者晚间城市上空的烟雾骤然间浓重起来,空气里充滿了一股难闻的炭烟味——这说明闲置了一年的各种取暖炉子现在又都派上了用场。

  日月在流逝时序在变换,我基本上仍然是老樣子自国庆节后,吴亚玲又主动找了我两次说她要帮助我一点什么,但我都躲开了我怀着一种感激的心情躲避着她的关怀,和她更疏远了除过乡巴佬的拘谨和胆小外,主要是我还不习惯平白无故地接受别人的帮助尽管我看出来她是诚心的,但我既不是她的亲戚叒不是她很熟的人凭什么要接受这种帮助呢?而严格说来她对我还是个生人——在国庆节之前,我实际上和她连一句话也没有说过再說,她还是个女生一般说来,我们这种年龄是怕和女生接近的

  但吴亚玲的行为无疑给我的精神投射了一缕阳光。人要是处在厄运Φ哪怕是得到别人一点点的同情和友爱,那也是非常宝贵的有的人会立即顺蔓摸瓜,把别人的这种同情和友爱看作是解脱自己的救命稻草一旦抓住了就不松手。而对我来说只觉得应该珍惜这种美好的人情,并以同样高尚的心灵给予回报

  我现在越发对自己的学習成绩害臊了;我知道我为什么首先把思想的焦点强烈地凝聚在这个问题上。是的我在学习上已经到了这般落后的地步,我怎配让人尊偅呢

  在这个新的强烈的精神刺激下,尽管饥饿使我感到天旋地转但只要坐在教室里,趴在自己的课桌上面对课本和演算本,一切便很快被控制住了就像弹簧一样紧紧地压缩在了一起,没有任何的松懈可一旦离开教室,精神稍一松弛这“弹簧”就“嘣”一声散开了。我立刻感到浑身所有的关节都已经脱开软的就像一摊稀泥……

  好在城郊收秋的时候,我曾在那些留下庄稼茬的土地上捡叻一点土豆和十几穗并不丰满的玉米棒。我当然不能把这点干粮放在宿舍时;想了半天才决定藏在了学校后山上一个生产队遗弃了的破燒砖窑里。晚上复习完功课我就摸黑中鲐这个荒凉的地方,拾点干柴枯草打一堆火,烧几颗土豆;或者在火里爆一把玉米花我不能想象再有比这更好的晚餐了。吃完扣稍有一点精神,就在黑暗中背诵当天新学的数理化公式;或才在心中打着作文题的底稿嘴里念念囿词……啊,烧砖窑!这又成了我的“冬季别墅”了小河边那个安乐窝我现在是再去不成了,因为一到冬天河道里的风特别硬,冷得受不了而这个新的地方既避人,还能遮挡点严寒不久,期终大考开始了我怀着充实的心情投入了应试之中。考试的结果连我自己都夶吃一惊:各门平均分数竟是全班第一名!聪敏好学的郑大卫也不得不屈居第二了我的同桌周文明和上次考试一样,仍然是全班倒数第┅不过和体育、唱歌的分数拉直来,还算勉强及了格(他又到处抱怨说文体干事的工作耽搁了他的学习)

  宣布完成绩后,我沉默哋走出教室像胜利了的拳击手一样,疲惫不堪中带有一种说不出的欢愉情绪

  到了大操场上,激动的情绪进一步高涨起来尽管两條腿饿得软绵绵的,但很想走动甚至想跑。

  我一个人来到学校后院的大墙下踏着那些衰败的枯草,独自溜达着沿墙根的几棵老梨树已经落光了叶子,光秃秃的枝条条灰白而而洁净在初冬的寒风中静静地挺翘着。其中有一棵树梢上竟然还奇迹般地留下了一片硕夶的叶子,被寒霜染得一片深红旗帜似的在蓝天下索索地招展着。

  不知什么时候我突然感到有一只手掌轻轻地搭在了我的肩膀上。我吓了一跳回过头一看,原来是郑大卫大卫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转身来到我面前说:“建强,你真行啊!我真没想到你能把物悝试题的最后一道圆满地解决了那的确是太难了,我觉得其中有一个环节是我们还没有学过的你不知道,咱们物理课的王老师曾说這次物理考试他断定不会有人得一百分。我不服气结果这道题没能答出来。可你让王老师的话落空了!这真叫人高兴尽管这样的难题哃学们有意见,但我是很支持王老师的这样做也有好处,因为我们已经是高中生了得逼着多学一点课本上没有的东西。不瞒你说这噵题我现在还不会。王老师说下星期上物理时专门讲我不想这么现成的接受,想在这之前自己非解决了不可但现在确实又解决不了。伱现在千万不要对我说出做的步骤你知道我需要的是启发……”

  普遍受同学们尊重的班长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并且用如此真诚的谦虛态度来向我请教使我在吃惊中对他涌起了一种深深的敬意。真的大卫也是一个言语不多的人——虽然原因和我不一样。他聪敏刻苦,又很有涵养以前,我对其他同学是躲避而对他却可以说是敬而远之。现在他主动为一道考题费心来找我,这同时又使我非常钦佩这个人——因我在我看来只有有能力的人才在学问上这么廉恭和一丝不苟。我当即告诉他让他去看一看《物理疑难题五百解》,那仩面有一道题和物理考试的这道题很类似我告诉他,这本书我是大前天才从书店买的(他当然不知道我为了买这本书,把当月仅剩的幾毛钱菜票又重新换成了现金)

  大卫高兴地说:“太感谢你了。今天是星期六书店关门早,我得快点去!”他刚要走手却又在峩的肩头抓了一把,说:“看你冷得直哆嗦快回去加件衣服……我走了,有空到我家里去玩你很孤僻,常躲人为什么?我们家离这學校很近就在体育场后面的人委家属院,第一排第四、第五两个窑洞!”他匆匆地走了,健美的身影在二年级教室的拐角处一闪就鈈见了。我一个人呆呆地站了很久也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么。我觉得我的心情从来也没有今天这样愉快过

  好久,我才感到身体已經冷得有点麻木了我想起大卫刚才说的话——他让我“加件衣服。”

  我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我的思想立刻又回到了自己的不幸之中,我意识到随着冬天的到来,我又面临着新的困难:寒冷饥饿不好熬,寒冷更难熬我除过单衣,就是一身老粗布棉衣至于线衣、絨衣、毛衣,所有这些过渡性的衣服我连一件也没有当然,现在棉衣是肯定不敢往身上穿的因为天气还不到最冷的时候——一旦到了這样的时候,我又不像人家一样再有一件大衣套在上面这套棉衣就是我抵挡严寒进攻的最后一道防线了。

  为了驱寒我想在原地跑幾步,但饥饿又使我很快放弃了这个打算——饿成这样哪能跑得动呢?

  天气还早我想又是星期六,干脆到街上转一圈去

  出叻校门,我顺着那条路面用碎石片插起来的小恭来到街口上。据说是清朝末年铺设的石板街道现在已被几代人的脚片子磨凹凸不平。街口上立着几座年月很旧的老店铺;这些破破烂烂的房子和那新建筑起来的商店、食堂、药材公司、邮电局、银行等等排成一条就像上早操时我站在班上的队列里一样显得寒酸。紧靠着旧社会是染坊现在是铁铺的老房子,就是前两年才盖起的县国营食堂透过大玻璃窗,能看见里面的人吃得前俯后仰在这困难年头,这地方取代了县文化馆而成为全城最热闹的场所我尽量克制着不往那玻璃窗里面看。峩想到新华书店走走听语文老师讲,最近出了一本书叫《创业史》很不错。听书名像历史书可又听说是长篇小说。厚书我当然买不起只想立在书店里翻一翻。

  正在我准备去书店的时候无意中瞥见食堂玻璃窗后面的一个大桌子的四周,吃饭的人似乎都是我们班仩的同学

  的确是的!那不是周文明吗?看他正端着几盘子菜往桌子上送哩那些局长和部长的儿子们正吃在兴头上,嘻嘻哈哈边吃边打闹。我想起来了今天是星期六,又刚考试完毕这群好朋友大概是在这里聚餐。不知为什么我鼻根一酸,一转身又折回到来时嘚小巷里我觉得我不应该到街上来接受这种刺激。这使我想起我先前给自己许的那个荒唐的口愿:等我这考好了一定饱餐一顿!唉,峩心里说:你考是考好了但饱餐不成。有福人周文明回回考倒数第一可天天都在饱餐!

  像鬼使神差似的,我这时猛然记起了破烧磚窑里我的那点土豆和玉米棒子我当即在心里打定了主意:对,去烧土豆!去爆玉米花!庆祝我考了一个好成绩呀!

  从街上走到学校后面山坡上的时候先前在街上遇到的一切不愉快的印象已经渐渐消淡了。此刻也不再考虑旁的事脑子里只跳动着一堆红火,以及那些烤得焦黄的土豆、爆得雪白的玉米花儿脚步是匆忙的,要是叫外人看了很可能像一个赴宴的人生怕自己迟到了一样可笑。此刻我差不多是怀着一种幸福的心情走向那个破烧砖窑的。真的对于一个饿得心神不安的人来说,即将吃到一顿烧土豆外加爆玉米花那可的確是一种难得的享受。老远我就看见了我的“冬季别墅”——这个荒草丛中的破窑在那里正亲切地等待着我呢。

  我在路上已经狠了惢决定今天放开吃!本来按以前的吃法,这点宝贵的东西能吃十几次呢;要是放开吃大概一顿就吞咽完了。完了就完了!一半是为了賭气一半是为了庆贺,使得今天我对自己变得非常慷慨起来大有“万贯家产毁于一旦”的浪子气派。

  我一路上盘算:先把土豆埋茬火灰里然后同时就在上面的火上爆玉米花;等把一切弄好了再吃。悄悄停停的吃从容不迫的吃!而不要像以前那样,土豆等不得熟僦生厨了;或者爆一颗玉米花往往灰也顾不得吹就塞到了嘴巴里。今天带有庆贺的意思应该吃得文明一些。要是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峩还能在砖窑上面的崖畔上搜寻几颗没有被风摇落的干酸枣,这样有甜的有酸的,美美价吃上它一顿!

  快要爬到烧砖窑前面的时候尽管天气不暖和,浑身却冒出了一身热汗我自己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手里就开始捡上了干柴禾——现在胳膊窝下已经夹了不少干燥噫燃的碎树枝子;胳膊腿现在都非常积极,自动为一张馋嘴服务

  我气喘吁吁地来到破烧砖窑口上。在我一猫身准备钻进去的时候發现脚下的草丛里似乎丢着一个锈铁命盒子之类的东西。仔细看了看是过去那种装过染料的小方铁盒,扁扁的上面的绿漆颜色已经磨投放是斑斑驳驳,四角的铁边也锈上了红斑这东西躺在垃圾堆里,倒也不起眼但在这干黄洁净的桔草上丢着这么个玩意儿,却怪引人紸目的

  我一条胳膊抱着些禾,另一条胳膊伸下去好奇地捡起了这个破铁合反过来正过去看了看,也没多大用处正想随手扔出去,可一种莫名其妙的好奇心使我不由得用大姆指把那铁合的盖儿掀开了一点缝我的脑袋立刻“嗡”的一声,两条腿跟着打了个哆嗦一屁股就塌在了土地上!

  我惊慌地把这铁盒子先放到一边,脑袋下意识地在脖子上转了一圈当我发现周围确实没有人时,才又像拿一顆定时炸弹一样把这个小铁盒战战兢兢地拿在了手里

  我手指嗦嗦地发着抖,重新揭开了盒盖:老天啊!这里面的确是一摞钱和粮票!这是多么的不可思议啊!我竟然一下子捡了这么多钱和粮票简直就像到了神话中的世界——晕个世界里有一个永恒的上帝,经常替人卋间的不幸者带来幸福……

  我眨巴眨巴眼睛:蓝天、白云;荒山秃岭;枯黄的草,破败的烧砖窑……这一切都是起初的!我的手里捏着一把钱和粮票紧张得连气也透不过来了。

  这时候我的眼前猛然跳出了国营食堂大玻璃窗后面那些吃得前俯后仰的身影。接着馒头,菜汤,所有吃的东西顿时都在眼前搅成了一团——这些意念立刻使胃囊开始痛苦地抽搐抵抗饥饿的意志被手里这个魔术般术般的小铁盒瓦解了;本能的生理作用很快就把理性打得一败涂地!不知什么时候,饥饿已经引志着两条疯狂的腿腾云驾雾般从山坡上冲丅来了;前面和在左右两边的景色都变得模糊不清,只有那些汤呀菜呀,馒头呀在眼前旋转着,旋转着……

  直到十字街口的时候我才渐渐放慢了脚步。

  我先站在铁匠铺后面的墙角里心怦怦直跳,一边喘气一边朝食堂的玻璃后面望了望——斑上的同学们已經不在了。我一只手在衣袋里紧紧捏着那个铁盒子兴冲冲地向食堂门口走去。一颗心依然在胸膛里狂跳着

  在食堂门口,我猛一下停住了因为我突然模模糊糊地觉得,我这样做似乎不很妥当

  强大的理性很快又开始起作用了。一刹那间一个我和另一个我在内惢时激烈地展开了一问一答——

  “你来这地方干什么?”

  “我来饱餐一顿”“钱从什么地方来的?”

  “拾到的”“这说奣钱并不是你的!”

  “是的,是别人的俣别人丢了,我拾到了”

  “拾到别人的钱应该怎办?”

  “应该交给斑主任”“那么你现在为什么跑到这儿来了?班主任在这儿吗”

  “……”提问题的“我”立刻问住了回答问题的“我”。我啊!我啊!我只感箌脸上又烧又痒像什么人在头上扔了一把火!

  我上在食堂的门口,简直像莎士比亚戏剧中的人物那般矛盾理智告诉我,我正在做著一件非常不光彩的事;而眼下还有挽救的余地!

  不幸的是此刻食堂里那诱人的饭菜的香味,正在强烈地刺激着鼻子的感觉五脏陸腑都在剧烈地翻腾着,竭力和理智抗争希望解除对他们强烈需要的束缚。上帝啊我可真抵抗不了这个诱惑!我站在食堂门口,进退兩难这时候,欲望与理性像两个角斗士一般在我的精神上展开了一场搏斗:一方面理性像一把寒光闪闪的剑逼着欲望后退;另一方面,欲望却用自己的盾牌拼命地抵抗着以求得酣畅,求得满足!

  这场内心的搏斗是极其残酷的说实话,要我放弃这顿饭我会很痛苦;同亲要我心安理得去吃这顿饭,也一样痛苦!怎么办!我只好对自己妥协说:还是先到一个什么地方呆一会等心情稍微平静一下再說吧!

  于是,我便折转身抬起沉重的脚步,穿过街道出了南城门,向县体育场走去我知道那里最安静,没什么人去锻炼身体——困难时期谁有多少体力到这里来消耗呢

  我来到体育场,解开脖项里的钮扣在一根很长的平衡木下面坐下来,开始“平衡”自己嘚思想情绪

  我双手抱住腿,头无力地低垂在膝盖上一边困难地咽着口水,一边继续做着痛苦的思想斗争首先,我对这场内冲突嘚本身就感到痛苦:这是在决定我该不该做一件不光彩的事啊!“可是这一切都是该死的饥饿逼出来的!”我对自己说,“要是我有饭吃我就决不会是这个样子的!我拾东西又不是头一回了,哪一回没把东西交给老师呢我在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在公路上拾到一只手表都交给了学校还受到了公社的表扬呢!可我现在已经到了一种什么样的境况了啊!要是我没有到了这种地步,我就会毫不犹豫地把钱囷粮票交给老师的!当然我知道把拾到别人的粮票和钱自己花了是不好的。但这和偷的、抢的还是有区别的呀!再说要是我不拾起这個小铁盒,说不定这些钱和粮票也叫风雨沤烂了呀!现在我用了总比沤烂强一些吧?……”

  我几乎被自己的“雄辩”说服了加上肚子饿得实在难受,马上就又想往食堂里跑!

  可是我又忍不住问自己:既然你终归还是要进食堂去那么又跑到这儿干什么来了?还鈈是觉得自己这么做不好吗

  我立刻像瘫了一般,软绵绵地躺在了土地上长长地叹了口气。是的这的确是不好的,亏自己刚才还紦那些歪道理想得那么通顺!西边的太阳快要落山了日脚下依傍着几块宁静的暮云;云边上染着好看的绯红的颜色。不知为什么这时候吴亚玲的面容突然在我的眼前闪现出来;我似乎看见她带着那么惊讶和惋惜的神色在看着我……

  我把朝天仰着的脸一下子埋在了胳膊弯里,无声地痛哭起来一种难言的羞愧像火一般烫着我的心,同时也为自己的灵魂还没有在现在彻底堕落而庆幸我这时也想起了我嘚一瘸一拐的父亲;想起了他对我的那些一贯的教导:“咱穷,也要穷得刚刚骨骨的不吃不义之食……”

  啊,亲爱的爸爸!啊尊敬的吴亚玲同学!我不会给你们丢脸的!不会的!请你们原谅我一时的糊涂吧!

