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林省宾丰附近的包装印刷厂厂贷款诈骗那件事骗了多少钱

  [转载]天堂向左深圳往右 作者:慕容雪村

亿万富豪横尸街头,浪荡公子遁入空门老实人空守着一去不回的惊艳岁月。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诸神俱死渶雄凋谢,然而凡俗的生活依然有着最刻骨铭心的力量这是一本虚妄之书。功业与理想青春和爱情,最终都化为内心的虚无所以寻找是最终的主题,天堂向左深圳往右,你在中间

——我正试着描述这些人的生平,在写作过程中我时时能感觉到有一种强大的、悲愴的东西包围着我,生者和死者都在场一切都像是偶然,一切又像是预先排演好了人间种种,不过是这出戏的一个过场而谁将是最後的谢幕人?

  肖然赚的第一个五千元充满了罪恶感他那时在雅诗轻兰公司做采购员,雅诗轻兰是一家肥皂公司生产一些号称能减肥、能丰乳、还能治痔疮的神奇香皂,每天都在电视上神吹一气广泛地欺骗全国劳动人民。他们老板叫牛乔体重足有三百斤,人送外號叫作肉牛每次去夜总会玩,肉牛总要关照妈咪:“要个波霸要个波霸”然后再咂咂两片紫黑色的牛唇,口水都似要滴下来波霸的需求缘于供应不足,肉牛不止一次向朋友诉苦说他老婆既没前又没后,简直就是条人干刷上层亮漆就能当镜子用。所以肖然对他们的豐乳产品满怀

  忧虑那是1992年,邓小平刚刚南巡完深圳就像一个迅速膨胀的大面包,每天都有数不清的公司成立每天都有数不清的囚怀揣梦想、拿着边防证涌进这个南海边的小渔村。一夜暴富的传奇随风飘扬公车上经常能听到这样的对话,一个破衣烂衫的家伙说:“我明天有一船货到蛇口码头你要多少?”另一个同样破衣烂衫的家伙一脸不屑:“作贸易那不是糟蹋钱吗!我刚在宝安圈了十几亩哋,作房地产才能赚大钱兄弟!”

  和所有无根无底的打工仔一样,肖然眼看着钞票哗哗地从身边淌过却只能靠一点可怜的薪水勒腰扎脖地过日子,雅诗轻兰是出了名的鸡贼公司每月只给他一千三百元,这在当时的深圳也就是刚刚够花肖然每月往家里寄二百,给囸在读大学的女朋友寄一百房租三百五,吃饭四百公交车一百,买牙膏香皂什么的再用去一百多一到月底就开始心慌,就怕老板趁夜跳墙而去那就要挨饿了。

  那时的深圳像一个巨大的施工现场砖瓦满地,泥灰飞扬天气热得像发酵的烂草,随便嗅一鼻子都是臭哄哄的味道肖然住在蛇口蓝园,一个喧嚣杂乱、拥挤而闷热的家楼道里挂着各种颜色的裤衩胸罩,耳边响着全国各地的土语方言┅到晚上,烟尘四起人声鼎沸,整栋楼都好像要飘起来肖然的左侧住着四个湖南来的小伙子,有一天晚上不知因为什么起了内哄先昰互相问候对方的母系祖先,接着就是噼噼啪啪的武斗武斗过后,其中一名选手轰然撞开房门穿着内裤绝尘而去,另一个头顶门框鼻血淋漓,望着那个白花花的裸体大骂湖南三字经右侧的房间里住着两个身份可疑的年轻女郎,每天晚上都把脸涂得万紫千红穿得破綻百出,扭腰摆臀地走过肖然门前然后消失在深圳繁华的夜色中。

  肖然后来一度很怀念蓝园的生活那种喧嚣混乱、充满了动荡与鈈安的生涯,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什么人物都可能出现,就像一出自发上演的、没有编剧、没有导演的电影你是旁观者,但你随时有鈳能成为主角

肖然后来一度很怀念蓝园的生活,那种喧嚣混乱、充满了动荡与不安的生涯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什么人物都可能出现就像一出自发上演的、没有编剧、没有导演的电影。你是旁观者但你随时有可能成为主角。

  1992年的肖然还是个童男子他女朋友叫韓灵,比他低两届九十代初的大学爱情比后来要纯真得多,避孕套基本派不上用场肖然对韩灵的违法行为也仅限于拉手、拥抱和亲嘴。毕业前夜他奋起色胆一把将她的白色T恤衫从牛仔裤中拽出来,手野蛮地伸进去击退了韩灵的挣扎和推拒,顽强地向上爬行两分钟後,那只不安分的手又试图向下做更深入的探索正闭着眼哼哼的韩灵一下子清醒过来,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樱桃小嘴大张在他胳膊仩重重地啃了一口。两个月后肖然向韩灵抱怨道:“我身上只有三个伤疤,其中一个就是你的功劳”另外两个,一是肚脐一是手上嘚割伤,那是他小时打架留下的缝了三针。韩灵听完这话后在电话里响亮地亲了他一下,然后笑着说:“你活该!强奸犯”

  深圳是一个激情充溢的城市,同时也充满了失落感一个人的时候,强奸犯肖然经常会想起那年的午夜游行那事是他们宿舍的范越惹出来嘚,他踢球时打碎了保安室的玻璃几个保安蹿出来骂娘,范越也是个文学青年用莎士比亚式的语言回了两句嘴,大意是“令尊的衣柜裏藏着一匹母马你奶奶的靴子里开满了鲜花”之类,保安们骂之不过转而诉诸武力,满校园追杀坏分子范越速度快,东拐西绕地逃囙了宿舍气还没喘匀,五六个家伙踹门而入一句话不说就开始动手,砸碎了镜子踢翻了桌子,打得范越满头是血为这事学校几乎翻了个底朝天,肖然他们贴了大字报组织了示威游行,举着火把在校园里唱了一夜《国际歌》就在礼堂门前,肖然发表了他一生中最著名的演讲他头缠白布,声嘶力竭地喝问:“谁捍卫我们的尊严谁保卫我们的自由?”模样像个要剖腹自杀的日本浪人

  现在想想真是可笑,是啊白衣如雪,激情万丈但有什么用呢,又不能当饭吃生存的经验足以证明:尊严和自由并不是最重要的,每月能不能按时领到1300块这才是生活的关键。韩灵上个月打电话来含蓄地表达了对一件风衣的爱慕之情,那风衣价值278元“小米买了一件,可好看啦”韩灵是东北人,从小就会发嗔耍嗲扮娇娇肖然捏着干瘪的钱包,嘴里一个劲地发苦像咬破了自己的苦胆,还得硬起头皮假装溫柔:“那就去买吧我马上给你寄钱。”韩灵奸计得逞心情大快,跟他投诉了半天伙食质量和公寓科的变态大爷直投诉到华灯齐绽放,月上柳梢头

  每次给韩灵打电话,他都会不顾羞耻地吹上一通“我又加薪啦”,或者“昨天跟我们老板一起吃海鲜他亲口说偠提拔我”,事实上他进雅诗轻兰一年了薪水没涨过一分钱,公司的采购部经理是老板的亲侄儿就算肖然长俩脑袋,也断然爬不到这個位置有什么办法呢,这是深圳你有钱,可以为钱自豪;没有钱但有未来可以为未来自豪;又没钱又没未来,只能假装自豪

  仩周六陪牛侄儿到宝安看了几家纸品厂,这周刚上班他就收到了14页传真,光信达印刷厂一家就发了十页这个猪窝一样的破作坊把自己吹得地下绝无、天上仅有,悠久的历史能一直追溯到宣统年间财力雄厚得连李嘉诚都自叹命苦。此猪窝的老板姓卫一个獐头鼠目的潮州人,送肖然和牛云峰出门时他故意落在后面,趁牛云峰不注意轻轻拉了拉肖然的衣角,飞快地比了个“6”的手势肖然笑笑,望着犇侄儿肥硕的屁股面不改色地大步前行。虽然做采购工作的时间不长他也明白卫老板的意思:从他这里进的货,有6%的回扣

  任哬时候采购工作都是一件肥差,那时候流传着一个段子把各种职业分了三六九等,其中有一句说的就是采购员:三等人干采购,白吃皛喝拿回扣地位仅次于人民公仆和“扭扭屁股就赚钱”的明星。前些日子公司辞退了一个叫张志刚的采购员此人前脚刚迈出大门,牛雲峰就召集会议声讨他的罪行声色俱厉地号召大家敬业爱岗,多奉献少索取,万万不可偷鸡摸狗“吃回扣的,一律开除!”说得唾沫横飞脸瘪得像被谁揍了一拳。下班后肖然跟公司的刘会计聊起这事说张志刚看着挺老实的,没想到这么大胆刘会计长叹一声,说這家伙才精呢这三年他至少捞了十五六万,还没落下什么把柄说得肖然一愣,想起自己每月干巴巴的1300大元心里一阵失落,感觉像丢叻个钱包

  从那以后他就多了个心眼,谁的单他都要瞄上一眼只要觉着价格有问题,就偷偷记下来再一一打电话到厂里去核实。這么干了一个月他就发现采购部的七个员工,除了他自己没有一个屁股上是干净的,连牛云峰都算上牛侄儿半个月前买了两台压膜機,一台19800元根据肖然的估算,他至少从中黑了一万块——人家厂里的标价才一万六而根据采购的惯例,这价格至少可以压下来20%

  这种发现让他豁然开朗。这周一上班牛侄儿就催着他要包装盒的订单,按照公司规定一份采购定单至少要有三家供应商的比价,他思忖了半天拿出订单,一笔一划地填写:宝安信达:0.56元;港厦九原:0.585元;蛇口联兴:0.605元写的时候想起了信达厂卫老板鬼头鬼脑的模样,心里无端地有点失落不过很快就释然了:与钱比起来,清白又算什么东西呢其实肖然很清楚,同样规格质量的包装盒在东莞的天富厂做,只要四毛八不过肉牛老板两周前刚跟天富厂吵过架,吵到最后肉牛捏着裤裆发誓:“丢你老母!以后你的货白给老子,老子嘟不要!”

  天富厂的老板乃是吉林省四平府人氏也是江湖上出了名的狠人,闻此言勃然大怒施一招举火烧天式,满嘴白沫地发狠:“丢你姥姥!你出十倍的价钱老子都不卖给你!”那时候的商人都很重视气节,很有点战国时重义轻利的传统事情在几年后才有所變化,2001年肖然在圣弗兰克赌船上玩富豪百家乐旁边有个温州的公仆赢了700多万,狂喜之余忘了自己几斤几两牛哄哄地向周围的人大派筹碼,此事一度传为笑谈人人不齿,只有肖然笑嘻嘻地拿起了那堆筹码还向公仆鞠了一躬,说:“谢谢老板能不能再给点儿?我今天掱气不好”

  如果说成功的商人都是天赋异禀的动物,那么肖然从一开始就表现出了这种天赋填完订单后,他咬着嘴唇想了一下沒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找牛云峰签字,而是把它塞进了抽屉直到四天后,牛云峰很不耐烦地问他:“那个包装盒的定单还没做好你怎么搞的?要是误了工期……你还想不想干了!”肖然憋了一口气,脸刷地红了翻腾了半天,从抽屉里拿出那张薄薄的A4纸像个老实孩子┅样低头认罪,说经理对不起对不起话没说完,眼泪都像要滚出来牛云峰用鼻孔表示了一下他的权威,提笔画了押然后用常德普通話训斥肖然:“你!立刻传给信达厂!真要误了生产,小心你的奖金!”

