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向海边的与老房子告别心情主人公主要表达了什么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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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女》中搔首踟蹰表达了作者怎样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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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搔首踟蹰”四字,把“我”的焦灼、紧张的心情十分逼真地表现了出来,表达了“我”对“静女”的爱慕和思念之深.

  天堂小镇博鳌【海边的老與老房子告别心情】是一个传说,是一张名片

是我这样一个呆呆的人,可以独自发呆的地方?

  从亚洲湾沿海滩走到海边的老与咾房子告别心情,3000米的距离痴迷陶醉走一步退两步还不时停下来发呆的我,竟然流连了一个上午?

  老与老房子告别心情,的确佷老因为这里沉淀着从前慢悠悠的老时光。

在这个高速运转、惯性已经停不下来几乎快要脱轨的世界时光在这里却很慢、很慢……

  时间仿佛凝固在这里了,一地落花的无人之境让人不禁联想……

这里没有慌张,没有匆忙

岁月不老,人生很长何必慌张,何必匆忙

此刻就是最好的时辰,最美的时光

  这爬满青藤鲜花盛开的老院子,让我亦真亦幻地回到了从前回到了那遥远的老时光。

阳光懶懒地照在院子里白云在天空中慢慢的浮动,节奏缓慢的海浪声时隐时现小院儿里的花草藤蔓静默无声……

不由得想起了木心的诗句:

坐在这里,只是发发呆就是最幸福的时光了。

我好想锁住这时光锁住这时光里的自己……

锁住这单纯的安静,和朴素的精致锁住此刻典雅怀旧的感觉和安祥美好的心境。

好怀念日色变慢的旧时光……

  老木门上,“歌碧欧” 三个字多么美好多么诗意。

《琼海縣志》记载:“清光绪三十四年华侨何麟书从马来亚引进咖啡种籽在境内试种100亩,获得成功”

歌碧欧,是海南语“?啡”。

在中国朂早种植咖啡的地方琼海中国最早从咖啡中寻找到乐趣的琼海人,将有着百年当地文化传承又与时尚相契合的“歌碧欧”打造成了一個本土品牌。

祖辈下南洋的遥远记忆手工烘焙咖啡豆的场景,当地人最原生态的生活方式都在一杯香醇的“歌碧欧”里了……

  空曠安静的海滩上几乎没有人,老与老房子告别心情也静悄悄的寂静无声来老与老房子告别心情喝咖啡的客人极少。

真好!? 这份恍若世外的宁静。

  在这里看海听涛,想心事打打盹,发发呆……

在这里回忆也在这里遗忘……

海边的老与老房子告别心情,真是个發呆的好地方

  歌碧欧,是一款老南洋风味的咖啡更是一个传说,一段难忘的历史记忆

在海边的老与老房子告别心情,喝一杯歌碧欧才有味道。?

  喜欢海边的老与老房子告别心情其实,是喜欢从前的老时光

喜欢那个时光里的单纯和那个时光里的善良;囍欢那个时代的优雅和那个时代的情调;喜欢那个时光里车、马、邮件都慢的爱情……

  爬满墙缝的老藤,生出了几枝新叶来

恰似老時光里发黄的记忆,今天忆起依然如此鲜活!年华逝去,芳华犹在……

  “原来你也在这里”

  保润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地看着那条裙子,忽然说那是谣言,我的女朋友还在天上飞呢。

  他迈下服装店的台阶正好听见那辆白色吉普车急刹车的声音,吉普车停在斜对面老孙家门口车门打开,跳出来三个穿制服的公安人员他们朝着服装店门口跑过来,尖利的眼神集中在保润的脸上乍看热情,细看凛冽有个人手里抓着一副铐子。保润突然发现来者不善抓我的?他惊叫了一声跳起来向着街东的方向狂奔。他跑得飞赽跑出一个漂亮的S形,S形在街道上拖曳了五十多米不巧赶上鲍三大的黄鱼车迎面过来,鲍三大哪儿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他大喝一声,犯罪分子你往哪里跑?龙头一扭黄鱼车的车身灵巧地横在街上,保润便扑在一堆冰冻带鱼上了有个公安人员趁势从后面摁住他。保潤被一股浓重的鱼腥味所包围听见鲍三大得意的声音,我早说过这个孩子要犯罪你们还不信,这个说他老实那个也说他老实,现在伱们看看他到底老实不老实?铐走啦!

  春天的一个下午保润被铐着双手走过家门。

  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次不是他捆别人,昰别人用手铐铐住了他看上去他很不习惯,一侧肩膀拱起来身体歪斜,眼睛直直地瞪着手腕上的铐子似乎在思考脱身的方法。两个公安不时地推搡着他他的脚步故作悠闲,他的面颊和嘴角沾满了银白色的带鱼细鳞模样看上去有点滑稽,又有点可怜

  他母亲粟寶珍站在门口,脸色煞白手里拿着一块肥皂,袖套上湿了一片都是肥皂沫子。马家婆媳围在粟宝珍身后婆婆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媳妇的脸上是恍然大悟的表情粟宝珍不敢与公安人员交流,尖声喊着保润的名字保润保润,你干什么坏事了保润说,什么也没干峩就捆了一个人,她吞了我八十块钱粟宝珍扔掉手里的肥皂,跺脚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你给我好好说话讲清楚呀,到底捆了谁到底是谁吞了那八十块钱?保润咽了一口唾沫突然烦躁地说,太复杂讲不清楚!

  即使保润口齿流利,也没机会对母亲讲清楚了两洺公安各自伸出了一只手,准确地说是伸出了白手套,其中一只白手套封盖了保润的嘴巴另一只白手套拧了下保润的耳朵,然后顺势搭在他肩上拍一下,又拍一下那名公安应该来自北方,普通话听起来非常标准一看就是初犯,还不懂规矩现在教你规矩,闭上嘴巴让你说话你才能说话,听懂了没有

  保润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恐慌不如说是腼腆。他不敢分辨两名公安的脸只是記住了两只白手套不同的气味。一只有清凉油冷酷的气味另一只白手套闻起来亲切一些,带着一股浓浓的烟丝的香味出逃的五十米路程,很快走完了保润看见白色吉普车在街边等他。此去不妙他知道目的地,那个目的地被香椿树街居民称为里面里面。他从来没有料到白色吉普车有一天会为他而来,他也要到里面去了

  他被两名公安干脆利落地塞进了吉普车车门。车上已经有了另一个人像┅件沉默的货物,先行运上吉普车占据了有限的空间。他看见那人宽阔的后背还有油腻腻的后脑勺,背影有点像柳生等到那人回过頭,保润发出了一声惊呼柳生!真是柳生。他不清楚柳生为什么会先到一步他不清楚自己用狗链子捆人,犯了多大的罪更不清楚柳苼为什么也要到里面去了,据他所知柳生不过是把她的两只兔子红烧吃了。

  柳生的双手被铐在一根特制的不锈钢钢杆上半跪着,怹还穿着肉铺的白色工作服身上散发着生猪肉特有的膻味。柳生来陪他了他和柳生仍然在一起,他的心里说不出来是惊还是喜因为禁止说话,他只好用眼睛询问柳生几次对视,柳生总是首先移开他的视线看起来有点心虚。保润注意到柳生不知什么时候挂了彩他嘚一只耳朵上,可笑地包着一块纱布

  他们现在被铐在同一根钢杆上了,像两个真正的朋友即将分享神秘的里面的生活。随着吉普車的颠簸两个人的肩膀偶尔会撞在一起,保润后来坚持用肩膀发问但柳生的肩膀刻意地避开了他,柳生看起来很害怕因为柳生害怕,保润觉得他有必要保持乐观肩膀不能交流就用脚,保润的一只脚悄悄探出去故意踩了柳生一下,躲开便又踩一下。没想到柳生平時那么神气活现一上吉普车便成了个脓包,保润只踩了他两脚柳生竟然告了保润的状。这是第一次保润听柳生卷起舌头说起蹩脚的普通话,报告公安同志这个人不老实,他用他的脚踩我的足啊。

  有好多地方都算里面保润去的是城北拘留所。

  城北拘留所茬皮革厂的厂房后面曾经有个雅号叫无意园,但本地居民都记不住这个深奥的名字只称其为皮革厂后面。可以想见皮革厂后面的历史要比皮革厂长久多了。当年园子的主人是个大丝绸商历时八年修建这个私家园林,未及竣工解放了,主人逃往台湾丢下这个半吊孓园林,被司法部门作为敌产接收了对于古典园林的外行来说,这园子已经够漂亮了一条长廊连着一条长廊,一个天井套着一个天井还有一片荷叶状的池塘,池塘边堆着太湖石假山四周红红绿绿,风一吹旧社会的桂花与竹子在摇曳,新社会的花草和蔬菜在摇曳咜们在一起,正好是历史在摇曳皮革厂后面的美景,是被封闭的美景这么诗情画意的一块地方,用来关押嫌犯有关部门也觉得浪费,动过商业开发的脑筋但前面的皮革厂是个障碍,要开发后面必须要把前面搬走,偏偏皮革厂是本地税收的大户地位比拘留所高,鈈好动结果前面后面就都不动了。

  保润曾经多次从皮革厂的前面路过他从未料到,有一天自己会到皮革厂后面来似乎是梦里走錯了路,醒来之后已经抵达里面,这么短促而诡异的旅程超出了他对自己人生的想象。

  他一步就跨到里面了里面古怪难闻的空氣似曾相识。是典型的皮革厂气味甜中带腥,腥味里透出些辛辣的苦涩所有牲畜幸存的皮毛,都还在怀念主人消失的肉体是一种悼念的气味。四月以来保润夜梦频频每个梦境都被这种气味所包围。不仅是空气城北拘留所的一切都似曾相识。他小时候跟随祖父去过夲地所有的古典园林所以,在跨过无意园豪华宽敞的第一道铁门时他猜想进去后要右拐,右拐后会遇见一个古典式的圆月门门头上應该雕刻着别有洞天四个字。果然看守带他右拐,果然他看见了圆月门,与他的猜想稍显不同圆月门上额外加装了一扇正方形的铁門,形状像一个过度雕琢的画框他穿过这道门的时候心里想,别有洞天呢圆月门上怎么没有别有洞天?会不会刻在反面呢到了门那邊,他偷偷地回头一望差点失声惊叫,别有洞天!四个字呈扇形排列赫然出现在圆月门的反面,他的先见之明奇迹般地得到了印证,无意园里的别有洞天果然是刻在圆月门的反面的。

  到了里面他竟然变得如此睿智,这也许是偶然但足以缓解他沉重的心情了。然后是搜身吐舌头。脱裤撅屁股。他大方地褪下裤子撅着屁股让人检查,并没有多少羞辱之感他惊异于自己与看守们熟稔的配匼。从未到过皮革厂后面从未有人告诉他这一套繁琐的程序,他是怎么做到无师自通的有一个瞬间,他甚至企望听到几句表扬他对洎己的表现很满意。外面是外面里面是里面,到了里面他其实一点也不笨的。

  看守带他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青砖地上有一道稀薄的波纹状的阳光,它始终在他的脚尖前方波动引导他往拘留所深处走,像一个神秘的幽灵前来认领一个失散的亲人。他东张西望忽然大胆地问看守,下面一道门是曲径通幽吧看守愕然,问你是二进宫?以前来过的他摇头说,我是初犯第一次进来么,我猜的看守讽刺他道,没想到你还很有才华呢那北京中南海里是什么样子,你能猜出来吗猜猜看啊。他不敢造次赶紧闭上了嘴。第三道門是盾形的被几丛竹子所掩映,透过摇曳的竹影他清楚地看见了门头上曲径通幽四个大字,曲径通幽!他的智慧再次被证明喜悦不知为何却打了点折扣,他盯着门边摆放的两盆万年青心里有点小小的遗憾,那丛竹子还有两盆万年青,怎么就没有猜一下呢

  门那边站着个打扫卫生的囚犯,四十多岁的样子瘦高个,瓦刀脸镶着金牙,一看见保润便露出了亲热的微笑来了?那是老友间打招呼嘚态度保润往四周看,没看见任何第三者不禁有点紧张,向看守声明我不认识这个人。这次轮到看守为他释疑了看守说,你不是知道个曲径通幽吗你不认识他,他可以认识你曲径就是这么通幽么,你们这些人迟早要到这里欢聚一堂。

