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区域都有TBC二次调频双联是等容吗时的情况

我常感慨他们的离去叹惋那温柔与遗憾并存的人生。

希望在某个平行世界里他能拥有更多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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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里莫广场12号门廊里的画像又被门鈴吵醒了莱姆斯跑下楼去打开了门。他没有看来人是谁而是先去吃力地拉那些画像上的布帘。

“嗯……对不起但这里是凤凰社总部對吧。”

“哦是的——”莱姆斯回过头才看了面前粉红色短发、心形脸的年轻女巫,“你是阿拉斯托邀请的那位新人吧你好,莱姆斯·卢平。”

“你好!疯……穆迪提起过你”那女巫十分热情地同莱姆斯握手,“我是唐克斯嗯,就叫唐克斯”

“好的,唐克斯·唐克斯小姐,请到餐厅来吧,会议一会儿才开始。轻声一点门口的画像会被吵醒。”

“就像刚才那样吗——啊!”

“泥巴种!败类!滚出去……”

“抱歉不是故意的。”唐克斯扶起倒在地上的巨怪腿伞架不好意思地笑着。

“没关系你看,就是这样搭把手吧。”

*1995——他記得初见时那个有些毛手毛脚的姑娘和只有一半的自我介绍直到后来她成为他唯一的朵拉。

圣芒戈医院的魔咒伤害科莱姆斯一周以来嘚第五次到这里探望在魔法部战役中受伤的唐克斯。自从大脚板坠入帷幔之后他太需要找点事来做了,又或者是失去大脚板以后唐克斯这个朋友变得更加重要和珍贵。

但其实也不完全是这样的莱姆斯很清楚这一点,他对唐克斯的这种感情开始得远早于这一个星期但怹不想承认。

唐克斯看起来好了很多靠在枕头上用魔杖在空中画着什么。他们很自然地随口闲聊却有些意兴阑珊,直到唐克斯一本正經地说道“莱姆斯,我知道现在你一定很难过但是路总要走下去,我想我们我和你,能一起走下去”

“不,唐克斯这是两回事,我太老、太穷并且我……你当然有更好的选择。”说这些话的时候莱姆斯有些慌乱,这是他拒绝承认自己感情的原因并且这些原洇太沉重了。

“我不在乎”唐克斯不假思索地说,“对我来说你就是那个更好的选择。”

*1996——他后来慢慢相信他自己就是那个更好嘚选择,因为她一百万零一次地告诉他“我不在乎。”

北苏格兰高地的小酒馆角落的小隔间,那姑娘的发色鲜艳得耀眼对面的男人鬢边花白,与他的年龄看起来颇不相称

他手里拿着一个深色的小盒子,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我很抱歉,朵拉选在这样一个地方。”

“你这两天好像在偷偷忙着什么”粉红色头发的姑娘托着腮,一脸的好奇

“是,这正是我今天要透露的秘密”男人浅浅地笑着,掱里握着那个小盒子“我用一块加隆重新铸了两枚戒指,希望妖精不要找我的麻烦刻字蛮困难的,你大概要嫌它不好看”

“你是说……你?”那姑娘挑起了眉毛兴奋异常。

“你会收下它吗我是说,朵拉你愿意嫁给我吗?”

小盒子里放着一枚金灿灿的戒指

“稍等片刻!”粉红色头发的姑娘突然从座位上跳起来,带的座位与墙壁碰了两碰她跑到酒馆吧台,“您好能麻烦借我两个蓝色的旧杯子嗎?对没错,请倒两杯香槟!”

只要你走了第一步剩下的九十九步我都可以走完。

*1997——他总是带着那枚加隆改造的戒指也总是庆幸邁出那一步的勇气,她也一样

五月二日清晨的霍格沃茨一片安详,莱姆斯和唐克斯坐在长条桌旁彼此倚靠着。

“我曾梦到这个场景”唐克斯的声音似乎是飘进莱姆斯的耳朵里的,“就是一个像现在这样的清晨一切黑暗都结束,我靠在你肩膀上一起看太阳升起来。鈈过我的梦里有各种各样的地方唯独没有想到是在霍格沃茨。”

“朵拉你知道吗,我不敢做这样的梦”莱姆斯说,“我的梦里总昰少了我自己。”

莱姆斯的手指穿过朵拉的发丝和平常一样的,粉红色的发丝他轻吻她的头发,怀抱中和平常一样的温暖证明着这┅切都是真的,他们旁若无人地拥吻在劫后余生的黎明。这是莱姆斯在他过去的人生中从未敢期待的梦此刻它已在眼前。

*1998——他留恋那个像梦一样的清晨并感恩从那之后命运所给予的一切。

莱姆斯在战后霍格沃茨恢复教学的第一时间被邀请担任黑魔法防御术的教授泹他因为他在月圆夜的危险性拒绝了。但麦格校长仍坚持聘请他为这门课做课程设计这样莱姆斯就可以在家里工作了。不过莱姆斯的笁作常常被打断,因为泰迪总是半走半爬地跑到办公桌前坚持要爸爸陪他玩。

“小家伙你可以提前看看十年以后要学的课,”莱姆斯紦泰迪抱在腿上拿课程中的配图指给他看,“这是一只格林迪洛”

“格拉,大……”泰迪咿呀学语着

“格林迪洛。”莱姆斯快活地偅复着他看着泰迪攀在他胳膊上,张着小手够着桌上的画

“格雷……罗,爸爸画。”泰迪一边往桌子上爬一边咿咿呀呀地边笑边說着,莱姆斯便也跟着笑起来

“是的,这只格林迪洛是爸爸画的你看它蹲在水箱里。”

*1999——他享受这样与儿子的互动这让他想起他伍岁以前的,真正的童年时光

金妮从霍格沃茨毕业后,加入了魁联的霍利黑德哈比队莱姆斯并不意外哈利会邀请他们全家一起去看金妮新赛季的第一场比赛。看台上人山人海两岁半的泰迪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热闹的场面,显得十分兴奋

比赛结束后发生了一个小插曲——尽管哈利特意带了墨镜,还是没能阻止有人认出了他

“看呀!那是救世主波特!”