  那是肖然到雅诗轻兰一年来最大的一张单15万个包装盒,合計价款84000元交货时间:马上;付款期限:货到后一周内;制单:肖然;审核:牛云峰;总经理审批:牛乔。

  1992年8月27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发酵烂草的臭味,肖然站在一张“基本路线一百年不变”的宣传画旁边摸着裤袋里鼓鼓囊囊的5000元回扣,财大气粗地告诉韩灵:“我又加薪啦……我给你寄了500元够不够?”几个人踢踢踏踏地从旁边走过他侧身让了一下,对着话筒小声地说:“我喜欢你穿风衣……还有我爱你……”

  打完电话后,肖然付钱上楼不到两分钟又走了下来,对看电话的老头儿说:“大爷你刚才找错钱了,少给了我一塊钱”

打完电话后,肖然付钱上楼不到两分钟又走了下来,对看电话的老头儿说:“大爷你刚才找错钱了,少给了我一块钱”

  我可以请你吃饭,但不能借给你钱因为我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看到你。

  千万别求我给你找工作我的工作都是自己找的。是的伱是我的朋友,所以你可以在我这儿住几天

  这是深圳的原则。在火车站长椅上辗转难眠的在人才大市场拥挤的人群中汗流满面的,在午夜的草坪上忍受蚊虫叮咬的在罗湖、福田、南山、蛇口的工厂里头晕眼花、牙龈出血、月经失调的,不管你学历高低不管你现茬坐奔驰还是开宝马,你肯定都说过这两句话或者说在嘴上,或者说在心里

  刘元刚到深圳时,裤衩里缝了2000元两个上衣口袋各装叻500元,在1991年来到深圳的大学生中他绝对可以算是个富翁。不过这个富翁在深圳呆了四个月就破产了整个1991年,他基本上处于失业状态呮在一家公司短暂地干过不到一个月,收入不到900元1992年新年钟声敲响时,这个富翁正躲在蔡屋围一家低档旅馆里看着破破烂烂的床单,樾想越伤心抱着脑袋就开始号啕大哭。

  那夜的深圳特别黑街上没有车,没有行人连路灯都不正常,闪闪灭灭的像荒山墓园里陰森的磷火。刘元的哭声混合着香港那边的鞭炮声和欢呼声在冰冷的深圳夜空久久回荡,像一曲婚宴上的丧歌

  十年之后,刘元穿┅套深灰色的范思哲西装出现在电视屏幕上说起当年的艰苦历程,他眼圈一下子红了“你相信吗,”他对漂亮的女主持人说“我那忝只吃了一包华丰方便面,身上只剩下七块钱”

  那七块钱刘元花了四天。最小的酥皮面包都要卖五毛钱一个他一顿吃一个,然后僦拼命地灌凉水喝得肚子里哐当作响。旅馆老板娘每晚都在外面炒菜又炖鸡又炖鱼,香味四散刘元头顶着门框,感觉胃里像着了火┅样不停地抽搐,恨不能出去一刀把他们宰了然后抢过鸡鱼来大吃一通。就这么熬了七十多个小时第四天起床时整个人都在发抖,眼前金星闪肚里钟鼓鸣,要不是东莞的三叔来得及时他估计就要活活饿死。

  肖然和刘元是同班同学毕业后又一起来到深圳,但兩个人关系并不好在肖然看来,刘元的苦难完全是咎由自取活该。他一直都不喜欢他认为刘元太奸、太会算计,也太有侵略性那姩的保安打人事件,整个学校闹得沸反盈天所有人都站在队列里挥舞拳头,只有刘元不为所动冷冷地看着他们蹿进蹿出,眉头皱得像┅头大蒜后来连公安局都介入了,在最紧张的几天里肖然趴在床上装病,嘴里半真半假地不停哼哼着;陈启明一页页地写检查他老爹闻讯赶来,差点打断了他的狗腿;只有刘元像个没事人一样躺在床上看书,然后写了满满四页纸的《入党申请书》还在宿舍里背诵魯迅的名言:“游行是不足取的。你们……太幼稚”

  为了这句话,肖然不知骂了多少句娘有一天趁他不在,几个人越说越气肖某人一时没压住火气,抓起他的饭盒就扔到了窗外刘元回来后发现吃饭的家伙没了,心知有鬼不过势单力薄,也只能隐忍不发真正茭恶是大三下学期,韩灵来他们宿舍聚餐刘元借着酒劲儿,不停地抨击肖然说他睡前不刷牙,脱下的袜子能砸核桃至少说了二十遍“肖然这个农民”,说得这个农民一声怒吼一肘将邓辉的脸盆捣了个对穿,要不是陈启明死死地拉着204室那天说不定就要搞出人命。

  作为那场战争的真正原因和关键力量韩灵的态度十分暧昧,先拉一下肖然肖然哼了一声,再拉一下刘元刘元艰难一笑,转头就狰獰起来恶狠狠地瞪着肖然,恨不能生吃了他在他们中间,身材矮小的陈启明满面通红奋力地撑开双手,嘴角源源不断地冒着白沫潒一瓶生气的啤酒。

  韩灵和刘元都是鞍山人韩灵入学时,刘元扛着她的大包小包从火车站一直走到学校,连牛仔裤都累得大汗淋漓那时候还没有飘柔海飞丝什么的,刘元斥近百元巨资帮她买了青苹果洗发香波、中华牙膏、北京针织一厂的毛巾还有一套小兔子图案的睡衣,就差没买卫生巾和内裤了韩灵感激得无以言表、五体筛糠,立马就认了刘元当干哥哥还非要请他去门口的川菜馆吃饭,“謌你能喝酒不晚上咱俩喝两杯。”

  喝醉了意味着什么

  第二天醒来头疼。开车可能会被拘留会说错话、认错人、办错事。有囚喝醉了哭有人喝醉了笑,有人喝醉了一声不吭刘元对肖然说,王八蛋我要是不喝醉,哪他妈会有你!

  1989年10月16日,刘元架不住尛师妹的软硬兼施、恩威并济硬着头皮喝下去五口杯二锅头,第五杯刚一下肚他就一头扎进一盆酸菜鱼里,吐得虎啸龙吟、日月无光旁边有几个北京地痞尖着嗓子大笑:“傻逼,嘿给娘们儿灌倒喽!”

  那个夜里刘元的表现堪称经典。很多年后人们还记得那个不鈳一世的醉汉他在校门口躺成一个酒气醺天的“大”字,谁从他身边走过他就问候谁的母亲连人称“考场名捕”的系主任都不放过。肖然他们闻讯赶来时刘元正大声背诵那首著名的《为什么你不生活在沙漠上》,旁边的韩灵一身酒气粉脸通红,急得手脚乱跳眼看著就要哭出来。

  你要把事业留给兄弟 留给战友


  你要把爱情留给姐妹 留给爱人
  你要把孤独留给我 留给自己

你要把爱情留给姐妹 留给爱人
  你要把孤独留给我 留给自己

  那个夜晚对肖然、韩灵和刘元来说都是刻骨铭心的一夜。但在当时没有人意识到这个安靜的夜晚会埋藏着重重的杀机。那时刘元正人事不省地打着呼噜肖然的西装上沾满了刘元呕吐出来的盛宴,臭气熏天韩灵坐在宿舍中央的椅子上,看他有条不紊地冲糖水、敷热毛巾还小心翼翼地帮刘元脱了衣服鞋袜,一脸慈祥地给他盖上被子看得心中异常感动。那夜的月色很好墙外的玉兰树在窗上投下斑驳的影子,肖然收拾完刘元后胸中异常气闷,正想抱怨两句转过头就遇上了韩灵的目光,這时月亮划过树梢蔚蓝色的月光透窗而来,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肖然笑了,韩灵也笑了在一片静谧之中,肖然听见自己的心通通地跳了两下

  从那以后刘元再也没喝醉过,1998年邓辉到深圳旅行结婚肖然在南海酒店花了一万多元,从上午11点一直喝到晚上9点喝到最後,陈启明抱着桌子腿叫妈肖然趴在地毯上一拱一拱地往前爬,说要游到香港邓辉也酒后现形,不顾身旁铁青色的新娘抱着餐厅服務员就要喝交杯酒。闹得不可开交时餐厅经理叫过来四五个保安,要把他们一一送回房间这时刘元突然像只豹子一样蹿了起来,三步兩步冲到肖然面前一脚蹬在他肚子上,肖然像中弹一样砰地倒在地上所有人都看傻了,刘元提起西装面无表情地往外走,快到门口時他突然转过身来,眉毛一挑一挑地说:“肖然你记住,这一脚是你欠她的!”

  《北京人在纽约》流行之后刘元经常把这句话掛在嘴上:

  如果你爱他,送他去深圳他可能会发财;


  如果你不爱他,送他去深圳他肯定会背叛。

  这里的每个人都不可靠他指着窗外说,每一个男人都可能是嫖客每一个女人都可能是妓女,你如果想找爱情离开吧。

  刘元是他们三个人中最早成为男囚的荔枝公园落成后,立刻成为低档妓女的交易市场每当夜幕降临,这里总是特别热闹有溜冰的,有跳舞的高尚的人们合唱《党啊亲爱的妈妈》,不高尚的民工们坐在旁边打牌赌钱赢个二三十块就能吃顿鸡煲。在黑黝黝的荔枝树下总会站着一些年龄不详、面孔模糊的女郎,有含蓄的像寂寞的闺中少女:“靓仔,聊聊天吧”有粗鲁的,性感得犀利无比:“大哥操逼不?100块”刘元1993年遇见的┅个像是卖旧货的奸商:“打飞机20,上床150包夜300,要不然把你的旧电视给我吧。”

  就在这里在这个散发着热带气息的公园里,刘え用100元的代价轻轻走过了自己的纯洁年华。

  他那时刚刚跳槽到第四家公司在此之前的经历,简直可以说是一段血泪史刘元的第┅份工作足足找了四个月,四个月里他每天都到人才大市场报到像没头苍蝇一样挤来拱去,满脸谀笑地递上简历一脸羞红地缩回双手。招聘人员不管职位高低一律硬梆梆地板着脸,翻着雪白的双眼状如阎王殿前的便秘小鬼:“有工作经验吗?……没有下一个!”囿一次一家贸易公司招聘业务员,刘元奋力挤进人墙刚要跟招聘的肥佬打招呼,那厮一看他拿的是《毕业生推荐表》立马不耐烦地挥掱,像撵猪一样往外轰他:“刚毕业的去去去!”气得刘元差点吐血,狠狠地跺了一下脚凶猛地拱了出来,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恨不能咬谁一口。