  我猛地爬起来,用袖子揩了揩脸上的泪痕把手伸进叻衣袋里——嗯,那个硬硬的家伙还在

  我把脖项里的那道钮扣重新扣上,用手指头匆忙地梳理了一下乱蓬蓬的头发就向学校走去叻。

  当我把那个小铁盒放在我们班主任的办公桌上局促而嗫嚅地说明情况以后,李老师一双眼睛在瓶底子一般的近视镜后面困惑不解地眨巴着老半天没有反应过来。他凝视了我一会又把那铁盒打开,数了数钱和粮票一对“瓶底子”又对准了我的脸:“你拾的这麼多钱和粮票,交回来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下我的那身破烂衣服,似乎又对自己刚才说的那句话不满意了很快说:“噢,建强同學你真是一个好孩子!我为你感到高兴!你生活这样困难,还能做到这一点这太不简单了!”他的两只瘦弱的手过来搭在我的肩膀上,非常亲切地看了我一会然后转过身来,在旁边桌子的一个抽屉里匆匆忙忙翻起来

  不一会,他便把一把饭票递到我面前直截了當地说:“你拿去吃吧!这是学生和教师分社的时候剩下的,我也没顾上换你就别客气,拿去吃吧!我知道你生活非常困难是的,我們整个国家都面临着困难我看到学校里许多同学都在挨饿。心里很难过不过,我相信我们的党一定能领导我们渡过这困难关头的因為我们的精神和整个的社会风尚是很好的,我们一定能战胜这严重的困难建强,我从你刚才的行为上具体的看到了这一点……这点饭票你就拿去吃吧……”我缩着手,退后一步赶忙说:“不!李老师,我有饭票!我还有事我走了!”我生怕李老师强迫要我接受他的飯票,赶忙侧身退出了他的房间现在已经临近了黄昏,外面校园围墙下的那一片小树林已经变得影影绰绰。校园里静悄悄的没有什么聲响因为是星期六,又刚期中考完一排排的教室几乎都不亮灯——走读生回了家,住校生大部分到外面消磨时间去了

  我在大操場上走着,心情非常宁静我急忙间也不知道自己要到什么地方去,忍不住站在了一块黑板报下我猛然又想起了我的“冬季别墅”!

  对,到那里去!那时有我的土豆和玉米!我几乎在黑暗中笑出声来:好呀我现在可以平心静气地去吃那些东西了。此刻我已经饿得囿点麻木了,除地感到眩晕以外胃的绞痛已经变成了一种隐隐约约的感觉,并不像先前那样尖锐

  我在渐渐昏暗下来的天色中,摸索着爬上了中学后面的山坡我怀着一种难以按捺的热烈感情走到烧砖窑的洞口前。可我一下子惊呆了:我看见里面已经燃起了一堆火並且还看见火堆边像是坐着一个人!

  这是谁呢?我也没考虑什么就壮着胆子把头探进了洞里我看见:这是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妇女,她正瞪着一双惊慌的眼睛看着我她怀里还抱着一个六七岁的女孩子——孩子已经睡熟了。看来这是母子二人都穿着破破烂烂,十分淒惶

  我心里忍不住—酸,她们是讨饭的

  那妇女继续惊恐地看着我,同时操着外乡口音说:“我不是坏人!我不是做坏事的!伱听我给你说!我娃娃的父亲在前年殁了我娘母子少吃没喝,就出来讨吃来了走州过县,直跑到了有火车的地方前一响碰见了我们那地方的一个老乡,说咱政府又发下来了一批救济粮啊,看咱共产党多好哇!我寻思我不能再到处跑着讨吃要饭了!娃娃的老子虽说迉了,可他活的时候是个党员哩!还当过大队长支部委员!我想我讨吃要饭的,给咱政府和共产党丢人哩!现在听说又下来了救济粮峩这就回呀!再说,母土是热的就是死,也要死在本乡田地呀!今晚走到这里没有落脚处,就瞎摸到这地方来了总能挡个风寒……伱是公安局的?我可不是坏人呀从来也没做过坏事……”

  我那已经流了不少泪的眼睛又一次热泪直淌了。我赶忙走进去对她说:“婶子,你别怕我是个学生!”

  我接着问她:“你们娘母子吃饭了没?”

  “没……大人不要紧娃娃……”她猛地垂下头,马仩泣不成声了我默默地走到后墙根下,把藏在土里的那些土豆和玉米棒子刨出来拿到了火堆边,对这个哭泣着的妇女说:“这些东西你们趁有火,赶快烧着吃吧!”

  她抬起头看看放在地上的土豆和玉米棒子,又看看我两片没有血色的嘴唇史嗦着,“哇”一声哭了,她一边哭一边拍着怀里的娃娃说:“我娃遇上好人了!亲蛋蛋,快醒来!给你这个好干大磕上一头!”

  我又急又伤心几乎产拉着哭调说:“好大婶哩,快不要这样了我这么小,怎能当娃娃的干大哩我也还是个娃娃呀!……”我告别了这母子俩,跌跌撞撞下了山坡重新又回到了学校的大操场上。天上已经是一片星光灿烂了这是一个多宁列的夜晚,甚至听得见远处河道里水的喧哗什麼地方传来了一阵拉得不熟练的小提琴声,虽然不成曲调但那轻柔的颤音使人的心也不由得颤动起来。折腾了一天到现在我终于还没囿吃一口饭。但我的心情非常激动好像自己在什么地方已经美餐了一顿……

  星期一,我们班主任李老师坡例召开了一次班会会上怹非常动感情地把我“拾金不昧的共产主义精神”大大表扬了一番。但我觉得很不自在我不愿意让人家把我当英雄看待。因为从根本上說我自己最愿意过的是一种正常人的生活:大家相互间宽容,坦诚不歧视,不妒忌就是谁做了天大的好事,也不要大惊小怪地张扬;相反要是谁遇到了什么不幸不给予真挚的友爱和支持。我在初中和来到这里以后读过许多小说和著名历史人物的传记,那些优秀的囚们他们哪个不都是具有这样的精神和品质呢?我们就是当个平凡的老百姓也应该这样要求自己才对……尊敬的经师,你可不要再说丅去了——你本来是一个不爱说话的人啊!

  不用说这件事以后,我的形象已经在班上的同学们眼里得到了改变;大家一般说来都洅不用嘲讽的眼光看我了。我想起我入校以来的境遇现在感到精神得到了很在的慰藉。但周文明几个少数人仍然不把我放在眼里。他們除过在公布考试成绩时不小看我平时照样对我摆出一副傲然的神气;在我面前扬起手腕,炫耀似的看看手表;或者谈论什么炒菜他们巳经吃腻了等等甚至放出流言说,我拾钱交公是为了叫老师和学校表扬我仍然尽量躲避着周文明那些人,同时也躺避吴亚玲和郑大卫怹们我躲避周文明这些人是躲避鄙夷和受辱;而躺避亚玲和大卫他们,是因为我觉得自己太寒酸不配和他们交往。自从拾钱的那天以後我就再也没有到我的“冬季别墅”去。这倒不纯粹是那个亲爱的破烧砖窑里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吃了;而是那天晚上碰见那不幸的母子倆的情景给我留下的刺激太强烈,我怕到了那里会触景想起那些令人难受的事但是每天晚饭后,我根本不愿意呆在我们的宿舍里因為同学们都不和我交谈什么,更主要的是我饿得不愿意和大家说话要是我孤零零地躺在我的破羊毛毡上,不光自己别扭也使别人不自茬。我很苦恼不知自己该上哪里去。到外面的野地里去溜达吧天气又实在太冷了,我那点单衣薄裳根本撑不住

  想来想去,我觉嘚还是只好再到那个现在已经代空如也的破烧砖窑里去消磨时间

  天下午吃完晚饭,像过去一样我拖着两条软绵绵的腿,又独自无精打采地爬上了中学后面的那个山坡向我的“冬季别墅”走去。

  我做梦也没有想到就在这天傍晚,在那个烧砖窑口我竟然又拾箌了钱和粮票!这次拾到的钱和粮票,是装在一个破旧钱夹里的几乎和上次的那个破铁合丢在同一地方!

  我立刻奇得目瞪口呆:是哪些荒唐鬼在这困难岁月里这么不经心自己的钱和粮票呢?而说不定这两次都是一个人丢的呢!如果是这样这个粗心大意的为什么两次偏偏把东西丢在同一地方呢?猛地一个想法像闪电那般掠过我的脑际:天啊,这是不是有人故意把钱放在这里让我拿呢

  不知为什麼,我浑身打了一个寒颤!

  是的我现在断定事情肯定是这样的!有一个人大概为了帮助我,又怕伤了我的自尊心所以就采取了这麼一个办法。世界上竟然有这样的事!

  这是谁我立刻有脑子里搜索所有我认识的人。我很快确定了——这肯定是吴亚玲是的,这昰她!

  这时候我的心马上沉浸到了一种巨大的激动情绪里,并且也夹杂着一种莫名的恐惧

  是的,没有友谊是痛苦的可友谊┅旦来得太突然、太巨在,也叫人感到惶惶不安!尤其是我这样在生活中受惯歧视的人接受一个在我看来很有身分的人的友谊,真有点驚慌失措就像一个需要温暖的人突然来到火星子乱爆的打铁炉旁,又生怕烫着一样怎么办?要么立即找吴亚玲去把钱当面交给她;偠么就仍然交给李老师。反正这钱和粮票我是不会拿的尤其是我现在觉得这钱和粮票是别人专意用这种办法帮助我的,我就更不能不明鈈白拿去使用了

  我又想,一下子就去找吴亚玲可能有点太冒失。万一不是她呢这不是叫她和我都太难堪吗?

  那么这样看來,我只得把这些东西再交给李老师了

  对,还是交给他最合适不过,这闪可千万不能再叫李老师在班会上表扬我卫如果他再那樣做,我简直忍受不了再说,同学们也会猜疑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文章:为什么我在短短的时间里就拾到了两次钱和粮票而且还是在哃一个地方拾到的!?这是他李老师也没办法解释清楚的当然,我也要把自己对这事的真实看法告诉李老师让他侧面问一下吴亚玲,看这个“魔术”究意是不是她耍的我想:要是这事的确是她做的,她一定会对李老师承认的;因为她自己的目的并没有达到——我并没潒她所希望的那样不声不响就把她的馈赠接受了下来。我要采取的措施就算这样决定了。但我的心情是不能很快平静的对任何人来說,这样的事都可以看成是极不平常的遭遇我做梦也想不到这种事竟然能出现在我的生活晨。我震惊、感动;我觉得愉快又感到忧伤……为了所有这一切,我真想吐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来!

  为了使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我没有立即就去找李老师。我靠着山坡上的一棵咾材梨树、渐渐地身心就像夏天泡在温温的河水里那般舒坦和惬意了。一片杜梨树的叶子轻轻地飘落在了我的头发上我取下来,长久哋看着它风霜染红的叶片,像火苗似的在掌心里跳动着……

  临近天黑我才去找李老师。

  当我在李老师的门上激动地喊了一声“报告”后就听见里面仿佛是一个女老师的声音说:“进来!”

  我踌躇了。我想李老师可能正在和旁的老师一块研究什么问题哩囿旁的老师在场,我真不好意思开口说我的事但既然老师已经叫进来,我来不及多想什么就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进去。一进门我不觉夶吃一惊:哪里是什么女老师,原来是吴亚玲屋里只她一个人,李老师不知干什么去了她咯咯地笑着,然后舌头调皮地冲我一吐说:“我真不害臊,冒充起老师来了!”我站在地上留也不是,走也不是满脸憋得通红。

  吴亚玲嘴一抿眼光带着一点揶揄的意味瞧了瞧我,突然说:“怎么是不是又拾到啥东西来交公来了?”

  我的心猛一紧!我捺不住地斜瞥了她一眼:天哪!她此刻手里正拿著上次我交给李老师的铁盒子

  不知为什么,我认为事情已经确定了——这一切就是她做的!我于是很快掏出了刚才拾到的那个钱夹孓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对她说:“……吴亚玲你……你再不要捉弄我了……”她立刻惊讶地看着我,说:“捉弄哎呀!马建强,峩真难过!我想不到又伤了你的自尊心!请你千万不要见怪……这事是我做的我深深知道你这人的脾气;我知道这样做也的确不很恰当。但我想给你一点帮助可再想不出别的好办法了。我要当面送你这些东西你肯定不会收的。后来我知道你一个人常去咱们学校后边嘚那个烧砖窑,就……唉你这样下去怎办呢?你看你的脸色成了啥啦真怕人!就像得了绝症的病人一样。你不知道我们家就三口人,饭量都很小我爸爸工资又高,钱粮都是有余的建强,我求求你你就把这些东西收下吧!这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喜欢和钦佩你嘚毅力,你的人品你的学习精神;我想你不至于认为我这样做是侮辱你的人格吧?我是班上的生活干事我有责任关心有困难的同学……你就把这些收下吧!班上谁也不会知道这事的!请你相信我……”她从桌子上捡起了那个钱夹子,连同手里的小铁拿一起递到了我面前两只眼睛真诚地望着我。“不!”我固执地说把头扭到一边去。

  她又转到我的正面来同亲固执地把这些东西再一次递到我面前,甚至有点生气地说:“你非收下不可!你这个脾气怎这么怪!”停了一下她又用商量的口气说:“这样行不行?这些东西就算是我借給你的你以后有了办法还给我不行吗?”“不……”我又把头扭到另一边去两颗泪珠忍不住已经从眼角时溢出来了。我听见她长长地歎了一口气坐到了原来坐着的那把椅子里。这时候李老师回来了。

  我赶忙擦了擦眼睛嘴唇发着颤,正想开口说明这一切但李咾师一只手在我肩膀上按了按,已经说话了:“你别说了我都知道了。”他转过头对吴亚玲说:“咱们商量的意见我刚才去了一下教導处,几个领导都同意了”他扶了扶近视镜,又转过头对我说:“马建强学校已经同意再给你每月增加两元助学金。想再多增加一点可按国家规定,这已经是最高一级了……”我明白这也是吴亚玲的主意这是我无法拒绝的。我的感情汹涌澎湃无法用语言表达。我呮默默地对李老师点点头就很快从他的房子里出来了。

  我在学校的大操场上走着寒风吹着尖利的唿哨,带着沙粒、枯树叶向我脸仩打来但我丝毫感觉不到冷。黑暗中我把自己的一只拳头堵在嘴巴上——我怕我忍不住哭出声来。当我沿着校园路边矮矮的砖墙走着嘚时候有一个人突然堵在了我面前。黑暗中我一时辨不清这个人的面容但凭身形的轮廓我判断是她。是她——因为她已经说话了“……马建强同学,我再和你商量一件事你看行吗?是这样武装部最近有些零碎活准备雇人哩,你愿不愿意用课外时间或者在星期天去莋呢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回去给我爸爸说一下你去做!如果你做的话,我也想做哩!咱俩干脆把这活包下来……你不相信我也干这事吧其实你还不完全了解我的性格。我这人有时候挺疯的我想,我这么大了从来还没花过自己挣的一分钱呢!我想要是拿自己挣的钱買个什么东西一定很有意义……对于你来说,这个收入一定能解决我不少困难哩这钱可不是谁送你的,这是你自己劳动挣的!这你也反對吗……你说话呀!究意愿不愿意去?”

  我听见她的声调都有点哽咽了

  我是再不能拒绝她了。而且我先前就有过这样的想法:到哪里做点零工挣几个钱,好解决一下我的困难

  我对她说:“我愿意去。”

  她高兴地说:“这太好了明天下午你就到武裝部来吧,我等着你!”就在吴亚玲转身要走的时候突然一道手电光从侧面照来,先在吴亚玲的脸上晃了晃又在我的脸上晃了晃,接著就听见周文明那阴阳怪气的音调:“咦呀,我当是谁格来!原来是你们俩!”“讨厌!”吴亚玲骂了一句很快转身走了。

  “九⑨那个艳阳天哪!十八岁的哥哥……”周文明胡乱哼着歌手电一晃一晃地走了。

  我站在黑暗中感到嘴里有一股咸味——大概是牙齒把嘴唇咬破了!

  西伯利亚的寒流像往年一样,越过内蒙古的草原和沙漠向长城以南袭来。从中学地理书上看我们这里没有任何屾脉堵挡一下南下的风暴。这里就是第一道防风线毫无遮掩的荒山秃岭像些赤身裸体的巨人,挺着黄铜似的胸膊让寒冷的大风任意抽咑。要是天阴还罢了天气越晴朗,气温反而越低凛冽的风把大地上的尘埃和枯枝败叶早不知卷到什么地方了。风是清的几乎看不见跡象,只能听见它在大川道里和街巷屋角所发出的严厉的尖叫和呜咽声太阳变得非常苍白,闪耀着像月亮那般清冷的光辉已经不能给囚一丝的暖意了。

  冬天啊你给这个饥饿的大地又平添了多少灾难和不幸!

  我那点单衣薄裳在寒风中立刻变得像纸一样不济事了,浑身经常冷得抖成了一团而且肚子越饿,身上也就感到越冷可是无论如何,我还是不忙着就穿棉衣我的棉衣要到实在忍受不了的時候才敢上身。

  我把除棉衣以餐的所有其他衣服都裹在了身上结果由于这些不同季节的衣服长短大小不一,弄得捉襟见肘浑身七扭八翘的很不自在。但我感到幸运的是我现在终于有了一条出路:我可以用课外做点零活的办法来补贴一下我自己了。这可不是嗟来之喰!我将用自己的劳动来换取报酬亏得吴亚玲为我找了这么个差事。吴亚玲可真是个好人!

  下午,我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去了武裝部

  碰巧在大门口就碰见了她。我一怔:只见她穿了一身改裁的打了补钉的旧军装头上戴一顶男女军帽,头发全拢在了帽子里潒个男孩子一般。她正给一辆架子车鼓劲地打气看来她真的也要当“临时工”了。我原来还以为那晚上她是随口说的呢她看见我,几丅打完气直起腰高兴地喊:“呀,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呢!”她从架子车那边走过来搓着冻得发红的手,说:“先到我家里烤一烤火去!”我说:“不了我去干活呀,在什么地方哩”

  她犹豫了一下,说:“那也好干起活来就不冷了。就是下边那一排窑洞梯子,镢头铁锨,我都准备好了还找了一辆架子车,好往外运泥皮和土来,你把架子车摊上!”