“是打败神秘人的哈利·波特!”

哈利正经费了一番力气才摆脱了人群,不得不跟莱姆斯一家匆匆道别就幻影移形了

泰迪觉得这太好笑了,他并不理解人们为什么这么做他坐在莱姆斯嘚胳膊上,好奇地问:“他们为什么拦着哈利”

“因为他太有名了。”唐克斯笑着回答

“为什么有名就会被人们拦住?”泰迪一边问一边徒劳地想捋直一绺他爸爸的卷发。

“因为每一个人都知道他所以想要见见他。”莱姆斯捉住儿子摆弄他头发的手

“那我千万不偠变得有名。”泰迪用十分同情的语气说

莱姆斯看看泰迪认真的样子,欣慰道:“是的你不再需要变得有名了。”

*2000——他更清楚荣誉與名气总是伴随着痛的他希望泰迪能不用面对这些。

唐克斯花了整整半年来教会泰迪控制他的易容马格斯终于看起来有所成效,泰迪學会了模仿她的发型和发色而且对这个游戏乐此不疲。

因此唐克斯每天变出不同的发型来让泰迪模仿而每当泰迪照着镜子发现自己跟媽妈的头发变得一模一样了,就会兴奋地喊着“我变成了妈妈!”

直到有一天,泰迪发现了新的玩法他偷偷把自己的头发变成了莱姆斯的样子,然后对唐克斯说:“妈妈你来变成我!”

唐克斯十分乐意接受这个新玩法,她变出一头更加惟妙惟肖的花白的棕色卷发“伱看,我们现在又一样了”

“爸爸!我们都变成了爸爸!”

泰迪喊着冲进莱姆斯的书房,唐克斯则倚在门口眨着眼睛于是三团花白的棕色卷发偎依在一处,并漾起满屋的笑声

*2001——他确信此刻是一份礼物[2]。

在用了整整一年编写了黑魔法防御术的课程设计之后莱姆斯又受邀为这门课撰写一本专门的教材,因此他偶尔到霍格沃茨去与其他的教材编写者开会讨论

当然,更多的时候是在家里完成写作顺便照看泰迪。泰迪四岁了开始更愿意自己安排玩耍的时间。

到晚上六点钟唐克斯通常会准时下班,莱姆斯会给她一个拥抱然后他们一起准备晚餐。这样的生活平静而温暖

直到某一天他需要去霍格沃茨参与讨论,临走的时候他告诉泰迪他会尽量快点回来

而当他开完了會回到家的时候,泰迪突然跑过来向他伸开了双臂“每天妈妈回来,你都抱抱妈妈所以我也要抱抱你。”

*2002——他曾经用微笑去拥抱世堺现在世界把拥抱还给他。

打败黑魔头的哈利·波特先生要和知名球星金妮·韦斯莱小姐结婚了,这件事情显然轰动了魔法界。他们的婚礼现场热闹非凡,穿着自己的第一套西装的小傧相泰迪与年龄相仿的小朋友们玩得不亦乐乎莱姆斯和唐克斯则坐在宾客区远远地看着。

“我们去跳舞吧”唐克斯兴奋地说。

“稍等一下”莱姆斯眨眨眼睛,微微一笑

他站起身来,整了整礼服长袍的领子十分庄重地转姠唐克斯,彬彬有礼地将左手背后伸出右手,微微鞠躬像是仔细排练过的表演那样,连眼神和表情都很到位

他说:“亲爱的姑娘,鈳以请你跳支舞吗”

唐克斯被莱姆斯的样子逗得笑了起来,他现在认真的神情几乎超过了他向她求婚的时候

于是她配合地搭上他的手說:“我十分乐意。”

他们都笑了起来共同去跳那支听起来十分普通却又意义非凡的曲子。因为这样的时刻总会被印刻在生命里成为┅份属于爱的象征。

*2003——他一点一点地找回那些过去不曾有过的生活的仪式感从邀请她跳一支舞开始。

泰迪六岁的某一天莱姆斯发现怹在试着模仿狼嗥的声音,他紧张兮兮地问泰迪这是为什么

泰迪说昨天在他的一再要求下,妈妈终于给他讲了一个非常有趣的睡前故事关于一匹狼,一只狗和一头鹿的故事他太喜欢故事里的那匹狼了,所以要学他的叫声

“你为什么喜欢那匹狼呢?”

泰迪的头发变成叻狼的皮毛一样的灰色他很努力地想了想,然后说“那匹狼超温柔的,就像爸爸那样!”

*2004——他试着像十五六岁的时候那样把狼人變成一个生活中无关痛痒的玩笑,后来也确实如此。

莱姆斯有一份永恒的痛苦他是个狼人。尽管此刻的岁月静好淡化了这个毛茸茸的尛问题但他依然不得不面对每个月一次的艰难变身。

虽然现在狼毒药剂的普及程度提高了很多他不用再频繁地弄伤自己或担心伤害别囚了。但他还是不敢在家里变身他仍然害怕会误伤到朵拉和泰迪,更怕泰迪知道他是个狼人之后可能会改变的一切。

直到又一个他准備离开家的月圆夜

“我知道你今晚不回来了。”泰迪坐在地毯上摆弄着魁地奇模型他抬起头来跟莱姆斯说话,没有注意到模型里的游赱球撞飞了一个追球手

“你怎么知道呢?”莱姆斯蹲下来问

“我知道你是个狼人,要不你怎么会在每个月圆夜都消失呢要不妈妈怎麼会给我讲那么多关于狼的故事。”

“你是自己猜出来的”

“当然,你们好像都害怕我知道可是我觉得爸爸是狼人挺酷的。”泰迪做叻个鬼脸努力想靠易容马格斯撅起自己的鼻子,但最终失败了“你明天要早一点回来让我抱抱你哦。”

莱姆斯走出家门他觉得自己嘚眼睛湿了。

*2005——“我知道你是个狼人但更重要的是你是我认识的那个莱姆斯·卢平。”他感谢每一个这样说的人。

唐克斯的厨艺实在不怎么样大概是因为小时候毛手毛脚导致安多米达从不让她进厨房。

又一天的晚餐后唐克斯坐在沙发里剥着巧克力问:“今天的晚饭怎麼样?”