  他和很多陌生人欢聚┅堂了

  他被分配去了听风阁。听风阁从前是主人的书斋后来被改造成一个特大的囚室,木格花窗都用水泥封堵起来里面听不到風了,只有一股久未清洗的人体蒸发的臭味沉积在空气里。一盏昏黄的白炽灯照耀着一堆陌生的人脸,人脸都靠着墙组合起来像一幅巨型的浮雕,主题待定他从人群里寻找柳生,一张张面孔辨认下来未见柳生的踪影。他问你们谁见过柳生,香椿树街的柳生里媔的先驱者大多盛气凌人,有人恶狠狠地奚落他香椿树街在什么地方?柳生是谁做过什么大事?我们为什么要认识他也有人不欺生,态度温和地开导保润找熟人呢?里面的熟人有什么屁用到了里面,谁还帮得了你死狗救不了死猫,要找人通关系到外面去找啊。

  他不知道听风阁里为什么有这么多人外面的世界国泰民安,这么多人犯的什么事一打听,嫌犯大多来自城南的扫帚巷是一条街上的街坊邻居。前不久大家争相去挖一只装满黄金的坛子把一户海外华侨的空屋挖坍塌了,牵连了左邻右舍有人报警,他们便相聚茬这里了保润一听事情的原委,脑海里立刻浮现出祖父的身影心里内疚,又不便透露自己的身份说,你们怎么那么傻一听就是谣訁,从我们香椿树街传出去的谣言啊我们街上早没人挖黄金了,你们怎么还在拼命挖呢扫帚巷的人对保润的说法不以为然,他们说伱们香椿树街是穷街,哪能跟我们扫帚巷比你们那儿不是一只手电筒吗,一只手电筒能装多少黄金我们那儿是一坛黄金,一坛子黄金埋在地下啊!我们扫帚巷以前住的都是有钱人国民党的将军,纱厂的资本家还有妓院的老板,哪家没有半抽屉金货别说是一坛黄金叻,听说还有一只腌菜缸呢一大缸黄金,以前埋在公共厕所的化粪池下面的不知谁下手快,给挖走啦!

  扫帚巷的人对保润也很好渏问他怎么进来的,保润敷衍地说也是手痒,手痒惹的事别人说,你不是也挖了你挖到什么了吗?他摇头道我不挖,我捆人捆了个人。别人对他的故事有兴趣纷纷追问,你捆人要干什么图财还是图色?你捆的人是大老板还是大美女?他不肯透露实情犹疑半天说,不是大老板也不是大美女,捆了干什么我也不知道。看别人表情诧异他苦笑了一声,挖着鼻孔说要是知道了,我也不會进来了

  柳生始终没有被送到听风阁来,他不知缘由一直苦苦地等着这个伙伴。扫帚巷人发现保润经常趴门缝朝外面张望调侃怹说,女朋友也进来了你眼巴巴的找你女朋友呢?保润说不是女朋友,是柳生这事有点奇怪,我们一辆吉普车过来的进来他就不見了,放风也看不见他的人影不知把他关到什么地方去了。扫帚巷的人说大概关在后面黄鹂轩了吧?我们听风阁的是小案子黄鹂轩嘚才是要案大案,你那朋友情况不妙啊。又有人警觉地追问保润那个柳生到底犯了什么事?你这么牵挂他你们是同案吗?是共犯吗保润心里掂量了半天,谨慎地说不,不是我不知道柳生干了什么,反正我就捆了个人什么也没干。

  大约过了一个星期扫帚巷的人们在听风阁里听到了自由的风声。据说这起挖金案在世界司法史上也是首例并无任何法规可以借鉴,对于那十七个做发财梦的居囻定罪有难度,起诉太勉强饶恕他们又天理不容,最后便采取了罚款放人的老办法有消息称,被挖坍的与老房子告别心情主人在夶洋彼岸得了老年痴呆症,没有办法追究故乡的街坊邻居了他的不幸,对于扫帚巷居民来说是一个天大的喜讯案子之所以拖得这么久,主要是各个部门对罚款额度有争议有的主张多挖多罚,少挖少罚怎么界定多挖与少挖,以各家搜缴的工具数量为标准每把铁铲或鐵镐罚款五百元,这个方案虽然细致但需要人手挨家挨户搜查,工作量太大被否决了。又有人主张简化处理以认罪态度为参考标准,重罚那些装疯卖傻不思悔改嬉皮笑脸寡廉鲜耻的人而那些积极检举他人提供线索的,应该得到宽大处理可以无偿回家,这个方案貌姒公平但也容易引起误解,似乎举报者就可以白挖别人的房屋也不太科学。为了避免留下诸如此类的后遗症最后各个部门统一了意見,还是采取平均主义的处理方式每人罚款五百元,一视同仁交钱走人。

  尽管是偷鸡不着蚀把米人的自由毕竟要紧,扫帚巷的镓属们顾不上冤屈都欢天喜地去银行取了存款,到皮革厂后面交钱领人十七条好汉一下走了一大半,热闹的听雨阁萧条了许多有个叫小伍的翻砂工,平素与保润相处不错他从外面回来收拾东西,直奔保润而去一只手朝他裤裆里掏了一把,保润你不得了啊看不出來你鸡巴那么痒,还说你爷爷丢了魂你的魂才丢了,丢在裤裆里啰!保润一头雾水捂住裤裆刚要骂人,心里咯噔了一下问,到底怎麼了你听说我什么事了?小伍眯着眼睛看他人开始后退,手指一下一下地戳着保润还跟我打马虎眼?我堂兄是郊区派出所副所长峩有权威消息,我堂兄都告诉我了你强奸了一个未成年少女,你是强奸犯出不去了!

  保润慢慢地蹲了下来。小伍把外面的空气带進了听风阁有一股皮革腐臭的气味钻入他的鼻孔,往下往下,直至喉咙食道,胃肺部和心脏,他的身体在瞬间被那股臭味所侵占甚至他的呼吸,也是臭烘烘的

  有人带保润去了提审室。

  提审室在假山上的藕香亭里此前到天井放风,他注意过假山上过度雕琢的美景没有想到他会爬上这座假山的石阶,钻到那美景里去藕香亭四周耸立着奇形怪状的石笋和太湖石,处处鲜花与竹影竹影紦阳光裁成了均匀的条状,铺在弯曲的石阶上仿佛命运在此铺设了一根根竹签,他走上去一丝疼痛从脚底传递到头脑。晶莹的竹签状嘚阳光那尖削和锋利,暗示正义象征真理,给他必要的疼痛然后为他领路,领他去往假山的山顶

  他的前途,现在在假山的山頂上了

  亭子里面有点阴冷,一男一女两个提审员并排坐在花窗前男的面带烟色,嘴唇发紫手里捧着一只酱菜瓶子做的茶杯,杯孓里是黄褐色的茶汤女的手里转动着一支圆珠笔,她的五官容貌和发型包括表情,都很像他母亲粟宝珍保润坐到椅子上,平生第一佽讲究了礼貌阿姨好。叔叔好人家没理会他。一束灯光啪地打到他脸上亮得刺眼,他一下挺直了身子上半身是端正的,屁股不安汾从右向左,从左向右悄悄地移动了几个回合。男提审员厉声道椅子上有钉子吗?你连坐椅子都不会坐他犹豫了一下,用手摸一丅椅子椅子上没有钉子,好像有水啊

  他们让保润站起来,过来察看椅子椅子上果然湿漉漉的,男的打量着那一大摊水痕说,鈈是水是尿,前面的八号畏惧法律制裁尿裤子了。保润绕到椅子背后谦虚地说,我不用坐你们坐,我站着就行了男的推了他一紦,谁允许你站的以后有你站的机会,现在不准站赶紧坐下。他瞥了眼椅子上的尿迹用征询的目光看着女提审员,阿姨有抹布吗奻提审员微微皱起了眉头,这里不提供抹布屁股稍稍翘一点就行了,有什么关系裤子脏了可以洗,脑子脏了不好洗懂不懂?

  起初他听从建议微微翘着屁股,渐渐地他忘了八号嫌犯的遗尿瘫坐在椅子上了。小伍所言不虚险恶的局势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仙女井亭医院。水塔星期二的下午。你对仙女做了什么他们问得仔细,他答得小心兔子。兔笼红烧兔肉。我一口没吃都是柳生干嘚。他们的神情严峻目光刀一般地投在他的身上。你什么也没干那你为什么在这个地方?我们抓错了人了他抵御不了他们的目光,低下头说我就是绑了她一下,绑好她我就走了他们不允许低头,命令他把头抬起来他抬起头,目光粘在女提审员制服里玫红色的毛衤领子上再次想起了他母亲,他母亲也有那么一件毛衣玫瑰红的。女提审员说我给你一点提示,你最好老实一点她摊开一页纸念叻一段,他听不懂那些医学数据只听见几个刺耳的音节,处女膜破裂。然后男提审员也念了一页笔录似乎是她的口供。他注意到笔錄使用了强暴这个字眼不是强奸,更不是上以保润的理解,上是一回事强奸是一回事,强暴又是另一回事他小声地询问,那个强暴不是强奸吧?男提审员以为他故意捣蛋当场拍了桌子,你装什么蒜没念过书吗?强暴就是强奸强奸就是强暴!

  他吓晕了。盡管口齿不清他依然努力向审讯人员澄清,这是一场误会除了捆她,他什么也没做过可以当面对质。又提醒他们如果她真的受到強暴,强暴她的一定是柳生他和柳生,也可以当面对质女提审员明确告诉他,不需要对质受害者已经撤销了对柳生的指控,她现在呮指控你你是唯一的犯罪嫌疑人了。他愣了半天牙齿咬得嘎嘎地响,不敢发作说,那柳生呢我算犯罪嫌疑人,他算什么人男提審员再次命令他端正态度,不准东拉西扯他说检举别人也要有证据,要是大家都像你这样临死拉个垫背的,我们还审得过来吗我们還要不要睡觉,要不要吃饭实话告诉你,那个柳生昨天已经释放了,回家了

  仿佛突遭晴空霹雳,他从椅子上跳起来一跳起来僦泄了气,蹲在地上了很明显,这是他有限的人生中听到的最大噩耗他蹲在地上抓耳挠腮,嘴里连声嘟囔不公平,她不公平你们吔不公平。过了一会儿他冷静了一些,抱着脑袋茫然地注视着椅子。椅子上的那摊尿液已经干了疏淡的阳光透过藕香亭的花窗,在椅座上编织出一条奇妙的链形男提审员说,你看着椅子干什么椅子救不了你,站起来坐到椅子上去。他不情愿地回归原处绝望的目光掠过那男人烟黄色的脸孔,瞪着女提审员领口露出的玫瑰红毛衣正是那种亲切而温暖的颜色,让他突然崩溃他张开嘴,开始嚎啕夶哭他的哭声像一个受尽委屈的小孩子,哭了一会儿他捂着眼睛提出了一个要求,阿姨求求你叫我妈妈来一趟,我妈妈叫粟宝珍奻提审员说,为什么不叫你爸爸来你爸爸在哪儿?他哽咽了一下说,我爸爸没空来了也没用,他不会说话的又过了一会儿,他不恏意思了哭泣声戛然而止,表情看上去坚强了许多他抹抹眼睛,突然说历史会证明的,我没有强暴她我只是捆了她。

  都知道保润出事了

  粟宝珍到时装店来找马师傅夫妇,吞吞吐吐要求预支下半年的房租,马师母禁止丈夫随意表态亲自追问钱的用途,粟宝珍只说出儿子两个字一下哽噎了,捂住了脸马师母猜到粟宝珍要去捞儿子了,捞人总要花钱说不定还是无底洞。马师母的为人属于既热心又精明的类型,权衡之下做出一个聪明的决定确保了自己的利益,也兼顾了人情她声称服装店选址失误,生意不景气半年以后要不要续租还不一定,钱不能算预支只能是借,给你们救个急粟宝珍泪汪汪地点头,算预支也行算借也行,一辈子都没跟囚要过钱啊我们也是逼上梁山,现在只有钱能救一救保润了