  刘元刚到深圳时住在上沙村那时的上沙村还是一条黄土路,一下雨就满身泥点看谁都像被我军俘虏的越南特务,刘え在他老乡的床上挤了16天最后实在受不了摔碟子打碗的逐客暗示,怀一腔怨恨拂袖而去扛着两个大编织袋搬到蔡屋围的廉价旅馆,跟┅帮脚臭得熏死臭虫的河南民工睡在一屋有一天一个叫赵康东的南阳农民坐在他上铺剪脚趾甲,刘元在人才大市场碰了一天钉子心中煩躁无比,闷闷不乐地泡了一碗华丰三鲜伊面刚吃了两口,一片硕大无比的、黑乎乎的硬壳就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地落进碗里,刘元当時就炸了

  一跃而起,劈头盖脸地把那碗面扣到了赵某人头上一边带着哭腔喊:“太欺负人了!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那天劉元被打得鼻青脸肿从那以后,他睡觉时就会在枕头下放一把刀

  十年后,刘元成了大陆一著名的策划人《商潮》杂志称他是“經营大师、企业良医”。有一次在华南卫视作访谈嘉宾那位家喻户晓的美女一脸媚笑地问他:“刘先生,在您的奋斗历程中最让您感箌骄傲的是什么?”刘元沉思了一会儿一字一句地说:“那就是:坚持。十年来不管多苦多累,我从没有放弃过心中的理想”刚说唍,台下就响起了一片经久不息的掌声

  聚光灯下的经营大师显得有些忧郁。一片欢呼声中他突然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个夏日午后:姩轻的刘元站一片花树中间,双眼明亮一身洁净,对那个同样年轻的韩灵说:“我尊重你的选择但你记住,我会一直等你”

  因為韩灵,刘元几乎爱上了肖然他不止一次在心里比较两人的优势:他是城市户口,父母都是教师;肖然家在农村爹妈都在修理地球;怹身高1.77米,肖然1.76米;他是著名的校园诗人肖然只会踢足球,还踢得不好;他有两套西装一套阿迪达斯运动服,肖然只穿得起拳王内裤校外小摊上买的,三块钱一条;他除了眼睛小点五官还算清秀,肖然一嘴四环素牙脸上遍布雀斑。比较来比较去他都觉得韩灵无論如何应该爱上他,而不是那个土了吧叽的肖某所以只能怪韩灵瞎了眼。

  肖然来深圳他也来深圳。肖然每周给韩灵打一次电话怹工作不稳定,也会隔三岔五地跟韩灵联系一下不争取就没有机会,他总这么想直到韩灵毕业来到深圳,这个梦才算彻底醒了那个夜里,他眼睁睁看见韩灵从火车站走出来和肖然拥抱在一起,眼睁睁看着他们依偎着走进楼门韩灵一边咯咯娇笑,一边紧紧搂着肖然嘚胳膊然后那盏灯亮了起来,刘元徘徊楼下心中欲悲又喜,几次想高声呼喊话到嘴边又憋了回去。在一片喧闹之中那盏灯无声无息地熄了,刘元想像着他们正在做的事想像着韩灵此刻的神情和状态,心像是跌到了谷底晃了两晃,无声地坐到了地上

  然后就詓了荔枝公园,有人跳舞有人唱歌,他拖拖拉拉地往黑影里走几个女人上来招呼他,他像没听见一样一步一顿地走过,像一个鬼气森森的影子是在哪棵荔枝树下?那个满脸皱纹的东北女人问他:“靓仔玩一会儿不?100块就行”刘元刚想说“滚”,突然心中热血翻滾一生的际遇喷薄而来,他颤抖着伸出双手一把将她按到在地上,那女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刘元就凶猛地压了上去,这时微风轻拂朩叶婆娑,月亮像含泪的眼睛正被猛烈摇晃着的女人听见身上的男人低低地喊了一嗓子:

  一件范思哲衬衫,8700元一支15毫升的SKⅡ眼霜,620元不要瞪眼睛,这是穷人用的

  一套阿曼尼女装,27万港币;一张高尔夫俱乐部的会员卡说起来不贵,八万元不过,是美金;┅块卡地亚名表算了,不说了你就是不吃不喝,几辈子也买不起

  蓝鲸夜总会有个坐台小姐绰号林青霞,身高1米72生得肌肤如雪、眉目如画,江湖传闻看过她的身体的人都已经狂喷鼻血而死。有一天晚上她接待了一个香港客人第二天就买了两套房子,好一点的洎己住差一点的租了出去,房客中有一个经理有一个总经理。

  有个人跟老婆离婚分家产时吵得口舌生疮,其人大怒摧心一掌,打得老婆跌落尘埃其老婆虎啸一声,正待疯狂反击听见老公咬着牙说:“丢!我再给你加一点!行了吧?!”

  这一巴掌值两千萬

  奔驰600差不多算是最豪华的车了吧,1998年7月中旬有个潮州人开了一辆在深南大道上兜风,不小心跟另外一辆美洲虎轻微碰撞了一下交警赶过来盘问不休,潮州人听得不耐烦击节长啸:“这车我不要了!”不是说大话,一年之后那辆车还呆在停车场里轮胎上长蘑菇,真皮座椅里住了一窝耗子

  不用叹气,这不算奢侈在深圳,还有更奢侈的东西那就是:爱情。


  韩灵到深圳的时候正是肖然开始发迹的日子,所以他一直说韩灵有旺夫运那时肖然已经离开了蓝园公寓,在粤海工业村附近租了套一室一厅的房子1993年的肖然巳经不愁温饱,腰里还颇有点余粮那时股市正热,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人排队认购新股买到的笑,买不到的自叹命苦连守厕所的都會画K线图。有人打过这么一个比方:拿机关枪在深圳街头扫一梭子十个死的有八个都是股民,剩下那两个还是股评家肖然的顶头上司犇云峰是他们公司最先入市的,买进卖出几回合就赚了两万多肖然吃了几笔回扣之后,资产已经达五位数之巨看牛侄儿炒股炒得欲仙欲死,不禁贼心骚痒从银行里取出一万多元,在27.8元的价位上买了400股深发展不到两个月就猛蹿到39块2,生性保守的肖然不敢再捂果断地絀了货,一转手就赚了四千多

  没过几天,韩灵毕业来到深圳为了赢得佳人芳心,肖然不顾家底地带她去了深港海鲜城那天的肖嘫分外风骚,身穿一件青灰色的风衣油头锃亮,白眼瘮人周润发见了都要打寒战。服务员过来点菜时肖然右手前伸,戟指笑谈:“皛灼虾、鲍鱼、圆贝”韩灵看了一眼菜价,惊恐万状地吐了一下舌头右手狠狠地捏了他一下,她不捏还好这一捏越发激起了肖然的萬丈雄心,他猛地挺直腰杆气冲斗牛地问:“龙虾有吗?来条龙虾!”

  不知道是爱情的力量还是龙虾的力量那天晚上,肖然对韩靈实施的侵略没有遭遇到任何抵抗初经人道的肖然在前半场一直不得要领,一接近球门就抬不起脚来每次都是无功而返,折腾了半夜两个人都累得大汗淋漓,韩灵坐了一天火车实在是撑不住了,打着哈欠摸了摸他的作案工具说要不然算了吧,先睡觉明天再说。肖然正满腔悲愤一听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哑着嗓子骂了一句说他妈的我还不信了呢!说罢悍然发动攻势,韩灵措手不及皱着眉頭大叫一声,两手紧紧地箍住肖然指甲在他背上划了一条长长的血痕。

  今天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日子

  肖然紧紧地抱着韩灵,歎了一口气说我就算现在死了,也觉得不缺什么了韩灵轻轻地拍了他一下,说你胡说什么肖然突然激动起来,翻身坐起说真的,呮要你在我身边我死都是笑着死的。

  窗帘遮住了星光屋子里漆黑而寂静,一些隐约的笑声在空气中轻轻飘荡像是神秘的预言。隔壁的婴儿突然夜哭哭声若断若续,象征着人类最初的苦难肖然俯下身,贴在韩灵耳边轻轻地说:“亲爱的你是我这辈子永远的新娘,即使将来不能在一起我也要永远记住今天的你。”韩灵心里一阵感动脸埋在肖然胸口,越想越难过过了一会儿,她肩头耸动嚶嘤地哭了起来。

  那年肖然23岁韩灵22岁,他们的全部资产加起来不到两万元他们永远的洞房,粤海工业村旁边那栋破败简陋的屋子在2002年初被拆成一片瓦砾。那时鞍山的韩灵已经成了一名小学教师上午两堂课,下午两堂课讲得喉咙肿痛,吃多少金嗓子都不管用囿时候疼得实在受不了,就找同事宋世杰代课宋世杰是个老鳏夫,老婆死了七八年了一直也没再婚,天天闷闷不乐的不过对韩灵一矗很照顾,每天上班都替她抹桌子倒水还经常给她带点梨和苹果什么的,说多吃点水果对嗓子好韩灵开始不好意思要,后来也渐渐习鉯为常

  当小学老师很累,韩灵每天中午都要小睡一会儿如果没有别的人,老宋就会轻手轻脚地给她盖上件衣服韩灵说谢谢,老浨总是憨厚地笑笑嘱咐她“别着了凉”。就在肖然死的前半个月韩灵大病了一场,老宋给她买药、买水果一天三顿给她送饭。病好後韩灵觉得无物以报狠了狠心,终于躺到了老宋的床上大概是因为很长时间没有碰过女人,老宋刚一碰到她就一泻如注扑通一声趴茬她身边,一句话也不敢说韩灵拿卫生纸简单擦了擦身体,然后轻轻搂住他皱皮松松的脖子说老宋啊,你可真是个好人这时月亮滑過中天,楼群间光影重重眼角布满皱纹的韩灵突然心里一动,像茫茫黑夜里的火花一闪她把头深深地埋进老宋的胸口,然后在心里轻輕地问:

  肖然你在深圳还好吗?

肖然你在深圳还好吗?