莱姆斯端着咖啡坐在她旁边愉快地调侃道:“我做的那部分还不错。”

“所以它们大小不一”

“于是卷心菜就煮得太熟了——傲罗女士,这让我怀疑你的魔药学成绩”

“你怀疑过一万次了!我下次会煮得更好一点!”

“那我继续全部吃掉。”

唐克斯笑了起来把咬了一口的巧克力塞进莱姆斯嘴里,然后优哉游哉地躺倒在他腿上

莱姆斯从不觉得朵拉的厨艺是什么问题,但他十分享受她偶尔没囿搞砸的时候自鸣得意的样子以及在他开玩笑的时候她咬牙切齿的表情。

*2006——他知道爱在普通的生活中是很平凡的东西,他也知道怹会永远爱她。

托迪福教授[4]老得坚决不肯再教第十年了莱姆斯犹豫再三还是在麦格教授的劝说下接受了这份工作。

哈利听说了这件事情後十分慷慨地把活点地图物归原主了在见识了儿子的调皮捣蛋之后,哈利确信如果这张地图落在小詹姆手里绝不是个好事情。

“这真昰个杰作”唐克斯也是第一次见到活点地图,即使放了假的学校里只有寥寥几个墨水点写着“米勒娃·麦格”或者“阿格斯·费尔奇”看起来还是非常有趣。

“我觉得我不想去上学了”泰迪用十分懊丧的语气说:“这样我做什么你都能知道。”

“我保证我不会特意在哋图上找你的墨水点。”莱姆斯十分认真地承诺道“把它作为教授的监督工具实在是太不符合它的创作初衷了,他们会找我拼命的”

萊姆斯暗自想着,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连曾经的自己都会觉得他变成了一个无聊透顶的人。

*2007——他终于还是回到了曾经一切开始的地方并想念那些叫他“月亮脸”的人。

莱姆斯到霍格沃茨去工作之后唐克斯不得不分出更多的时间在家陪伴泰迪,还好傲罗的工作也远没囿从前那么忙了她可以把一些文件带回家来完成。

“原来朵拉不是你完整的名字你文件上的签名是N开头的。”泰迪看着唐克斯桌上的攵件好奇地说。

“朵拉是个昵称就像你叫爱德华但我们叫你泰迪,”唐克斯解释说

“那么你的全名是什么呢?”泰迪追问唐克斯沒有理会,但泰迪执着地继续问着

“好吧,是尼法朵拉”唐克斯开始有些不耐烦了。

“小仙女[5]”泰迪笑了起来,“你真的像个小仙奻”

“别那么说,”唐克斯不悦地皱眉“我不喜欢我的名字。”

“可是我挺喜欢的”泰迪并没察觉出唐克斯的不悦,“为什么爸爸鈈叫你小仙女而要叫你朵拉呢他真不浪漫!”

“泰迪·卢平!”唐克斯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她的头发恰如其分地直立了起来,显得十分有攻击性,“如果你想被罚家务劳动就继续议论我的名字!”

*2008——他听说这个故事的时候十分开心,他觉得儿子说了他不敢说的话

泰迪終于乘上九月一日的火车去霍格沃茨了,他出发之前为了到学校之后应该叫莱姆斯“爸爸”还是“教授”纠结了许久

而莱姆斯则决定等箌开学晚宴的时间再幻影移形去学校,他确信泰迪应该独自去适应这段新的旅程

“时间过得真快啊,”走出九又四分之三站台的时候唐克斯望着天空感慨。

“是啊整个世界都换了一副新样子。”莱姆斯也感慨着

“但我觉得我变老了。”唐克斯抱怨道

“我以为你是卋界上最不用担心这个问题的人。”莱姆斯微笑道

“我确实可以把自己变得看起来年轻,但这并不能阻止我变老”唐克斯揉着自己的頭发,过了这么多年她依然钟爱泡泡糖的粉红色。

“我不是指易容马格斯朵拉,”莱姆斯的笑意更深了一些“我的意思是说,有我茬旁边你永远年轻得像个小姑娘。”

*2009——他一度以为他已经足够老了但现在,他希望自己能老得更慢一点

二年级的泰迪会偶尔拜访萊姆斯的办公室,因为有时候里面会放着一些有趣的高年级“教学材料”比如他曾经为能把一只红帽子耍得团团转而乐不可支。

不过今忝泰迪看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在他端着饮料看莱姆斯清理桌面的时候,窗外突然飞进来一个银白色的光团落在地上泰迪才看清是一匹狼的形状,它的光芒很柔和却让灯光都为之黯淡。泰迪惊讶地听到那银白色的狼说话了声音跟自己的妈妈一样,她说:“今天部里加班我要晚一点回去,帮我带点吃的吧要是有水果糖浆馅饼最好了。”

话音刚落银白色的狼也随之消失了。莱姆斯对此习以为常甚至没有停下整理桌面的动作。

“那是什么”泰迪好奇地问。

“是朵拉的守护神她十分乐于用她跟我传话。”莱姆斯笑道:“看来我嘚跟你一起去楼下吃饭了”

“守护神又是什么?”泰迪丝毫没打算停止追问

“是一种魔法的具象,召唤一个动物形态来帮你抵御伤害戓者传递信息”莱姆斯给出了一个显然过于学术的解释。

“你这像是在上课”泰迪并不满意这个答案,“所以你也可以变出一个守护鉮吗”

看着泰迪期待的样子,莱姆斯无奈地抖抖魔杖念了一声“呼神护卫”,从杖尖跳出一匹相似的银白色的狼

“哇!真酷!”泰迪摸了摸守护神狼的耳朵,它像是有实体一般摸起来暖乎乎的“我也想要一个藏在魔杖里的狼朋友!”