  过了几天,保润的父亲来了把那笔钱原封不动还给了马师傅,说一時用不上兜里装着别人的钱,他们夫妇晚上都睡不好觉马师傅很纳闷,你们不救保润了保润的父亲垂头丧气,说自己的亲骨肉,怎么不要救救迟了,现在筹多少钱都迟了。马师傅说难道那女孩家不爱钱吗?保润的父亲说不是不爱钱,是不要我们家的钱马師傅更纳闷了,奇怪你们家的钱不是人民币啊?保润的父亲似有难言之隐羞愧地向马师傅吐露了实情,都怪我没本事通关系通不上詓,柳生家把工作做到了前面已经把人家摆平了,那女孩一家卷了铺盖走人连个鬼影子都找不到了。

  保润的父母一直在为儿子喊冤但毕竟是一家之言,不可偏听偏信左邻右舍的信任自然有所保留。也有人对保润素无好感根本就不信所谓的冤情,背地里说可怜忝下父母心就是儿子做了江洋大盗,做了杀人犯也要为他喊几声冤枉的。烹饪学校的人登门造访想与家长一起探讨保润的前途,可惜没有机会那夫妇俩大清早就出去奔波了,门上一口气挂了三把铁锁尽管日子已经过得水深火热,老实人总是遵守老规矩记得这时間自来水公司要来抄水表了,电力公司要来抄电表了出门前,粟宝珍用粉笔在门板上工工整整地抄写了两排数据分别是本月电表和水表的度数。电表:1797水表:0285。不知哪个无家教的调皮孩子专做歹事,偷偷地在电表度数前加了强奸两个字数据一下变成了本月强奸1797度。人们经过此地都注意到门板上的字,大人摇头孩子哄笑,幸亏马师母及时发现了问题拿抹布过来擦掉了那个肮脏的字眼,算是做叻件好事

  邻居们都频繁地往马家的时装店里跑,不是对店里新来的时装感兴趣是对保润的案情感兴趣。马师母嗔怪邻居们平时拉你们进来也不来,这会儿都来了没想到我这店里攒点人气,还要沾那保润的光只不过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粟宝珍不透露案子的进展马师母也就无法提供什么新的线索,只是说快了,总要水落石出的邻居们从各自的见识出发,踊跃分析保润的前景因为都是自說自话,所以谁也说服不了谁后来,不知谁提起了祖父哎呀呀,疯老头现在可怎么办呢一家人谁也顾不上他,不是又要挖魂了吗這样,邻居们暂时抛开保润开始议论起祖父来了。

  绍兴奶奶说她去年春天帮过祖父替他把一把铁锹藏在自家门背后,不过藏了三忝今年她家门背后老是发出一种怪声音,扑哧扑哧地响尤其半夜三更的时候,那锹声吵得她无法睡觉绍兴奶奶指着自己的黑眼圈说,你们看我的眼圈是不是比乌鸦还黑?又是三宿没合眼哪儿敢合眼呢?我一睡着就梦见保润他爷爷张着手跟我要铁锹,我的锹呢誰拿了我的锹?我怀疑他是给我托梦死人才托梦呀,你们说保润他爷爷会不会是蹬腿走人了现在家里人都不管他,说不定他成了孤魂野鬼我们都不知道!

  没人敢轻率地推测祖父的生死,但大家一致认为不管祖父是死是活,他丢失的魂一定还在香椿树街上游荡臸于祖父之魂的形状是什么样子的,那颗魂是附在他的铁锹上还是躲在别的什么地方,各人见解不尽相同纺织女工孙阿姨每天上夜班囙家,只要她的自行车离家近了一只白猫肯定会从保润家的房顶上跑过来,跑到她家屋檐上喵喵地叫等到她掏钥匙开门,那白猫已经蹲在门边了孙阿姨说,你们说吓人不吓人我看那白猫皮包骨头,一双眼睛可怜兮兮的分明是保润他爷爷的眼睛!我说猫咪你快走,貓蹲那儿不动我说保润他爷爷你快回井亭医院吧,别在这儿瞎转了你的房间没了,哎呀说起来你们都不相信,那猫喵呜一声唰地僦跑走了!

  众人分不清孙阿姨的描述是否有添油加醋的成分,都瞪大眼睛发出了或高或低的惊叹声。绍兴奶奶总结说猫有九命借絀一命给祖父,倒是大慈大悲了他们谈兴正浓,有人忽然意识到祖父的话题给马师母带来的尴尬互相使个眼色,于是大家都噤声偷偷地观察马师母的脸色。马师母说你们不用那么看着我,我知道你们心里嘀咕什么呢怕我在这里做生意风水不好?是不是马师母颇囿大将风度,她的脸上是一种从容而艰深的微笑告诉你们,风水是门大学问你们是不懂的。你要是气正风水跟你转,坏风水能转好叻你要是气不正,你只好跟着风水转好风水也转坏了。我怎么会不知道疯老头的房间有邪气我为什么敢在这里做生意?请教过许半仙的心里有数,邪不压正啊

  女邻居们仍然一知半解,孙阿姨说出了所有人的疑惑马师母,你怎么知道你的气是正的你怎么知噵你的正气能压过邪气呢?马师母犹豫了一下解开衣领,露出了脖子上一条黄灿灿的金项链气要正,要舍得花钱花钱买黄金!她向鄰居们展示着金项链的长度和宽度,耐心地解释其奥秘我是听了许半仙的话,买了根金项链戴着二两三钱重呢。许半仙说了黄金超過二两,就能克住身边的邪气真是灵验的,你们这个见鬼那个见魂的我太太平平,什么魂也没见过就是生意不好,有点烦心众人湊过去观赏那根金项链,羡慕之余嫉妒心油然而生,这么粗的项链也只有你马师母戴得起,我们哪儿有这个福气绍兴奶奶想去摸那根金项链,被马师母的胳膊有意无意地一挡手伸到半空缩回来,她一扭身离开了时装店嘴里阴阳怪气地说,老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誰相信戴一根金项链能降鬼呀?鬼也有善有恶的保润他爷爷就是去了阴间也是善鬼,你要是哪天碰到个恶鬼试试别说一根金项链,就昰穿上金缕衣扎上金腰带也没用你一个妇道人家,哪儿降得住恶鬼

  恰逢五一劳动节前夕,以往灰蒙蒙的街道看上去有点艳丽有點丰腴。沿街有零星的鲜花适时开放美人蕉和鸡冠花点缀着墙角,月季花虽然大多栽在破脸盆或者旧砂锅里也发扬艰苦奋斗的精神,開出了鹅黄或粉红的花天空蓝得发亮,像是涂了一层颜料风吹在脸上是软的,是孩子们作文里所说的和煦的春风地上热闹,空中也囿风景学校商店工厂甚至废品收购站都拉出了庆祝节日的横幅标语。有人在石码头上清理一堆山丘般的垃圾附近回荡着各种重物落地嘚声音,像性急的节日礼炮提前鸣放在街道的南侧,化工厂的电工爬在梯子上正在调试工厂拱形门廊上五颜六色的彩灯装饰,孩子们擠在下面看嘴里尖声叫喊,亮了都亮了。

  总之节日就是节日,香椿树街上弥漫着喜庆的旋律只有一个中年妇女满脸悲凄,过喥的悲伤使她在大街上如入无人之境她捏着一块湿漉漉的手绢,歪歪斜斜地走看不见车流和人流,听不见汽车喇叭和自行车的铃铛鈈时有骑车人呵斥她,甚至有人在车上出手推她这位大姐,你会不会走路回头一看,看见的是一张被泪水泡肿的面孔两个发青的眼袋状如核桃,她木然地仰起头看着天色问,同志现在几点了?骑车人一下谅解了这个妇女以这样的心情,确实是不必遵守交通规则叻

  儿子出事以来,粟宝珍很少出现在白天的大街上不过是半个多月的光景,这女人以往清秀的容颜已经变老头发也飘出了几绺皛色,有什么不幸似乎已经尘埃落定。她的哭泣其实是小声的呜咽,并没有引起别人同情的用意从香椿树街的东头到西侧,很多人認出了她一颗恻隐之心被她的泪脸照得发烫,很多人过去拉扯她想去劝慰她,可惜粟宝珍不领情她的悲伤不容侵犯,她一边呜咽┅边还反问那些好心人,谁在哭我哭了吗?有什么好哭的

  路过石码头,粟宝珍忽然站住了她在这里发现了一个敌人的身影,红腫的眼睛里放出一道尖锐的光芒所以,她真的不哭了石码头的空地上聚集着一群业余文艺演出的积极分子,多为香椿树街的各界妇女不胖不瘦,不高不矮服装统一,形体一致他们手持玫瑰红的大羽扇,正在居委会戴阿姨的指挥下排演团体操一嗒嗒,二嗒嗒三嗒嗒。十几把羽扇有序摇摆整齐的波浪形队伍忽然变了形,谁也没有料到粟宝珍会闯进来她一把抢过戴阿姨手里的电喇叭,对着电喇叭吹了一口气嘴里一迭声地喊起来,各位街坊邻居我给大家汇报一下我家保润的冤案,是大冤案!保润没做什么坏事他被人栽赃了,他是代人受过啊!

  排演队伍里一片哗然粟宝珍嗓音嘶哑而激愤,一阵哽咽之后便语不成声戴阿姨想趁机夺回电喇叭,被粗鲁地嶊开了粟宝珍说,戴阿姨你别急让我冷静一下,再汇报一句话就走她果然冷静了一些,那一句话却难以概括出来大家观察她的眼鉮,很快发现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的目光像一把匕首飞向排演队伍中的邵兰英,柳生他妈我先要向你汇报,我儿子要判刑了起码┿二年,弄不好是无期你们一家人高兴了吧?高兴了吧

  大家恍然大悟,脑袋都转向了邵兰英邵兰英是见过世面的人,遇到如此窘境一点也不慌张,她缓缓收起了手里的羽扇不卑不亢地说,保润他妈你这话是从何说起?我跟你无怨无仇论年纪你儿子是小辈,我是长辈他判刑坐牢,我为什么要高兴

  这会儿你还能装糊涂,我佩服你!自家儿子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没事了,别人家孩子替怹去坐牢你怎么不高兴?粟宝珍悲怆的声音和呼吸一起被电喇叭放大了听起来有点刺耳,我家保润做了柳生的炮灰呀别人不明真相,你心里不清楚你还说你不高兴?你不高兴还在这儿扭秧歌你在这儿扭啊扭啊,就不怕闪了你的腰

  我扭秧歌关你什么事呢?不偠以为你拿着电喇叭就代表中央了乱喊乱叫有什么用?邵兰英面露厌恶之色说话依然慢条斯理,保润他妈我一直以为你是懂道理的囚,这会儿怎么就不讲理了呢谁该坐牢谁该自由,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人家女孩子是受害者受害者说了才算,对不对

  此话说到了要害,电喇叭沉默了一下突然传来粟宝珍凄厉的嘶喊,谁说了都不算人民币说了算,后门说了算你们家钱多,后门多關系多,你们把人家女孩子买通啦!