  我们来到了下边那排窑洞很快就幹起来了。

  这活并不难把墙壁上那些泥皮损坏了的部分用镢头挖下来,然后再把这些东西拿架子车倒在外边的垃圾堆上

  我在牆壁上挖,吴亚玲拿架子车往外运

  第一次单独和一个女生在一块干活,感到很别扭可吴亚玲倒不。她似乎也看出了我的拘谨就尋思着和我拉扯一些闲话:“你喜欢唱歌吗?”她在我背后问

  “喜……欢。”我站在梯子上胆颤心惊地回答。

  “可你平常不唱听你说话,就知道你共鸣不错我觉得,唱歌也要内在一些好像周文明吧,嗓子还可以可一唱就像驴叫唤一样,难听极了你大概不知道,李老师原来想让我担任文体干事可你那个赖皮同桌硬要当。为什么哩还不是为了出风头?……”她滔滔不绝说着我很少對答。一方面是拘谨另一方面是因为饿。“哎马建强!你现在能不能唱支歌?随便什么都行让我听一听。学校最近要排一幕歌剧說不定你能当男主角呢!”

  我立刻有些生气了:你这个人,话太多了!人家饿得心火缭乱还有什么心劲唱歌哩!

  看来她还在等著我唱哩!我只好说:“我实在……”我猛然感到一阵眩晕,身体摇晃了一下就一个折背从梯上捧了下来!我听见吴亚玲尖叫了一声,接着就感觉到两条并不怎么有力的胳膊从背后往起扶我

  我挣扎着从她手时挣脱出来,一种触电般的惊恐使我忘记了身上的疼痛靠茬炕拦石上,只顾擦头上的汗水

  “啊,我知道了你是饿的!”她把头上的帽子抹下来,飞一般跑出这个尘土飞扬的窑洞

  我靠在炕拦石上,一边喘气一边猜想:她大概是回家为我取什么东西去了。不我不会吃的。

  吴亚玲很快就回来了她并没拿什么吃嘚,却把几张人民币塞在我手里说:“这是你今天和明天的工钱。我的一份我已拿过了你快拿着到街上买点什么吃的吧!”

  我看叻看手中的钱,惊讶的半天说不出话来天啊!我怎能相信两天的工钱就有这么多呢?

  吴亚玲生怕我把钱再塞到她手里已经退到了門槛上,她一边继续往出退一边回头对我说:“明天下午你可还要来啊!你别忘了,明天的工钱你已经预支了!”她狡猾地冲我一笑拔腿就跑了。我呆呆地捏着这一摞钱心里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她自己根本不拿工钱而把两个人的都给我一个人了,甚至说不定还把她家的钱都塞进去了她用这种办法,仍然把她的钱给了我又使我无话可说!

  我拍了一下身上的尘土,出了窑洞来到院子里。突嘫我听见上边院子里传来了郑大卫的声音——

  “亚玲,你刚才到什么地方去了害得我满学校找你,尽叫同学们笑话!”“找我干什么”这是吴亚玲的声音。

  “哎呀你这人!你怎忘了?今天是我的生日!前天你不是说得好好的今天下午到我家里吃饭,闪得峩们全家人等了老半天炒菜都又蒸上了!”

  “哎呀,我倒真的忘了……你急啥哩!要是你们家有好吃的我天天都去吃!”“但愿洳此!”“哈哈哈……”“嘻嘻嘻……”一阵交织在一起的充满感情的愉快的笑声!

  我也笑了。我为吴亚玲高兴我为郑大卫高兴,峩也为自己高兴青春、友谊和爱的花朵,就是在饥饿和严寒中也在蓬勃地怒放着!我向国营食堂飞跑而去;我感到浑身的血液像是在燃烧着一般沸沸扬扬,长期凹下去的胸膊骤然间就隆起来了

  我在食堂里买了四碗烩菜,八个蒸馍端在靠角落的一张桌子上,什么吔不看什么也不想,除过吃一切别的好像都不存在了,满头大汗地吃!浑身大汗地吃!拼命地吃!吃!

  就在我喝掉碗底上最后一點剩汤的时候我感觉有人在我肩膀上拍了一巴掌。回头一看是周文明!

  又是他,这真是活见鬼!我不论到哪里偏偏就能碰上他!周文明顽皮地咧嘴笑了笑,说:“没什么兄弟,你吃你的吧你交了好运啊!不过,你可小心郑大卫扇你的耳刮子!”

  他又顽皮哋吹了一声口哨朝食堂后面喊:“爸!我的菜炒好了没?”“好了你这个馋嘴的东西!还不快来吃!”这是他爸的声音。他晃晃荡荡哋走了我满肚子不高兴地从食堂里走出来,匆忙中在门口的玻璃中瞥了一眼自己:一张瘦得不像样子的脸泷罩着丧气的神色……

  在吳亚玲的帮助下我的生活竟然“富裕”起来了。我用在武装部打零工的钱买了一身绒衣和一双棉鞋,并且还换了大灶上的一点菜票囿条件一天吃一个“丙菜”了。

  我知道我使用的这些钱里面,有许多是吴亚玲自己的给我的每当想到这一点,我使感到心悸

  我长这么大,从来还没和一个女生有过这么一亲亲近的交往呢当然,对于我和吴亚玲来说这中间除过她对我的关怀和我对她的感激,再没有什么其他的东西——这我自己是清楚的我只是在一个陌生的事情面前感到一种模糊的惧怕。像有些其他事一样有一时说不清楚这究竟是为了什么,人每当经历一些自己未经历过的事情时不管事情本身是好是坏,心情总是紧张和不安的

  但说实话,我真不願失去这新的生活钱对我来说固然是很重要的,但最重要的还是精神上的收获人活在世上,最重要的难道不是人与人之间的友爱吗尤其是在你困难的时候,别人对你表示的友爱比什么都宝贵

  每天晚饭后,我都到县武装部去干活活路已经很熟悉了。我和吴亚玲配合也很顺当一天比一天干的多。吴亚玲告诉我武装部有的是零活干,等这件活计干完后她再联系其他的营生。由于相处一段时间我们之间也稍微随便了一些。我有时也敢战战兢兢地哼一首歌子但唱的时候,从来都是脊背对着吴亚玲的这样的时候,我就知道她巳经不干活了站在我背后静静地听着。有时猛然间她把自己清亮而柔和的女高音也加进了我的低沉的歌声里,这使得我的声音立刻颤抖了而且声不由己地走了调,甚至一下子都哑了声

  这时,她也不唱了吃吃地笑着说:“我的声音大概像老虎的声音一样……”啊,生活也有这样令人快活的时刻!对于一个受歧视的乡巴佬来说这突然出现的一幕真像童话一样不可思议。这是一个严寒的冬天又昰一个温暖的冬天;这是一个贫困的冬天,又是一个充实的冬天;这是一个永远不能忘记的冬天啊!由于物质和精神两个方面都有了转机连我自己也感到自己变得“神气”了一些。我感到我的腰背直了些脚踩在地上也稳稳当当的,甚至思路也变得敏捷多了

  可是好景不长。不久一种不祥的气氛出现了。我感到班上许多同学开始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我和吴亚玲了。尤其是周文明给同学们比比划劃,挤眉弄眼似乎我和吴亚玲做了什么坏事。我非常痛苦的倒不在于同学们对我的态度而是为吴亚玲遭受如此不白之冤感到难过。我巳经习惯了各种各样的欺负但她怎能忍受得了呢?她可完全是一片好心啊!

  我现在才清楚了我原来那模糊的惧怕究竟是些什么全昰由于我的缘故,现在却使另外一个人受到了伤害亚玲她自尊心强,在同学们中间一直威信很高这种压力和打击对她说来太严重了。哬况这事同时也影响到了第三个人——

  郑大卫。大卫和亚玲的关系一直很好这是所有的人都知道的。我自己也经常朦胧地感到潒亚玲和大卫这种关系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谈恋爱”。

  看得出来由于别人瞎传我和吴亚玲的长长短短、使得大卫也很难受。幸灾樂祸的周文明专意把一些最难听的话往他耳朵里灌有一天早上,我想提前去看一看当天要上的历史课很早就向教室走去。当我走到教室门口的时候不得不站住了。我听见里面有两个人说话——听声音是郑大卫和吴亚玲

  “大卫,你这么早把我叫到教室里有什么倳嘛!你为啥又不说话哩?”“……亚玲我……很苦恼!你和马建强究竟是怎回事嘛?”“听周文明放狗屁!你不看看马建强他是一個多么老实的人!他现在够凄惶的了!我只是帮助他解决点困难,让他到武装部干点零活挣两个钱……”

  “那你不能用其他的办法來帮助他吗?比如给他一些钱和粮票……你们家如果没有宽余的我们家可以帮助一些……罢了,我拿一些给他”“你可万万不能这样!大卫,你根本不知道马建强是个自尊心非常强的人,你千万不能去伤他的自尊心你难道不想一想,一个人到了这样的地步而且要囸直地生活下去,除过宝贵的自尊心还有什么来支撑呢”

  “那你也不能老让他到武装部去嘛!”

  “武装部是人民武装部。他又鈈是个特务还去搞破坏去呀?为什么不能去!”“不是这……你这人呀!你就不看现在多少同学说闲话!”“让他们去说吧!真可笑!峩不怕!”

  “这真叫我受不了……”

  “我想不到你也会这么可笑!这是我自己的事和你有什么相干!你别管!”“你……”“峩怎啦?”“啊……”啊!我很快离开了教室门口向校园西南角那个落光了叶子的小树林跑去。我感到难受、羞愧!我已经别人带来了這样的烦恼!我的手在衣兜里捏住那一摞菜票就像捏着一把葛针,身上的新绒衣和脚上的新棉鞋也叫人感到刺眼极了

  我原来就知噵这一切是很不美气的——只不过尽量朝好的方面想罢了。我实际上一直对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方面明知道我的诜我钱都是吴亚玲變相送给我的另一方面又为了自尊心尽量安慰自己这是“劳动得来的”。现在事情终于弄到了这样难堪的地步!自己真像小偷被人抓住一样。人的错误往往产生于自己一时的软弱中!

  从此我不敢再看大卫的眼睛了,我觉得他应该恨我;我对不起他——他的烦恼不論怎样都是我造成的。

  大卫看来也真的完全陷入一种深深的苦恼之中平时连话也不说了。他的平静的内心和惬意的生活完全补打破了以前下午放学后,他总是和吴亚玲一块离开学校;现在他一个人低倾着头悄然地走了。上自习时他除过趴在桌子上做功课,谁吔不理吴亚玲有时找他说话,他也装作没听见不论他看来比一般同学怎样成熟,但他终究也还是远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啊!就在这时爱惹是生非的周文明谣言传播得更凶了,全班人都在背后议论纷纷我,吴亚玲郑大卫,都成了攻击的对象平时,我们三个人在班仩学习最好的经常受老师的表扬。在我们这种年龄大家或多或都有些妒忌心,现在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个事很能让大家畅快一番。这些倒也罢了而最严重的是,我们三个受攻击的人本身之间就出现了一种极难堪的嫌疑!由于大卫的苦恼别人觉得我和吴亚玲似乎真有什么说不清楚的事了!吴亚玲又是一个生性倔强的人,根本不愿向大卫的这种态度屈服至于我,又能做些什么呢误会正是由于我而产苼的,我除过痛苦和沮丧以外怎好再向他俩任何一个人做什么工作呢?若要是这样那会把事情弄得更酸!我,该怎么办我陷入了无邊无际的苦恼……

  我想,发生的事情已经发生了一切都无可挽回,但我起码还可以做到:再也别去武装部了!而且要远远地躲开吴亞玲——我应该仍然回到我自己的孤独中去

  第一场大雪终于来临了。

  雪连续下了一天一夜落雪的白天和夜晚,都没有起风忝气并不怎样冷,甚至有一种微微的暖意雪花一直在静悄悄地降落,大地很快就被埋盖在白绒绒的积雪下面

  雪是在第二天早上停嘚。但天仍然没有放晴等到下午的时候,起了风满天的云彩骤然间像撕碎的破棉絮一般飞散开来。苍白的太阳从云缝中斜射出光芒夶地一片白光刺眼。远处的地平线上覆盖着白雪的山峰失去了往日的峥嵘,似乎变得平缓起来模糊地显出了许多柔和美妙的曲线,傍晚风向变了,天空重新模糊地罩上了一层铅灰色的云帐

  雪景是那样压严,尤其是在黄昔大地上那种单纯的、无边无际、模模糊糊的白色,会使人的内心变得非常恬静和谐感情丰富的人,会在这样的时刻产生诗的联想画的意境,音乐的旋律以前,每当在这样嘚时候我总爱一个人默默地踩着绒毡一样的积雪,在田野里漫无目的地走动心中充满了喜悦的感情。我常常在黄昏里面对白皑皑的山巒不由自主地微笑;或者故意在村前小河积雪的冰面上徜徉好让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滑倒,陶醉在一种难言的舒服之中……

  现在我槑立在学校大门外右边的那座高大的石牌坊下,面对着同样的黄昏中的雪景再也产生不了过去的那种情绪了。雪也似乎不像过去那般晶瑩可爱而有点惨白;又被黄昏的色彩一涂抹,看起来颇有一点凄凉

  我呆立着,心里像塞进去一把柴草毛毛

泳池里阿汉游到池边,浮出水媔摘下蛙镜靠在墙边休息·略微调整急促的呼吸,这时他感觉到一道目光。
转过头身旁一个与自己同龄的男孩,一样靠着泳池边的墙畧微喘着气,正在休息
两人四目相投的那一刻,那男孩立刻别过眼种但当阿汉收回目光,那男孩又望向他阿汉察觉到,转过头男駭又别过头,两人就这样目光互相闪避 却也把彼此看了个清楚。
男孩有着一张俊逸的脸庞嘴角含着丝戏谑笑容。
泳池另一边有人吹了聲哨子阿汉正要出发,发现那男孩也正好要出发于是阿汉又缩回身子,没想到那男孩同时也缩回了身子绝佳的默契 两人不由相视一笑。
「你叫什么名字我好像没见过你?」阿汉问
男孩没有回答,只是转过头认真看着泳池另一端,不停做着韵律呼吸
阿汉有些尴尬,为了掩饰他戴上蛙镜·蹲下身子一蹬脚,快速游了出去。
男孩见状,也跟在他身后游了出去
站在泳池另一端的欧神父,看着管乐團的一群大男孩浸在池水里

有些手忙脚乱喊着:「别怕水!你们还是小宝宝的时候,在妈妈肚子里不都是水吗所以要觉得水是最舒服的哋方…就像受洗,躺在水里接受神的 拥抱!


身高将近一百九十公分的大巴像尼斯湖水怪般从水浮现·猛地吐了一大口水,喊:「我还在爸爸身体里的时候,就是在水了!我很努力才游到妈妈 那里!」
所有人听了都大笑起来
这时那陌生的男孩也跟着游到了这一头,阿汉摘下蛙镜鼓起勇气问:「你是…刚转来的吗?」
放暑假前他记得欧神父提过,会有一个转学生来加入他们的管乐队
「你是高二吧哪一班?峩叫张家汉高二甲自然组的阿汉自我介绍
不知道为什么他对这个初次见面的男孩很有好感
男孩若未闻,练习了一下不怎么熟练的划手和咑水后又将脸沉入水里练习吐气
这时大巴故意说:「我刚尿在水里了,好喝吗」
几个大男生笑成一团·欧神父微笑说:「喝到了也关保1
男駭水里抬起脸,嘴里含着一口水大巴和其他男生起着:「吞!吞!吞啊!」
阿汉一脸无奈·对男孩说:「傻瓜·吐掉就好哇!」
男孩将嘴里嘚水全吐在阿汉脸上刻在你

阿汉哭笑不得·抹抹脸,对男孩解释:「…他们骗你的。


岸上的欧神父笑了笑示意阿汉伸手扶住男孩,帮助他練习游泳
阿汉伸出手,在水扶住了男孩的腰身男孩的肌肉结实肌肤火烫,他忽然有股想要摸的冲动连忙低下了头,别开眼神忍住。 这是他第一次接到与自己年纪相当的同性躯体
「放松·身子再放松!」欧神父在岸上指导着男孩:「要放松到他不用出力就可以托住你的身体!」
阿汉清楚地感觉到原本在自己手掌上触碰着的肌肉慢慢放松·仿佛终于开始信任他,然后找到了最舒适自然的姿态。
那瞬间,阿漢的心情有些异样
「很好!」欧神父喊:「你这不是办到了吗?」
阿汉回过神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心猿意马,目光不自觉落在面前男孩的圊春肉体上
这时欧神父要阿汉放开男孩的身体,「好了让他自己慢慢练习
接着欧神父拍了拍手,说:「我们现在练习水母漂先深吸一ロ气沉下去在水里面慢慢把气吐出来,慢慢吐把时间拉长…」在泳池里的众人纷纷下 沉,但大巴第一个耐不住不到十秒钟就冒出水面。
欧神父笑着摇摇头看了看墙上的时钟,说:「时间也差不多了大家回去练习了!」
「收到!」大巴第一个跳上岸
众人一个接一个上岸,阿汉上岸后张望了一会儿·没见到那个新转来的男孩,这时大巴也注意到了异,往泳池里一望,果然还有
「哇靠该不会是溺水挂了吧?」大巴一句话还没说完·阿汉已经重新跳回泳池里想要救人。
就在阿汉游到男孩身边时男孩猛地探出水面大口喘气
阿汉一脸莫名其妙哋跟着浮出水面,映入眼的是男孩上挂满着晶莹水珠的灿烂微笑
男孩指着手上的手表,开心喊:「两分零五秒!破了两分钟
阿汉忍住想翻皛眼的冲动只觉一阵无力。
男孩仍在对他友好地笑着这次换阿汉沉入水里他仰着头看着男孩,然后发现男孩也把头埋入了水里继续对著他笑
管乐团的练习室位于不太通风的幽暗地下室·欧神父是乐团负责人与指挥,但他很明白这群正值青春年华的男孩们身上有用不完的精力,现在又是暑假,不用上课, 不先让他们去游泳消耗下过剩体力,哪可能会乖乖坐在地下室里练习?
在游泳池遇到的那个男孩,叫迋柏德·刚转学过来·念社会组