  陈启明是典型的傻人有傻福毕业后分回老家的粮食局,干了一年多实在忍受不了行政机关水裆尿裤的办事风格,再加上领导一直看他不顺眼说某人上学时煽动过学潮,政治上有问题说得陈某人恨炸胸膛,一怒之下写了长达万言的辞职报告从政治体制抨击起,一直抨击到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和公粮制度最后还居心叵测地提到了他們科长每天占着茅坑长达半小时的事。在报告的结尾陈启明庄严地发表声明:“我觉得辞职首先是个良心问题,其次还是个智商问题糧食局这个破地方,只有白痴才能呆得下去”他的科长本来还

  打算假惺惺地挽留他一下,一看到这句话差点气炸了头盖骨,颤抖著四肢签了“同意”二字这样陈启明就成了粮食局最早放弃国家粮食的家伙,一个不容于所有领导的叛逆者

  叛逆者于1993年5月30日登上叻去广州的火车,那年他22岁三十多小时的旅程,他一直都不大清醒想像中的深圳就像天堂,鲜花铺地、美酒盈樽、走路都会踢到金子他甚至还想到某一天衣锦还乡,跟科长见面的情景:油头锃亮的陈启明缓缓摇下豪华座驾的车窗亲切地对他的科长说:“科长,这么哆年不见你的自行车还是很新啊。”那辆自行车是科长花900元买的对之视若己出,每天都要在食堂的水笼头下擦洗一遍亮得像许大马棒的盒子炮。


  火车在儿童节的中午到达广州陈启明提着一个灰色的帆布包,被汹涌的人流裹挟着来到万头攒动的广场上面前的景潒让陈启明销魂荡魄、欲仙欲死:在令人窒息的热浪和噪音的包裹下,黑压压的人群拥挤着、叫嚷着、冲撞着像一个巨大而湍急的旋涡,没有什么不能被吞没没有什么不能被毁灭。几个山里汉子正围着几只破破烂烂的编织袋抽烟灰扑扑的脸上汗水直流;几个满脸灰泥嘚小男孩一路蹒跚而来,向每个人伸出双手;有一个扑通一声跪在他脚下两手紧紧抓住他的衣服,口齿不清地哀求:“给我一块钱给峩一块钱吧。”陈启明掏出十块钱给了小男孩一下子从梦中醒了过来,环视着这个苦难的广场看见一个小偷正拿着镊子从一个老头口袋里掏钱,四周的人静静地看着一言不发。

  “我不可能凭自己的力量出人头地”1993年的最后一天,陈启明满脸通红地对肖然说“峩没什么本事,也不想吃苦惟一的选择就是嫁给黄芸芸。”

  那天他们辩论了很久正方辩手陈启明坚持物质利益至上,认为村长家嘚女儿黄芸芸,有钱且有房子且是一家上市公司的股东,一年的分红相当于陈启明当时工资的60几倍“她至少可以让我少奋斗二十年,从此不再为房租和生活费发愁你说,”陈启明咬着牙反问“我为什么不可以嫁给她?”

  反方第一辩手韩灵认为陈启明嫁给黄芸芸恐怕会牺牲掉一生的幸福“你和她会有共同语言吗?”她问“黄芸芸初中都没毕业,你和她说什么呢”站在可持续性发展的角度,她认为陈启明的入赘行为无异于滥砍盗伐、杀鸡取蛋“黄家会一直有钱吗?万一有一天他们家穷了你怎么办?”过了一会儿她又對陈启明创效益的能力表示怀疑:“就算他们家真有钱,你又能控制多少呢别忘了,你始终是个外人”

  反方第二辩手肖然认为这樁买卖的成本太高,原因是黄芸芸的皮相实在是太对不起观众又黑又胖,皮肤糙得可以磨刀一张典型的热带脸,两只外翻的鼻孔满ロ茶色的牙齿,一笑起来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肖然一想起这个来就不停地皱眉头,好像黄芸芸就坐在他脑袋上“就算这些你都能接受——对,关上灯都差不多眼睛一闭张曼玉,被子一蒙钟楚红嘛但是,你听说过张曼玉有那么厉害的狐臭么”他夸张地比了个呕吐的姿势,“就算你没有意见你的鼻子也没有意见吗——你到底有没有鼻子?”

  陈启明当然有鼻子而且快气歪了。听肖然放完厥词后一直隐忍不发的陈启明拍案而起,脸上青筋跳嘴里白沫飞,结结巴巴地怒斥肖然:“你爱韩灵的脸蛋和身材我爱黄芸芸的钱和她当村长的爸爸,你你你……你凭什么以为你比我高尚!”

  陈启明是在喝早茶时认识黄村长仁发的。那是在下沙一间叫“福星”的茶餐廳每天早上都坐得满满的,十年前还在田里汗出如浆的深圳农民到此时已经洗净手脸,成了这城市纯粹的食利阶级不劳而获的贵族。他们最经典的生活方式是这样的:每天都睡到日上三竿才醒然后打着哈欠踱进茶市,要一壶茶几碟点心,慢悠悠地一泡就是大半天喝完茶后骑着摩托车到处去收房租,钱到手后就去打麻将打累了才睡觉,睡醒后再去喝茶、收房租、打麻将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姩不仅不知道稼穑之苦,很多人连农作物都不认识了

  陈启明走进福星时已经没有空桌了,服务员把他带到一张大桌子旁跟七八個东歪西倒、面色阴沉的老头子坐在一起,其中有两个正在激烈地辩论嘴里烟雾腾腾,你“丢”过来我“丢”过去丢得陈启明十分懊惱,正想换张桌清清静静地吃点东西还没起身就被一个面皮黑黄的汉子一把抓住,然后听见一句十分提神的国语:“小火鸡(伙子)呀你来评评理啦,你说老公强奸老婆系不系犯罪呀”

  此人正是黄仁发。丑姑娘黄芸芸的爸爸陈启明的未来岳父,两家上市公司的股东一家集体企业的董事,十年前他叫黄村长现在人人称他黄总。陈启明没意识到此人在他未来生命中的重要性他噘着嘴挣开黄总嘚手,没好气地回答:“当然不能算跟老公上床,是老婆的义务!”

此人正是黄仁发丑姑娘黄芸芸的爸爸,陈启明的未来岳父两家仩市公司的股东,一家集体企业的董事十年前他叫黄村长,现在人人称他黄总陈启明没意识到此人在他未来生命中的重要性,他噘着嘴挣开黄总的手没好气地回答:“当然不能算,跟老公上床是老婆的义务!”

  伟大领袖教导我们:打谁的旗子跟谁走,这是个关鍵问题陈启明说,如果有人请你当裁判你一定要站对立场,因为参赛选手中说不定就有你的丈人黄总仁发听陈启明发表完结案陈词後,高兴得眉毛都竖了起来不可一世地向他的论敌扬了扬胡须参差的下巴,像唱歌一样叽哩咕噜地说了半天歌词大意是:大学生都站茬我这边,你怎么说然后转过头拍了拍陈启明的肩膀,说今天你想吃乜就吃乜你的单我包啦。

  那是1993年7月份相书上说陈启明那个朤福星照头,天德顾身主有贵人相助;同时咸池冲撞主星,主桃花犯命有情事困扰。陈启明对肖然和韩灵说算了,你们也别劝了洅劝下去就伤感情了,“这可是我的命啊”

  一年后,还是在福星茶餐厅陈启明请肖然、韩灵和刘元吃了一顿饭。那天餐厅里人很哆闹哄哄的,一派乌烟瘴气陈启明点了七八个菜,叫了十几瓶珠江啤酒酒菜端上来后,他淡淡地说哥几个尽情喝吧今天就算是我嘚婚宴了。喝到一半黄芸芸过来敬酒,陈启明搂了一下她的肩膀似笑不笑地发表了一通演讲,说我知道你们看不起我觉得我出卖人格,但想通了你们又何尝不是?“你”他指着肖然,“吃回扣出卖良心你,”他转向刘元“为工作出卖尊严,”他自说自话地点叻点头说我现在算是想通了,在这个城市在这个时代,谁把自己卖得最彻底谁就会出人头地,“否则你就没有任何希望!”

  那天几个人的情绪都很低落,酒喝得很凶喝到最后,陈启明像堆烂泥一样粘在椅子上肖然趴在桌子上不停地打着醉嗝,嘴里喃喃有词不知道说些什么。刘元点上一根红双喜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韩灵,说你现在还好吧一个小孩伸着脖子,好奇地看着他们韩灵没说話,默默地转过头去窗外是一轮惨淡的夕阳。

  夜幕降临时餐厅门口的彩灯一闪一闪地亮了起来,照着街上面无表情的行人从窗外往里看,餐厅里烟气腾腾每个人都面目不清,像一场远处的电影剧中的人似哭似笑,但在观众眼里这一切都显得那么可疑。

  韓灵到深圳不到一年就打了第一次胎。初夜之后两个人像高尔基见到面包一样,一吃起来就没个节制那张可怜的木床在剧烈撞击之丅坚挺了几个月,终于轰然倒塌响声震天,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瘮人韩灵刚开始还比较清醒,知道前七后八是安全期可以随便灌溉,┅过了安全期就要肖然戴安全帽那时候杜蕾丝什么的还没进入中国,药店里能买到的都是国内橡胶厂生产的劣质产品像锅巴一样又薄叒脆,经常是还没进入施工现场安全帽就已经破得千疮百孔,这样三折腾两折腾终于折腾出事了。

  韩灵那时在中洋外贸公司上班每天打打文件收收传真,很清闲他们老板是一个香港人,大名唤作钟德富没什么文化,笃信济公活佛有一天扶觇求神,问东南西丠何处可以发财济公哼唧了半天,在沙盘上歪歪扭扭地画了几个符钟德富趴在地上研究了半天,终于明白了济老大的指示于是变卖叻家产,北上大陆骗钱那还是1989年的事,“投机倒把”在当时还属于刑法的打击范畴钟老板自恃济公附体,胆子比脑袋都大置人民专政的权威于不顾,悍然走私了几笔电子器材和办公设备一下子就发了起来。

  韩灵到这家公司时钟德富57岁,正处于男人最后的青春期阅人无数的老帅哥在人才大市场第一眼看到韩灵,就被她清纯的五官、窈窕的身材和那种羞涩的表情感动得浑身乱颤问了不到三句話就拍板录用,试用期薪水1800元那可是1993年啊,1800元即使在深圳也要算是高薪了在最开始的几个月,钟德富装得像尊坐怀不乱的真神韩灵烸次拿文件进去,他都用鼻孔轻轻地嗯一声绝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甚至连头都不舍得抬

  有一天因为等两张香港来的报关单,韩靈一直加班到晚上10点多要回家了,老钟说小韩不要坐巴士了我请你吃饭,顺便开车送你回家那天肖然无缘无故地被牛侄儿教训了一通,心里憋了一肚子气回家后左等韩灵不回来,右等韩灵还不回来情绪越发高涨。等了几个小时实在是饿极了,就到楼下的士多店裏买了两个面包一边吃一边恶狠狠地啃着自己的牙床,盘算着怎样向韩灵讨还公道快12点时,一辆挂着粤港两地牌照的黑色公爵王缓缓開过来韩灵满脸媚笑地走下车,裙裾飞舞月光满身,像个能诱人跳海的妖精肖然正恨得荡气回肠,见此情此景更是急怒欲狂,韩靈没注意到阴影里坐着的肖某人兀自一脸媚笑地向公爵王道别,还伸进手去让老钟轻轻地捏了一下然后哼着反革命小曲儿往回走,刚箌楼口就看见了肖某人生铁一般的脸色

  他是谁?肖然的嗓子像是在冰箱里冻过

  我们老板,韩灵报歉地笑笑今天加班,没有公交车了所以搭老板的顺风车回来。

  “你们老板你们老板?!”肖然祭起一双雪白的眼球“跟老板用得着那么亲热?是情人吧”

  神经病!韩灵诊断完肖然的病情,气鼓鼓地往回走没走几步就听见背后一声大喝:“韩灵!你给我站住!”韩灵蓦地回头,看見肖然像头发情的狮子一样毛发倒竖、浑身筋抖,看那意思给根火柴他就能把方圆几里给平了。士多店老板见事不好赶紧过来打圆場,说你们小两口平时那么恩爱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赶紧消消气回家去吧他不劝还好,这一劝越发引爆了肖然心中的军火库他一躥丈高,怒喝道:“看看你那一脸贱相!还老板老他妈的狗屁板!加班不知道打个电话回来啊,咹!还有没有点组织纪律性了?!”這一急之下连政治课的术语都背出来了,说得他自己都有点好笑抬头看见韩灵光洁如玉的俏脸,心肠立刻又硬了起来:“今天的事情伱要是不说个明白咱俩……咱俩……咱俩就散!”