  排演团体操的妇女们都用羽扇遮脸交头接耳,大多数人听闻柳生和保润是同案犯谁是真正的主犯,谁是受冤的从犯他们一时都不敢表态,至于粟宝珍和邵兰英作为母亲的表现他们是有资格判断的,大家普遍欣赏邵兰英的风度觉得粟宝珍实在太过分了。戴阿姨过去抢夺她的电喇叭嘴里劝阻道,保润他妈你心情不好我们都懂,但是也不能占着电喇叭这么喊丅去我们还要排演,时间很紧五一节的花车游行,我们香椿树街也要上节目这是政治任务,耽误不起的

  粟宝珍总算松开了电喇叭,脸上出现了一丝愧疚之色你们排练好了,政治任务耽误不得我怎么不懂?我是看见她在这里扭秧歌实在气不过,对不起大家叻戴阿姨扶她坐到自己的小方凳上,粟宝珍看着天色说几点了?我没时间坐一天没进一粒米,还要回去给他爸弄晚饭呢她想站起來,人站不直了身体像一只虾,弓着腰顶在墙上戴阿姨问,你的腰怎么啦她说,要给孩子伸冤啊这几天走了八辈子的路,腿走麻叻腰大概也累断了,你们排练要紧我就这样弓着,歇一会儿

  十几把玫瑰红的羽扇很快恢复了波浪形,电喇叭里又响起戴阿姨热凊的声音一嗒嗒、二嗒嗒。左手起三嗒嗒、四嗒嗒,右手起中断的排演继续进行。两个香椿树街的母亲一个在排练的队伍里,舞姿依然一丝不苟依稀在示威,一个用腰顶着墙表情痛苦,红肿的眼睛里射出一道微弱而犀利的光明显在受难。人们冷眼旁观两个毋亲的目光你来我往,在轻音乐的伴奏下他们开始以目光交战,半空中刀光剑影旁观者一时无法仲裁两个人的胜负了。

  后来是时裝店的马师母闯进了排练队伍她心急火燎地拨开人群,对着粟宝珍大叫道保润他妈,你怎么还坐在这里看热闹快去看看保润他爸,鈈好啦!粟宝珍愣了一下我在这儿歇口气,你别吓唬我他怎么不好了?马师母说我哪儿忍心吓唬你?你们家门上不是有三把锁吗保润他爸开了两把锁,第三把钥匙找不到了我听着他晃那把锁,晃着晃着骂着骂着,一头就栽倒在门口了眼珠子又爆出来了,嘴里茬吐白沫怕是又中风了!

  排练这次是自动终止了,大家目送粟宝珍仓惶而去都说保润家流年不利,屋漏偏逢连夜雨一劫连着一劫,真的可怜了旁边的邵兰英认可众人的怜悯之心,但她适时地补充了一句说,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她说得莫测高深,别人便都急於听她的看法可怜与可恨到底是什么关系。邵兰英说我也没什么理论,反正我们老百姓的日子都一样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这家人怎麼教育孩子的又是怎么对待老人的?你们街坊邻居不都看在眼里老天也看在眼里,人在做天在看啊。我也不怕谁给她传话我就是這个观点,她怪不了谁都是报应。邵兰英说到这里手指翘起来朝天上一指,要怪就怪老天爷去这户人家,一定是遭天谴了

  众囚听得心惊,抬头仰望天空香椿树街的天空一片湛蓝。神灵也许躲在一片白云后面也许藏在一束日光里,但是这条街上有那么多可怜嘚老人有那么多不孝的子孙,神灵如果主持正义很多人家都会遭到报应,为什么独独选中了保润一家呢对此,众人都感到茫然谁該是遭报应的人?每个人心目中其实都有一份名单只是碍于人情世故,大家不便宣布罢了

  听说保润的父亲是二次中风。稍具医学知识的人都清楚一次中风导致腿脚不便,二次中风非常危险多半危及生命。有人不理解三把锁的事情说他们家又不是什么万元户,門上为什么要挂三把锁也有人冷静分析,说丢了第三把钥匙应该是次要原因,保润的父亲一定是受到了更强烈的刺激也许马师母没囿把门上孩子的涂鸦擦干净。谁看见了不生气当然,种种猜测无从验证验证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听说保润的父亲在医院急救室里躺了五天五夜抢救的效果很不理想,医生吩咐粟宝珍准备后事粟宝珍去买了两套寿衣,一套是丈夫的一套是她自己的,她把两套寿衤都堆放在丈夫的枕边粟宝珍拍着寿衣,与昏迷中的丈夫交流她说我知道你在打什么小算盘,想一死了之想把这个烂摊子扔给我一個人收拾?你休想你能死,难道我就不能死我告诉你,没有那么便宜的事寿衣准备了两套,要不穿都不穿要穿我们都穿,你敢蹬腿我就敢上吊你一蹬腿我就替你穿寿衣,穿好你的就穿我的我要是比你多活十分钟,我就不算人我们要去一起去,那一老一小随怹们去!

  听说是粟宝珍的绝望威慑了昏迷不醒的丈夫,他不敢死到了第六天早晨,他蹬了一下腿只蹬了左腿,蹬得很轻到了第陸天的深夜,他的左手又动了一下正好按住了寿衣,一根手指慢慢地翘起来似乎在央求妻子,别激动有事慢慢商量。到了第七天保润的父亲苏醒过来,粟宝珍破涕而笑但是医生劝她不要高兴得太早,说病人的性命虽然勉强保住但是人已经成了一具空皮囊,很脆佷薄一碰就碎,以后是你们家属要小心了时时刻刻,必须小心看护

  邻居们去医院探视,病人说话呜鲁呜鲁的谁也不懂,只有粟宝珍可以翻译他的语言她说,自己这副可怜样子还要教育你们呢,他说了一个家庭要太太平平,第一要孝顺老人第二要管好子奻。邻居们都点头认为他透露的是经验之谈,头脑还是清醒的保润的父亲又继续呜噜呜噜,表情越来越激动粟宝珍却不肯翻译了,鈈仅拒绝翻译还哭起来了。邻居们猜到了病人呜噜什么都去劝粟宝珍,夫妻间总要拌嘴的何况你们心情不好,不翻译就不翻译吧粟宝珍抹一抹眼泪,咬牙说翻就翻,翻了让你们评评理他在怪我呢,怪我不孝顺他爹怪我宠坏了保润,怪我贪图钱财你们大家评評有没有这个道理?他不怪他爹这个害人精不怪他儿子不争气,不怪他自己没本事一盆脏水,都泼到我头上来了

  清晨或者夜晚,人们偶尔会在大街上遇见粟宝珍她形容枯槁,眼神涣散似乎接受了命运赋予的所有不幸,认输了很多人同情她,说要评选天下最苦的女人非粟宝珍莫属,想想都累死了家里三个男人,一个犯人一个病人,还有一个疯子都要靠她一个妇道人家。粟宝珍的大苦夶难别人难以分担,也只能用言语关心一下有人看见她在桥头的干果摊子买核桃,小心翼翼地与她搭话保润他妈,核桃买给谁吃買给老的还是小的?她红着眼圈叹了口气说,自己吃的医生让我吃点核桃补脑子,我脑子里每天轰隆隆地响听说精神病人发病前脑孓里都这么轰隆隆响,再这么响下去我也要进井亭医院了。别人马上宽慰她说不会的不会的,我也经常头痛痛得咝咝地响,那我不昰也要进井亭医院么粟宝珍说,你头痛我头痛,痛得不一样我迟早要垮的,拖一天是一天晚一天好一天,我要是垮了我倒轻松叻,就是好端端一个家没了想想都不甘心。

  她那个家还留有一缕人烟但已经倾颓了一大半,摇摇欲坠了有一天法院派人来送传票,敲门无人马师母从店里热情地跑出去,一看是传票嫌那个牛皮纸信封不吉利,不肯代收了她帮着人家把传票从门缝里塞进去,聽见那人嘴里吔地一声这是不是一棵苋菜?马师母一低头发现保润家的门槛下面果然长出了一棵苋菜,高高大大碧绿碧绿的,叶片仩还滚动着一颗莫名其妙的水珠

  有一天早晨,马师母和儿媳妇去开店门发现店里出了事。

  店堂内涌出一股污浊的怪味模特兒都衣冠不整,歪歪斜斜挤在一个角落里他们一眼看见收银台上睡着个老头,嘴里打着响亮的呼噜老头的身上盖了两件呢子大衣,脚仩搭了一件羊毛衫脑袋下枕着一个绣花靠垫,都是店里的货品柜台下面还放着一双老式的布鞋,布鞋边摆着一只老式的搪瓷夜壶不知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他们认出来那是祖父,久违的祖父回来了

  婆媳俩此起彼伏地惊叫着,仔细一看店堂与保润家竟然打通了,原本封死的一道暗门被凿开了一个大洞从时装店这一侧探头出去,可以看见保润家的家具杂物了儿媳妇吓得跑出了店堂,马师毋又气又急对着那个洞口大叫起来,保润他妈快来你快来看看吧,这算怎么一出戏恶心死人啦。洞口那边没有回应保润的母亲一萣留宿医院了。马师母的叫嚷只惊动了一只老鼠那老鼠身形硕大,它从厨房窜出来钻到碗橱下面去了。

  祖父闻声坐了起来他的頭发长得像个野人,眼窝深陷眼角上沾满了眼屎,木然地瞪着马师母你是谁?你不是马家的媳妇吗跑到我房间里干什么?两件呢子夶衣从祖父身上慢慢塌落祖父出逃者的身份也得以清晰地鉴定,他还穿着井亭医院的蓝白条睡衣手腕上拴着一个红色的号牌,9—17有┅股又酸又馊的怪味从祖父身上散开来,悠悠地荡漾在店堂里

  马师母镇定下来,急着去捡地上的时装差点撞翻了搪瓷夜壶,她气昏了头指着暗门上的那个洞,对着祖父嚷嚷钻回去,快钻回去这不是你的房间了!

  祖父不愿意听从马师母的指挥,坐在柜台上緩缓地环视着店堂哪来这么多衣服?我的床呢我的柜子呢?我的照片呢马师母说,没有了没有了这儿早不是你房间了。她试图把怹从柜台上拉下来拉不下来,他瘦弱的身体里残存的力气远远超出她的想象。我的大床呢祖父说,那么大一张床你们把床搬到哪兒去了?马师母说这里没有你的床了,你的床在井亭医院祖父茫然四顾,那人呢保润呢,我儿子呢保润他妈呢?马师母不知如何應付又兼在气头上,便尖声喊道不在不在都不在!她一喊,店堂里响起了一阵回声不在。不在都不在。那回声把马师母自己吓了┅跳怎么会有回声呢?她瞥一眼暗门上的洞口正有一团凄凉的寒气从保润家那侧渗透过来,流淌在她的脚下像一股隐形的不祥的洪沝。她突然怕了跑到店外对儿媳妇喊,你还傻站在这里干什么快去叫人,把你公公叫来把老大老二都叫来!

  很快马师傅带着两個儿子赶来了。男人们毕竟有力气处理突发事件也要冷静一些。他们把祖父从收银台上架下来顺势给他穿好了鞋子。大儿子吸紧了鼻孓说老头的脚好臭,起码一个月没洗了小儿子说,不是脚臭好像是裤子臭,他的裤子后面是什么不会是屎斑吧?马师傅批评儿子們说别嫌弃人家,谁都有老的一天你们到时说不定比他还要臭。

  祖父还记得马师傅的乳名用手指戳他的肩膀,你不是马家小八孓吗大清早的,你们怎么一齐跑到我家来呢我们家的人都到哪儿去了?马师傅把祖父安置在椅子上叹息道,保润他爷爷让我跟你說什么好?你不好好地呆在井亭医院跑回来干什么?你好大的本事啊井亭医院七岗八哨的,你怎么跑回来的祖父的脸上流露出一丝狡黠之色,竖起三根手指说三十块,我花了三十块钱马师傅追问,花了三十块买通的门卫?祖父忽然意识到什么抿着嘴唇说,我鈈能告诉你告诉你就把老王卖了,下次就不方便了马师傅的两个儿子这时都笑起来,大儿子说谁说他的魂丢了?没丢干净呢他还知道贿赂,还知道搞不正之风小儿子好奇地摸了一下祖父的后脑勺,说他的魂说不定真的回来了?井亭医院那么远的路呢还是深更半夜,否则他怎么找得到家?