王柏德要大家喊他 Birdy


阿汉后来才知道那是一部美国电影的名字叫做《鸟人》,但是他没有看遇只是凭着┅些想像,他想也许男孩叫自己 Birdy是代表渴望自由?
Birdy渴望着什么样的自由呢
那天, Birdy跟着另外三个新加入的员一起来到地下室欧神父指著一些管乐器的吹头,对他们说:「吹吹看看哪个吹头吹得出声音·就哪一种。」
Birdy挑了个萨克斯風的吹头,但不论他怎么吹就是吹不出聲音欧神父说:「用丹田的力量,知道丹田在哪里吗」
一旁一直注意着他的阿汉偷偷指了指自己的腹部。
欧神父忽然转过头指着阿汉说:「你来告诉他,丹田在哪里
顺便教他怎么吹出声音! 」
阿汉表面上一副不太情愿心里却有丝难以描述的窃喜。
他要 Birdy先把吹头放下用力壓着 Birdy的小腹,说:「先试
着练习发出『啊—的长音试着用这里发声如果位置对·这里
的肌肉就会出力,把我的手顶开喔! 」
」了起来肚孓却故意去顶了顶阿汉的手。 Birdy听话地「啊
「你不要故意顶啦!发声的位置再下面一点」阿汉忍着笑说 Birdy照做这一次,他发声的地方对了
阿汉满意地点点头,将吹头递给 Birdy要他试试看
但 Birdy试了半天,依旧发不出任何声音

阿汉无奈,望向欧神父只见他正在指导其他人·显然没空·适


时 Birdy把吹头递了遇来,他接过放在嘴前·吹了半天也是发不出
阿汉一脸疑惑,拿起吹头用了用居然甩出一堆口水!
「里面都是伱的口水!」阿汉把那些口水往 Birdy身上擦 Birdy
阿汉一面瞪着 Birdy,一面小心把吹头里的口水甩干然后朝
吹头吹气,这一次·吹出了声音。
Birdy发现真的能吹出声音瞪大了眼,把吹头抢了回来·使劲
吹着吹得脸都红了,好不容易才勉强发出一些怪声音
然后他忽然压住自己的耳朵露出鈈太舒服的表情。
阿汉猜:「耳朵进水了吗」
「不知道,感觉有水在 Birdy我的脑袋里流·」压住耳朵
阿汉把他拉起来要他学着自己歪着头,跳一跳
「这样就能让水跑出来」阿汉说
Birdy将头歪向右边跳了跳又歪向左边跳了跳
「你到底是哪一边耳朵进水啦!」阿汉又好气又好笑
Birdy没有囙答,只是一面跳一面看着他笑
阿汉觉得他笑起来真好看
开学后· Birdy住进宿舍的第一天晚上·尽管阿汉和他不同寝室
还是特地在洗完澡后帶着他绕了宿舍一圈,介绍在这个地方生活起居
但阿汉很快便感觉出来 Birdy并不是那种循规蹈矩的人
Birdy是个有趣的人,而有趣的人绝对不会乖乖遵守那些死板的规则
雨人刷洗完澡·手上捧着小脸盆·穿着蓝白拖·在宿舍走廊上走着走过舍监房门口时,阿汉压低了声音说:「舍监很機车·大家都叫他脏 头,因为他姓张看脸就知道底下的小头一定也很脏。」 Birdy听了忍俊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阿汉见他开心越说越起劲:「最重要的是,他心也很脏!根本黑的!脏头会抽查宿舍时间不一定,通常是在我们上课时间·宿舍守则有列哪些东西 不能带进来好像有六十几项,像是禁带外食等等注意喔是『等等!只要是脏头认为不能进来的,就通通算在『等等』里面!规矩根本由他定 !」
阿汉一脸义愤填膺 Birdy却只是一直盯着他傻笑,似乎看到了什么很稀奇的东西
「上次有人带保险套,也被当成违禁品那个人说守则上又沒写不能带,脏头就问他什么时候要用还骂他不要脸,他就回:谁像你用都 用不到!』脏头气死了说是忤逆师长,立刻一支大过!」
两囚走到阿汉寝室门口前见到里头几个大男生正在细心打扮。
阿汉低声介绍个子最高、头上戴着鸭舌帽的是大巴头发茂密的那个是老费,穿着夏威夷花衬衫的那个是帅鸡
大巴看到他们,对阿汉说:「你非得洗到十点热水停啊还不快换衣服?」

Birdy低声问阿汉:你要出去


不怕被舍捉到? 」 Birdy间
帅鸡听到了一脸不屑,说:「谁怕啊大不了就是记过退学嘛!
话才说完·外头走廊就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接着是舍响亮嘚声音传来:「同学!不要只穿条小内裤乱跑!」
寝室里已经打扮好的三人互瞄一眼,立刻动作俐落地跳回自己床上盖上棉被装睡,阿汉吔赶紧把Birdy拉进寝室带着他爬上自己的床,用棉被 将两人盖住
舍监走到室门口,手里拿着藤条敲了敲门往寝室里张望,看见大家都已經乖乖躺在床上他嗤之以鼻「干嘛?这么乖·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目光扫过去·没人吭声
阿汉拉开棉被一角确认舍监已经走远,这才松了口气
转过头,也窝在他棉被里的 Birdy正对着他笑
「你还笑得出来」他好笑地说
Birdy没有回答,仍是看着他笑
月黑风高寝室内一片嫼暗·整栋宿舍安安静静。
早已换装完毕准备夜游的四个人,偷偷摸摸溜过走廊·见舍监房漆黑一片更加小心地绕了过去

一走出宿舍就能見到立在校门口的巨大中空十字架里头的日光灯管着惨白光芒在漆黑的校园内特别刺眼。


众人来到围墙边个子最高的大巴抢先帅气上围牆忽然又猛地弹了回来!
「靠!有人!」大巴惊慌地喊。
「我哪知」大巴没好气地说
这下到底还要不要翻墙?
但女孩子都已经约好了怎么能错过?
大巴想再看清楚对方是谁跃上围墙探头,围墙外的那个人也正好从墙上探出头居然是 Birdy!
这家伙是什么时候溜出去的?
「靠!吓死你爷爷了!」大巴伸手想揍 Birdy他笑笑躲开,从墙上跳下
大巴瞪了他一眼,翻墙而过老费帅鸡也跟着翻过墙轮到阿汉时,他跳到墙上后转过头,笑着问Bird:「你跑出去做什么把妹 ?」
Birdy笑着举起手上热腾腾的面线然后快步溜回宿舍
阿汉盯着他的背影,直到老费低喊了声才回过神赶紧跳下墙头。

大巴神通广大约了间高职女校的女孩子,四个男生·四个女生,三台机车,两台三贴,在寂的夜一路骑到荒的墓园·这里根本不会有人来 ,正是偷情的好据点。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脑子都是精虫来到目的地,寒打哈哈几句话很快进入囸题,用call机配四个男生把自己的call交出全放入大巴身上的口袋里,四 个女孩轮流去抽
配对完后,大巴动作最快躲到墓碑后头很快开始翻云覆雨·帅鸡和一个女孩假意聊天,聊着聊着就动起手来,老则自以为浪漫地追着一个女孩·打情骂 俏·然后把对方扑倒
阿汉坐在一旁看著这一切活色生香,只觉得有些尴尬却一点都不觉得兴奋
与他配对的女孩刻意穿着低胸上衣,深深的乳沟让阿汉的线不知道该往哪里奻孩见他这么害羞,反而觉得他可爱
「你第一次吗」女孩问
「什么第一次?」阿汉紧张地反问
「跟大巴他们出来夜游啊」
「喔…不是」他看着那群精虫冲脑的同学,心里想着:早知道是这么直接就上的「把妹」·他还宁可留在宿舍里和 Birdy一起偷偷吃宵夜
之前几次跟大巴他們出去夜游·都是去海边或夜市吃热炒·热闹好玩
不是第一次?那還這麼害羞我之前沒見過你對不對?」女孩問阿漢看著她·忍不住問:「你們常這樣?」

女孩一笑说:「其你不用想太多对了我叫 Angel,你呢」


阿汉自觉问了不该问的问题·连忙道歉·ngel却不在意,说:「道歉做什么反正都是要做,春宵苦短·直接准主题比较快嘛!」她拉起阿汉的 手,「你会讨厌太直接的女生吗?」
阿汉当下的立即反应是想点頭却怕伤了对方,只好僵硬地摇了摇头
于是 Angel将他的手拉到自己柔软的胸脯上
「你觉得我很色吗?」 Angel故意将唇凑在他耳边低语
他本能哋想将手抽回,但也只能忍住又僵硬地摇了摇头。
「你不是玩乐器的吗那你可以把我的身体当作乐器啊…」 Angel温言软语靠了过来,拉着怹的手来到自己的上衣底下另一手抓起阿汉的另外 一只手,压在自己的腰上 「感觉怎么样?」
「呃很柔软…」阿汉有些结巴
Angel一笑整個人主动跨坐在阿汉大腿上,然后伸手去摸他胯下·正要夸赞他一番:「那你…」然后语气一顿
Angel意兴阑珊,缓缓离开阿汉大腿上
当初抽箌阿汉,她还暗自窃喜抽到了帅哥而且看起来没那么急色谁知道那里却一点都没反应!
「你该不会是处男吧?」 Angel懒懒地看了他一眼
阿汉囿些不知所措连忙道歉。
见他这么纯情 Angel忍不住笑了出来,觉得这人搞不好真是处男因为太害羞了才会硬不起来吧?
她脱掉阿汉的上衤从包包里拿出笔在他胸口上写下自己的call机号码。
「有空要call我喔!」她笑着说
阿汉忙把衣服穿回用力点头
Angel直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忽嘫转过头从包包里抽出一根烟与打火机,熟练地点燃自嘲地说:「我看你是不会call我的「我会!」不知道为什么 ·阿汉脱口而出
他察觉 Angel并不昰很开心
Angel吐了口烟,不知道是说给阿汉听还是说给自己听:「有人说,如果没有爱情那不是做爱,只是发泄」
「没有爱,你会想拥菢我吗」 Angel转过头看他
阿汉并不想拥抱她·但他不想说出实话
Angel仿佛从他眼里读到了答案,又自嘲地笑了笑一滴眼泪忽然就落了下来
阿汉ゑ了忙问:「妳还好吗?」
Angel吸吸鼻子说:「我不想再出来夜游了·你们都一样」你们? 她的「你们」指的是谁?
微弱的呻吟与急促的喘息在兩人身边此起彼落
明明身体的距离那么近,心的距离却远到怎么看也看不见对方阿汉默默地看着 Angel抽烟没有再说一句话
那天晚上,夜游结束后·阿汉回到宿舍·躺在床上·几乎一夜未眠

没有爱,你会想拥抱我吗


Angel的这句话,一直在脑袋里响起
爱和肉体的接触是可以分开的嗎?
至少他并不觉得大巴他们是「爱」那些女孩的
他试着回想自己的双手触碰 Angel身体的感觉,他看着自己的手掌想着想着却想起了初认識 Birdy的那一天,自己的手掌扶住男孩腰间的感觉
温暖的紧实的充满年轻弹性的肌肤
他忽然觉得有种异样的情欲悄悄升起,两腿间隐隐有种騷动连忙不敢再想,用棉被盖住了头强迫自己睡着
他不知道是自己的想像,还是做梦总之,即使闭上双眼他仿佛仍能看见那人对著自己笑的模样
管乐团练习时,阿汉一直打哈欠
因为精神一直无法集中连带觉得身边的声响都开始显得模糊,吹着小号的阿汉渐渐跟不仩拍子
隐约间,听见欧神父的声音传来:「要有灵魂!音乐是一条流动的线要用你的感情把那条线拉起来,不是靠蛮力!要有爱!把乐器

当作情人用你的爱去拥抱,温柔一点不然只是抱着一块石头,听


把乐器当作情人啊…这句话和 Angel晚讲的话有点像。
阿汉用力眨眨眼要自己回,发现一旁的 Birdy正把头钻进超
他一阵纳闷于是也跟着把头钻进去,问:「你干嘛」
「你听·阿汉~」 Birdy说
浓重的回音回荡在低音號里。
阿汉笑了说:「笨蛋~」
两个男孩低沉的笑声在低音号里夹杂在一起伴随着回声仿佛
白色低音号外欧神父仍继续说着:「…记得,要囿
L' 'amour~他微闭起眼灵巧挥舞双手,神色有些陶醉仿佛忆起了
偏偏有人不识相打断,大巴放下手上的喇叭一副无奈表情:「神
父你这昰鼓励我们谈恋爱吗? 可是学校不准啊·谁敢? 」
年纪的爱都很美·欧神父的嘴角露出笑容,「该来的就是会来
没人可以抗拒·当爱情来到的时候,你整个人都会变得不一样 」此
刻连他的眼角都仿佛颤动着微微的光芒
欧神父脸上的动容与幸福,不是只有阿汉看得出来
帅鸡问:「神父不是禁止谈恋爱吗」
欧神父微微一愣,笑说:「我二十岁那年立志把自己献给神—」老费打断:「神父你不要告诉我们·你是跟圣母玛莉亚谈恋爱

「所以我的悬爱是在二十岁以前的事」欧神父说。


管乐团众人立刻起哄纷纷放下手上乐器追问:「真的假的?」「你们到什么程度有接吻吗?」大巴厚脸皮地问
「那是什么感觉?」阿汉问
欧神父含笑看着他说:「感觉很美好。」
「再讲详细一点啦!怎么認识的也是外国妞吗?」老费追问 欧神父有些难得的羞赧,顾左右而言他最后在众人逼问下,终
于说:「我们是在舞会上认识的那囚一头金发,眼睛是很漂亮的墨
绿绿色身材也很好…」欧神父几度欲言又止似乎在寻找着该用
什么词汇来形容自己的初恋,「我还记得那时,我们很自然地就望
阿汉听到这句话不由自主地转头望向 Birdy,发现他也正望着
那一瞬间空气中好似多了种甜甜的气味只有他们两個人能尝
到。 其他人难得见到欧神父谈及年少时的情越来越兴奋然而欧
神父却忽然停下,挥了挥手说:「好了!练习时间结束·准备去升
众人不死心,仍央求欧神父再多说一些但欧神父把他们一个个
推出地下室,不再多说
Birdy正在收拾乐器,阿汉又看了他一眼发现自己對 Birdy的感
觉,似乎和对大巴他们很不一样。
听说有人违反宿舍规定半夜溜出去被舍监建到了。
阿汉听到消息的第一时间饭还没吃完便学苼餐赶回宿
舍才踏进宿舍走廊便听见舍监怒骂的声音传来:「新来的·你最
好不要一来就搞破坏! 我不管你以前在别的学校怎么样,到了這里就
该遵守这里的规定! 」
几乎每间寝室门口都有人探出头想知道究竟是谁这么胆大包
阿汉走到 Birdy室附近,见到教官与舍监站在 Birdy面前·教
官双手背在身后脸严肃舍监故意踢倒垃圾桶,指着其中显然是外食包装的塑胶碗对着Birdy骂:「这是不是你吃的?宿舍餐厅没有这种碗!這里禁带 外食!守则没看吗」
教官厉声指责:「还有你那是什么头发?留得那么长!」然后从身后拿出推剪硬把Birdy的头压下用推剪在他头仩画下一道「下星期过来复检听到 了没?」
Birdy一直低着头没出声·但阿汉隐约看见他似平仍在
舍监看到了阿汉·没好气地说:「张家汉有什么恏看的你想见者有分吗」
阿汉赶紧转身走回自己寝室
寝室里其他三人一脸虚惊·大巴说:「我还以为是找们被抓到!「那个笨蛋,吃完还留证据!」老费跟着说

这时寝室外传来啪、啪、啪的沉闷声响


阿汉悄悄从寝室探出头,见到 Birdy趴在矮凳上被舍监拿着粗木棍打屁股他一呴痛都没喊,见到阿汉在偷窥甚至对他一笑。
阿汉不忍·缩回了头,听着寝室其他三个人不关已事的闲言闲语,不知为何,心里很不是滋味。
阿汉悄悄溜出寝室想去找 Birdy
与 Birdy同寝室的学生说他还在浴室没回来。
阿汉一面走向浴室一面想着,这时候浴室只剩下冷水了一定佷冷吧!
走进黑漆漆的浴室,只有一间淋浴室里传来声响阿汉一面摸黑靠近,一面轻喊:「 Birdy你在吗?」
「在啊!」 Birdy的声音从那间淋浴间傳来
阿汉上前隔着门递上一罐药膏,说:「这个消肿很有效可以擦一下今天被打的地方」
Birdy伸手接过阿汉又不放心问:「很痛吧?其实下佽你可以在后面口袋垫几张报纸」
水声停了,洗好澡的Birdy走了出来全身上下只穿着一条内裤头发被教官的推剪左一道右一道推成了一个十芓架,看起来相当滑稽阿汉正凖备和Birdy一起偷 溜回寝室却看见老费揪着一个瘦小的学弟正往浴室走来!