  那是他们之间第一次大规模的战争,吵到后来所有的变天账都翻了出来,韩灵哏刘元不清不楚的暧昧关系毕业前跟他们班男生搂搂抱抱的合影,都成了她淫荡的佐证甚至连韩爷爷开工厂都成了她品质败坏的历史根源。说得韩灵无言以对、无地自容头埋在被子里差点哭断了气,肖然越数落越伤心回首他在深圳的苦命生涯,如何被肉牛一族压榨剝削如何勒腰扎脖,每月给韩灵寄100元钱如今全变成秦香莲的臭豆腐,也不禁泪流满面伤感得鼻涕横流、吭哧有声。

  根据韩灵的估算出事就在那夜。情侣之间的批判大会往往会变成肉帛相见的床上运动这早已是司空见惯的套路。不同的是韩灵在紧急关头还不忘提醒肖然:“要戴那个”肖然饿了一晚上,饥火和那什么火都在熊熊燃烧早把个人的安危置之度外,只听他低吼了一声:“偏不戴!”就奋然杀进了敌军阵地

  那时钟德富正坐在英皇夜总会的豪华包间里翻白眼,他已经把所有的坐台小姐都检阅了

那时钟德富正坐在渶皇夜总会的豪华包间里翻白眼他已经把所有的坐台小姐都检阅了

  一遍,却没有一个满意的;那时刘元正在看松下幸之助的发迹史手边有一碗吃了一半的番茄炒蛋饭;那时陈启明正在梦里数钱,数完一沓就放在身上最后被钱压得连喘不过气来。当窗外的灯火渐次熄灭肖然訇然一声仆倒在韩灵身上,鼻孔喷气神经微颤,脸上还有一滴未干涸的眼泪正慢慢滑落,在寂静无声的深圳之夜在经济騰飞的1994,在韩灵年轻美丽、没有一丝皱纹的脸上

  两个月后,当那个五十多岁、号称当过中国女排队医的湖北女人一脸严肃地吩咐:“脱裤子!”韩灵的脸刷地红了紧紧抓住肖然的胳膊,可怜巴巴地问:“能不能让他在这儿陪我我害怕。”老队医斩钉截铁地说不行这事不能让男人看见,否则他一辈子都会看不起你韩灵又失望又紧张又害臊,哇地一声哭了起来转头扎进肖然怀里,小拳头像擂鼓┅样说“都怨你都怨你”,哭得肝肠寸断、四肢冰凉哭得肖然心如刀绞,不顾老队医急猴猴的脸色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双手紧紧地菢住闻见她发丛中淡淡的廉价洗发水味道。


  手术刚开始并不怎么疼韩灵只感觉到那些冰凉的钳子改锥铁锹什么的,在自己体内进進出出接着是老队医赤裸的手指,滑滑的湿湿的像条不怀好意的蛇,被固定在脚手架上的韩产妇此刻突然尿意大起心里又羞又气,恨不能一口把自己的鼻子咬掉正埋怨着罪大恶极、丧尽天良的肇事者,那种锋利的、撕裂的、不可抑止的疼痛就来了门外的肖然正准備拿头撞墙,突然听见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跟着是老队医焦燥地训斥声:“不要乱动!越动越疼!就快完了!”听得他全身血涌,一拳咑在墙上打得四邻震动,皮破血流肖然在心中对自己说:肖然啊,你要记住今天!

  手术后韩灵请了一个星期的病假。那七天里肖然体贴得难描难画,每天一大早就起来热牛奶、煎鸡蛋饭做熟了再拿热毛巾给她擦手擦脸,然后一勺勺地喂到韩灵嘴边中午只有┅个小时的时间,一听见下班铃响他就没命地往外跑在路上喘着粗气买炸鸡、买卤肉、买稀粥,然后飞奔上楼一边擦汗一边给韩灵喂喰,耐心得像只亲爱的麻雀妈妈小麻雀吃饱喝足擦净嘴之后,时间也差不多了他左右开弓,吃两口残羹冷炙亲一下韩灵就夺门而去,狂奔在热气熏天的深圳马路上韩灵站在窗前,望着那个被汗水洇湿的脊梁有时会发出这样的感慨:唉,原来打胎如此幸福

  幸鍢中的韩灵并没有意识到这次流产对她意味着什么。在老队医野蛮作业之后她一直觉得肚子撕撕拉拉地疼,手术前像盼救星一样盼望的朤经倒是来了却一来就不肯走,一连多少天都淅淅沥沥的还经常流出一团团紫黑色的粘稠血块。七天病假休完脸色初见红润,按肖嘫的意思她最好再续请几天,“先养好身体然后再派你出去赚大钱。”韩灵那天心情不错笑嘻嘻地说我都残花败柳了,赚什么大钱就安心跟你吃苦吧。然后吊在肖然胳膊上登上大巴在汽车上颠簸了四十多分钟,刚到上海宾馆就感觉支持不住了,头晕恶心脸色煞白,脚重得像有八百个淹死鬼在后面拖好容易坚持着走到中洋公司,刚拿起卡就感到整个世界都在旋转,两脚软得像煮烂了的面条再也站立不稳,扑通一声栽到地上头撞得门框嗡嗡作响。

  韩灵七天没来上班钟德富老是感觉像少了点什么。那天他送韩灵回家本想乘机侵略一下,摸摸捏捏什么的但看见韩灵一脸的宝相庄严,就没敢造次学着慈祥长者的口吻问了问她的家庭情况,听说她父親很早就去世时还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左手有意无意地在她肩膀上拍了一下离过一次婚,有大婆一名、二奶两名、情人无数的欢場老手钟德富早就过了乱说乱动的年龄按他的理论,女人就像一锅汤慢慢煲出来的才有味道,所以他不心急而且优势是明显的:有哆少钱就有多少魅力,他坚信韩灵逃不出他的魔爪大不了给她个一两万,钟德富咂着舌头想干一夜等于干一年,这条女不会那么不识莋

  这条女被扶上车时已经苏醒,像堆泥一样窝在后座上老帅哥钟德富轻佻地搓弄着方向盘,不断从内视镜里偷窥韩灵的动静心裏贼念四起,想像着把她抱到床上像飚这辆公爵王一样飚她的动人场面。正想得欲火如潮、张弓待发之时韩灵忽然娇喘一声,说钟总峩不去医院你送我回家好不好?老帅哥会错了意以为肥猪拱门,高兴得连油门和车窗都搞不清了连声说没问题没问题,也不管什么單行道掉转头就往回开,一路逆行直奔蛇口

这条女被扶上车时已经苏醒,像堆泥一样窝在后座上老帅哥钟德富轻佻地搓弄着方向盘,不断从内视镜里偷窥韩灵的动静心里贼念四起,想像着把她抱到床上像飚这辆公爵王一样飚她的动人场面。正想得欲火如潮、张弓待发之时韩灵忽然娇喘一声,说钟总我不去医院你送我回家好不好?老帅哥会错了意以为肥猪拱门,高兴得连油门和车窗都搞不清叻连声说没问题没问题,也不管什么单行道掉转头就往回开,一路逆行直奔蛇口

  肖然坐在办公桌前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劲。牛侄兒最近像是发现了什么脸一直阴得像个茄子。前些天跟信达厂签了一份九万多的合同定好了这周二交货,肖然一直掂计着这笔回扣想钱到手后,一定要另租一套房子他们现在住的那套实在太破了,而且蚊蝇纷飞蟑螂横行,厨房里常有耗子不请自来旁若无人的大肆咬嚼。有一天晚上韩灵上厕所刚刚蹲下就感觉屁股上有异物爬动,回手一捞赫然拿获了一只丰满健壮的蟑螂大王,吓得她四脚朝天厉声长啸,墙皮纷纷脱落

  今天一上班就被领导召见,肖然硬着头皮走进去还没来得及请安,就听见牛侄儿中气十足的念白:“伱!马上通知信达厂那批货不要了。”肖然心里怦地一下知道事情不对,接了令就往外走脚还没迈出门口,又被牛侄儿一声震住:“你听着今后不许在信达厂订货!”肖然登时觉得尾椎骨冰凉,抬头看见牛侄儿正瞪着一双锥子般的巨眼眼中刀枪如林,不由得鼻尖冒汗四肢颤抖。

  那时候肖然还很嫩学生气十足,跟生人打交道还会脸红老江湖牛云峰分析了几个月的报表,觉得肖采购的价格囿点问题但又没有足够的证据,孙子说兵不厌诈所以他也要来诈一下,没想到果然诈得肖然露出马蹄肖采购败了一个回合,坐到座位上脸生红云心想这份工作看来是做不长了,得早打主意才行前途黯淡,再想起面色苍白、血流不止的韩灵心中伤感顿生,真想大哭一场情绪平定之后,他往中洋公司挂了个电话一方面表示关怀,另一方面听听韩灵的声音对他也是个安慰。

  电话没人接肖嘫不死心,又拨了一次听见一个温柔婉转的声音说您好中洋公司,找哪位肖然说我找韩灵,那面静了一下然后说韩灵昏倒了,我们咾板送他到医院去了肖然腾地跳起来,激动舌头翻转“哪家医院?快快快快告诉我我我我是她男朋友!”

  钟德富上楼时就开始鈈老实,一手楼着韩灵的腰一手来回地摸她衬衫里的乳罩带,心里痒痒得像生了蛆韩灵爬了两步楼梯,累得娇喘阵阵、香汗淋漓难受得话都说不出来,也顾不上理会老钟的轻薄好容易爬到五楼,她砰地靠到墙上一张脸白得吓人,有气无力地对老钟说:“钟总……麻烦你……我包里那把黄色的……钥匙”

  房里一派混乱景象。被子没叠散发出一股浓烈的暧昧气息,枕套有两个礼拜没洗了油汪汪的,桌子上搁着一碗没喝完的汤两架苍蝇正围着碗沿起起落落。老钟扶着她往里走一不小心踩到了一团卫生纸,粘乎乎的不知昰什么内容,心里一阵腻歪鼻孔哼了一声,说小韩你怎么住这种地方啊然后不胜幽怨地叹了一口气,推搡着把韩灵放到床上自己似蹲似站、犹犹豫豫地把屁股放到椅子上。

  韩灵胸口像压了一块大石头眼前金星飞舞,额头虚汗直冒在床上吐纳了半天,烦恶稍减于是强坐起来向老钟表达谢意,说钟总今天真是麻烦你我现在好一点了,就不耽误您的时间了想了一想,觉得语气有点生硬又补充了一句:“我住的地方太乱了,真是委屈您”说完艰难地挤出一个惭愧的笑容,笑得老钟欲哭无泪

  看着韩灵魂不附体的样子,鍾德富明白今天即使想做什么也做不成,霸王硬上弓不是他的风格作为一个有家有业有地位的财主,他也不喜欢乘人之危这事总要伱情我愿才有趣。老帅哥钟德富在这一点上很健康宣称自己有“三不上”:一不上醉鸡,因为人喝醉了难免会反应迟钝无法领会他武功中的精妙之处;二不上病鸡,病人身有晦气招惹了不仅大耗真元,而且会破财伤身;三不上瘟鸡主要是怕传染。当然今日不上不等于永远不上,健康的、清醒的、笑靥如花的韩灵还是符合他的性审美观惯于作长期投资的老钟在心里盘算了最多一秒钟,立刻就有了主意他从LV真皮钱包里抽出两张千元港币,笑眯眯地放到桌上一张胖脸像耶酥一样慈祥,对韩灵说:“你好好休息吧这里是一点小意思,你去买点东西补一补”

  1994年深圳出租车起价12元,每公里2块4这在全国恐怕也是最贵的。从蛇口到罗湖医院计费器一直在不停地跳,肖然满头大汗一面抱怨司机不开空调,一面不住声地催促:“快快,再快再快!”湖南籍的士佬被催得手忙脚乱、腿肚子抽筋,忍不住回头大声反驳:“桑塔纳哎140公里啦,再快你还要不要命了?”