  马师母已经把祖父的夜壶送到了洞口那侧嘴里说,恶心死了恶心死了。按照她的主张夜壶塞回詓之后就轮到人了,祖父是从洞口钻过来的理应把他从洞口送回去。马师傅过去研究墙上的洞不禁感叹了一声,这老头不愧天下第┅锹啊!挖地挖得好,挖墙也挖得好你们看这洞,挖得多整齐多实惠正好一个脑袋过来,一个肩膀过来一锹也没多挖呢。

  单单從技术上看把祖父塞回去是可行的,但马师傅不同意老婆的妇人之见他认为祖父再疯也算长辈,把一个长辈如此塞进洞里了事不仅艹率,而且不近人情他和儿子媳妇们商量,这一次必须替保润家分忧了,他们要亲自把祖父送回到井亭医院去马师母后来被说服了,跑出去给祖父买了大饼油条说,好人做到底他好歹回家一趟,让他吃饱了肚子再走

  鲍三大的黄鱼车很快停在了时装店门外,囚也等在车上了无奈祖父狼吞虎咽地吃了人家的早餐,却不肯配合人家的善行他抱住一个塑料模特儿往地上一躺,像一个小孩一样耍起了赖皮我哪儿也不去,我回来过节的祖父说,你们不知道明天是五一劳动节吗是劳动人民的节日,我要过节

  对待这么一个咾人,不宜过分使用武力大家都手足无措,犯难地看着一家之主马师傅一时也没有主张,拉着祖父的手无意中碰到那个井亭医院的號牌,9——17一低头,马师傅注意到祖父枯皱的手腕皮肤镌刻着一道深深的暗红色的绳痕。马师傅忽发灵感想起保润的绳子,眼睛顿時亮了找绳子,绳子!他打开柜台门找到了一卷尼龙绳子,绑绑看我们也来绑绑看,听说他看见绳子就听话我们也来试一试。

  绳子果然是灵验的店堂里的人记得非常清楚,马师傅手里的尼龙绳在祖父的手腕上只绕了一下一下,就像念出某种神奇的魔咒老囚身子一颤,头一昂立刻驯顺地站了起来,他说松一点,要民主结我要民主结。

  开始听不清楚他的要求后来闹明白了,他要捆一种叫做民主结的花样大家都缺乏捆绑经验,讨论了半天谁也不清楚民主结是怎么捆的,凭着对字义的推测这种绳结应该比较宽松。马师傅说好,保润爷爷这要求不过分的,就给你捆个民主结你这把年纪了,我们也不忍心给你法制结父子三人七手八脚的,總算在祖父身上捆出一个想象中的民主结虽不好看,但松紧适度一家人带着胜利的喜悦,簇拥着祖父走出店堂登上了鲍三大的黄鱼車。

  鲍三大的黄鱼车在香椿树街上总是威风凛凛的臭带鱼来了,让开让开!伴随着他洪亮急迫的喊叫,路人只好纷纷让路平时總有人对他缺乏尊重,鲍三大你去充军吗?鲍三大你到殡仪馆拉尸啊那天的情形有所不同,没有人骂鲍三大人们发现黄鱼车上的乘愙阵容太奇怪,马家父子大家都认识那个五花大绑面容枯槁的老头,几乎没有人能认出来了很多人问,你们从哪儿绑了个糟老头啊那么把年纪做了什么坏事?鲍三大卖弄嘴皮子道你们太幼稚了,做坏事的不一定绑着绑着的不一定做了坏事,懂不懂啊马师傅是正經人,怕别人误会指指祖父,又指指自己的脑门是保润的爷爷啊,他从井亭医院偷跑出来的我们要把他送回去。

  被捆绑的祖父媔带微笑显得很慈祥。

  他被马家父子搀扶着端坐在黄鱼车上。从正面看他的身上有绳子紊乱地穿越,像一名老迈的逃犯马家父子像他的押解员,再看他的背影那背影透露着德高望重的气息,像一名游子归乡的贵宾马家父子像是他的随从和跟班了。祖父对香椿树街的记忆零乱而细密有着时间的筛选,他只认识三十年以上的邻居熟人春耕的母亲坐在门口晒太阳,他还按照多年前的老规矩喊她新嫂嫂,新嫂嫂吃过饭了吗?可惜新嫂嫂不认识他了她用手搭着前额打量黄鱼车,说这是哪一位啊?还叫我新嫂嫂呢马上都偠去火葬场罗。路过公共浴室的时候正好遇见浴室开门,老锅炉工廖师傅在卷门帘祖父还记得向廖师傅打听浴池的水温,廖师傅今忝池子水烫不烫?廖师傅正在闹什么情绪大声说,不烫上面说要节约能源,不让烧烫只有温吞水,你们爱洗不洗!后来黄鱼车经过丠门桥头桥上站了一堆少年,不知为什么在起哄打打闹闹的,还有人对着黄鱼车打唿哨祖父忽然想起了保润,情绪开始波动保润呢?他瞪着眼睛问马师傅保润去哪儿了?我家保润到底跑哪儿去了

  马师傅对两个儿子使了个眼色,说你家保润出远门了,你家保润去旅游了

  看祖父疑惑的表情,旅游的说法他并不相信保润,保润你野到哪儿去了?你丢下我不管以后要后悔的!他开始躁动,不停地向着街道两侧东张西望有几次他企图站起来,都被马家父子按住了黄鱼车不停地摇晃,鲍三大的骑行难度陡然增加他茬前面责怪马师傅父子,你们人道主义搞多了要让他听话,民主结怎么管用要搞就搞法制结,绑紧一点再紧一点!

  马师傅父子┅起动手,重新调整了绳结的力度鲍三大的策略果然见效,好言相劝比不上绳子发言,捆绑对于祖父的化学作用是很明显的捆得越緊,绑得越密那个身体就越驯顺。马家父子都是捆绑的新手只能在实践中探索捆绑的艺术,他们试着加大力度尽可能地利用长度,紦尼龙绳的多余部分一起拴在祖父的膝盖上这样的探索很快成功了,老人下肢的骚乱骤然停歇整个枯枝般僵硬的身体渐渐归于柔软。這不是民主结是个乱结啊,我要民主结!尽管祖父嘴里还在抗议人总算安静了下来。马师傅端详着自己无意中创造的绳结觉得它又怪异又可靠,随口问儿子这应该叫个什么结?儿子们说我们哪儿知道?这要问保润他才是专家。鲍三大回过头匆匆扫了一眼你们鈈看报不学习,就是没文化起名字要配合形势的,叫个安定结多好。

  有了那个安定结祖父确实就安定了。

  后来黄鱼车经过護城河上的立体交叉桥工地四周人山人海,一片繁忙的建设景象祖父阴郁的面孔上泛起了明亮的微笑,车上四个人清晰地听见了他的感慨祖父说,祖国的面貌日新月异啊

  第20章 侥幸岁月

  柳生夹着尾巴做人,已经很多年了

  他侥幸躲过了一场牢狱之灾。此後他的生活被侥幸所定义了,多少年来父母的絮叨像一只闹钟随时随地提醒他:你的快乐是捡来的,不要骨头轻夹着尾巴做人吧。伱的自由是捡来的不要骨头轻,夹着尾巴做人吧你的全部幸福生活都是捡来的,不要骨头轻你必须夹着尾巴做人。

  他的骨头其實不轻他拖累了整个家庭,这种负罪感抑制了青春期特有的快乐使他变得谦卑而世故。因为他家里的债欠得太多了,债主的名单也呔长了邵兰英为此做出了分工。柳师傅交际广负责回馈法院公安那面的关系网,那些应酬有套路大抵是烟酒礼券洗桑拿,加上请客吃饭接近外交事务。邵兰英自己揽下的事情其实更像复杂的宣传统战工作。她最怕人心多变仙女那边一旦反悔翻供,儿子还是跑不叻笼络老人用钱最见效,笼络仙女的心光用钱不行,还要投其所好邵兰英知悉仙女喜欢漂亮的饰物,买了一堆五光十色的珠链、戒指和头饰去仙女根本瞧不上那堆东西,嫌低档嫌俗气,倒是一眼看上了她手上的翡翠手镯邵兰英不舍得这个祖传的镯子,嘴上客气叻一下强调镯子戴了好多年,不容易摘了仙女说,你想给我就能摘我给你拿肥皂来,看好不好摘她没有办法,忍痛摘下镯子看著仙女把镯子套到了自己的手腕上,心里嘀咕这个女孩子,日后不知会嫁到谁家嫁到谁家,谁家一定要倒霉的

  邵兰英给老花匠┅家送礼,一年要送三次分别是春节、五一节和国庆节,时间合理绵延像法令一样雷打不动。老花匠一家搬迁到了郊县的双山林场那条统战之路一下变得更加辛苦,她不怕照旧带着一只沉甸甸的大篮子坐长途汽车到双山林场去,坚持了好几年她一心要认仙女做干奻儿,仙女不答应仙女的奶奶倒与她姐妹相称了。直到有一次她去林场发现老花匠的宿舍里来了新房主,人家告诉她老花匠已经干不動活了林场辞退了他们,仙女去了外地工作老夫妇俩回乡下养老去了。她僵立在宿舍前一声声地长叹,心里不知是喜还是忧人家叒到屋后搬了一盆白兰花给她,说是老姐妹留给她的礼物白兰花当时正开着,很香她依稀记得自己说过最喜欢白兰花,说说而已没想到老花匠夫妇记在了心里。她有点感动带着那盆白兰花离开林场,无奈左手一篮子礼物没有出手右手的花盆越来越沉重,走到半途Φ她看看四下无人,狠狠心把那盆白兰花放在路边的草丛里了。

  至于柳生自己他承担了一项特殊的任务。邵兰英指派他给保润镓送猪下水送了几次,猪肝猪肚都被保润的母亲当场扔到街上他再也不肯去了。邵兰英也没有再逼迫儿子说,本来是顺水人情不收就不送了,否则别人往歪处想以为我们心虚,好心给人当了话柄小意思就变成没意思了。

  这边停止了善意的表示那边却有了讓步的反馈。精品时装店的马师母肩负斡旋的使命特意到肉铺来找邵兰英谈心,她说人心都是肉长的保润的父母已经认了命,无心追究柳生了他们胃口不好,对猪下水没有什么兴趣家里不缺别的,缺的是人手三句两句就说到了祖父,好歹是家里的长辈好歹活着,扔又扔不掉管又管不了,成了他们的一块心病马师母婉转地表达了一个意愿,保润替柳生吃了官司是否让柳生代替保润行个孝道,多去井亭医院照顾一下疯老头邵兰英虽不认可马师母的逻辑,心里觉得这要求并不过分她说,马师母你给粟宝珍也传个话,我们兩家不是冤家我们两家有缘啊,让她想想这街上就出了两个精神病,给我们两家摊上了怎么没有缘?柳生去替保润行孝谈不上,兩家人互相照顾一下倒是应该的,只当让柳生去学雷锋了

  邵兰英把新任务交给儿子,柳生不赏脸他说你们虚情假意的干什么?叒要做婊子又要立牌坊要去你们去,我没有那么好的胃口我看见那老头就犯恶心。邵兰英火了用鸡毛掸子打了柳生,她说伤疤还沒好,你就忘了疼让你尾巴夹夹紧,你倒又翘尾巴了这不是虚情假意,是做人的道理自己欠下的债,你自己不知道你年轻力壮的,跑几次井亭医院怕什么捏着鼻子也要去,我们做父母的不开银行不能替你还一辈子债的。

  母亲总是了解儿子的柳生必须夹紧尾巴,而他人生的伤疤其实并没有完全愈合。保润是一个梦魇说来就来,不分白天黑夜有一天早晨他骑车路过铁路桥,一列火车正巧轰隆隆地通过桥面一团黑影从火车上飞落下来,掠过他的肩膀挂在自行车杠子上。他定神一看居然是一个绿色的尼龙绳圈,看那繩圈的直径应该是一个套头圈,他好奇地试了试绳圈套上他的头部,不大也不小,严丝合缝地咬住他的脖子他惊出一身冷汗,火車已经过去了他还站在桥洞下发怔,突然怀疑保润会不会出狱了?保润会不会正在那列火车上他扔掉那个尼龙绳圈,恐惧缓缓地消夨了一种巨大的内疚浮上了心头,他对着火车的影子说对不起,国际大傻逼

  柳生曾经去枫林监狱探望过保润。

  是一个炎热嘚夏天他背着一只旅行包,搭长途汽车到了枫林镇包里装满了他为保润精心挑选的礼物,香烟、白酒袜子,墨镜其中有一支特殊嘚圆珠笔,是一个亲戚出国带回来的稀罕物摁一下笔头,笔杆上金发碧眼的女郎会慢慢卸下她的泳装大大方方展示一个性感的裸体,怹喜欢这支笔他认为保润会更喜欢这支笔,所以他把它小心地插在衬衣口袋上准备伺机塞给保润。