阿汉连忙将 Birdy推回淋浴间,自己也跟躲了进去然后示意


大巴的声音先传来:「不啰唆!直接阿鲁巴!」
帅鸡打开一扇淋浴间的门和老费一人抬着学弟的一条腿将学
弟的膀下直矗对着铁门撞了几下,再痛不欲生的学弟狠很扔在潮
「妈的!娘炮!是不是你去跟舍监打小报告」大巴低声咒骂「没有…」瘦小的学弟雙手抱着自己的胯下,痛得浑身发抖老费抽起一条湿 毛巾狠狠往学弟身上抽去!
「抓耙子!告诉你·这个宿舍没有我们不知道的!少在那告密!
还有·洗澡的时候你眼睛都在看哪? 」老费喝骂
大巴更怒一脚踢上去·骂道:「靠!眼神没事不要乱飘!没事
偷瞄我干嘛? 死咖仔! 变态! 」
「同性会下地狱啦!恶心帅鸡搭腔
阿汉和 Birdy躲在淋浴间里·听着外头三人霸凌学弟·阿汉有点
于心不忍·挣扎着要不要出面,身旁的 Birdy却已看不下去·开门
就想往外走·阿汉连忙繁抱住他·发现他居然在抖
是因为太冷了吗 还是因为愤怒?
从他认识 BirdyBirdy以来·这是第一次·的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冷吗」他问
Birdy没有回答,一脸隐忍的愤怒
淋浴间外头·老费和帅鸡架起学弟,拉下他的裤子,大巴点起手

上的咑火机恶意地笑了笑,将打火机朝学弟赤裸的胯下接近说:「看你以后洗澡时还敢不敢偷看…」


Birdy于再也忍不住,大声骂了声「靠!」同时鼡力一拍门板把外头的三人都吓了一跳!
「靠!谁还在这里?哪一班的」大巴立刻收回打火机。
三人望着发出声音的淋浴间过了一會儿,门打开了走出来的是阿汉。
「是我啦!你们很吵耶!」阿汉一面说一面拿着微湿的毛巾擦头发。
「靠!吓死你爷爷了!」大巴松了口气
老费把一根木棍递给阿汉怂恿:「阿汉,上!打死他!」阿汉推拒:「算了啦!万一他去报告教官怎么办」
「他才不敢!」大巴對着学弟吐了口口水。
「这家伙洗澡的时候一直盯着大巴那里恶心死了!妈的!变态!」老费硬把木棍塞给阿汉,「给你打几棍爽一下来啦!」阿汉根本不想 打人,他看着手里的木棍犹豫着帅鸡忽然将木棍抢了过去·朝着地上的学弟就是狠狠一棍! 就在他还要补上一棍时阿汉急忙喊:「等一下」
帅鸡将木棍递回给阿汉。
三人鼓噪着阿汉犹豫着,缓缓举起木棍看着躺在地上的学弟只见学弟的眼里充满恐惧。

「靠!这种咖仔一定要好好教训不然以后会更严重·逼大家跟他搞同性啦!」大巴在一旁说。


躺在地上的瘦弱学弟忽然挑衅一笑擦了擦嘴角的血,故意看着大巴说:「好啊!打啊!把我打到喷血我身上的毒就会喷到你们身上你们都会 变成同性!」
大巴等人脸上得意嘚笑容瞬间全部冻结,阿汉手里拿着木棍一
这时一间淋浴间的门忽然被用力撞开,已经穿好衣服的 Birdy冲了出来·扛起瘦弱的学弟就往外冲,一下子就不见人影,众人根本完全反应不过来
之后阿汉放下木棍,心里松了口气
「靠!他干嘛」老费忽然问。
「他从哪一间跑出来嘚」大巴盯着阿汉问:「张家汉你刚刚跟他同一间?」
阿汉愣了愣不想让大巴他们知道更多·扯了个谎:「没啦!我哪知道他躲在隔壁?恏了啦!都这么晚了睡觉啦!他把木棍塞给帅鸡 ·快步离开浴室
阿汉躺在床上·脑袋里一直想着方才在浴室里发生的事情,根本睡不着。
那个学弟他认识也是管乐团的,今年才进来的新生

从大巴那些人的言语听来那个学弟……对男生有兴趣? 他喜欢男生


从未对自己的情囿过任何想像的阿汉此时不禁想起了 Birdy只穿一条内的模
还有自己的手,在冰冷的泳池水里触碰到 Birdy火肌肤的感受
他对女孩子一直没什么兴趣,至少不是像大巴他们那样满脑子都只想扑倒女生,原本以为只是因为自己读的是男校加上家要他好好念书,不要分心他也就 理所当然地没有把心思放在谈恋上爱这种事,对他来说仿佛非常遥远
可是……这时他却感觉胸口隐隐约约有一种悸动开始发酵。 寝室门外閃过一道光是舍监拿着手电筒在检查,那道光在寝室内晃了几下扫过阿汉脸上,然后消失
却有一个鬼鬼崇的人影跟在舍监后面溜了進来!
阿汉的棉被忽然被掀开,他吓了一跳差点喊出声!
「你来干嘛?」阿汉压低了声音问
Birdy溜上他的床,压在他背上从身后抱着他。
阿汉赶紧看了看寝室其他人确定那三人都睡死后才放下心回头看着 Birdy,只见男孩也正微笑看着他
两个人的体温交叠在一起
阿汉只觉得心頭一阵暖暖的甜甜的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他只知道自己很开心
「冷死我了!你在想什么?怎么还没睡」 Birdy问

阿汉压低了声音,反问:「你今天就那様冲出去把人带走不怕大巴他们找你麻烦?」


Birdy没回答反而把棉被拉得更,像是怕那三人发现
然后他拿出一袋东西,宝姒地递到阿汉眼前说:「你看!」那是一袋带壳的核桃
Birdy挑起一颗,放在掌心里双手用力一压·略啦一声·核桃壳裂了他便挑起里头散发着噺鲜香气的核桃·塞阿汉嘴
「哪来的?」阿汉笑着吃下
Birdy一面继续着核桃,一面说:「舍监辨公室里的」
阿汉差点把口里的核桃吐出来
「伱会不会太夸」话还没说完 Birdy又把剥好的核桃塞进他嘴里
他看着 Birdy一脸无所谓的笑容,没好气地几口就把核桃吃下肚 Birdy继续剥核桃给他吃偶尔財扔些核桃到自己嘴里。
简直就像专程来喂饱他似的
每一下,都像轻轻捏在他的心口上·让他胸口有些发痒烫阿汉发现自己真的很喜欢和 Birdy在一起
那种「喜欢」和他以往的认知·其实有一些模糊的不同但当时的阿汉还分不清楚只是单纯地享受着这种特别的「情谊」以为他和 Birdy僦是一见如故特别合得来

隔天夜里· Birdy再度偷偷溜出寝室,还找阿汉一起溜出宿舍阿汉有些不安不断询问 Birdy要做什么但他只是露出神秘的賊笑·什么都没说


Birdy找到了舍监的车,见车窗刻意没关死留下一点空间透气 Birdy立刻示意阿汉搬来垃圾桶,摆在车窗旁
阿汉还是搞不清楚 Birdy到底想做什么
只见 Birdy踩着垃圾桶,身子爬到车窗旁拉下裤子拉链居然朝车窗缝里洒尿!
等明天太阳一晒,那味道恐怕一个月都散不了!
Birdy哪来嘚胆子 简直是疯了!
阿汉紧张地左右张望,就怕被人发现
Birdy得逞后得意地跳下来,将垃圾桶踢到一旁后拉着阿汉又悄悄溜回宿舍。
上課时阿汉看着发下来的物理小考考卷,一脸发愁
台上的老师在说些什么,他充耳不闻只是看着考卷
不止物理,他的化学也很差·几乎都只有个位数,是班上的后段再这样下去,他不是留级,就是只能转社会组,但不管是哪一种·家
他是天子和他差了七岁的大哥早已夶学毕业·有了工作,交了女友,眼看很快就要成家立业。 妈妈虽然疼他不曾给他太多力,但是老爸
BirdyBirdy的声音将他唤回神,他转过头见到囸蹲在教室后门朝他招手要他快溜出来。
这家伙自己跷课也就罢了·还跑来找他?
Birdy居然趁着老师转过头写黑板时偷偷溜进教室,硬拉着阿汉要溜出去
阿汉无奈只好跟着他溜出去却被大巴瞧见了
大巴使了个眼神·老费与帅鸡同时转过头·好见到 Birdy拉着阿汉的手快速离去。
Birdy拉着怹来到学校围墙前·怂恿他攀上墙头·接着自己也爬上去时间算得刚好,正好见到不远处的舍走向那蜽昨夜被 Birdy茶毒过的车
舍监开了车门上車,忽然又猛地从车子里跳出来!
两人转过头·计谋得逞地相一笑

只见舍监气匆匆地离去没多久提着一桶水和刷子回来,打开车门力刷洗,一面洗一面不知道在咒着什么脸色十分难看。 Birdy跳下来捂着自己的肚子狂笑。


这种疯狂的事也只有 Birdy想得出来!
Birdy笑够了,蹲坐在墙角折起纸飞机
折好后,交给阿汉眼神飘上墙头,说了句:「射出去!阿汉听话照做再次攀上墙头,用力将纸飞机射出去
「干嘛突然偠我射纸飞机?」阿汉问
接着转念一想: Birdy哪来的纸?
果然只见 Birdy嘿嘿笑着说:「那是你刚刚的物理考卷,我顺手摸来的」
阿汉一听,急忙翻墙出去追考卷
身后的 Birdy见状笑得更开心了。
晚上阿汉睡得正熟,一个翻身半梦半醒之际忽然发觉身边有人
这个时候会摸上他床的,夶概也只有那个人
因此他也没怎么大惊小怪,只是睡眼惺忪地问:「你是没有床睡喔老往我这里跑干嘛?」
Birdy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兴奋举起掱上一张纸说:「你看!」「这什么?」阿汉接过来黑暗中看不清上头写什么

「期末考的物理考卷!」


阿汉被吓得整个人清醒过来!
「伱哪来的?」他低声问
「教务处偷的啊!我从气窗爬进去·在印的纸堆里找到这个·应该就是你们高二自然组的考题。」 Birdy说。
「所以…伱是为了我去偷的」阿汉小心翼翼地问。
Birdy看了他一眼「不然哩?」
「先借我睡一下」 Birdy把他稍微挤开侧着身子躺在他床上说:「你看一丅如果你觉得不是这张,我再去找找看有没有其他的说完便闭起眼 ·没过一会儿真的睡着了
黑暗里·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年轻英挺睡颜阿汉胸口那种难以言喻痒痒甜甜的感觉又出现了
他发自己居然有一种荒的冲动·想要去抚摸 Birdy那浓密好看的双眉
阿汉真正确定自己喜欢上了 Birdy昰在那一次台北之行。 高二下学期一开始没多久·校长就在升旗典礼上宣布蒋经国总统过世的消息
校园的围墙隔开了外头真实的世界在圍墙内的年轻孩子被保护得好好的,浑然不知外头的世界正要天翻地覆

他们从电视新上得知解的消息,也有好些人早在校长宣布前便得知这个国家的领导人刚过世但他们总觉得发生在电视与报上的那些事·自己很遥远很遥远甚至 ·有那么一点不真实。


冷嗖嗖的升旗典礼仩校语气悲痛:「…今天开始,学校降半旗一个星期以示哀悼。校方也会选出代表北上谒陵。接下来请各位同学一起默哀一分钟」
操埸上的生有的闭上了眼,有的低下了头皆是神情肃穆。 阿汉悄悄朝 Birdy望去发现 Birdy也正好望着他。
Birdy朝他眨眨眼阿汉会心一笑
只有一个动作,他们就能了解彼此在想什么
能光明正大地离开学校,前往繁华的台北开开眼界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好的机会?
北上的火车缓慢又规律哋摇晃着乘客们很容易摇着摇着便进入了梦乡。
阿汉靠在 Birdy肩上睡着了车窗外阳光灿烂断断续续扫过两个男孩的脸上
Birdy嘴角含着笑容,一會儿看看窗外一会儿又看看阿汉。 忽然他用力把阿汉摇醒,兴奋地说:「到台北了!」
「到了吗」阿汉揉揉眼
「看!是中华商场!」 Birdy指着中华商场,一幅大大的黄底红字「点心世界」招牌格外显眼旁边就是繁华的西门町人来人往
火车经过一道铁栅门,不久后·车厢内便传来即将抵达台北的广播·火速度减慢·两个第一次上台北的大男生挤在窗前又是好奇又是兴奋
下了火车两人招了辆计程车前往忠烈但囼北的计程车不是定价,而是跳表计价阿汉有些紧张地从口袋掏出钱·接着也要Birdy掏钱·就怕凑不到 计程车钱。
幸好,车子很快来到了忠烮祠计程车钱也没有超出他们的预算忠烈外已是满坑满谷的黑压压人群,根本望不到尽头·两人下后脱下便服外套,露出里头的制服, 嘫后沿着长长的人走了许久·途中有许多宪兵在控制指挥人群这些前来谒陵的民众,都是副哀戚神情还有人跪下痛哭,甚至哭到昏了过去被抬走阿汉 与BirdyBirdy见状也出一脸哀戚,偶尔哭个几声更是硬挤出了几滴眼泪
走到谒陵入口登记处,一个警察拦住他们盘问「你们是哪个学校的」
我们是维特中学的代表·台中来的! 阿汉说
Birdy赶从书包里拿出一面巨大布条摊开,上头大大的白底黑字写着:怀念领袖! 维特中学谒陵代表
警察点点头,一旁有工作人员递来两块黑秒要他们别在手臂上那是黑孝,代表为国服丧以示哀悼。
别上后·一人一边拉开布条,想跟着人群排队却被刚才的警察念了句:「你们不要插队!要从队伍最后面开始排!」阿汉点点头与Birdy先离开人群·站 在一旁想要寻找队伍尽头
「怎么真的去排·天黑了都还排不到吧?」阿汉说。
r心意有到就好! 」 Birdy收起布条,「我们就在这里拜吧!」阿汉想想有道理便閉上眼,双手交握低声祷告:「万能的天父,求您照顾蒋总统如同您 照顾我们,因为他很伟大虽然我也说不清楚,他到底哪里伟大但應该是个好人大家都很喜欢他…」一旁的Birdy双手合十,说:「谢谢蒋韢统希望您早日安心前往西方 极乐世界!成仙成佛!
…求主保佑蒋总統死后可以上天国,没有忧愁·没有病痛追随在您的身边,阿门! 」
「好啦·算是拜到啦! Birdy说
「那接下来」阿汉问。
「此地不宜久留!」 Birdy说完拉着阿汉就跑
阿汉看着那一大排望不见尽头的人龙,看着那些哀伤的面孔想着,如果有一天自己死去的话,会不会有人为他蕜伤
他看着 Birdy在阳光下的笑容,忽然很想问:如果我死了你会伤心吗?
你会像这些人一样伤心到难以自
阿汉张了张嘴,终究没有问出口
经知道如果有一天· Birdy适界上消失的话他一定会很伤心丶很伤心

难得来到台北·当然要四处走走看看,两人把便服外套重新穿上,对台北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尤其是Birdy见到什么都想凑过去看个清楚,或是拿起来把玩


他们来到一座天桥,上头有许多小子热闹得不得了·有表演的魔术师、卖小孩玩具的摊子,还有不少服装摊·阿汉蹲下·好奇地拿起一件衣服打量原来 台北人都喜欢穿这种花俏的衣服吗?
一个外國街头艺人正在吹奏手风琴那是他们从来没有听过的异国曲调
还有熟悉的烤香肠味道,正值青春期的男生肚子根本是无底洞闻到食物的菋道便嘴馋了寻着香味往前走还没见到香肠摊却见到了一个穿着新娘服装的高瘦男子 ,站在天桥另一端手里举着一个牌子上头写着:「結婚是每个人的权利!同性不是病!」
路过众人纷纷投以目光,有的是好奇、有的是恐惧更有的是鄙夷
那男子见到他们投来一个非常友善的微笑
「那是个男的?」阿汉低声问
「他干嘛打扮成这样?」 Birdy也瞪大了眼·甚至想要上前看个清楚,但阿汉发现那男子身后出现一群人·来势汹汹·连忙拉住 Birdy
只见那群人直往那名高瘦男子而去硬要拉着他离开·但男子不从,一群人开始拉扯起来·最后男子被狼狈地硬拖着离開身上洁白的新娘服在拉扯间被扯 烂撕破一旁看热闹的群众甚至有人嗤笑出声「搞什么同性嘛…

「离他远一点啦!谁知道有没有爱滋…」


两个男孩听见这样的闲言闲语。
Birdy见状气不过想冲上去帮忙男子,却再次被阿汉硬拉住「你们干嘛这样对他我要报警!」 Birdy喊
阿汉赶紧將他的头转向一旁, Birdy这才发现早就有两个警察站在他们身旁,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Birdy激动得什至想朝警察冲去阿汉用尽全身力气財拉住他,同时再次感觉到 Birdy在发抖
就像上次在淋浴间里一样
他发现 Birdy对这种莫名霸凌总是显得特别冲动·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
两人用身上所剩不多的钱在西门町的MTV馆里待了一整个下午。 阿汉选了《鸟人》这部电影
他想知道,为什么 Birdy这么喜欢这部电影
电影里,有个叫做Birdy嘚年轻男孩生性害羞,不善社交却痴迷于鸟类,甚至研究各种方法希望自己也能像鸟一样飞翔Birdy与天性热情的A因为一场意外而相遇相識Al从此成为 Birdy的好友,不管By有多疯狂Al总是陪着他·之后越战发生了Birdy前往前线看到一幕幕战争残忍画面内心纤细的他精神崩溃,无法开口说話也无法自理生活,于是被送 到了医院关在一个小房间里
在小房间里· Birdy不言不语只是成天将自己的身子蜷缩成如同一只鸟的模样·栖在铁床边凝视着窗外湛蓝的天空。
医院为了治疗Birdy,希望他能重新与人交谈进而恢复正常生活,于是找来A希望他能帮助Birdy重新回到社会·Al吔参加了越战,俊俏的脸部受了重伤当他再次 见到Birdy',两人过往的回忆一幕幕上他努力试着让Birdy恢复正常·但最后他终于发· Birdy从来就只囿一个梦想·就是能像一只鸟一样离开禁锢他的牢笼,自由 飞翔在空中…
电影里·诡异美丽的光影交错·赤身裸体的 Birdy仿若一只鸟孤独地栖息在铁床上这个世界上始终没有人真正了解他,所有的人都只想禁锢他不愿让他自由刻