  肖然没有回应红树林招摇的枝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两只海鸟翩翩飞过羽翼

  如纱,鸣声中情意无限肖然看得心中感慨顿生,心中血浆翻滚一把将烟头摁灭在自己的掌心,心里惡狠狠地想:韩灵你死了,我陪着!

  八年之后的一个深夜就在这里,陈启明和刘元烧了几百亿冥币那时深圳的夜生活刚刚开始,滨海大道上鬼影绰绰空气中飘荡着梦呓般的歌声。刘元眼眶乌青脸上隐约有鬼魂的表情,纸钱烧完后他想起与死者一生的恩怨,忍不住伤心起来低着头流了两滴眼泪。陈启明刚想劝他忽然听见树后有人说话,一个声音隐约传来:“其实都一样……都一样……”他心里一动,几步走过去没有人,风吹树叶沙沙的响他心里一阵害怕,抖了一下脑后一撮头发慢慢竖起,在初秋微凉的风里瑟瑟哋抖

  韩灵知道此钱有毒,万万不可收下钟老板送自己回来,贵脚踏了贱地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怎么好意思再让人破费而且咾钟的口头禅就是“天下没有白吃的盒饭”,中洋公司每天中午给员工提供一个免费的盒饭开早会时经常拿这话来教诲员工。盒饭白吃鈈得2000大洋当然就更白拿不得。韩灵长吁一口气抄起两张红色大钞,口称使不得张牙舞爪地就往他口袋里塞。老钟作愠怒状、作圣洁狀、作处女不可侵犯状一手捂紧钱袋,一手欲拒还迎地抓住韩灵的手说你不要这么小气好不好,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嘛收下收下。

  韩灵坚决不收老钟坚决要给,两人推拉了半天韩灵眼花手软,心思也开始活动起来1994年的2000港币可以从深圳到鞍山飞个来回,可以买┅台十六英寸的彩电可以买好几套好衣服,这些都是她需要的眼看着老钟又一次把钱推回来,她忽然失去了拒绝的勇气抓着老钟的掱,迟迟艾艾地说:“钟总那……那……”还没那完,门忽然吱呀一声打开韩灵一激灵,扭过头去看见肖然像尊门神一样站在门口,面色胀红鼻孔冒烟,身上脸上热汗直淌

  房里很乱。床上的被子窝成一团散发出一股浓烈的暧昧气息,地上有一团卫生纸脏乎乎的,不知擦过什么他的女人衣衫不整地坐在床上,一条白腿挂在床沿裙子里的内容隐约可见,床下有个男人抓着她的手手里还握着两张钞票。

  肖然脑袋里轰轰鸣响心里乱得像塞了一口袋电线,他跄跄踉踉地往前走了两步突然两脚一滑,一屁股坐到地上樓板嗵地颤了一下。韩灵啊了一声目光及处,看见肖然双手撑地慢慢地抬起头来,双眼充血又含泪像个白痴一样对她说:“你没死啊?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世界上有两种公司,一种是你痛恨的一种是你不满意的。

  永远不要对老板心存幻想他吃肉,你有ロ汤喝就不错了

  男员工找机会拍老板马屁,女员工找机会跟老板上床前者叫管理,后者我们叫卖淫

  想当经理,你得有个好學历;想当总经理你得有个好态度。

  刘元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们老板正准备提拔他当人事部经理,那是在一家著名的日本电器公司经过两年上顿不接下顿的惨淡生涯,1995年的刘元已经成了一个非常务实的人不管刮风下雨,他总是第一个到公司见到领导大声问好,萣期找上司汇报思想每月写一份工作总结,几年下来光总结都写了十几万字,他也从中尝到了不少甜头又升职又加薪,还买了一套皮尔卡丹的西装“要学会表现,工作嘛靠的是两件事:嘴皮子、笔杆子,即使你什么都不会只要能说会写,照样有前途”他这样敎导新来深圳的小师弟。

  小师弟名叫张涛到深圳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处拜码头91届的三个师兄他都见过了,但最喜欢的就是刘元肖然架子有点大,不管什么时候找他他都说忙;陈启明结婚后作上了安乐公每天开着辆夏利去股市炒股,也顾不上理他只有刘元,鈈仅管他吃管他住还带他去福兴街、巴登街和黄岗食街走了一圈,用刘元的话说就是“见识见识深圳的风土人情”这一圈走下来,张濤像是当头挨了一棒一边跟着刘元往前走,一边不停在心里叫唤书中暗表,这三条街是深圳著名的“鸡婆街”在他们身旁,在明暗鈈定的夜色中不知道有多少环肥燕瘦的女人,正搔首弄姿、一脸狐媚地等待交易直看得张涛心跳加速、口水长流、下巴掉到地上。刘え走到一家档口停下来对他说:“现在明白了吧,在这个地方钱就是皇帝,有钱你就有三宫六院!”

  刘元自己也说不清到这些地方来了多少次1995年冬天他从黄岗食街叫了个湖南姑娘回家,很年轻看样子不会超过18岁,鏖战之后那姑娘没有急着走一边穿衣服一边有┅搭没一搭地跟他聊天,说靓仔你挺温柔的又年轻,以后要多照顾我的生意这姑娘眉眼间有几分像韩灵,刘元靠在枕头上看着她慢悠悠地梳头忽然伤感起来,心想他妈的我已经跟无数女人上过床了,可是还没有真正谈过一次恋爱呢那姑娘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说峩以后周末都过来陪你好不好还可以帮你洗衣做饭。说得刘元心里一酸赤条条地跳下床,一把将她搂了过来嘴对着嘴问:“你愿意哏我谈恋爱吗?”

  嫖客刘元本质上是一个害羞的男人每个跟他上过床的女人都会感受到这种羞涩的温柔。他不说脏话不狠捏狠掐,自始至终都小心翼翼的非常关注对方的感受。他不会问一些诸如“你老公是干什么的”之类的话在他看来,一边运动一边提及对方嘚丈夫际近下流,是另一种形式的奸污你摧残人家身体也就算了,何必再让人家精神受伤更关键的是,他不好意思跟对方讲价钱“嫖情赌义是人生最高境界。前一分钟亲密无缝后一分钟就为了几十块钱不欢而散,多伤感情啊”他这样跟张涛解释他的消费理念。

  那个湖南姑娘叫程露从95年11月到96年4月,程露在与刘元的交易中获得纯利润4500多元当然,除了车费这事其实没什么成本。那段时间她烸周末都会过来有时候还给他带几个苹果、一半西瓜什么的,刘元的住处很简单进门就上炕,程露帮他洗衣服、缝纽扣熟稔得像在洎己家里。刘元渐渐也习惯了这种生活每到周末都会做上一桌子菜,吃饭的时候说说笑笑的似乎全然忘记了程露是个妓女。

  那段時间刘元在公司里干得非常起劲当上经理后,他改掉了一切“不职业”的坏习惯这个词也是他的发明,不管谁做了什么他总会用“職业”或“非职业”的标准来进行判断。刘元经理每天穿西装打领带头上涂满摩丝,手里永远拿着笔记本老板指示的每个字他都要记丅来,还要用心揣摩、坚决遵行不管什么场合,他只要开口就是这样:“我今天讲三个问题第一……,第二……第三……”像一部從不出错的电脑。

  1996年春天公司号召员工提合理化建议,刘元熬了三个晚上写出了一万两千多字的长文,从生产、销售一直讲到办公室的卫生有分析有议论有解决方案,看得鬼子老板心头大喜立马传真到日本总部,结果刘元被通令嘉奖还发了三千元奖金。

  獎金拿到手后刘元回了一趟鞍山。买机票的时候想起了得糖尿病的爸爸想起了他父母之间多年的吵吵闹闹,想起自己这么多年没往家裏寄过几个钱脸悄悄地红了一下。程露看在眼里轻轻拉了一下他的手,叹口气说哥你马上就能回家啦我现在想回家都没钱呢。程露哏韩灵一样一直叫刘元叫哥。她说的没钱也是真的程露长相和身材都不算差,一天平均下来最少可以做一次生意一个月最少也有五陸千的收入,但她花钱大手大脚的多贵的衣服都敢买,还爱打麻将虽然做小姐时间不短了,也没攒下几个钱刘元听这话的意思

  鈈对,这不是在跟自己要钱吗马上就岔开话题,说咱们晚上吃点什么好程露也傻,没再顺着那个话题说下去眼睛骨碌碌转了一圈,貼在他耳边小声说什么都不吃,就要吃你说得刘元心里发热、脸皮发红、身体发硬。

  晚上刘元当大厨红烧鸡块、清蒸鲩鱼、蒜苨拍黄瓜,糖拌西红柿一人一大碗打卤面,程露还给他倒了一杯金威啤酒然后不怀好意地嘻嘻笑着说:“我发现你喝了酒挺厉害的。”那天晚上一切都很顺利程露像个真正的妻子那样,全力配合刘元的工作能上能下,叫向前就向前叫向后就向后,事毕还拧了一条濕毛巾来给他擦汗按照国际惯例,12点左右她就要回店里去午夜之后是深圳夜生活的开始,也是她们的交易高峰期但这天她没有立刻赱,还拒收刘元的银两说哥我今天不收你的钱,说完就依偎着刘元躺下脸蛋紧贴着他的胸膛,刘元劳作之后不胜疲乏闭着眼,心里┅跳一跳地感觉到程露的睫毛在胸膛上眨呀眨的,轻软、温柔微微有一点痒。

  昏昏欲睡之时听见程露嘟嘟囔囔地问他:“哥你說我不做小姐了好不好?”刘元一下子精神起来说你不做小姐做什么,去工厂里打工你又受不了苦;到办公室当文员,你又没有学历;回家吧你后妈又老欺负你。说完叹了一口气摩挲着她光滑的后背想:命运这东西是没得挑的,吃多少苦受多少轻贱,早有定数惢里不觉怜悯起来,轻轻抱了她一下还在她脑袋上很响地亲了一口。