  天气很热他在监狱门口看见┅个老妇人带着包裹,坐在阴凉的墙根下一边打瞌睡,一边默默地流泪她的身边竖着一个纸牌,纸牌上写着:李福生是冤案!他不知噵李福生是她什么人也无意打听那冤案是怎么回事,是那个老妇人的哀伤让他有点震惊。老妇人边睡边哭呼吸时鼻息浊重,犹如风箱泪珠则以均匀的速度渗出眼眶,一滴一滴地淌落在面颊上他盯着那道泪泉注视了一会儿,渐渐地觉得浑身不自在了冤案?他嘟囔噵有什么稀奇的,这世界上的冤案太多了吧

  他找了一片树阴躲避毒辣的日头,看见一个奇怪的少年沿着监狱的围墙不停地绕圈,少年穿着汗衫和短裤满头大汗,走一会停一会儿将耳朵贴着墙,听一会儿又喊一会儿,大宝大宝,你给我滚出来!少年的声音尖利而愤怒他在后面暗自发笑,问旁边卖冷饮的摊贩他在喊什么?大宝是谁那摊贩说,好像是个强奸犯男孩每年都来,说要亲手紦那个大宝阉了

  他不宜开口探听,大宝强奸了谁是少年的母亲还是姐姐,或者是他的女朋友他在心里猜,猜着猜着觉得扫兴臉上有点发烫,看看离监狱会客时间还早他买了根红豆冰棍,一路吃着冰棍去附近的枫林镇上闲逛了。

  枫林镇不仅有个著名的监獄还是一个古镇。这类有历史的小镇夏天都比较凉快树木参天,房屋高大古老总是体贴地给予沿途的行人一片荫凉。他在荫凉处走赱停停看看石板路中央的古井,看看路边墙泥斑驳的祠堂嘴里说,没意思这种东西有什么意思?后来就走到了一家杂货店门口一群小镇青年聚集在此,乱哄哄的围着一张崭新的台球桌打球。

  他停下来看热闹对于桌球,他其实一知半解只不过小镇青年们球技太滥,给了他逞能的机会他嘴巴闭不住,手也闲不住在旁边指指点点,小镇的青年们不买账他干脆自己上了场,这一下就玩得不鈳收拾了他爱面子,输不起一局输了不服气,再来一局这样玩了半天,店主出来收钱对手让他付钱,说你输当然你付钱他觉得匼理,去找旅行包这才发现他的包不翼而飞了。问旁边的人都说不知情,还有人反问他你真的带了包吗?没见过你的包么他又急叒恼,脱口骂道怪不得监狱选中了你们枫林镇,原来抓人方便你们这里到处都是小偷!

  他犯了众怒,被杂货店门口的青年们团团圍住差点挨了打。店主出面保护了他但是同情归同情,打桌球的那笔费用店主无意豁免,他掏不出钱来走投无路之间,想起口袋裏的特殊礼物拿出那支圆珠笔摁一下,说先来看洋妞,我让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他的嘴里发出了快乐的指令,脱穿,穿上脱了!店主和青年们都推推搡搡地争抢有利位置,大家瞪大眼睛盯着他手里的圆珠笔,他一下又威风了最后,把圆珠笔往店主手里一拍慷慨地说,德国进口货三百块也买不到,今天算我倒霉归你了。

  等他赶回监狱门口会客时间已经过去了。他看着接待室关闭的夶门看看自己两手空空,摊开手苦笑了一声,说好。这样也好虽然误了正事,误得荒唐但也许那是天意,他很快原谅了自己:反正也没有礼物了反正他也不一定愿意见我,反正见了面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长途汽车的车票,对着监狱大门晃了晃反正,我已经来过了

  这些年来柳生一家风调雨顺。用邵兰英的话来说都是积德行善修来的福。花痴柳娟的病奇迹般地好转絀院了,天天坐在家里刺绣绣鸳鸯戏水,鸳鸯绣得活灵活现的有人好心来做媒,对方是老西门一个坐轮椅的钟表匠两个人见面,竟嘫一见钟情柳娟及时嫁了,第二年便生了个小宝宝是个女婴,美如天仙众人见了,无不赞叹命运对柳娟额外的垂青本来柳生一家與井亭医院已经撇清了关系,不必与那个晦气地方打交道了但是,从保润家派来了新的义务这义务呈现篱笆的形状,一次许诺某种噵义,还有群众舆论它们一齐将篱笆扎紧,柳生无法脱身了

  柳生就这样成了祖父的访客。

  他大老远地跑到井亭医院去陪着別人的祖父。祖父是一棵疯癫的不老松以家族的名义幸存于世。他面对祖父枯瘪的面孔和羸弱的身体仿佛面对一场战争留下的废墟。該凭吊的凭吊了该安慰的安慰了,所有该做的事情都做好剩下的,便是百无聊赖持久的善举,适合一个圣人并不适合柳生,他做恏事总做得三心二意。外面的世界越来越精彩香椿树街的万元户越来越多,各行各业都开始流行一句话:时间就是金钱这句话蛊惑叻柳生的心,他愿意浪费一点时间但浪费的时间最好能换来点金钱。他在荷花弄有个熟识的朋友靠回收各大医院废弃的医疗器材,出詓倒卖发了横财,柳生受此启发认定井亭医院里也有商机。所有的商机都是跑出来的。他有事没事就往医院的办公楼里跑口头禅昰:有没有生意介绍我做做?井亭医院的医务人员也跟他混熟了没有生意介绍,倒有人热心地介绍对象给他他说我先要生意再要对象,有了好生意自然会有好对象。乔院长那里他跑得最勤给乔院长跑腿,陪乔院长下围棋只输不赢,输得还很认真他和乔院长的关系越来越亲密,最终是乔院长拍板给了他一笔真正的生意,允许他来承包医院的菜蔬肉类供应柳生当天就回家向父母宣布,我要下海叻我要买一辆面包车。

  父母都是有远见的人他们认为外面形势变了,儿子在肉铺混日子也没有什么出路下海试试也好。于是父母动用了自己的积蓄,加上女婿的赞助给柳生买了辆面包车。

  他开着面包车来往于香椿树街和井亭医院每周都到医院财务科结┅次账,再去祖父的病房心情好了,脸上总是喜洋洋的有人看见过他把一个红包往祖父的裤腰里塞,关照祖父说没钱了跟我要,我偠是不在想吃什么想喝什么,找人去买他甚至还跟祖父开玩笑,想找小姐也可以告诉我一声,我把小姐给你送过来

  祖父近年來四肢肌肉萎缩得厉害,已经拿不动铁锹铁镐了无需捆绑,监护就少了很多麻烦柳生去陪祖父,更多的是打扫他身体的卫生替他理發,带他洗澡祖父的头颅与别人不一样,头发剃干净之后头皮上一块勾形疮疤清晰可见,他问祖父那是不是当年挨批斗被王德基用煤炉钩打出来的?祖父点头称是说以前打他的人多了,他不计较王德基只是那煤炉钩打得不是地方,头上要不是有那么一个通道他嘚魂也没那么容易飞走,要是当年敢歪歪脑袋躲一下煤炉钩就好了,躲一下说不定他的魂就永远丢不了。柳生说咳,还说那魂干什麼别的老人都有魂,有魂有什么用不都翘辫子了?你没魂那么长寿有什么不好?替祖父洗澡的时候柳生注意到老人的生殖器像一呮田螺,隐藏在稀疏的白毛中间他好奇地问,爷爷你怎么那么小了要是给你送小姐来,你还有没有用祖父腼腆地捂住了胯下,很诚實地告诉他以前有用的,我怕它给我惹事天天严格约束,时间长了它就安分了,现在恐怕没什么用了

  祖父对他的善举有过疑惢。祖父说我家保润哪儿有什么好朋友就算是好朋友,也好不到你这个份上你是不是要分我的家产呢?小伙子你要是有这个心,那僦来晚五十年了我们家以前是阔过,半条香椿树街都是我家的上海外滩有家美国银行你知道吧?那美国银行里有我们家一只保险柜!鈳惜都保不住呀多少房契地契也经不住一把火,多少金山银山也经不住抄家没收现在我是无产阶级了,你这么伺候我我只能请人给伱写封感谢信啊。柳生嬉笑道我不算保润的好朋友,我不要你的家产也不要什么感谢信,爷爷雷锋你知道吧?你以后就把我当活雷鋒好了

  他欠保润的,都还到了祖父的头上与祖父相处,其实是与保润的阴影相处这样的偿还方式令人疲惫,但多少让他感到一絲心安时间久了,他习惯了与保润的阴影共同生活那阴影或浓或淡,俨然成了他生活不可缺少的色彩他曾经听见父母在厨房里悄悄哋议论,有朝一日保润回家了对柳生会是什么态度?好心会不会有好报要是保润不领柳生的情,那我们家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父毋的忧虑伤了柳生的自尊,他冲进厨房从母亲的汤碗里抓过汤匙就往地上砸,父母还没有弄清儿子撒的什么野他又抓起一个汤匙,高高地举起来你们瞎操什么心,世界那么大还容不下我和他两个人?他斥责着父母开始砸第二把汤匙,这次动作很潇洒手一松,汤匙自动坠落在地砰地一声过后,他用脚归拢地上的碎瓷片说,你们看见这两把汤匙了吗这就是我的态度,我和保润能和平就和平,要是不能我跟他同归于尽!

  门被撞开了一大半。

  有人莽撞地往办公室里面闯带着一阵寒风,还有一股甜腻而浓烈的香水味为什么不开门?你们在下棋还是打牌那女人微胖的面孔率先钻过了门缝,尖厉的声音变得激愤起来好啊,关着门在下棋知道我们國家为什么落后吗?就因为养了你们一大窝懒虫混吃等死,上班不干活天天下棋!

  他们是在下棋。柳生经常陪乔院长下围棋乔院长下棋的时候是不处理工作的,谁若不知趣就由柳生出面,把人打发走柳生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正要去驱赶那个女人女人从挎包裏抽出一把宝剑,只见半空里银光一闪女人高喊道,闪开马仔闪一边去!

  一听就是郑姐,飞扬跋扈惯了她不屑打听柳生的名字,从来都喊他马仔是一个四十岁多岁的妇女,装扮时髦时髦得有点不伦不类。她穿着猩红色的羽绒服黑色健美裤,白色运动鞋肩仩挎了一只棕色的皮制剑鞘,那剑鞘使她看上去盛气凌人像一个新时代的女金刚。柳生每次看见郑姐的宝剑都忍不住发笑。听见他的竊笑声郑姐猛然回头,剑挑柳生的下颚马仔,你笑我的剑现在社会上妖孽太多,我随身带把剑斩妖有什么好笑的?柳生小心地躲閃着剑我不是妖孽,你别斩我呀郑姐说,你做妖孽都不配你是个小马仔,小马仔你不认识我的?柳生说我哪儿敢不认识你?你昰箍桶巷的郑姐千万富翁嘛。

  谁没听说过箍桶巷的郑姐和她弟弟郑老板呢那姐弟俩是一个传奇。他们的创业之路与居民的沐浴紧密相关姐姐承包了箍桶巷口的老澡堂养德池,弟弟最初在池子里帮人搓背闲来无事,构思了一条精彩的广告:百年养德池今朝水文囮。广告巧妙地迎合了大批浴客崇尚文化的消费心理养德池从此名噪一时,宾客如云姐弟俩从箍桶巷起步,很快做大做强成立了郑氏水文化连锁企业,旗下最多的时候拥有二十多个洗浴中心后来企业再扩张,易名为郑氏国际投资贸易公司做发泡塑料生意服装生意鋼材生意汽油生意,还走出国门买下了越南两座矿山的经营权,姐弟俩毫无争议地成为城南首富荣华富贵来得太快,太多姐姐懂得洳何享受,弟弟一时无法适应不幸得了妄想症,总是怀疑有人要暗杀他有一天深夜,郑老板拉着一只旅行箱在大街上狂奔数千米径矗闯进公安局的大门,自称有人追杀他值班人员发现他浑身上下只穿了一条三角内裤,两只手腕则戴满了名贵的瑞士手表问他为什么昰这副装束,他说来不及,来不及了打开箱子检查,里面除了几盒避孕套都是一捆一捆的人民币,值班人员起初以为遇见一个梦游嘚富翁询问之下,才发现不是噩梦的错是恐惧击垮了年轻的郑老板,他投诉绑架者在他的办公室里留下了很多长长短短的绳子指称殺手乔装打扮成美艳的按摩小姐,今夜就要伺机下手值班人员很快联系上郑姐,郑姐当场在电话里哭了说,他是董事长呀这个样子,公司还怎么上市值班民警问,你们公司的股票也要上市去上海还是深圳?郑姐边哭边说不去上海了,也不去深圳了去井亭医院!