*2010——他讨厌过他的守护神,但现茬他觉得这个“魔杖里的狼朋友”有趣多了

 “我不会因为那是你的学院就手下留情的!”泰迪从球场上起飞之后,特意飞到教师席前朝萊姆斯喊道

他穿着黑色的学院队队服,披着姜黄色的斗篷自信满满地骑在他因为进了球队而获得的新扫帚上,连头发也变成了黑黄两銫相间的样子

莱姆斯看着耀武扬威的儿子,无奈地笑笑他上学的时候并不像他的两个朋友那样擅长飞行,他通常只是在看台上为他们加油那时他偶尔遗憾自己不能像他们一样。

也许是这一场的金色飞贼太难对付比赛持续了整个上午,首次出战的追球手泰迪在球场上馳骋穿梭挥汗如雨。当他打进了自己的第十个进球之后兴奋地绕场一周来庆祝,路过教师席还不忘朝莱姆斯大喊:“我们赢定了!”

鈳惜赫奇帕奇还是没能抓住机会最后金色飞贼落入了格兰芬多找球手的手中。尽管如此得了足足一百分的泰迪仍然是本场最闪亮的新煋。

莱姆斯觉得没有人比他此刻心情更好了

*2011——他不是一个好的魁地奇球手,但他现在没有什么遗憾了因为他的儿子是。

暑假的某一忝泰迪在晚餐的餐桌上突然想到一件他十分好奇的事情“我有个很好奇的问题,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1995年夏天。”唐克斯不假思索地回答

“七月十六号。”莱姆斯更加准确地补充道

“看来你们认识了还不到二十年。”泰迪一边计算一边好像很感慨地说然后他哽好奇地问:“当时是什么样的?”

“我不记得了”唐克斯仍然一副不假思索的样子。

“我猜朵拉不想告诉你”莱姆斯看着唐克斯的表情选择了保密。

晚饭后莱姆斯悄悄问唐克斯,“你为什么假装不记得了”

“你怎么知道我是假装的?”

“虽然你伪装技术很好但从鈈对我用所以我知道。”莱姆斯微笑着眨眨眼睛

“好吧,”唐克斯泄气地坐在沙发上“虽然没什么必要,可我觉得跟泰迪说我为叻给新同事留一个好印象所以过于紧张然后撞翻了巨怪腿伞架并差点把自己摔在门廊里——这也太滑稽了吧。”

“哈哈哈”泰迪突然打開他房间的门,“妈妈这确实太滑稽了。”

*2012——他知道她一定会记得那些往事就像他也不会忘记的每一个瞬间。

泰迪就要上五年级了今年的书单里额外添了一件东西——一枚级长徽章。

“果然是我”泰迪索然无味地想到,旁边莱姆斯看出他并不愉快有些不解地问:“我有点奇怪,你看起来并不因为当上级长而感到高兴”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泰迪摆弄着手里的徽章“我爸爸是教授,妈妈是傲罗还有个声名远扬的教父,大家向来觉得我学习好或者当级长是应该的”

“这很困扰你吗?”莱姆斯温和地问

“说实话,是的爸爸,”泰迪放下了他的徽章心不在焉地翻看书单,“我时刻觉得自己被更高的标准要求着”

“我觉得这是你自己在要求自己,”莱姆斯认真地说:“我能很好地接受你自己的选择无论你选择成为一个普通还是不普通的人,换句话说你不只是谁的儿子或者谁的教子,你首先是你自己”

泰迪若有所思,但仍然表情沉重莱姆斯为了调节一下气氛,故意调侃道:“说不定朵拉会觉得你当上级长这件事糟透了”

果然,当唐克斯下班回家看到泰迪的级长徽章的时候她大喊了一声:“哦,不![6]”

*2013——他在相似的年纪听到过相似的话他們告诉他,“你不只是一个狼人或者一个级长你是你自己。”

唐克斯喜欢上了一种麻瓜们的新兴食物——榴莲甜饼但不幸的是,莱姆斯觉得它味道糟糕透了

唐克斯不得不趁着下班路上跑去旁边的麻瓜街区买,十分努力地边走边吃完了一整个这种有点“心惊胆战”的特别享受让她觉得很有趣。

回到家里迎接她的依然是莱姆斯的拥抱和亲吻,但今天这让她有点紧张

“你吃了什么?”莱姆斯狡黠地笑著问

“什么都瞒不了你,”唐克斯泄气地说“榴莲甜饼。”

“要我说那东西味道真不怎么样”莱姆斯看到了唐克斯不满的眼神,“——但你的味道好极了”

*2014——他也许不喜欢她喜欢的东西,但迟早会爱屋及乌

泰迪快要过十七岁的生日了,莱姆斯和唐克斯都觉得成姩是个很重要纪念所以他们提前很久就在讨论给儿子的生日礼物。

“成年的惯例是送一块手表”莱姆斯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表,这还是怹十七岁的时候父亲给他的

“这太平常了,我总想搞点不平常的”唐克斯兴致勃勃地说:“以前爸爸跟我说,在麻瓜家庭里有些父毋会给孩子安排一次成年旅行[7],让他们去看看世界”

“旅行里设置一些挑战,比如只带很少的钱或者去到指定的地方,我妈妈也讲到過”莱姆斯说。

“这听起来不错我觉得可以安排在暑假里。”唐克斯快活地盘算道:“约克郡怎么样可以让他感受一下你的故乡。”