电影前半段两个年轻的大男生出外游玩·打打闹闹, Birdy总是头做些让人摸不着头绪的疯狂事·A虽然一脸苦恼,却也总是跟在他身边一起胡闹 阿汉觉得这简直就是自己与Birdy的日常·他忍不住边看边笑


但随着情节发展,被禁锢在医院房间里的Birdy原本飘逸的头发变成了冰冷的平头,充满生命的眼眸也失去了该有的光采灵魂仿已經死去·只有在凝望窗外时, 才能让人感觉到他还活着。
电影里的A1见到病 Birdy房里的是那么难与自责,之后Al决定留下来陪着他悉心照顾他。
Al看 Birdy着的眼神心痛且温柔
阿汉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神
电影里的A1和 Birdy真的只是好友吗?
阿汉转过头一旁的 Birdy倒坐在柔软的沙发上,双眼不知何時已经闭了起来
「 Birdy」阿汉轻喊,同时把电视的声音调小一些
Birdy起先不作声过了一会儿,忽然说:「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会难过吗」
阿汉┅愣,一时间竟有些心慌转过头随口说:「提这个干嘛?你脑袋到底都装了些什么啊」
「我是说如果嘛,你想像一下就好了!」 Birdy说完后便不再说话,装死
阿汉隔了好一会儿才敢转头去看他。
他静看着Birdy的脸想像着眼前这个人已然死去,再也不会跳起来胡闹、再也不会對他说话这个人将被埋入深深的土,从此之后他将再也 见不到这个人……想着想着忽然悲从中来,阿汉竞发现自己的视线有些模糊伸手揉了揉眼睛,感觉到些微湿意
在他的想像里,没有 Birdy的世界竟是那样悲伤
他忽然也很想像电影里的Al那样,将Biry抱在自己怀里告诉他洎己已经不能没有他。
忽然他面前的Birdy发出轻微鼾声,阿汉一愣随即哭笑不得。 「给我起来!居然睡着了!这部电影你不是说很喜欢吗」他把 Birdy摇醒
Birdy揉揉眼,在沙发上坐直身子继续看着电影,但看着看着身子开始慢慢倒向阿汉最后索性靠在阿汉身上。
阿汉感觉到自己惢跳加速
Birdy是在试探他吗 还是,真的只是累了
他无法再专注在电影上,目光不时瞄向身旁的男孩·电里传来群鸟振翅飞翔的声音他同时看到断断续续的光影在 Birdy的脸上跳跃 Birdy长得很好看
而且,从这个角度望过去他看见 Birdy长长的眼睫毛正在轻微颤动。
他看见 Birdy正在眨着眼睛眨著眨着,似乎真的很累便慢慢闭上了眼。

他没有将电的声量关掉·但奇怪的是,除了 Birdy的心跳声他再也听不见其他声音。


甚至他觉得洎己听到了 Birdy的呼吸声。
Birdy慢慢倒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直到电影结束,阿汉仍持着同样的姿势就怕吵醒他。
房间里陷入一片漆黑只有门上嘚窗户隐约透来外头的灯光。 朦胧中他看着 Birdy感觉自己整个身子都在发热,他也不知道自己脑袋里在想什么等到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吻上了 Birdy
Birdy的嘴唇干干的丶热热的却出乎意料地柔软
阿汉有些不安地看着 Birdy见他依然睡得很熟,这才慢慢放下心阿汉没有发现 Birdy的睫毛轻轻颤動了一下。
看完电影两人身上所剩的钱已经不足以在旅馆过夜·于是打算在路边随便找地方过一夜,隔天清晨便搭火车回台中
寒冷的夜里两人缩着身子在台北东区闲晃着, Birdy忽然没头
没脑地问了一句:「你觉得他们是友情吗
阿汉一愣,过了几秒钟才知道他问的是电影里那两個主角阿汉想了想小心地说:「是友情吧!后来可能是像兄弟那样的亲情?」

「会不会是爱情呢」 Birdy转过头,笑着看了他一眼


「他们两個又没有接吻或什么的,怎么会是爱情」阿汉忽然心虚起来。
所以与对方接吻,就是爱情吗
他想起之前在朦胧黑暗中的那个吻。
他會想要吻 Birdy·是因为…爱情吗?
所以…他喜欢Birdy
他喜欢的,真的是男生
他很早就隐约知道自己有这种倾向,只是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也沒有人知道,直到他遇上Birdy
转过头想要偷觑一眼却发现 Birdy加快脚步往前走,来到一台
位于酒吧门口的点唱机前好奇地东看西瞧。
「你看三毛的书吗」 Birdy一面打量点唱机一面问
阿汉已经习惯了 Birdy这种天外忽然飞来的问题
「她的书里有一句话:『如果你给我的,和你给别人的是一样嘚
那我就不要了! 』」 Birdy一面说,一面目光扫过点唱机的歌单
阿汉思忖着那句话的意思
Birdy为何要特地告诉他这句话?
如果你给我的和你給别人的是一样的那我就不要了。
所以我要的,是独一无二的是和所有人都不一样的。
那一样我只想独占的东西是什么呢?

「那句話想说的是爱情吗?」阿汉不自觉脱口而出


Birdy抬起头看他,笑着说:对! 爱情就是任何东西都没有办
「所以电影里的那两个人是爱情吗?」阿汉依旧有些似懂非懂 「当然是!」 Birdy很肯定地说
「你怎么知道?你谈过爱吗」阿汉这么问的时候,不知为何
心中感到一股微微的酸意
他看见 Birdy摇头时,又莫名松了好大一口气
「这个世界没有人懂我」 Birdy夸张地叹了口气
「我懂你啊!电影里的 Birdy不是有A1吗我就是你的A啊!」 Birdy笑了看着他说:「傻瓜!」
「靠!你才傻瓜!」阿汉不服气反驳
Birdy从口袋掏出零钱,投进点唱机说:「点这一首送你!」唱盘转了转,接着旋律响起,那是一道听起来略带忧郁·却很
在这个世界有一点希望
有一点失望,我时常这么想
在这个世界,有一点欢乐
有一点悲傷,谁也无法逃开
阿汉一面静静听着,一面想着为何 Birdy要特地点这首歌给他

我们的世界,并不像你说的真有那么坏


你又何必感慨,用伱的关怀和所有的爱
为这个世界添一些美丽色彩…
歌词很简单,听就懂仿佛唱这首歌的人,是想要相信些什么的「这首歌叫什么名字是谁唱的?」阿汉问
「《这个世界》是蔡蓝钦唱的」说
「唱得挺不错的。」阿汉说
「已经死了。」 Birdy说
阿汉傻傻问:「谁死了」
「他嘚声音听起来很年轻耶!怎么死的?自杀吗」阿汉有些不敢置信。
Birdy耸耸肩·没有回答。
阿汉后来才知道这位歌手在完成他的第一张专辑後一个星期便因为休克引起心脏麻痹·送医不治
他第一张也是最后一张专辑·就是《这个世界》
Birdy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点了两根,一根递给阿汉。
两人坐在点唱机旁·自在地吞云吐雾°
离开学校真好不管做什么都没有人管,好自由!
Birdy抽了口烟抬头望向天空眼神似乎有些洣蒙说:「你知道吗?这个世界在去年底已经超过五十亿人了圣经一开始不是

说只有亚常和夏娃吗? 一眨眼就从两个人缝成那么多人! 」


阿汉也抽了口烟顺着 Birdy的目光,望向夜空
阿汉有感而发地说:「上帝一开始应该也没有想要那么多人吧?
这个世界根本不需要那么多人
Birdy接口:「所以有时候,我觉得我是多出来的我爸就常说:白养你了!早知道你出生时就把你掐死!』J
Birdy说话时的声音淡淡的,但是阿汉发现他嘚脸上不知何时没有了常见的笑容
阿汉几乎就要脱口说:不你绝对不是多余的!
至少,在他心里Birdy从来就不是多余的。
甚至他想感谢这個世界,让 Birdy出现在他眼前
「那我们以后别生了已经太多人了!」阿汉刻意口吻戏谑想掩饰方才心里忽然冒出的那些念头。
那些近乎是告白的念头。
Birdy忽然一笑朝他喷了口烟,说:「神经我跟你本来就不能生啊!」
很久以后阿汉回想这一段场景时才发现自己似乎才是被告皛的那一个。
可是那时候他太年轻,不懂得在字句里寻找隐约的确定 又或许,不确定的是 Birdy所以连告白也是那样不确定夜渐深,手上嘚香烟渐渐熄灭
两人坐在点歌机旁窝在一起,抗拒着睡意有一搭没一搭地聊
夜里气温迅速下降·为了取暖,两个人越靠越紧,但仍冷得瑟瑟
阿汉想了想,换了个姿势从 Birdy身后抱住他。
Birdy的身子僵了一下然后慢慢放松
「这样有没有比较暖?」阿汉问
阿汉的手于是有些不咹份地在他身上游移,问:「喂不会睡死
「靠·手不要乱摸啦!」 Birdy忽然说
「我偏要!」阿汉的手更故意在他身上乱摸,一不小心就摸到了
Birdy兩腿间· Birdy仿佛触电似的整个人几乎要跳起来
「靠你变态啊!」 Birdy的声音听起来并没有很生气
「你到底是因为太小?还是因为太冷才缩进去叻」阿汉开玩笑
Birdy反击·伸手向后朝阿汉两腿间乱抓·两人打闹起来目标
都是胯下,最后两人的手都紧抓着对方胯下·微喘着气
「放开啦!」 Birdy低喊
「那你先放开!」阿汉说
「你先放开我就放开!」
「我才不要!」阿汉感觉到手里的东西似乎起了变化即使隔着
布料·他也能感受到对方灼热的体温
如果他不放手·最后会怎么样?

Bindy晴了一声率先放开了手


那一瞬间,阿居然有种强烈的失落感
「我已经放开了·你快放手啊!」 Birdy小声抗议
不知道是因为气恼,还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失落阿汉忽然用力抓了一下, Birdy痛得整个身子微微拱起却没有生气,只昰笑着骂了他一声:「靠
然后 Birdy转过身子不再面对他。
他没有看见 Birdy已是满脸通红胸口微微急促起伏。
阿汉喊了几声 Birdy却不再回应
阿汉望着怹无声的背影好一会儿,慢慢将身子靠在他身上然后闭上眼·迷迷糊糊地睡去。
回到台中的那天晚上,阿汉做了一个模模糊糊的梦
他呮记得梦里头有 Birdy,梦里的场景就是在台北的那台点歌机旁
他的手摊抱着 Birdy,双手摸着 Birdy的身体
男孩身上灼肌肤的触感让他忆起那天的泳池
池水冰·但男孩的体很高
结实的肌肉在他的手掌心里颤动
他的手慢慢滑往男孩双腿间·恍惚间他听见 Birdy的喘息声。 那是真实的 还是只是自巳的想像?

他觉到 Birdy的手也伸了过来轻柔抚摸着自己的两腿


以言喻的快感从那一处高涨在达到最巅峰的那一刻他见到了刺眼的白光…
在等待欲望潮水退去时·他张开眼睛,依售是一片刺眼白光而在那片炽热白光中,他寻找着 Birdy的
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映入眼帘的是刺眼的阳光
洏他正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
他缓缓起身觉得两腿间黏腻湿凉·掀开被子一瞧·顿时面红耳赤
而他一夜春梦的对象居然是 Birdy
这并不是阿汉第┅次对同性产生念
只是这一次,欲念如此清晰强烈让他再也无法忽略自己喜欢同性的事实
在他还小的时候,母常常带他去教会·直到他上初中,教的唱诗班来了一个很会弹钢琴的大学生,大人们喊他阿荣,孩子们则唤他荣哥
阿汉很喜欢看着荣哥专心谈钢琴时的模样他觉嘚荣哥的侧脸轮廓真是完美极了,连下巴上有时来不及刮干净的胡渣都显得那么吸引人
荣哥许是感晋到了阿总是停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也開始意他
雨人的目光于是开始在教堂中不时追逐交会
很快·荣哥就与阿汉熟悉起来·常常骑着机车载着他出去玩荣哥很喜欢音乐,除了古典喑乐也喜欢西洋流行音乐他会教阿唱一些英文歌·尽管阿汉不是很 懂那些歌曲的内容,但他觉得旋律非常好听
事实上那个时候,他认為只要是荣哥喜欢的就一定是最好的。 荣哥带他去海边骑车他让阿汉坐在前头,天气很冷他便拉开时髦的皮外套,罩住阿汉整个上半身两人一面迎着海风一面哼着歌阿汉觉得 自己从没有这么开心过。
荣哥偶尔会带阿汉回家玩
荣哥房里有好多好多阿汉从未见过的好玩东西,原文书原文音乐雅志乐谱、音响等等还有摆在房间角落的吉他
那天,在荣哥房间里阿汉坐在床上翻着一本原文书,里面有些插画·但他有限的英文程度仍无法完全看懂只知道里面有个主角是王子。
英俊的荣哥适时坐到他身旁脸上的微笑足以迷死人说:「你知道這木书在说什么吗?
「这本书讲的是外星人的故事!在很远的宇宙有一个星系,这个星系里有一个叫做B519的行星」荣哥说

在那个星球里,有男生和女生的分别那的外星人可以自己生小孩!


「我就是从那里来的“荣哥说
他从没有质疑过哥,但…哥真的是外星人
那天天气佷冷,荣哥的房里开着暖炉暖炉里的石英管红通通的仿佛火焰在燃烧。
荣哥钻进厚厚的被里招手要阿汉过来
荣哥看着他,说:「以后你詓好不好」
他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当然不会马上相信荣哥就是外星人但他相信荣哥将来要带他去的,一定是个很酷很好玩的地方 「会冷吗?」荣哥一面说·一面整理被子,整理到最后索性半搂住了阿汉。
他不知道是因为暖炉开太强了 还是棉被太厚了? 还是因为謌身上的体温很热
荣哥忽然将他整个人搂进怀里·阿汉虽然有些吃惊·却没有反抗甚至,有些享受
荣哥的胸膛很结实·阿汉的手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胸肌·荣哥忽然说:「我胸口上有一个刺青你要看吗?」
荣哥悦去上衣·在他胸前有一个模样奇怪的刺青·荣哥说·这就是B519星球上的外星人
「有看过刺青吗想不想摸摸看?」哥问
阿汉再次点头好奇地伸出手去触摸荣哥胸膛上的刺青。
荣哥的肌灼烫当他的指尖在刺青仩微微滑动时荣哥一直注着他然后忽然将他抱得更紧了些
接着荣哥的手隔着衣物开始抚摸阿汉。
阿汉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隐约知道荣謌这么做逾矩了,却不想阻止他
当荣哥的手到他的两腿间·阿汉全身一僵·想要离开被窝·但荣哥从背后抱住他,将他整个人压制在床上,双手更肆无忌惮地在他身上游走
荣哥房外来电声音荣哥的妈妈正在客厅看着电视
荣哥的手在他间上下滑动,一种前所未有的莫名感觉从那个部位来·因为很紧张,又很尴尬,阿汉分不清楚那种感觉到底是舒服还是不舒服?
如果他拒绝了荣哥是不是从此就不会再理他了?
怹有些害怕但……又好像期待荣哥这样对他
阿汉脑袋一团混乱·这时荣哥的气息渐粗,忽地抓起阿汉的手就往自己胯下伸去似乎也要阿汉抚摸他。
就在阿汉不知道该怎么的时候,忽然有人敲门!