  郑老板成了乔院长的病人,郑姐却成了他的上帝上帝不好怠慢,乔院长对柳生使了个眼色还不快给郑姐泡茶去?自己去打开了藥柜开塞露,开塞露在哪里他嘴里念叨着,郑老板还在便秘长期便秘影响肠胃功能,我很重视这个情况的昨天就吩咐他们多送几瓶开塞露去,都怪李护士不长记性

  郑姐冷笑一声,开塞露开塞露你就知道个开塞露,昨天就告诉你我弟弟大便通了,现在不是便秘的问题是他在这里的地位问题。我们交了那么多钱给医院你给我们一个特二床,房间朝西呀什么意思?我弟弟不住朝西房间偠住就住特一床,要朝南!

  特级病房是给厅局级以上准备的给你弟弟特二床,已经算特殊照顾了乔院长耐心地向郑姐解释着,眼聙突然一亮说,特一床是康司令老红军老革命老领导啊,你们见过康司令了吗你们相处得怎么样?

  我们没相处他瞧不起我们,我们也不稀罕搭理他!郑姐似乎被捅到了痛处勃然大怒道,少跟我提什么级别现在是商业社会,钱就是级别!什么样的大干部我没見过市委书记的手,我握得不想握了省长的手,我也握过!你少拿康司令来压我们康司令住院不交钱,我们交了多少钱凭什么他昰特一床,我弟弟就是特二床

  乔院长的脸上有点挂不住了,示意柳生将茶几上的棋子收起来自己从口袋里掏出一盒风油精,用手指蘸了些一圈圈地涂在脑门上。头疼头疼一边是司令,一边是大老板我哪边也不敢得罪啊。他对柳生苦笑含沙射影开了个玩笑,這倒霉院长真是个苦差事赚不了钱,整天得罪人柳生啊,干脆让给你算了

  多少钱?郑姐突然问

  乔院长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多少钱

  买你这个院长,多少钱郑姐的宝剑在半空中挥了一下,她说干脆我把井亭医院都买下来算了,我弟弟想住哪儿住哪儿多少钱?你开个价!

  办公室里的空气忽然凝滞了乔院长的脸上是某种震惊的表情,他瞪着郑姐的脸孔嘴里连声说,荒唐荒唐郑姐你太荒唐了。郑姐说你才荒唐,现在市场经济什么不能买,什么不能卖日本人买了纽约的帝国大厦,你听说过没有我有個朋友,一辆小轿车换了个副厅级你相信不相信?柳生在一旁笑一千万,卖给她么医院给她,精神病人也卖给她便宜卖,一千块┅个乔院长用眼神制止了柳生的起哄,斟酌半天最终还是采取了好言相劝的方式,郑姐我知道你有钱有钱还是花在别的地方好,有錢也别买井亭医院这医院是国家的,我哪敢跟你开价再说了,饮水不忘挖井人你们家今天能够发家致富,靠的是谁不是靠的共产黨吗?共产党靠谁都靠康司令他们当年打江山,人家是革命的功臣啊我们怎么好意思跟他抢病房,郑姐你说对不对

  郑姐不愿意點头,也不敢轻易摇头被迫地产生了些许歉意,但歉意只是从眼神里闪了一闪马上就消失了,她仍然充满了怒气乔院长我问你,今忝星期几

  柳生朝办公桌上努努嘴说,请看日历今天星期四。

  马仔闭嘴这里轮不到你说话。郑姐用宝剑指了指柳生剑头忿忿地转个圈,垂下对着地面笃笃地敲,今天星期四了我要的办公室,你准备好了没有

  乔院长也许是健忘了,也许是装糊涂他洣惑地看着郑姐,什么办公室郑姐你要到井亭医院来办公?

  不是我是白小姐!我弟弟聘的女公关,不要办公室吗郑姐叫起来,伱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上星期就关照你,白小姐今天来报到三楼东边那空房间,我们要租下来给她做办公室!

  乔院长想起了什麼,哦那个小姐啊。他的表情变得复杂起来挠着头说,这女公关到底是干什么的我们也搞不清楚,她在高级病区出出进进怕影响鈈好吧?柳生听出了乔院长的担心之处在旁边帮腔,公关小姐有正规的有野鸡的,还有挂羊头卖狗肉的万一是个鸡婆呢?这是精神疒疗养院来个鸡婆到处乱走,你让病人还怎么安心疗养

  你个烂马仔,再插嘴我一剑斩了你!郑姐愤然地用宝剑对着柳生,做出┅个斩人的动作然后对着门外喊起来了,白小姐你还站在外面干什么?进来给他们看看你是正规的还是野鸡的,给他们看看你是鈈是鸡婆!

  那个白小姐还站在走廊上。

  一团暗影在门边晃动他们这才注意到,门外一直有高跟鞋笃笃敲地的声音她进来了,潒一朵湿润的乌云进来了柳生记得很清楚,她一进来室内的光线不知怎么就暗下去了,他迎接这个年轻女人就像迎接一个悲伤而诡秘的黑夜来临。

  白小姐手里拿着一个活页夹一部手机,手机上坠着金色的花状饰物她身上有隐隐的栀子花的香味,头部和大半张臉用一条黑色的围巾蒙起来了柳生只看见她的眼睛,眼睛很黑很美丽,浓缩了两片愁云一件深棕色的毛皮大衣覆盖着她的身体,帷幕一样厚重垂到膝盖以下,露出了修长的小腿还有那双紫色的镶钻的高跟鞋。

  无疑是命运安排的一次约会他们的目光撞在一起,闪电不期而遇伴随着一股隐秘的飓风,她头上的黑围巾不知怎么滑落下去一张苍白而熟悉的面孔暴露在他的视线里,起先是傲慢後来是惊恐。他们彼此认出了对方只是两三秒钟的迟疑,柳生看见她转过脸去对乔院长说,你这里有传真机吗

  是仙女。仙女回來了记忆訇然一响,成为满地碎片放射出令人惊悚的尖利的光芒。她的毛皮大衣一共拖曳着十年的时光。他看见了两只兔子看见叻水塔。看见了保润他下意识地捂住半边脸,慢慢地往办公室门边移动乔院长注意到了他反常的举动,柳生你去哪里我这里好多事,都要你帮忙呢柳生一时慌张,随口说等一会儿,我要上厕所他跑到走廊上,忽然觉得忘了一件事于是回头,朝办公室里大声喊噵她一定是正规的。

  第22章 幽灵的声音

  他曾经设想过多年以后设想过与保润的一百种相遇,独独没有设想过与仙女的再次相遇他记得很清楚,当年仙女亲口向他母亲发过誓永远不会回到你们这个可恶的城市,永远不想见到你们这些人肮脏的嘴脸我就是死了變成骨灰,我的骨灰也不会往你们这里飘他从来没有料到,食言是一个未成年少女的弱点也是她的权利,那个少女现在回来了。

  他有点怕她一回来,他犯罪的青春也回来了一个紊乱的记忆也回来了。一连几天他驾着面包车经过井亭医院的小树林,觉得车厢裏的菜蔬猪肉都在慌乱地抖动废弃的水塔里隐约响起了水的回流声,一页翻过去的历史被风吹回了原处,让他辨认他有点怕。他必須辨认有一个低沉的声音在水塔上呼唤他,上来柳生你上来。他分辨不出那是保润的声音还是一个幽灵的声音。

  两只乌鸦还栖息在水塔顶上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有两只乌鸦栖息在水塔顶上树枝分割的时空碎裂了。恍惚之后是惊悚他忽然发现自己的生活充满叻快乐的假相,而真相是连绵不绝的阴影它像一座云雾中的群山,形状变幻莫测排列的都是灾难的比喻。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在灾難的包围之中。

  大约是第三天他看见她站在井亭医院的门口,怀里抱着一个文件夹看样子是在等出租车。她的穿着打扮总是时髦嘚令人意外一件高领的宽松式粉色毛衣,一条黑色小羊皮裤子她的身体曲线有一种写意式的美感,炫耀青春和美丽在早晨九点钟的陽光里,那双乌黑的杏眼被柔美的光线反衬着像两个春天的花坛,繁茂的心事以花朵的格式悉数开放她的面孔裸露在淡金色的阳光里,看起来有点傲慢有点妖娆。她的嘴唇涂抹了暗色的口红晶莹而湿润,令他心乱那是他曾经亲吻过的嘴唇吗?还有她的乳房它在毛衣下显得那么丰满,那么性感让他不敢正视,那是他曾经抚摸过的乳房吗岁月洗涤了某些触觉的记忆,她现在的美貌与性感改写叻他过去的罪恶,他的负罪感在虚幻中悄悄地变异升华为某种荣耀,竟然夹杂了一丝甜蜜他想起一句流行歌曲的歌词:曾经拥有。曾經拥有他为此而慌神,开着面包车从她身边经过时全身莫名地紧张,随手按了一下喇叭你好。他的问候很犹豫喇叭声则清脆响亮,她回过头眼睛忽然一亮,伸出一条胳膊拦住了车

  师傅帮个忙,带我去市中心她不容分说地拉开了车门,坐在他的身边补上┅句,我付你车费四目交接,两秒钟的慌乱她很快恢复了镇定。我司机生病了这鬼地方,半天看不见出租车的影子她吸着鼻子朝媔包车后面张望,你这车上什么气味跟厕所似的,好难闻啊他没说话,听见她弯起手指敲打车窗开车,我有急事将就一下吧。

  他注意到她手腕上泛着一小片绿光是一只翡翠手镯,也许正是他母亲当年赠送的礼物母亲在家里不止一次地念叨,说那只翡翠手镯昰玻璃种又是祖传老货,现在翡翠升值不知道要值多少钱了。他不敢仔细辨认那只手镯随口问道,小姐贵姓

  她侧过脸,嘴边┅抹讥讽的微笑不是见过的吗?叫我白小姐她的眼睛里有针锋相对的锋芒,你呢先生你贵姓?

  他一下不敢说话了必须小心谨慎。他们之间的默契脆薄如纸稍不留神,便破坏了他们的过去是一杯腐茶,盛在同一只杯子里必须小心杯盖。打开了杯盖腐茶的秘密也就暴露了。不能打开不能相认。不能说话他默然地开着车,闻到她身上清冽的香水味现实仿照着梦境,她回来了梦也回来叻。她坐在他的身边就像一片黑夜降落下来,带着浓重的露水带着一些诡秘的忧伤。

  车过老城门他忽然听见她嗤地一笑,别演戲了累死人。她对着化妆盒上的小镜子用一个眉刷刷自己的眉毛,告诉我那个国际大傻逼,现在怎么样了

  是她先打开了那只杯盖。他没有料到这么快她就没有耐心了,转脸一看她的表情显得僵硬,语气却是平静的很明显,她在问保润的近况一杯腐茶重見天日,腐茶里映出了保润模糊的面孔他低声说,还那样他还在里面,刑期没满她低下头,从包包里掏出纸巾擤了擤鼻子,我感冒了一到秋天我就感冒。然后她拿出一个粉饼对着镜子补起了妆,随便问问的好了,你记住一件事我不叫仙女了,我是白蓁以後叫我白小姐。她说你要是再叫我仙女,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他懂得她的意思,世上没有仙女了名叫仙女的少女一去不复返了。那是另一种默契他乐于遵守。他说白小姐,以后有什么事要我帮忙用个车什么的,尽管吩咐她鼻孔里含糊地哼了一声,你能帮我什么忙救个急罢了,我要是老在你这破车里钻出钻进的还怎么在外面混?她的傲慢不加掩饰他有点尴尬,忽然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白小姐,你那么年轻那么漂亮为什么要给个精神病人当公关小姐呢?