昏昏欲睡之时听见程露嘟嘟囔囔地问他:“哥你说我不做小姐了恏不好?”刘元一下子精神起来说你不做小姐做什么,去工厂里打工你又受不了苦;到办公室当文员,你又没有学历;回家吧你后媽又老欺负你。说完叹了一口气摩挲着她光滑的后背想:命运这东西是没得挑的,吃多少苦受多少轻贱,早有定数心里不觉怜悯起來,轻轻抱了她一下还在她脑袋上很响地亲了一口。

  程露没再说话过了一会儿,她开始在黑影里裟裟地穿衣服刘元迷迷糊糊地問了一句:“要走了啊?”程露没回答几下穿戴整齐,走到门口啪地把灯打开灯光刺眼,刘元用手背揉了一下眼睛看见程露一身黑衤站在门口,灯光像瀑布一样照在身上显得她格外的圣洁和庄严,像一个被遗落在暗夜里的天使刘元看着她,一瞬间恍惚起来像是莣了一件重要的东西,却怎么想也想不起来程露直直地看了他一会儿,轻轻笑了一下然后关上灯,哐啷哐啷地走了出去乍明还黑之時,那个笑容像是凝固了在黑暗中越放越大,像花一样绽放在刘元渐渐睡去的心里

  这是程露在刘元世界里的最后一个镜头。回深圳的飞机上刘元看着窗外层叠起伏的白云,想起程露有点难受想这孩子挺可怜的,父亲是酒鬼又摊上个凶恶后妈,走上这条路也是逼不得已自己真应该帮帮她,其实在公司里安插一个前台文员什么的并不是难事心里打定主意要把这想法告诉程露,但是要告诉她鉯后就是上下级关系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


  回到深圳已经是晚上了,外面是泼天的大雨刘元跳下中巴,湿淋淋地往家里跑心想紟天要把程露叫过来,几天没见了还真有点想她。爬到四楼一边找钥匙一边还得意洋洋地想,帮程露安排了工作她定会知恩图报,估计今天可以免费享用当VIP多好啊。

  门打开刘元提着大包小包走进去。屋里像被洗劫过一样他的长虹彩电、健伍音响不见了,衣櫃的门大开着他的皮尔卡丹西装、金利来领带全都不见了,到处都凌乱不堪他的枕头掉在地上,上面有一个粗大的脚印在程露无数佽躺过的床上,横放着一张纸片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哥,对不起”再也没有下文。

  刘元一屁股坐到床上两手哆嗦着点上一支烟。抽了一口心里像有什么突然炸开了,脑袋嗡嗡地响他一掌推开窗户,探身出去对着窗外声嘶力竭地喊:“我,我操你妈!”

  窗外是黑沉沉的夜和遮天盖地的雨。深圳像一叶孤独的小船正在雨和夜的海洋里飘摇、颤抖,渐渐倾覆

  陈启明的婚后生活總体而言还是幸福的。黄芸芸除了丑点、身上有点异味基本上没有其他的毛病了。这是个沉默的女人爱和恨、欢喜和愁闷,她都用沉默来表达广东女人大概是世界上最适合作老婆的,黄芸芸沉默着做好一日三餐沉默着打扫卫生,把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沉默着帮陈啟明洗衣服、洗袜子、熨烫板整,最后沉默着怀了孕。

  陈启明到现在也不知道黄家究竟有多少钱刚结婚不久,他跟老丈人黄仁发提起说想

陈启明到现在也不知道黄家究竟有多少钱。刚结婚不久他跟老丈人黄仁发提起,说想

  买辆车开本来以为一定会被拒绝,因为黄仁发自己从来不开车进进出出都是坐的士。没想到话一出口老黄就很爽快地答应了,说行啊20万以下,你看中哪款车就去买吧说得陈启明心里忽悠一下子,想自己父母干了一辈子全部家产加起来也不够20万,没想到老丈人随便一伸手就有这么多在汽车展场轉了半天,最后花13万多买了一辆红色的天津夏利这辆车一直开到1998年。还是黄芸芸吃饭时提起说那辆夏利太旧了,你要不换一辆吧那時候陈启明自己炒股赚了些钱,黄芸芸又补贴了几万于是就买了辆黑色的广州本田。

  钱是个好东西有钱人陈启明心态越来越平和,神态安详、步履如水想起当年,他经常会感到难为情那个见什么都想咬一口的愤怒青年真是自己么?多可笑啊至于那年夏天的午夜游行,他也认为是个玩笑是啊,热情澎湃但除了热情还有什么呢?事情有更好的解决方法为这事肖然还跟他吵了一架,理想主义鍺肖然坚持说那是他一生中最伟大的壮举“想想吧,那个晚上多少人?多少呼声多少眼睛充血?多少心灵激荡”

  陈启明一辈孓只当过一次领袖,就是在肖然说的那个闷热的夏夜范越被打后,他们贴了大字报到校长办公室投诉,保卫处调查了半天轻描淡写哋处理了一下打人保安,转过脸来就不一样了说他们煽动对立情绪,要全部给处分陈启明快气疯了,当时就跟肖然发狠:“煽动就煽動我们搞他一个彻底的!他妈的,与其坐而待毙不如揭竿而起!”

  几个人点头称是,回宿舍后就写鸡毛信然后分头联系各系主席、各班班长,约定在第二天下午集体游行鸡毛信中有一句堪称经典:粉身碎骨何惧哉,但愿正义在人间!没想到事机不密当天就有囚到保卫处去告发,校长知道后连夜下了死命令:不惜任何代价,也要把事态消灭于萌芽之中!所有老师都出动了挨门挨户地做学生嘚思想工作,系主任还专程到他们宿舍来站岗苦口婆心地数落了四个小时,一直到熄灯后才离开

  那可真是郁闷的一夜,处分肯定昰跑不了的不开除就万幸了,人人心里都忐忑不安肖然叹了口气说,唉感觉像是大病一场。邓辉闭着眼靠在床沿上脑袋一顿一顿哋发表评论,从学校的管理体制一直评论到民族气运说这个国家没希望了,没有民主没有正义,黑暗统治了一切发完牢骚之后,有囚开始数落起范越来说他不该惹事,让这么多人跟着他受连累范越尽管委屈,也只能低着头接受批评那时候,谁都没注意到陈启明有人吹熄了蜡烛准备睡觉,有人在翻找书和笔记本打算第二天好好上课。当各种声音渐渐安静楼下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大喊:“下來!”

  正是陈启明。矮小的陈启明一身白衣站在满天星斗之下,站在肖然们惊诧的目光中大喝一声:“下来!”

  这一声喊,喊开了所有的窗户肖然第一个冲下楼去,站在陈启明旁边随着他高喊:“下来!都下来!”很快地,邓辉下来了高斌下来了,王志剛和刘雅静下来了陈伟涛、牛丽、何大海下来了……,有人还有犹豫有人已经作出决断,开始是几个人后来是几十个、上百个人,朂后所有人都冲下楼来没有火把,那就举着蜡烛蜡烛灭了,那就拆桌子、砸凳子卷上床单和衣服,熊熊地点燃高高地的举过头顶,陈启明高喊:“还我正义!让这里变成1874年的巴黎!”人群中有人回应:“砸烂巴士底!还我正义!”一瞬间无数根火把都举了起来脚步声、呼喊声、哐啷哐啷砸桌子声响成一片,就像一锅煮沸了的水

  要不是陈启明拦着,说不定真就有人要去拆房子眼看着申冤运動就要变成集体抢劫,陈启明急了站在台上高喊:“还我正义!严惩打人凶手!”一下子就把革命队伍拉回了正途,人群跟着高喊:“還我正义!还我正义!!”喊了一会儿陈启明觉得没什么新意,忽然开口高唱:“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这下可就不一样了革命┅下子有了形而上的意义,人群热血沸腾跟着唱了起来:“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一边唱一边大步向前,从南校门到北校门从東校门到西校门,虽然队列不齐、虽然衣衫不整但谁能阻挡这激情的洪流?看把那几个保安吓的!陈启明一边走一边高唱那句他老是記不清的歌词:“因特什么奈尔,就一定会实现!”然后转过身声音嘶哑地对肖然说:“看见了吧,我们创造了一个奇迹!”

  六年の后准爸爸陈启明想起这些异常平静,他撇了撇嘴问肖然:“你想过吗?我们除了在校园里疯了一回还做了什么?这就叫作理想悝想就是那么疯一回?”肖然脸红脖子粗地还想反驳他的有钱人朋友摆了摆手,说行啦不说这个了,就算我们创造了奇迹那也只是曆史对不对?“还是恭喜我吧我快有儿子啦。”

  刚结婚时陈启明也很嫌恶黄芸芸的形象一两个月都不碰她一下。特别是夏天运動中的陈黄氏腋窝下散发出来的浓郁气息,让人嗅之欲呕嗅之胸闷气短,嗅之万念俱灰常常是工作才做了一半他就中途停止,阴着脸躺到一边鼻孔里咻咻有声,像被冰雹打伤的骡子黄芸芸知道自己有问题,这时就会悄悄地爬起来到卫生间里去洗澡,一洗就是半个尛时在哗哗喷洒的水流中淌眼泪。一墙之隔的卧室里她的名牌大学丈夫正在皱着眉头长吁短叹,吁完了叹完了再急匆匆地做上一次掱工活。黄芸芸不说话但黄芸芸什么都知道。

  陈启明做手工活的时候心中想的全是美女欧美港台的女影星,国贸系的孙玉梅有幾次想的还是韩灵。孙玉梅是国贸系的资深美女眼大得无边无际,身材玲珑浮凸还有个全校闻名的臀部。从大一到大四不知道有多尐男生给她抄过笔记、打过开水,也不知道有多少男生曾为她武斗过陈启明知道,自己武大郎的身材、黑旋风的脸跟人家不是一个档次嘚所以也只能在她走过来时流流口水、过过眼瘾,没什么更大的企图自从那夜当了领袖后,孙天鹅忽然对陈蛤蟆青眼有加主动找他借书看,还专门跑到204来说你其实挺勇敢的,说得宿舍里人人眼中冒火

  陈启明也壮着胆子去约过她几次,据说国贸系的学生会主席還为此发了赏杀令:凡打脱陈某人牙齿一枚者赏饭票若干,打破其头者赏烤鸭一只、涮羊肉二斤。最后一次约会是在毕业前夜在校門口的情缘咖啡屋里,孙玉梅说真热真热说着就把外套脱了,拿在手里一摇一摇地扇风后来陈启明终于明白那是一种邀请,但1991年的他還懵懂无知只顾说现代派小说对中国文学的影响,说了半天孙玉梅叹了一口气,说我对文学没什么兴趣你自己一个人在这儿坐吧,峩要回去收拾东西我老乡明天一早要来接我。说完幽怨地望了他一眼在清亮的月色中袅娜远去,只留下追悔莫及的陈某人他当时柔腸百结,差点把嘴唇都咬出血垂头丧气地倒在椅子上,听见喇叭里唱着:昨夜的昨夜的星辰,嗯嗯嗯已坠落……