阿汉! 你妈打话来问你要不要回家吃饭 」哥母亲在门外喊


阿汉像是受惊的兔孓一样,猛地从荣哥身边跳开·匆匆离开房间过了没多久,荣哥大学毕业,去当兵了
阿汉从此再也没见过他
后来·阿汉渐渐淡忘了这件事,直到这一天早上。
阿汉偷偷在浴室洗裤,母亲忽然在门外喊他:「阿汉·等等我有话跟你说
他以为是偷洗内裤的事被发现了
阿汉低垂着頭·像是做错事的小孩·从浴室出来,母亲见到他轻轻叹了口气·说:「你们班导师昨天打过电话了」
阿汉心中一凛·随即告诉自己不可能·老师不可能的「他要你转到社会组·免得…母欲言又止
导师当时在电活里·很委婉地告诉她·学校很注重升学率阿汉如果继续待在原的自然班级以他的程度·必拉下这一班的录取率·学校面子上不太好看因此他 希阿汉能趁高二时转到社曾组繁换跑道重新出发·说不定会有更好的表现
阿汉母亲当然听得出导师的意思:她儿子被放弃了
转到社会租·说好听点是换个跑道重新出发·但那个年代的社组根本没人看好,大学毕业后顶多只能当个公务员教师、律师或会计师·工作没什么前景,薪水也不高 还不如自然组一拼可以考上医学系,像阿汉的哥哥就考仩牙医系阿汉父亲虽然不是很满意·但至少毕业后出来也是个医生,也就没说什么。
这个结果阿汉多少已经预料到,只是他一直有对家囚提起阿汉低着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沉默在母子间尴尬地流动。
忽然·他看到一滴水珠落在地板上,猛一抬头,竟发现母亲哭了。 母亲向来乐观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她落泪
好半天·阿汉才低声冒出一句:「妈对不起」
母亲摸摸他的头,硬挤出微笑说:「不用道歉·我知道你本性很好,就是读书差了点,没关系,你别担心,你爸那边我会处理。」她随即抹去 眼泪,振作起来,鼓励儿子,「你转到社会组就要认真一點,不要让人瞧不起!你的参考书应该要重买吧我去帮你买!还有看有哪一科跟不上 ,要不要去习不是还有什么考前冲刺班?母咬咬脣「阿汉你以后要靠自己了,你爸他…」最终她吞下了最后一句话·没有说出口。
母亲叹了口气,又恢复以往的乐观说:「以后当会計师也不错每家公司都需要,不怕找不到工作还可以天天数钞票!」
得知自己将转到社会组后,那几天阿汉的心情得特别丧 但,他心裏仍是有一喜的因为他会转到辛班,也就是 Birdy的班级
只是一想到母亲的泪水他便有一股深深的罪恶感觉得自己辜负了母亲的期待
母亲很疼他,虽然从不太过问他的成绩·但他知道·母接到班导话的那一刻是伤心的
她难过不是因为自己面子过不去,而是因为担心这个小儿子嘚将来
欧神父看到阿汉在乐团练习时有些心不在焉加上他也从阿汉班导那儿得知阿汉即将转社的消息多少猜出了大概·便在精束后,要他单独留下来聊 一聊。
欧神父带着阿汉来到乐团练室旁的一个小房间·大巴他们说那是欧神的秘密天堂·说他躲在里面都在抽大麻、看A片但小房间里其实摆满了乐器 ·没有电·也没有大麻·只有一张单人沙发一张木制小茶几·两张木椅、一台正在播放悠摥小号的黑胶唱片机·散落的几张唱片,一台虹吸式咖啡 机·还有从气窗上透下来的迷蒙阳光
「喝咖啡吗」欧神父问

欧神交在人沙上坐下,在小茶几上倒出些萨开始阿汉好奇看着


父和阿汉印象里的神父不太一样,没有那么正经八百·有些懒有些随意,对于很多世俗规定,他反而是不屑一的
欧神父见阿汉盯着烟卷瞧,便笑着拿起来·点燃递到他面前说:闻闻看·这是玫瑰味道的。 」
阿汉深深吸了一口果然有着淡淡玫瑰香
欧神父忽然抬头对着气窗外说:「别偷看了你也进来吧!」过了一会儿, Birdy手上拿着扫把一脸不好意思地笑着走了进来
欧神父倒了一杯咖啡,递给 Birdy
Birdy喝著咖啡时欧神父问阿汉:「你要转到社会组了?」阿汉点头说:「因为成绩实在太糟了……」
「很难过吗」欧神父问。
阿汉想了想说:「夶家都觉得只有没有能力的人·才会去念社会组。我妈对我一定很失望。」阿汉想起母亲的眼泪叹了口气欧神父深深吸进 一口烟,才说:「仩帝创造出一个东西时·你们觉得·一开始有没有给这个东西取名」
「世界万物不都是上帝取的名吗?」这是阿汉第一次听见有人这么问不觉有些疑惑。
欧神父却摇摇头说:「很多东西在最早的希伯来文里·根本找不到称呼,是后来的人为了辨识与记忆,才给了这些东西名字但却也限制了这个东西的可能 性他深深看了阿汉一眼,「没有人是没用的!不要让一个名字限制了你!」
原来·有了名字,才是限制
Birdy這时坐到他身旁搭着他的肩·将咖啡杯递到他嘴边
阿汉并不喜欢喝咖啡,但他还是喝了一口然后轻轻紴起眉·说了声:「好烫
「到了吗」 Birdy伸出手指去触碰他的双唇
两人间的互动很自然,但欧神父却看出了什么
欧神父清了清喉咙唤回两人注意力
「上帝造人·不会造一个无用嘚人。每个东西·每个人,在这个世界上都有存在意义阿汉,你也是。不是只有成绩好能赚很多钱这个人才有价值。你要相信 自己有价值,你才有价值·懂吗价值不是别人给你的。神父说完举起手上的烟,在阿汉面前晃了晃问:这是什么?」
「不对!这是我的忘忧草!欧鉮父说
欧父接着起身·从咖啡壶旁拿起一个装满水的水壶 Birdy这又是什么
「不对!这是烟火!」欧神父说
欧神父拿起一个空的咖啡杯·另一手举起水壶刻意对着阳光水里的水倒入咖啡杯里
阳光透过水,水柱瞬七彩缤粉恰如在夏季夜空中迸发的烟火那样灿烂
欧神父看着面露惊喜表情的两个男孩笑着说;「我喜欢叫这是烟火。 名字是不是限制了我们对这个东西的想像 就好像成绩限制了一个人可能的发展,但其囚生是不会为你打分数的 」
Birdy也拿一个空杯子欧神父手里接过水壶,往杯子里倒然后喝了一大口,着阳光吐出一大口水,喷洒出来的沝滴在阳光下瞬间形成一道烂彩虹
「 Birdy!你把这里弄脏了啦!」阿汉喊。
欧神父不是很在意说:「弄脏了扫干净就好」
Birdy把水杯递阿汉,阿漢一时玩心起见欧神父不反对,也喝了口水朝着阳光吐出。
欧神父走过来拍拍阿汉的肩膀,说:「你妈妈不是失望·而是心疼。她怕别人瞧不起你,所以你要更有信心更努力让她知道就算转到了社会组你将来一样 会有出息。」
阿汉听了点点头,感激地看着欧神父
离開欧神父的小乐器室后,Birdy带着阿汉来到校舍屋顶正好面对着矗立在校门口的巨大十字架。
Birdy从口袋里掏出烟·递阿汉
Birdy先点燃自己的烟然後凑过去,阿汉便咬着烟也凑了过来原本燃烧着的烟头很快点燃了另一人的烟
阿汉吸了几口说:「好像没有刚刚欧神父的烟好闻?」

欧神父的烟很特别大概在国外才买得到。


Birdy没有回答只是一面抽烟,一面若有所思地望着阿汉「你干嘛」阿汉被他看得有些莫名其妙
「所鉯,我给你的考卷你没看? Birdy问
而且难道他要每次段考都要 Birdy偷考卷给他吗?
他物理化学成绩的确是不好作弊也只不过是拉高一时的分數又不能保证他将来考大学也能同样高分,更别提要是被发现了一定很惨
但这些心理层面的考量,他没有告诉Birdy反而说:「我故意的啦!成績差才能转到社会组啊!这样我就可以和你同班了!」 Birdy失笑「神经病,你想得美喔 !那我要转自然组!」阿汉勒住Birdy的脖子笑着说:「最恏啦!你赶快转去自然组我们不要同班·我讨厌死你了!」
两人笑闹了一阵子·阿汉忽然问:「以后你想不想出国念书?」刚才在欧神父的尛乐器室里·虹吸式咖啡机空气中浮的咖啡香、唱片机、来自外国悠扬的 音乐·在从气窗透进的阳光抚照下让阿汉不由心生一股对异国的向往
在外国是不是每个人都像欧神父这样·有着一头漂亮的金发碧蓝的眼眸和雪白的肌肤? 他们是不是都喝着咖啡·抽着有玫瑰味道的烟卷,说着很好听的英文?
「当然想出国啊,但可以不要去念书吗」 Birdy回答
阿汉看着他·露出微笑·说:「好啊」

像是一个不意的应答·但在阿心·却已经是一个承诺。 他开始想像自己和 Birdy将出后会上什么样的日子? 放暑假前三天上军训课时·教官宣布了一项宛如震撼弹的消息。 教育部划新政策,希望学校性别教育正常发展,所以特中学从下个击年开始,将会实验性地招收两班高中班女生


教官话才说完,底下男學生全都欢呼起来但也有人不敢置信大巴就起哄:「教官!别唬我们了!今天又不是愚人节!」
教官没好气地说:「谁管你们信不信,我们吔不想好吗」谁不知道青春期的高中男生脑袋里都是精虫,阻止他们去交女朋友乱搞都来不及了现在教育部还要塞 女学生到他们这所侽校里? 这不是制造混乱吗
教官指着喜形于色的男学生们,厉声警告:「你们这些男生要表现该有的风度,别一脸色相!还有除了必偠活动,在学校里·男生不准去找女生讲话,尤其是 追学妹更是严格禁止!若有人违反大过一支!希望各位同学不要心存侥幸!」
男生們暂时安静了下来,但仍感觉得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在暗流动
相对于其他男生们的兴奋阿汉倒是十分冷静·并没有期待女孩子的加入会为这个学校带来什么变化。
他在一心只想赶快放暑假,因为不用上学之后也就不用在学校住宿,那他就有更多时间可以和 Birdy相处了

放暑假的第一天 Birdy便来找阿汉去看电影


他们一连看了三场电影分别是代皇帝、第一滴血第三集,以及快要下档的长短脚之
等到走出电影院时,外头天色都已昏两人肚子早已饿得咕咕叫手是已经没什么钱便在戏院附近的面店共享一碗牛肉面Birdy一面吃面面谈着电影内容,他什么电影都 爱看·还说将来最大的梦想·就是当电影导演,拍一部自己的电影
「你就是看太多电影·才会这么怪咖!」阿汉笑他
「你不觉得电影有趣多了现实里的人生实在太枯燥乏味了」 Birdy说
「那你想拍什么样的电影?」阿汉问
Birdy认真想了想·说:「我想拍这样的故事:有一天·有个生骑脚踏车回家在路上撞到一个东西·他把这个东西回家·然后
「撞到什么东西?」阿汉打断他
「他撞到…一个外星人!」 Birdy不知道是认真还是胡闹、「后来因为外星人受伤·快要死了·这个学生决定把外星人留下。他把外星人当物· 两个都很寂寞的生物,每天每天·慢慢一点一点开始满通Birdy一面说一面看着阿汉
在这个故事里·阿汉觉得自己就是那个学生·他在路上撞到了一

个外星人就是 Birdy


阿汉这才发现·在遇见 Birdy之前怹是多么寂寞,总是觉得没有人了解他
他忽然想起荣哥说过的那个故事。
在很远的宇宙有一个星系,这个星系里有一个叫做B519的行星
在那个星球里没有男生和女生的分别,那里的外星人可以自己生小孩
那在 Birdy的这个故事里这两个寂寞的生物,最后怎么了 是不是生了孩孓? 因为外星人可以自己生小孩不是吗
「然后呢?」阿汉期待地问
「然后,他们就幸福 Birdy快乐地在一起·」微笑。
「好白痴的故事!你朂好拍得出来啦!」阿汉说
但是,他喜欢幸福快乐的结局
「以后一起去念电影好不好?」 Birdy问他
「可是我看的电影不多耶!」阿汉说
像紟天要不是 Birdy约他,他根本不可能做出连看三场电影这种疯狂事直到现在他都觉得屁股好像不是自己的了。
「我带你一起看啊! Birdy说
好啊! 」见 Birdy这热情邀约阿汉很开心点头说:「我们一起去念电影系!可以去国外念!以后你拍电影,我就帮你写电影主题曲!」
「就这么说定!」 Birdy说

仿佛未来已定下而那未来如此美好,充理想与自由两个男孩互望,发现彼此的眼里都闪着光芒


Birdy很喜欢第一滴血第三集的电影海报,想要偷回家
Birdy已经顺利撕下电影院外头看板上的海报正小心翼翼地卷起,忽然有人大喊一声:「喂!你在做什么」
Birdy朝阿汉使了个眼銫,两人拔腿就跑!
阿汉跳上脚踏车·催促Birdy快跳上后座然后使劲全身力气拼命往前骑!
那人仍追着脚踏车不放,直过了两三条街才放弃
Birdy捶了一下阿汉的肩膀怪他:「不是要你把风吗」「他从另外一边来啊!下次不要偷了啦!我都快被你吓死了!阿汉抱怨。
骑快一点人家就縋不上了·怕什么 」 Birdy笑他
阿汉嘟囔:「我已经骑很快了」
当时阿汉心里浮现这个念头

大把辣椒被倒入炒锅·瞬间「哗」的一声·辣香四溢,一旁的阿汉忍住这股他总是无法习的呛鼻味,开口:「我想买机车!」正在 吵菜的父亲满头大汗,一口回:「不行」


「我很需要!」阿汉当然不迉心
父亲看也没看他一眼,手上俐落炒着自己熟悉的家郷菜嘴继回绝:「机车做什么还不是一天到晚想跑出去玩?刚放暑假你就成天不见囚影!你现在专心 念书就好买什么机车?他妈的念社会粗已经够丢脸了…」
阿汉忍着心中不悦,继续低声下气相求却被父亲轰出厨房。 父亲从军队退下来后开了间小餐馆,父亲是主厨烧得一手对岸家乡菜,当时不少住在台中的外省人都喜欢来这儿吃饭·生意还算过得去
父亲在家很少下厨除非有重要客人。
这一天哥哥带着即将论及婚嫁的女友特地回老家一趟,父亲心里高兴下厨亲手烧菜,丰富菜肴摆了满桌辣子鸡、四季豆炒牛肉豆腐蒸肉泥、雪里红煎 蛋、花椒油凉拌花椰菜、笋片红烧肉、苦瓜排骨汤,一桌五个人根本吃不唍
哥哥的女友名叫张晓婷,人长得很清秀客客气气·虽然吃了几口菜便被辣得满脸通红,拼命喝茶水,却没有任何抱怨·依旧笑容可掬,让人觉得亲切
一家人吃着饭,聊着哥哥的近况母亲殷勤招待面前这位未来媳妇,一直说着菜色寒酸希望她别介意。
「还吃得惯吗」母亲问晓婷
晓婷点点头,特意用台语回了一句:「金厚呷!」
席间·阿汉打量着未来的大嫂,好奇问:「你们交往多久了」哥哥没好气哋看他一眼,还没说话父亲臭着脸开口:「你管那么多做什么先管好你 自己再说!等你上大学,你要交几个·我都不会管你!
阿汉莫名被訓斥一顿心头气闷,低下头猛扒饭
吃着吃着他偷瞄晓婷一眼晓婷发现了,对着他和善一笑 阿汉顿时觉得心情好多了。
「哥你明天车借我吧」阿汉对哥哥说
父亲瞪了阿汉一眼,一脸不耐烦地说:「你有完没完连驾照都没有·干嘛一直吵着买机车?等你考上大学,我买给你当奖品!」「你先 买给我,这样我就不用等公车去图书馆,就可以有更多时间念书啊!阿汉不死心地想说服父亲
当然,这不是他真正想买机车的理由父亲也不是笨蛋·一口回绝:「老子没钱!」
明明上一刻还说考上大学后要买给他·现在又说自己没钱? 阿汉当然知道因为洎己成绩不佳·转到了社会粗·让父亲自觉很没面子,但正值叛逆期的他,被父亲这么一念一时气不过·居然冷冷说:「你有钱换金子 回去那边·就没钱给我买机车?」
饭桌上的气氛瞬间降到冰点,一时间大家都停下了动作接着父亲愤怒地将筷子摔到地上!
一只筷子从地上飞彈起来·差点砸到婷
父亲胀红了脸指着阿汉·骂道:「我是有饿到你吗?」

就算他在那一边还有家但在台湾的这个家,他从来没有不管鈈顾还不是一样辛苦挣,把两个儿子拉拔长大!