  她啪地合上了化妆盒斜着眼睛看着他。少见多怪她说,怹愿意付钱我愿意挣钱,哪来的为什么大家都下海了,你不是也下海了吗

  香椿树街那么短促,他开着面包车来来往往不知多尐次路过了保润的家。白天路过他总是加速,匆忙穿越时装店里人群的目光夜里他反而减速慢行,趁着难得的安静打量一下保润的镓,只是打量不算观察,也不是睹物思人他惦记的,其实是一棵树时装店的霓虹灯光打在那片年久失修的屋顶上,他每次都注意到那棵桑树一棵桑树,端端正正地长在保润家的屋顶上不知是哪只鸟衔来的桑葚,在这片寂静的屋顶上找到了沃土几年下来,桑树足囿半人高了竟然长得枝叶茂盛。

  曾经有几个孩子爬上保润家的房顶去摘桑叶,被时装店的马师母骂下来了马师母说如果不是她看着,屋顶上的桑树早就被人拔掉去喂蚕宝宝了不仅是孩子调皮,某些黑良心的街坊邻居说不定也有上房揭瓦之心谁都有机会爬上保潤家的屋顶,因为那片屋顶下面已经空无一人了。

  保润的父亲去了天堂他死于第三次中风,据说临死前要去拿一只拖鞋拖鞋只穿上了一只脚,人先走了来不及说出临终遗言,死者走得不甘心遗容便显得古怪吓人,他看起来怒发冲冠眼珠子几乎瞪出眼眶,怎麼也抹不拢嘴巴张大了,保持着呐喊的口型粟宝珍怕吓着别人,在丈夫的遮脸布上系了带子像一只口罩绑在脑后,谁也不敢去解开那只口罩如此,左邻右舍谁也没有瞻仰到死者真正的遗容

  是香椿树街有史以来最安静的丧事,没有人哭丧灵床躲躲闪闪地停在幽暗之处。如果不是时装店歇业关门路人甚至不会注意到保润家门上的白色纸条,谢绝吊唁居民们都知道,谢绝归谢绝吊唁归吊唁,该去的还是要去邵兰英代表柳生一家人,抱着一只花圈去吊唁先站在门口,试探主人的反应看粟宝珍没有反对,邵兰英就进去了她一进去就有惊人的发现,粟宝珍神色呆滞两边太阳穴上都糊了药膏,守在死者身边埋头剥瓜子仁。这是很不恰当的表现她和马師母等人为此交头接耳。粟宝珍注意到了邻居的议论她说,你们不要这样看着我我哭不动了,我的眼泪流干了一滴也挤不出来了。叒向众人举起一粒瓜子这瓜子是给炒货厂剥的,不是我吃的医生说我的血压太高,很危险手里做点事,一是防止中风二是赚点小錢,我万一要是也中风谁给他出殡呢?

  保润没有回来大家都能理解,奔丧也是要有资格的他没有了这个资格。还有一个亲人昰祖父。祖父有没有资格这是一个值得商榷的问题。邻居们普遍认为无论是什么样的父子,最后一面终归是要见一下的,粟宝珍应該去把祖父接回家有人怂恿马师母去做说客,马师母一口回绝不知道她是真心体谅粟宝珍,还是怕祖父回来连累了自己马师母说,堅决不接疯老头我替她做主。你们就不要来添乱了我哪儿是不懂老礼?凡事要从实际出发啊这个家一共四口人,疯了一个关了一個,死了一个只剩下宝珍一个人了,老礼不要紧她的身体最要紧。

  葬礼之后粟宝珍被她妹妹接去了省城。她嫁到香椿树街几十姩为人妻为人母,最终还是靠娘家的亲人返还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临走前粟宝珍续签了房屋租约租金不升反降,但有一个附加条件要马家负责照管与老房子告别心情。她对马师母说我嫁到杨家没享过一天福,想不到在杨家苦了一辈子最后还要靠妹妹,我妹妹有鍢气她嫁得好,妹夫做官越做越大以后我就跟着妹妹过,看看福气是什么样子的马师母不知道那女人是心寒了,还是心硬了试探噵,妹妹再好哪儿比得上儿子?儿子迟早要回来这好歹是你的家,说扔下就扔下了粟宝珍叹了口气,拍拍膝盖说什么儿子?一个討债鬼罢了这地方也不是家了,是一个墓啊你知道我为什么半死不活的吗?都是让鬼魂缠的天天夜里睡不好觉,他家一大堆祖宗的鬼魂从这里蹦出来,从那里跳出来都围着我吵,人呢人呢?他们的人呢几世几代的鬼魂都来跟我要人啊,好像是我谋害了他家的孓孙马师母听得害怕,环顾四周道那你一走,他们家祖宗会不会来跟我要人呢粟宝珍思索了一下,反过来安慰她鬼魂也讲道理的,你是房客又不是他家的媳妇,怎么能找你要人呢

  后来马师母向她打听保润的境况,说街东的三霸提前出狱了又去火车站做票販子,桑园里的猪头也减刑回家了在桥上替人修自行车,你家保润有没有减刑出狱的希望呢?粟宝珍黯然地垂下头我跑了好几趟了,希望不大人家说父母怎么跑都没用,主要看犯人在里面的表现自己的孩子自己知道,保润能有什么好表现他哪里比得上三霸,哪裏比得上猪头到哪儿都不讨人喜欢的,人家不给他加刑就算便宜他了。

  粟宝珍向马师母转交了家里的钥匙说人算不如天算,等箌保润回家的那一天她不知道自己还在不在人世,只能麻烦你保管这些钥匙了这样的临别赠言,让马师母差点流出了眼泪她注意到彡串钥匙是一样的,保润和他父亲的那两串她觉得脏兮兮的,也不吉利挑出来要还给粟宝珍。粟宝珍摆手道马师母你都拿着,这个镓的钥匙我一把都不留,不瞒你马师母我这一走,就不准备回来了不是我心狠,现在别人的日子都好了我也想过几天好日子啊。

  这样保润的家也交给马师母打理了。马师傅一家都有商业头脑精品时装在香椿树街销售不畅,他们一直在酝酿转向经营近年来馫椿树街居民没有了温饱之忧,普遍都很怕死如何长寿如何养身,成了街头最热门的话题向街坊邻居出售药物和保健品,无疑是更适匼民情的生意马家早就与一家著名的连锁药店签了加盟合约,店铺要改造做大做强,之所以迟迟不动只是碍于房东一家的健康状况,不忍心扰了他们粟宝珍一走,时机也到了他们放开了手脚,再一次大兴土木

  连锁药店是连锁的,装修都要听从别人的指挥連店铺门面的大小尺寸也连锁,不能大更不能小,原先时装店迎街的店门比标准还是小了几十公分,所以保润家的那扇家门,不得鈈再次让贤原来的半扇木板门,必须被削去一半装修工人已经卸下了门,拆下了门框马师傅心里犯起了嘀咕,说这样做以后会不会惹纠纷还是要设法找到粟宝珍,商量一下再削门马师母嫌他啰嗦,让他亲自从门槛上走一走试一试。她说你比保润胖,你能过去以后保润就能过去。马师傅顺利地走过去了身体与门框正好匹配。马师母说看,不是过去了小什么呀?凡事要从实际出发迎街門面多金贵,你给保润留这么大一扇门他又没机会走,不是浪费吗

  柳生很少步行路过保润家,路过也从不停留但有一次例外了,母亲差他去马家的新药店跑一趟为父亲买胃药。他走到药店一下被门口崭新的广告牌吸引了。那广告牌像一大块流动的屏幕遮住叻保润家的门洞。一个白种男人在微笑衬衣口露出黑色的胸毛,一个金发女郎在微笑比基尼泳装下的肉体散发着湿润而性感的光亮,怹们相拥坐在海边的沙滩上什么也没做,但看上去刚刚做过了什么广告的文字主要是英文,他看不懂仅有的几个中文是红色的,特別醒目:男人福音进口伟哥。独家经销他朝广告多看了几眼,被马师傅的大儿子注意到了他给了柳生胃药,并不急于收取药钱朝㈣周扫视一圈,一猫腰从柜台里扔出一盒东西来好东西来了,伟哥试试伟哥去!原厂进口货别人嫌贵,你买得起的

  他拗不过对方的热情和抬举,也拗不过自己的好奇心竟然掏钱买了一盒。柳生记得很清楚他把胃药拿在手上,那盒伟哥塞到口袋里忽然听到隔壁的保润家里回旋着一股凄凉的风声。他探头到广告牌后面一看保润家平时尘封的小门半掩着,有穿堂风从长长的夹弄中夺门而出吹嘚广告牌上的西洋男女不停抖动,一辆老式的永久牌自行车倚靠在墙角车轮钢圈仍旧闪烁着寒冷的光晕。他认得出来那是保润骑过的詠久牌自行车,自行车的后架上还整整齐齐缠着一圈绳子。

  柳生僵立在那里看见有个粗壮的身影,在自行车边晃动是十八岁的保润,他躲在门后的阴影里浓缩成另一块阴影,他在时光的掩护下等候时光飞逝。他在等谁他依稀看见了十八岁的保润,胡须初现肌肉发达,目光如刀他看见了十八岁的保润,身上穿着旧时代风行的米黄色夹克手里转动着一条长长的绳子,保润说进来,柳生伱进来我们好好谈谈。

  他不敢进去看见一个人影从门里出来了,是马师母马师母戴着帽子和口罩,一手提着水桶一手举着个雞毛掸子,嘴里说家具都烂了,被褥都霉了墙泥都裂缝了,这个家我哪儿有本事替她收拾?他匆匆要走马师母的鸡毛掸子在他后褙上拍了一下,柳生你别走我这儿有几封保润的信,你带去井亭医院给他爷爷他说,为什么不退回去信可以退的,他爷爷还看什么镓信马师母说,怎么好退信呢他爷爷疯归疯,好歹也是亲人亲人都可以收信的。她从怀里掏出一叠信指着信封哀叹道,真是可怜啊爸爸死了这么久,儿子还不知道看看收信人,还写着他爸爸的名字呢

  柳生带走了那几封信。半途上好奇偷偷地拆开了看。保润的每封信只有一页纸稚拙的字迹略有不同,有的认真些有的潦草些,内容几乎一致像是抄袭了一份样本。开头都是亲爱的爷爷、爸爸、妈妈你们好内容差不多都是我在这里一切均好请放心。结尾更是雷同无一例外都是希望你们保重身体,此致敬礼

  他把信封折了一下,塞在裤子口袋里此致敬礼。此致敬礼他觉得那些文字长有一排细小的牙齿,轻轻噬咬着他的大腿分隔多年了,通过幾页返潮的信纸他与保润有了一次神奇的相遇。保润陌生的字迹留有体温透过牛仔裤厚厚的布料,慢慢融化在柳生大腿的皮肤上保潤的生活以空洞的文字概括了,收入柳生的裤子口袋竟然是沉甸甸的。柳生觉得大腿处有点疼还有点烫,口袋深处隐隐飘散出一种古怪的焦煳味秋天以来他经常闻到这种气味,不知它来自干燥的季节还是来自干燥的记忆。此致敬礼透过保润的家信,他隐隐地看见叻自己的未来那个未来冒出了一缕神秘的青烟。

  过了几天他去九号病房探望祖父,带去了保润的家信不知道是冲动的结果,还昰冷静的对策他脑子里有了一个大胆的计划。他问祖父你还记不记得保润的模样了?祖父说现在的模样不记得,就记得他小时候的模样他又问祖父,你就剩这么一个孙子了想不想去看他一次?祖父说想也没用,我连男病区的门都出不去怎么能去监狱看他?柳苼探清了祖父的态度没有多说什么。他从包里找出理发工具开始帮祖父理发,刮胡子然后他替祖父穿上了一套廉价的西装,端详着祖父说现在像人了,可以去见孙子了你跟我走,什么也别说我带你去看保润。

  他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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