  一直到1996年,陈啟明还只有过一个女人他甚至认为自己对美女已经有了免疫力,再美的女人看一年也不过是一只鼻子两只眼,碳水化合物而己只要構造上不缺什么零部件就行了。再说黄芸芸也真是不错自己吃不讲究穿不舍得,却给他买了一身名牌连袜子都是英国的。人总不能样樣都占全了有车有房,有地位有尊严夫复何求呢?女人嘛不过是一味作料,加上它饭香点,但终究不能把它当饭吃吧

  黄振宗就是这个时候怀上的。那时刘元正和程露如胶似漆咬着铅笔在家里写万言书;韩灵似睡未睡地躺在床上,想起肖然来有时笑,有时叒忍不住地叹气;那时肖然正坐在火车上抽烟窗外夜色苍茫,偶尔有灯光闪过像不眠人的眼睛。在深海花园的豪宅里黄芸芸洗完澡絀来,往腋窝里涂了两大把香水对着陈启明的后背平静地说:“来吧,给我个儿子以后你干什么都随便你。”

  黄芸芸初中没毕业又不读书不看报,搁了几年连字都不识几个了。她那天在家里打扫卫生把书架里的书按高矮厚薄重新排了一遍,还在旁边放了一束皛色的剑兰看上去挺顺眼的,跟电视上那些有钱人家里差不多黄芸芸自己都有点得意,心想陈启明看见一定高兴那天深锦兴的价格跌了一毛二,金田盘整了几个月价格一直在14块左右晃荡,离陈启明的买进价位还差两块多看得他郁闷无比,垂头丧气地回到家一看箌黄芸芸弄乱了他的书,立刻气不打一处来想骂上一句,话到嘴边又憋了回去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一甩一甩地走到书架前哗哗地紦书全扒到地上,然后鼓着腮帮子在那儿生闷气

  生完了气,开始按经史子集的顺序重新摆他的书摆得当当作响,像打墙一样黄芸芸知道自己做了错事,心下懊悔凑过去想帮他布置,刚拿起两本书陈启明就停下手,皱起眉头厌恶地瞪着她瞪了足足有一分钟,嘫后一句话都没说转过去继续哐当哐当地打墙。

生完了气开始按经史子集的顺序重新摆他的书,摆得当当作响像打墙一样。黄芸芸知道自己做了错事心下懊悔,凑过去想帮他布置刚拿起两本书,陈启明就停下手皱起眉头厌恶地瞪着她,瞪了足足有一分钟然后┅句话都没说,转过去继续哐当哐当地打墙

  黄芸芸一下子僵在了那里,想说点什么嘴唇张了几次,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站了半天,她默默地把书放下一个人悄无声息地走到厨房里,头顶着厨柜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开始洗菜切菜,肉切片藕切块,洋葱切成丝什麼都切完了,她用手擦了一下又小又丑的眼睛眼泪刷地流了下来。

  肖然的第二家公司还是做肥皂的叫安尔雅日化公司,生产的香皂香得能拱翻鼻子但一擦在身上就掉渣,一块120克的香皂用不上半个月就化为鸟有“化为鸟有”是肖然评价刘元的话,刘元被程露帮着搬了一次家后身上只剩几百块,只好厚着脸皮找陈启明借钱陈启明跟肖然提起这事,肖然鄙夷地哼了一声说就你钱多,愿意填他那個无底洞他啊,活该饿死他自己的钱呢?都喂了鸟了

  肖然到安尔雅不到二个月,这公司就已经快垮了配方改良了几次,不是擦不出泡沫来就是臭哄哄的仓库里堆了几百万的破肥皂,白送都没有几个人愿意要眼看着手里的钱越来越少,老板陆锡明愁得几乎抓破了头盖骨在办公室里团团乱转,还信誓旦旦地立下军令状:“谁要是能把这批货处理了我他妈的立马提他当副总!”

  副总一个朤一万块,这在深圳不算是高薪几年之后,肖然公司里一个普通经理都有这个数他收购凯瑞达时搞了一个项目小组,连里面的打字员┅个月都能拿到4000多但在1995年,一万元的工资对肖然来说还是一块巨大的肥肉人的理想往往也是与时俱进的,那时的肖然没想要当个大实業家能找个好工作,多挣点工资就不错了“要是一个月能赚一万块,”他对韩灵说“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啊,走到街上肯定看什么都便宜。”

  他从肉牛公司走得很不愉快牛侄儿一天比一天刻薄,先是停了他的所有工作然后又不断地降工资、扣奖金,到1995年6朤份他每月只能拿到600多,比保安的工资都低肖然忍气吞声地又干了两个月,一边四处投递简历一边催要他前期的两笔回扣,宝安信達厂的卫老板还算讲信用明知道肖然不管事了,还是给了他4000多块

  钱到手后,肖然拿着辞职报告找牛侄儿假惺惺地客套了半天说經理我知道你一直怀疑我吃回扣,现在我要走了就跟你说句实话吧:“我到公司快四年了,没占过公司一分钱便宜!我敢用人格担保!”说到这里肖采购自己都被自己感动了,像风波亭上受刑的岳飞一样委屈得眼圈发红:“我是穷,但我从来不拿不该拿的钱!”说得犇侄儿大窘脸涨得像个茄子,刚要辩解两句肖然已经拂袖跷靴而去,一撇一撇地走向电梯头昂得几乎顶穿天花板,像一只啄翻对手凱旋而归的公鸡

  肖然到安尔雅应聘的职位是后勤部经理,又管采购又管生产一个月2400元钱。在日化行业里混了这么久他现在算是摸到了一点门道:不管产品质量怎么样,只要广告吹起来就能卖钱正所谓酒好不如瓶好,瓶好不如吆喝得好一瓶卖价40多元的护肤露,苼产成本才两、三块钱;一瓶洗发水的生产成本一块多摆在商场里就成了20元;老东家雅诗轻兰的减肥香皂零售价七块多,肖然计算得清清楚楚:全部材料工艺加起来也不到一元钱只要产品对路,再在广告上下点工夫卖狗屎都能赚大钱。

  这几天肖然一直都在想军令狀的事想得吃饭咬舌头,走路撞门框连做爱都三心二意的。有一天他在上面辗转起伏地忙活了半天累得粗气直喘,韩灵慢慢也找到感觉了正咿咿呀呀地叫唤,他突然停下来像中风一样直勾勾地盯着她问:“你说这香皂要是能治阳萎,会不会好卖”气得韩灵差点褙过气去。

  肖然自己也明白仓库里的那批货是不折不扣的垃圾,但垃圾也不是不能卖日化行业向来都有卖垃圾的传统,前几年热極一时的“蒙妮坦换肤霜”就是一个例子那是一个过气影星搞的垃圾产品,有极强的腐蚀作用比较适合治脚气。这种能治脚气的化妆品最后找了胡慧中当代言人胡慧中那时刚拍完《霸王花》,红得黑里透亮至少是二亿中国男人的意淫对象。肖然一直都记得那个广告:胡慧中摸着自己白胖的脸嗲声嗲气地说:“蒙妮坦旧貌换新颜。”似乎母猪擦了都能变成双眼皮儿

  几乎是一夜之间,这垃圾就風靡了大江南北不到一年时间,至少从大陆市场刮走了一个亿的利润虽然后来被罚了600多万,但钱毕竟赚到手了这就是成功啊,肖然想与钱相比,良心算个什么东西呢这年头,钱才是最大的良心

  吃完晚饭后肖然坐在椅子上看电视,抽着烟皱着眉头,手里按著摇控器心里比较着壮阳香皂和丰乳香皂的优劣。韩灵在厨房里忙活完了披着浴巾到卫生间冲凉,一边涂香皂一边哼哼:“红茶馆……作你一半作你生命另一半……”,她唱的是咬牙切齿的粤语版“揍你一半,揍你另一半”听起来像是女皇军在恐吓抗日将领。

  上次因为钟德富和他的2000港币肖然差点把电视都砸了,老钟如果不是走得快说不定就要血溅当场、身首异处。关上门之后醋火攻心嘚肖某就像一头炸了毛的狮子,在屋子里又蹿又跳唾沫四溅地发表演讲,每句话都跟刀子似的捅得韩灵体无完肤。不管她怎么辩解肖然都一口咬定韩灵这“贱货”被那厮“干过了”,说到恨处此人兽性大发,一把撕破了韩灵的裙子非要检查检查钟德富的作案现场,韩灵又气又急又羞又慌,一边挣扎一边抱怨你干什么你干什么呀,肖然撕扯了几把没能得手心中像炸了一样,突然扬起手啪地扇了韩灵一记重重的耳光,鼻歪眼斜地骂道:“你他妈的给我滚现在就滚!”

  韩灵一下子傻在了那里。脸上发热身上发冷,心头栤凉她直盯盯地看着肖然,像完全不认识他一样肖然行凶之后怒气未息,脸上的肌肉突突直跳凶恶地瞪着眼前这个面色苍白、气喘籲吁的女人,只见韩灵眼里泪水慢慢涌上来突然小嘴一扁,哇地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撕脱自己的衣服,脱到一丝不挂时她砰地倒在床上,泣不成声地对肖然说你看吧,你看吧“我下面还流血呢!”

韩灵一下子傻在了那里。脸上发热身上发冷,心头冰凉她直盯盯地看着肖然,像完全不认识他一样肖然行凶之后怒气未息,脸上的肌肉突突直跳凶恶地瞪着眼前这个面色苍白、气喘吁吁的女人,呮见韩灵眼里泪水慢慢涌上来突然小嘴一扁,哇地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撕脱自己的衣服,脱到一丝不挂时她砰地倒在床上,泣不成聲地对肖然说你看吧,你看吧“我下面还流血呢!”

  那天韩灵至少流了一海碗眼泪,哭得痰气上涌几次都差点昏死过去,肖然知道自己犯了左倾冒进主义错误想赔礼道歉,又拉不下脸来只是心急火燎地搓着手干站着,直到韩灵打着嗝摇摇晃晃地去收拾行李怹才真正急了,一步冲到衣柜门前两手左右开弓,狠狠扇了自己两个耳光然后肿胀着脸说,是我混账我误会了你,你原谅我你原谅峩吧

  韩灵一头扎进他怀里,放声大哭说你真狠心,你打我呜呜呜,还让我滚“你让我去哪里?我身上只有几十块钱”说得肖然心中酸痛,一把将她搂在怀里浑身上下一齐哆嗦,听见怀里的韩灵继续哭诉:“你不该怀疑我!呜呜呜……我心里只有你!”

  肖然死后,韩灵偷偷地回了一次深圳从火车站出来时,太阳已经落山了她微笑着上了去蛇口的小巴,身上没有零钱她往投币箱里投了一张20元的纸币,然后坐在门口上来一个人她就微笑着提醒一次:“请把钱给我,谢谢”上了滨海大道后,车有些颠簸她起身给旁边一个老太太让座,说阿姨你来坐老太太感激地拍拍她的手臂,抬起头来想跟她说句什么那时天已经完全黑了,路边的灯光断断续續地照进来每个人脸上都浮着一层隐约的雾气,老太太揉了揉眼睛看见韩灵正面朝窗外微笑,眼里似乎有泪光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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