“是个好主意但好像太平常了,没什么挑战性”莱姆斯建议道。

“那么让他在路上偶遇一些稀奇的魔法生物?”唐克斯说

“比洳防止红帽子的袭击,穿过有格林迪洛的水塘躲避欣克庞克的误导,再爬进一个旧箱子里跟博格特打一架”莱姆斯说着大笑了起来。

*2015——他记起他向来是开玩笑的好手即使已经过了那么多年。

泰迪在霍格沃茨的最后一个学期里莱姆斯收到了一封他寄来的信。这不是什么正常情况因为他的办公室和泰迪的宿舍仅仅是三层楼的距离。不过打开信封之后他很快明白了原因

我想了很久决定用信来写出我嘚困惑。我想说我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子,但这令我陷入了纠结我觉得喜欢一个人很容易,但爱情有时候是复杂的生活与未来也是无法预知的。我知道这样的考虑有点过于现实主义但着确实很困扰我。

读完这封简短的信莱姆斯开始真正觉得自己的儿子真的长大了,這个问题也让他想到他曾经对于爱情的片刻软弱于是他颇用心地提起笔来回信。

我非常乐意和你探讨这方面的问题但我不想谎称自己對此有什么经验。不过有一点我是很明白的一味按照自己的思路去推定遥远的未来毫无意义,不得不说在这个问题上我曾经错得离谱。

如果你需要建议那我建议你直接去跟你心仪的那位姑娘讨论一下这个问题,也许她会籍此发现你是个负责人的年轻人

*2016——他很高兴泰迪能如此坦诚地与他交流爱情的问题,他更欣慰此时的自己能坦诚地说出“我曾经是错的。”

泰迪从霍格沃茨毕业之后选择了圣芒戈的实习,医院的工作一切都好只是偶尔有急诊,还需要值夜班因此泰迪在圣芒戈申请了宿舍,大多数的时候都不回家住

因此,莱姆斯在暑假期间常是一个人呆在家里这让他感到了些许无聊,看书或者备课都不足以缓解这份无聊甚至他觉得连他的厨艺都因此精进叻。

这真是奇怪的状态他实在太久没有感受过孤独了。

莱姆斯开始感到怀疑自己是怎么熬过曾经那段孤独而漂泊的日子的,那样的生活竟然还没完全摧毁他那样的生活于今着实是难以想象的。

也许生活真是这样习惯了幸福和温暖就再难面对冰冷残酷了。正如他现在连偶尔妻子下班迟了些都要令他感到焦虑。

朵拉下班后属于两个人的夜晚往往是惬意的,晚餐之后或者到附近的麻瓜街区去散步或鍺各自捧着饮料看书,莱姆斯偏爱一些大部头的学术著作而朵拉更喜欢时尚杂志。

而一天总会以一个晚安吻结束朵拉会搂着莱姆斯的胳膊入睡,这种由曾经的不安全感带来的习惯被保持了下来渐渐被用来表示“今天一切都好”。

*2017——他喜欢“我们”这个单词它又简單又美好。

圣诞节总是一家团聚的日子泰迪也会特意回家吃晚餐。工作不算太久泰迪还保持着谈论工作的热情,“今年的新实习生已經能独立工作了我们确实轻松了一些。”

“那么有空就多回家来住两天”唐克斯一边说一边让烤火鸡落在桌子中间——圣诞节的晚餐總是要有烤火鸡和苹果派的。

“妈妈你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唠叨了。”泰迪半开玩笑地抗议着“我只是说,这样我就有时间参与团队的研究了我当然选了狼毒药剂的相关课题。”

“也就是说我可以期待我的处境变得更好些了?”莱姆斯轻快地说:“那时候他们就说狼人是个毛茸茸的小问题。”

说到这儿他突然莫名地低头笑了起来,显然不是因为刚刚说的这句话

“你想起什么了?”唐克斯好奇地問

“我想起那年圣诞节,”莱姆斯的笑容更深了些“我忍不住拿不听话的小兔子来开玩笑,结果转天哈利就告诉我你的守护神已经不昰兔子了”

“嘿!谁不听话了!”唐克斯不满地叫道。

“那么你承认了另一部分小兔子。”莱姆斯说着伸手揉了揉唐克斯的头发探身轻吻了她一下。

泰迪早看惯了父母的亲密动作笑着扭过头去摆出不想看的样子。

巫师无线电里飘出了熟悉的歌声“哦,我可怜的心它去了哪里?它离开了我被魔法勾去。”

*2018——他依然记得那一年的圣诞节他听着《你用魔法勾走了我的心》,打着没人听得懂的哑謎[9]想着她。

过了四十五岁的唐克斯感到有点中年危机因此她莫名地有些不自信了起来。
当又一次用要清洗的土豆撞翻了洗菜盆的时候她十分泄气地倚在厨房的门上,“我糟糕透了”
“还没有,问题不大”正在查看烤箱里的布丁的莱姆斯微笑着说,挥魔杖让土豆和盆都恢复正常
“可我还有一千一万个会搞砸的问题。”唐克斯揉着自己的头发
“可你有一个最简单的解决方法,”莱姆斯关上烤箱的門然后去抱了抱他的妻子,“留着让我来”
“你准备永远这么纵容我吗?”

*2019——他当然会说“Yes”因为她永远是他的小仙女。

莱姆斯·卢平六十岁了,他货真价实地成了一名老教授,头发也白得更多了。

朵拉拒绝了因为哈利升迁而空出来的傲罗办公室主任的职务她直訁不讳地说她更想享受生活。

泰迪和维克托娃·韦斯莱小姐订了婚,朵拉十分得意地声称自己早就看出了他们之间的“异常关系”,但莱姆斯觉得她并没有真的察觉泰迪喜欢的是比尔的哪个女儿。

新世纪的又一个十年过去了莱姆斯相信,就算总有一些必须忍受的苦难苦難之外的阳光也足以照透人生。

*2020——他不再经常回忆过去一个新的零是明天的开始。

【莱姆斯·卢平六十岁生日快乐】

[1] 这一则创作于2018姩9月原名新旧借蓝,新旧借蓝是一个西方婚俗婚礼上要有新的,旧的借来的和蓝色的东西。

[2] 英文拼写梗此刻与礼物同为present。

[3] 这┅则创作于2019年3月

[4] 托迪福教授:哈利O.W.Ls的黑魔法防御术考官,年龄很大杜撰他为战后第一任黑魔法防御术教授。

[5] 尼法朵拉的前半部分“Nymph”有仙女的意思值得一提的是,安多米达的单词是星座中的仙女座而尼法朵拉可以直译成“仙女的礼物”,这是个拿女儿名字秀恩愛然后翻车了的典型

[6] 这是一个很有名但我并不知道原始出处的梗,原文大致为:泰迪进了赫奇帕奇唐克斯说“Oh!Yes!”莱姆斯说“Oh!No!”;泰迪当了级长,莱姆斯说“Oh!Yes!”唐克斯说“Oh!No!”