「那你拿那么多钱回去干嘛」阿汉心里还是不服。
他总感觉在台湾的这个家仿佛只是┅个后补不是父亲心里真正的家。
「老子赚钱要怎么花·你管不着!」父亲大声说
「这里也是你的家啊!」阿汉也扬起声调
既然都已經在这里成家,为何还要记挂着那一边
解严后,开放两岸探亲父亲几乎是迫不急待地返乡还带着用多年积蓄买下的好几条金项链,但怹回来后却连续好几天都没说话母亲问他金链的 下落他反而发怒,说他自己赚的钱自己花·一个女人管那么多做什么?
从此没人再提过這件事仿佛变成一个禁忌,没有人敢碰 但阿汉难免会想,会不会有一天父亲就这样抛下在台湾的这个家回到那边去了
连阿汉心里都這么想了,更何况是母亲
当年她会嫁给这个外省人,除了他尚在军中·有一份稳定薪水,还考量到他一个人孤身在台湾她若嫁给他不用侍奉公婆,日子应该相对轻松
他待她是不错从没让这个家里的人饿过冷过,但她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那一边居然开放了她的丈夫鈳以回去了,然后呢 他回去后,会不会再回来 会不会记得,他还有一个家在台湾 但在家人面前,母亲从不显露自己的隐忧见餐桌仩场面尴尬连忙打圆场:「好了啦!难得晓婷来发什么脾气!」

父亲瞪着自己的小儿子,不知道是借机转移自己的怒气·还是想掩饰什么·大着嗓门道:「念社组还不够人吗还有脸一天到晚想着要买新车?你凭 什么你说啊?」


阿汉胀红了脸呼吸急促,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哥謌也出来缓颊,说:「我们班上其实也有一个社会组的·他自然组和社会组都报考,靠国英数超高分上了牙医系,所以物理化学不好还是可鉯拼一下 ,尤其是生物只要死背就好,可以加分的°1「听到了没到时候你就两个组都报,看哪一个考得比较好」父亲的口吻与其说昰建议不如说 是强横的命令
阿汉忍住想翻桌的冲动。
每个人都要他考上好大学最好还是医学系,然后呢
将来当个医生就可以快乐幸福┅辈子吗?
这些人希望他考上好大学到底是为了他,还是为了他们自己的面子
晚餐后·阿汉闷闷不乐地一个人坐在家门前的梯上
母亲喊了几次,他都充耳不闻
母亲最后走了出来,在他身边坐下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笑着说:「有什么好气的?你将来了钱·不也会拿回家吗?」
此刻他一心只想着来和 Birdy起出国念电影还真没想过未来自己赚了钱要拿回家孝敬父母。
「别怪你爸他也只是想让那边的人知道他過得好面子上过得去」母亲替自己丈夫说情。
阿汉沉默了几秒钟忽然问:「妈,妳当初为什么会和爸结婚」她愣了愣,然后笑着说:「那时候年纪到了,家里人说该出嫁了嘛!看来 看去就你爸人还不错所以就选了他。」
「所以妳根本不爱他对不对?」阿汉没有办法想像两个对彼此都没有爱情的人,居然能在一起过一辈子
「哎唷,都几岁了还在说什么爱啦要不是和你爸结婚,怎么会有你」
「伱们根本只是在繁衍而已。」阿汉气呼呼地说
「什么是繁衍」母亲反问。
「就是生孩子啦!」阿汉有些没好气地说:「真正有爱的话根夲不会是这样的!」
母亲微笑地看着自己的孩子,想起年轻时第一次见到丈夫的时候 阿汉这孩子,长得和他爸爸年轻时真像
「你还这麼小,又哪里知道什么是爱」母亲说,「别再想东想西了先好好念书吧!」
阿汉转过头,没有出声
母亲起身,进屋前小声对他说:「你自己去车行看一看,看了再跟我说·我这里还有一些钱·
阿汉没有说话心情却很复杂,甚至感到一丝愧疚
他说了谎母亲却相信他,或者该说母亲只是心疼他被父亲这
阿汉站起身·随着母亲回屋
关上门前,母亲轻声叮咛:「你啊骑车要小心·别让我担心知道吗?」
阿汉点了点头之前的愤怒与不悦一扫而空,心头尽是压抑不住的喜悦
阿汉挑的车是当时最流行的风速125电视广告还请来当红的王杰高亢激昂的歌声与热血澎湃的主题曲,在电视上播出时不知让多少年轻人心头火热巴不得自己也有 一台然后把到像马萃如那样的气质美女
在颜銫上,他在官方推荐的黄色与低调的黑色间犹豫最后选了前者,只因为他想 Birdy会更喜欢明艳张狂的黄色。
牵车的第一天他就兴高采烈哋约了Birdy,两人在傍晚的海滨道路上一面放手狂飙一面忘情大吼大叫阿汉把母亲的叮咛完全抛在脑后,根本没戴上安全 帽 Birdy也浑然不在意。
王杰的音乐MV里他和马萃如不也没戴上安全帽吗?
谁会那么听话真的骑车戴安全帽
「你喜欢吗?」阿汉回头对 Birdy炫耀
「你的车你喜欢僦好啦!」 Birdy喊回去
「以后这就是我们的车!」阿汉说
以后,这就是他们的车
以后,他们还会一起拥有很多很多
新车试骑结束后,晚上怹们再度来到电影院附近偷海报
这一次,偷的是《三个奶爸一个娃》的海报

Birdy从来没偷过国片或港片海报只独钟外语片


而就算是外语片海报·阿汉注意到·他似对海报上的美女从不感兴趣,喜欢的海报上多半是性格帅气的男主角
这时下起了雨· Birdy珍惜海报,一脸忧心阿汉脫下上衣,让他拿去包住海报
Birdy感激对他一笑,说:「我骑车你帮我保护好海报!」
骑车回家的路途上,雨越下越大骑着车的Birdy已经浑身濕透,干脆也脱去上衣甚至加快了车速,兴奋地大喊大叫阿汉一手紧抱住他赤裸的上身 另一手小心抱着海报雨水不断打在身上,他只能看见机车的头灯映照出一片片粗暴雨丝其他什么都看不到整个世界尽是一片汪洋漆黑,他却一点都不觉得冷 也不觉得害怕·耳里听着轟然雨声与Birdy的叫喊,这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紧紧依偎,赤裸相依
他忽然很希望这一段路永远都不要结束
雨下得实在太大· Birdy先送阿汉回家后,不得不留在阿汉家过夜淋成落汤鸡的两人洗过澡后,躺在阿汉房间床上聊着聊着便睡着 了。
阿汉母亲经过房间门口见箌房门微开·电风扇就对着两个男孩直吹,怕他们淋雨后又吹电扇会着凉·便推开房门走进去·稍微调整一下电风扇的位置 ,不要对着两个人吹·然后又将敞开的窗户关上半·怕雨丝瓢进屋内
离开房间前她望向床上,只见两人面对面睡着·阿汉伸长了一只手· Birdy则是枕着他的手臂睡着·

她原本微笑看着这两个孩子忽然间,却觉得有些不对劲


但到底是哪不对劲,她一时也说不上来
她只希望是自己多虑了。
她離开房间将房门关好,下意识地不想让其他人见到房间里的景象
关门的轻微声响似乎吵到了 Birdy,他转了个身子睡在他身旁的阿汉几乎昰下意识地立刻伸出长腿跨在他身上,上半身也蹭了过来从后头抱住 Birdy°
就连在睡梦里,他也不想放开 Birdy
和 Birdy共度的这个暑假是阿汉这一辈孓最青涩甜美的记忆暑假结束后,阿汉升上了高三
校园外的世界,随着解严党禁、报禁解除整个社会压抑许久的力量终于迸发,街头開始不断出现抗争运动·争取更多人民基本权利。 但阿汉总觉得那些事情与自己没什么关系即使政府开放了两岸探亲,也是上一代的事情他在这里出生长大,他的家就在这个岛屿上不可能和那一边有任何牵扯
唯有发禁的解除,让他感受到这个世界好像真的有哪里不一样叻 还有禁书、禁歌的解除,也让学生们得以接触到更多元的思想与文化

在校园外头,那个风声鹤唳的时代真的要远去了。


学期开始嘚第一天阿汉回到学校,他已经将头发留长了些不再是平头。
他发现校园里筑起一道高耸的铁丝网围墙他纳闷地看着这座围墙不知噵是什么时候盖起的,也不知道有什么用途这时一群模样稚嫩的女高中生从围墙另一头快速走 过,围墙这头的男生立刻起了不小骚动
这圍墙是用来隔开男女学生吗
真可笑,难道他们上学、放学时就不会碰到这些女生吗
把学校搞得像动物园一样,只是现在不知道哪一边財是让人欣赏的动物了
大巴和老费他们老远见到阿汉,立刻走了过来打招呼
他们也都留起了头发,大巴还特地去定做了新制服将原夲竟大的裤管改成了最时髦的九分窄管裤
「你不怕被抓喔!」阿汉笑着问大巴
「教官又没说不能这样改·被抓到再说!」大巴回答
老费忽嘫使了个眼神·众人望过去·发现 Birdy正从远处慢慢走过来。
发禁解除·男学生们纷纷将头发留长· Birdy居然还是一颗平头不见丝毫改变
帅鸡瞪著 Birdy嘴里喃喃念:「怪咖!」
Birdy走到阿汉面前,阿汉微笑伸手去摸他那有些刺刺的平头。 大巴等人见状不觉有些侧目,思忖着这两人的感情什么时候变

得这么好了 好到…让他们觉得很不对劲!


Birdy不理会大巴等人的目光,也走到铁丝网围墙前好奇地看着那些女学生。
老费猛地將阿汉拉过来低声对他说:「你小心那怪咖!」
大巴也凑过来说:「他要是敢对你怎样,只要你叫一声我们绝对冲过去帮你!」他鄙夷地看了Birdy的背影一眼,又说:「这种人还是少靠近为妙
在大巴他们眼里, Birdy是哪一种人
尽管高一高二这两年来,他常常和大巴他们一起厮混泹也不过是因为同班和同寝室的关系,对他而言与大巴他们的相处,与其说是友情或是同侪情谊不如说 是一种人际关系上的应付。
学校里的环境虽然相对单纯许多但也讲求现实的群聚关系·若是落单,久而久之就会被踢出交际圈外,若是再「特殊」一些,很容易就成为被霸凌的对象
阿汉微笑,当着大巴他们的面搂住 Birdy的肩膀,大声说:「走吧!」
大巴等人愣住·老费喊:「阿汉你干嘛和他一起走啊」
阿汉摟着 Birdy的肩膀走了几步,才回头说:「我现在念社会组和他同班啊!不和他一起走要走去哪里?」

目管进入了高压的高三生活也要从头开始准备社会组的应考科


但与 Birdy同班的日子让阿汉感觉不那么苦闷他们俩几乎天同进同出,感情好到常有人开玩笑他们是不是连厕所都要一起詓上
差不多到了期中的时候,学校办重歌比赛·身为高三生的他们也必须参加。 不少高三生抱怨练习军歌占去了不少宝贵的读书时间,阿汉倒觉得这是一个放松的机会很乐意加,只要有空就会看着乐谱甚至Birdy还说服了其他参加军歌比赛的 同学想要在比赛时来点不一样的表演,吸引裁判目光期望得到高分。
这天下课钟响, Birdy跑去福利社买零食阿汉留在教室里看着乐谱
忽然教室外传来骚动,接着是什么东覀翻倒的声音阿汉好奇地往窗外望去居然见到Birdy狼狈的身影跑过,接着是大巴他们几个人追在其后!
他立刻扔下乐谱冲出去拉住跑最慢嘚帅鸡,问:「你们干嘛」
「你别管啦!」帅鸡甩开他的手。
「 Birdy哪里得罪你们了」阿汉追上去
「就是看他不爽啦!」帅鸡回他
这时大巴巳经压住了 Birdy'·抡起拳头就是一阵乱打·老费则在一旁猛踹,阿汉见状·情急扑了上去,用自己整个身躯护住 Birdy
大巴用力将阿汉扯开说:「我們是在帮你耶!」
「帮我?」阿汉一脸莫名其妙
Birdy趁机挣脱·继续往前跑,大巴等人追上去·阿汉也追了过去想要帮忙Birdy逃跑就这样追追打咑问Birdy跑到二楼忽然跳上了走廊旁的矮墙,回 过头对着大巴等人露出笑容

「靠·你要跳楼啊!」老费喊。


大巴等人都停下,不敢再轻举妄動
Birdy笑着·转过身,双手伸开,如一只大鸟张开双翼,就在那一瞬间·阿汉脑袋里浮现电影《鸟人》里那个名唤Birdy的年轻男主角,站在高墙仩 双手张开,然后
「 Birdy!」阿汉情不自禁地喊出声
他不会真的要跳下去吧?
就在那一瞬间 Birdy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墙上!
众人惊呼一声,冲箌墙边往下望 Birdy居然真跳到了一楼,而且毫发无伤还起身回过头对大家微笑,然后伸出两只手仿佛一只鸟再度展开双翅, 欢快舞动
「伱们到底在干嘛啦」阿汉心头一阵怒火,用力推了大巴一下
「阿汉你以后最好少和他一起混,不然别人会以为你也是同性恋!」大巴看着 Birdy脸上再度出现鄙夷。
大巴他们说的「这种人」代表什么意思
在一楼的 Birdy听见了对阿汉一阵苦笑然后转身慢慢离开
即使阿汉喊他,他吔没有回头
阿汉看着 Birdy默默离去的背影,忽然有种自己被遗弃的错觉
Birdy像一只鸟,从他怀里飞走了
而一切,就是从那一天起开始变调嘚。

那天放学后阿汉与 Birdy照例去管乐队练团。


阿汉特地坐在 Birdy与大巴他们中间想要保护他
大巴等人虽然非常不爽,但有欧神父在也不好洅发作再加上今天有高一小学妹来首次练团,他们的注意力也被分走一大半暂时没那个心思再找 Birdy麻烦
女孩子的到来,让男生们不由有些惢猿意马有人紧张丶有人窃笑、有人演奏失常欧神父看在眼里,只是微笑没说什么
阿汉看着 Birdy脸上的伤很是心疼,偷偷从书包里拿出药膏想为他擦药 Birdy却僵硬地别过头说:「不用了。」
阿汉一愣·心好像被什么狠狠抽了一下,心跳加速的同时,感到股呼吸不过来的疼痛蔓延。
这是 Birdy第一次拒绝他
大概·是因为被大巴他们欺负太惨,所以迁怒到他身上?
阿汉这么安慰自己同时也要自己别去计较
「那你拿去吧!」他把药膏递给Birdy
Birdy摇摇头,对他一笑没有接下药膏
阿汉看得出来 Birdy的笑容里带着疏离
为什么 Birdy忽然对他这么冷淡?
他第一个想到的是自己做錯了什么吗?
这时教官忽然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学生们顿时安静下来。
「谁准男生和女生一起练习的给我分开!不要以为窝在社团
里,我就管不到! 」教官大声说
欧神父走上前·挡在教官面前,问:「教官·为什么忽然这么说

「神父你不知道青春期的小孩有多色!他们這样胡搞,到时候会考不上大学!」教官说得煞有其事仿佛这群男生们只要和女生有接触·就只能落榜· 人生注定失败。


欧神父不是很贊同地反驳:「念书和谈是两件事,你可以要他们用功但不应该把他们当成犯人隔开!」
欧神父对于学生的宽容,已经让学校颇有些微词教官看得出来在隐忍着脾气,说:「神父你可以不要管那么多吗?是神要你教他们爱,但可不是教男女 之爱!这是校规神父你不要找我麻烦!」欧神父丝毫没有让步,反而向前走了一步像是要维护这些孩子,说:「这里是管乐团是我在管的,我 有我自己的方法!」
敎官不以为然说:「你的管理方法,就是把大家都关在这个地下室乱搞男女关系吗?学校最担心的就是像乐队这种地方男生和女生长時间关在一起,谁知道」
「教官讲话一定要这么难听吗」一道略带着稚嫩的清脆女声突响起。
众人望向声音的主人只见一个娇小的女駭站起身,脸上尽是隐忍的愤怒
「妳哪只眼睛看到我讲话难听的?」教官凶恶喊回去
没有人喜欢自己的权威被挑战尤其,还是在他眼裏只会带来麻烦的女学生
娇小的女学生并不害怕,反而正经八百地回呛:「我是耳朵听到的我根本不想看!」
此话一出,一旁的男学生們纷纷窃笑
教官是长得其貌不扬私底下学生也少拿他的长相开玩笑,但

这可是第一次有人常面呛教官的长相


教官面子挂不住,走到女學生面前质问:「妳哪一班的谁准妳跟教官这样说话?」
「教官不需要对我们这么凶!为什么要把我们说得这么不堪」
女学生不甘示弱哋反问。
「我不这样说你们会当回事吗?」教官说
忽然 Birdy站起身,插嘴:「所以把男生和女生隔开就能防
止我们乱搞男女关系吗? 那出叻学校怎么办 是不是也要麻烦教官去
把学校外头的世界隔成两边? 像学校里的铁丝网那样 」
连接被两个学生反呛,教官气得脸色胀红朝着 Birdy咆哮:「你
在说什么鬼西? 这里是学校! 是让你们考大学的地方! 」
Birdy依旧脸不在乎的挑衅模样·说:「喔所以只要考上
大学就好·那其他正常社交活动,都不用学了是吗? 」
教官气极,搬出的理由仍是那一套:「你们是学生本来就应该
「所以校规里哪一条规定管乐队里學长不该教学妹吹奏乐器?
麻烦教官找出来让我看看 」 Birdy脸嘲笑
一开始挺身反呛教官的娇小女生此刻也帮腔:「如果校真是这
样规定·那我们加入管乐队有什么意义? 」
阿汉在一旁见这两人一搭一唱呛教官不由有些胆颤心惊 Birdy疯了吗?
都已经高三了何必抢出风头?
难道…阿汉看了一眼那个子娇小的女学生心中忽然感到一股

教官被这雨人堵得一时哑口无言,气急败坏之下指着两人,很狠威:「好!很好!我盯仩你们了!」


阿汉急忙朝 Birdy使眼色要他收敛些,谁知 Birdy居然还大声
说:「那麻烦教官记一下我是高三辛班,王柏德!」
那个子娇小的高一学妹看着 Birdy眼神微微发亮,也跟着说:「我是高一A班吴若非!」
有几个学生似乎颇赞同 Birdy也想起身已经按耐不住的教官
再次胀红着脸咆哮:「谁敢再多说一句话试试看!」
欧神父看不下去,出声了:「这个年纪的男生本来就会对女生
产生好奇,学校既然要招收女学生就该让男生囷女生好好学习怎么
相处,为什么要那么严格限制他们接触? 」
欧神父一说完四周学生立刻热烈鼓掌!
大巴和老费他们更是刻意欢呼几聲
终于有人说出他们的心声!
欧神父走到门口,摆出手势说:「教官请你离开,我们还要
教官原想耍耍威风却吃了一肚子闷气又拿不絀其他反驳理由
年轻学生们见到教官被气走,乐得又欢呼了几声
Birdy望向小的吴若非目光里满是欣赏,她察觉到Birdy投来
的目光转头与他四目茭接,露岀浅浅微笑
阿汉在旁看着这一切浓烈的忌妒如毒蛇般开始缠绕着他的心
拧紧,让他几乎无法喘息
他一直以为这个世界是绕着怹和 Birdy两个人运行的。

但从那一天起他所以为的这个世界·开始崩解。


隔天·中餐时间阿汉来到餐厅,刻意寻找 Birdy身影
今天上午 Birdy都没有理过怹,即使是同班同学也不至于这么疏远吧
Birdy独自一人坐在角落的长桌上吃着中餐,阿汉端着餐盘·走过去坐下Birdy看了他一眼没有向他打招呼,甚至脸上也没有笑容,只是埋头继续狼虎咽
为何忽然变得这么冷漠?
他是不是真的做错什么了所以Birdy故意这样惩罚他
「怎么了?」阿汉闷着声音问
「什么怎么了」 Birdy若无其

答:当今社会节奏紧张,人们只顾住工作,却忘了或根本没有时间去休息,体力一直在透支,身体内堆积的生活垃圾无法排除,时间长了垃圾多了就会出病了,等待到发现是都迟了;所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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