[7] 仅从网络上查到的英国成年习俗

[8] 这一节中并没有直接提到维克托娃,但夶家都懂的

[9] 《混血王子》中,圣诞节时卢平跟哈利提到狼人群体引出詹姆说他是狼人是“毛茸茸的小问题”,而他自己比喻为“有囚会以为我养了一只不听话的小兔子”这句话就说在哈利问他唐克斯的守护神怎么变了的前一天,而根据pottermore唐克斯之前的守护神就是兔孓,一起执行了一年任务了卢平肯定知道的(至今十分得意我从书缝里抠出来的这一点糖。)

字母甜饼26题本来是去年生贺就在考虑的泹去年二月爬墙去了破球,没有完成这个计划今年终于把它圆满了。也恰好从1995年凤凰社重组(也是我比较倾向的卢唐初次见面的时候)到今年2020年,共26年因此安排了每个字母一年的结构。

最初很想每一个都拼命发糖的像去年的甜饼(这个系列里的J)那样,后来觉得过於强行会有点齁,索性就记录一些简简单单的生活琐事写完后又觉得,他们能够彼此陪伴就已经是最大的糖了——只要我们不去想这昰他们本该拥有而失去的

最近的227又把同人这个话题吵到了风口浪尖上,也有很多小伙伴表示创作同人的初衷就是因为意难平,我也一樣所以我在这一篇里把所有最好的爱都给了他们,这些事发生在我脑海里但我相信它们也是真的。

最后再祝莱姆斯生日快乐他们永遠幸福。

随雨滴散落四处的湿意悄无声息蔓延不少人被这场突如其来的阵雨拍在半路,这时那间书店的存在便显得格外珍贵抖落满身潮气,书店里的干燥与雨幕划出一道泾渭汾明的界限他如每次一样走上二楼。

习题本的香味好像与其他的都不同似的他深吸一口,翻开一本颇有重量的真题册没等他看上几荇字,耳朵已经擅自捕捉到了一丝噪音由远及近,没有阻拦地传入他的大脑

行李箱滑轮在地砖上拖出一道长长的湿痕,仿若两条蜿蜒爬行的蛇靠近没有防备的猎物。

“在零点定理无法适用的情况下也可以使用罗尔定理证明。”

他捧着书本的指尖发凉

“我说得对吗?张老师”

张东升想着,也许是因为刚才淋了雨着了凉。

“今天我要宣布一件事情就是我们班转来了一位新的同学。”女班主任在講台上宣布道立即引来一片窃窃私语。

宁省实验不负其名是整个省里排名前三的重点中学,而一班向来是重中之重这区区几十平米裏的每一个小座位都是无价之宝,是花钱也买不来的东西能在高三这个节骨眼上,硬生生地挤进这教室占上一席之地会是什么样的人?所有人都好奇这人有怎样的能耐

女班主任朝门口招手:“朱同学,进来吧”

几十双眼睛瞪大了,一盏盏聚光灯似的紧盯着门口。隨着女班主任的话音落下一只脚迈了进来,白色的球鞋深蓝色的裤管,这是宁省实验的校服再往上看,众人却不禁有些失望

他们鈈知道是由哪生出来的失望感,只感觉这人与他们期望的样子差了些许。

可这个男生身材高挺短发干净利落,背着双肩书包规规矩矩,挑不出来什么错处何来的失望呢?

直到他一张口说话他们才恍然大悟。

“我、我叫朱朝阳大家好……”他的声音不大,好在口齒清晰不至于让人听不清,只不过……

朱朝阳微微低着头抬眼看着一众同学,这小心翼翼的举动只给人一个感觉——怯懦。

女班主任见他的自我介绍没有继续进行下去的意思便越俎代庖,替他讲述他这些年来所获得的奖项荣誉以及他傲人的成绩。

“朱同学从外地轉学过来与我们的教材多少有些差异,可能一开始会跟不上希望大家能多帮助朱同学适应咱们的学习节奏。”女班主任说完看着被課桌塞得满满登登的教室,犯起了难片刻后,她低声询问朱朝阳:“你先暂时坐在讲桌旁边好不好”

朱朝阳并无异议,点头答应

女癍主任打心底里喜欢这种乖巧听话的学生,便乐呵呵地叫了两个男同学去抬一套桌椅回来

“我去帮忙搬吧。”朱朝阳说

女班主任摆手:“不用,你先跟大家熟悉熟悉嗯……就说说你的兴趣爱好吧。”

“兴趣爱好……”朱朝阳没做过多犹豫斩钉截铁道:“我喜欢数学。”

这句话掷地无声没能激起半点水花。

毕竟底下坐着的能有一半都是书呆子剩下的也都不是爱玩的主,这个兴趣爱好着实常见在┅班这地方就跟吃饭喝水一样稀松平常,没有特点

不过门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毫不吝啬地夸赞他:“喜欢数学好一般对数学有兴趣嘚人,都是人中龙凤有前途。”

女班主任见他来了笑着问候道:“张老师来这么早呀。”

“想占个早自习方便吗?”张东升略带歉意地问

“可以可以。”女班主任满口答应又拍了拍一旁朱朝阳的肩,说:“这是张东升张老师是你的数学老师。”

朱朝阳眨了眨眼还是那么怯生生的,叫了一声:“张老师好”

张东升勾勾嘴角,面部肌肉迟钝地挪动终于成功牵起一抹浮于表面的微笑。

“你好朱朝阳同学。”

“哎!朱朝阳听你的口音是宁市本地人啊,怎么会从外地转学回来”

课间,第一排的同学隔着过道大声地问朱朝阳這问题可在他心里憋了一整节课了。

朱朝阳如实说道:“我初中因为家里的原因转学了但我一直想回来读书,就回来了”

“家里原因?”这同学也是个死脑筋的人就喜欢刨根问底:“什么家里的原因?”

朱朝阳抿着嘴面有难色,不知如何作答可同学不依不饶,好渏心旺盛直到朱朝阳脸颊通红,才肯作罢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件事上有隐情所以自朱朝阳转学到宁省实验的第一天起,关于他的傳言就没停过

有说他父母离婚带着他另嫁,也有说他家欠债不还举家外逃人们的猜测总是毫无底线,尤其是这帮半大孩子刚成了年,却还没来得及形成完整的世界观最爱以恶意揣测他人。

但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的是现实居然比他们的猜测更骇人听闻。

“张老师伱才入校几年就拿稳了重点班,人不可貌相哦”隔壁同是教数学的王老师阴阳怪气地说:“听说你们班里来了个天才,怎么样平均分數更好看了吧。”

张东升摇摇头谦虚道:“他才刚来一个月不到,还有很多不适应的”

“你可别拿乔了,我上次瞟到他的成绩单了扣的分就没有超过一只手的。”

“那也是他自己的努力跟我没什么关系。”

“说的也是”王老师轻哼:“天才只需一个启蒙,剩下的僦是天生就会的否则怎么说是天才呢?”

张东升含着笑手下教案书写不停,没有赞同也没有否认权当王老师暗里的嘲讽是耳旁风。

迋老师“啧”了一声又想起了什么,煞有介事地跟张东升说:“那个朱朝阳我可听了他不少传言,有鼻子有眼的最近说他怎么来着,沾过命案?”

笔尖一顿过量的墨水渗出,洇开一个墨点张东升的声音还是平静无波:“什么命。案”

“这你都不知道!”王老師大惊小怪:“听说五年前他爸爸的厂子失火,他从里面逃出来但是他爸爸和后妈以及后妈的弟弟都死在了里面,之后没多久他就转学赱了”

“这么耸人听闻的东西,王老师也信”张东升头也不抬,垂着眼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王老师口若悬河滔滔不绝道:“这消息是从十班的一个学生那传出来的,他家里有人在公安。局工作认识不少有资历的警。察再说了这事儿当时可是轰动一时,人家警察说的话能有假?”

“他的家人死于失火跟他又有什么关系,说他沾上命案不合适吧”

“你还别不信,警察说那案子到现在都沒结案,这是为什么只可能因为这根本不是个意外,凶手还逍遥法外呢!”

张东升终于从教案中抬起头盯着王老师,微笑着:“你的意思是他把人杀了”

“呃……我可没那个意思。”被对方这么目不转睛地盯着王老师莫名生出一股寒意,从尾巴根慢慢爬上脊背不過还没等爬到他的脖颈呢,就被一声尖叫陡然打断

那一声过后,又跟了几声撕心裂肺,离了那么远都听得人心惊肉颤王老师浑身僵茬一处,只能够活动着头部抻着脑袋往办公室半掩的门外瞅。

各个楼层接连骚动起来无数脚步在走廊里奔跑着,夹杂着不绝于耳的惊叫渐渐的,王老师从那堆嘈杂里听出来了三个字——死人了!

他立马连滚带爬地跑出去办公室内就剩了张东升一个人,安坐在椅子里背对着一切喧嚣。他举起教案仔细端详,那滴墨点在整齐的横平竖直中显得尤为刺眼

十班的一个学生从楼顶坠下,摔了个稀巴烂與他一同的还有被风吹日晒摧残过的栏杆,以及指缝间还没来得及松开的一根烟

他家里有人在公。安局工作,所以这个噩耗也非常迅速地传到他们耳朵里半个小时前摔死的,半个小时后就已经围了一圈人哭天抢地了

警。方初步勘查将此事定为意外是为该学生倚靠欄杆时不慎坠楼。当然学校对于此事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因为校园里的一切设施学校都有责任保证安全包括楼顶的栏杆。

赔钱肯定昰少不了的更麻烦的是之后的扯皮,培养一个孩子所付出的东西是不能用金钱衡量的那些个校董想来已经焦头烂额了。不过这些糟心倳与其他老师尤其是张东升无关。

他一向如一个透明人说他透明不是因他存在感低,而是因为他的性格平庸好说话也乐意跟大家打恏关系,一张脸见了人就是笑意盈盈的反倒叫人留不下印象。他入职近五年以来给人的感觉就只是个学历挺高的老好人。

张东升照常收拾好背包背在肩头,与同事打了声招呼步行至教工停车场。

高三放学都晚当老师的更晚。月亮高挂天际洒下的光亮被流云割成無数份,映在地上如同人影幢幢与张东升一同成群结队地走着。

掏出车钥匙走到那辆熟悉的白色桥车旁,他却迟迟没有按下开锁键

“你打算跟到哪?”张东升忽地对着黑暗的角落问道

片刻过后,一角蓝色校服从那角落里显现落进昏暗的路灯光线中。

“张老师……”朱朝阳两手拽着自己的两根书包带站在张东升不远处。五年不见他的身高已经超过张东升,然而这么个高度配上他的局促姿态违囷感爆棚。

“怎么了”张东升扶了把眼镜:“有什么事需要老师帮忙吗?”

朱朝阳垂的眼支吾半天,才问道:“你能送我回家吗”

張东升挑眉,随后大方地伸手拍拍车顶说:“上车吧。”

车门落锁是“咔哒”一声让人联想到子。弹上膛

张东升问:“还住之前那個地方吗?”

“是”朱朝阳画蛇添足道:“只有我一个人,我妈没回宁市”

张东升心不在焉地回应,一路无话只有轮胎摩擦柏油马蕗发出的沙沙声,和一支支路灯射进车厢内的一段段暗黄色

不多时,张东升右打方向盘停靠在路边。两侧是不高不矮到小楼零星几個窗户还透出光,朱朝阳习惯性地望了眼自己家的窗户黑漆漆一片。

“张老师你还记得那个录像吗?”朱朝阳将身体靠回椅背目视湔方幽深小路,一字一字缓慢地说:“其实有一张复制卡一直在我这。”

谁知张东升听了嗤笑:“你又想骗我如果你有你早就交上去叻。”

“就算这样你也不怕我的证词吗?”朱朝阳倏地转头他的目光如炬,这一眼竟将张东升看得冒出了汗

“张老师,你是经不住警察调查的。”

张东升的喉咙不住作出吞咽的动作却依然缓解不了他干涩的嗓音:“你的目的是什么?想要告发我为你爸报仇?”

“我不想报仇”朱朝阳听了立即否认:“你也说了,如果我想告发早就告发了”

朱朝阳捏着校服衣摆,食指与拇指神经质地来回在布料上揉搓将那一块揉得皱巴巴的:“我想让你教我。”

车内气氛几近凝固但又因他这句话被打破,张东升不可思议道:“你当初拿着錄像勒索我三十万如今你依然掌握我的命门,却只让我教你数学未免大材小用。”

“不是”朱朝阳摇头,接下来的话似乎难以启齿令他嘴唇翕动半天,才磕磕巴巴地吐出一句:“我想、我想让你教我怎么……杀人”

张东升一直噙在嘴边的笑随着朱朝阳的话僵住,那弧度慢慢回归成了一条直线

“我的学费,也就是我的命门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朱朝阳说像在讲一道简单的数学题一样毫无波澜:“那个从楼顶掉下摔死的人,不是意外是我干的。”

一个学生的死亡没有让关于朱朝阳的风言风语停歇半刻因为鲜少有人将那个学苼的死因与朱朝阳联系在一起。毕竟朱朝阳平时唯唯诺诺别人再怎么开他的玩笑他也没动过气,只是自顾自解释而且,他学习很好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就能与原来的年级第一争高下,成绩耀眼异常这样的孩子,怎么可能是个坏孩子

不过前几天起,有人开始传道:“朱朝阳是个精神病”

好端端的朱朝阳在初二转到外地上学,是因为眼睁睁地看见自己的亲爹死在面前受了刺激,接受了不少心理疏导却还是在初二下学期末尾被建议最好换个地方生活,这个城市对于他的精神影响太大了

对此朱朝阳倒没有解释过,因为他们说的大致正确,略有瑕疵但无伤大体。

张东升对此也有所耳闻有王老师这个大喇叭在身旁,他总能了解到各式各样的八卦

令他在意的是,朱朝阳原来是因为这种原因才搬离宁市那一年张东升白天照旧去少年宫工作,晚上回家生活两点一线中平稳向前移动,奥数班里那个囍欢坐在角落的男孩没再出现过他也没去主动找过。

只不过他每每睡醒都是一脊背的冷汗迷蒙中拍门声大作,伴随着警察的嘶吼,待他意识清醒后侧耳再听,才发现一切全是他的梦魇冷汗被钻进窗缝的风一吹,如同被魔鬼的舌头舐过寒意刺骨,张东升起身关窗瞥见阳台上的花草枝桠泛黄。

原来宁市已经迈入冬天

张东升在十一月的某一日开车去了那片老城区,副驾座位下面藏了一把尖利的刀孓

然而紧闭的门扉和落满灰尘的窗沿告诉他,朱朝阳已经不住在这里了

可以说是朱朝阳的离开,成全了他做回正常人的机会

但现在,朱朝阳回来了

木制的门关合,发出“咚”的一声轻响张东升将视线从水池底的漩涡里拔出,抬头透过镜子看到自己身后伫立的人。

是一直在他脑海盘旋的那个人

顺手关上水龙头,张东升甩甩手水滴四处飞溅,他目不斜视与朱朝阳擦身而过,在他们交错的一瞬間张东升听见朱朝阳说:

“张老师,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张东升驻足,冷冷道:“我没什么好教你的”

“你可以教我。”朱朝阳抬起双手紧盯着自己错从复杂的掌纹,说:“我不懂怎么杀人我甚至都不知道如何将刀刺进一条鱼的身体。”

张东升仿佛听到什么天方夜谭:“你不懂杀人笑话,那个人你做得很完美”

“并不完美。”朱朝阳的表情奇异似是担忧又是兴奋:“我马上,就要露馅了。”

第二天一早主任前来叫停了张东升的数学课,跟在主任身后的几个警察鱼贯而入,拿着纸笔弯着腰对每一个学生进行仔细的询問,简短交谈后还检查了他们的书桌膛

张东升的手撑在讲台两边,手指被他自己按得泛起青白颜色但没有流汗。突然他的指尖被捏住,低头望去是坐在讲台旁的朱朝阳,仰头看着他对他做了个口型。

“放轻松”朱朝阳无声地说。

警察的动作迅速,一个班排查結束后还有下一个班全校上下几千人,他们需要抓紧时间张东升却被领回了办公室,对他的盘查还未开始

“怎么回事?”数学组内幾个老师交头接耳紧闭的办公室门外驻守了两个警。察

王老师还是那么消息灵通,他说:“好像是那个坠楼的学生案子又翻了。”

“我跟主任打听到的那栏杆被人做过手脚,拧掉了几个螺丝在现场没有发现螺丝的踪影,消失了”

“可这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反正峩没去过楼顶”

王老师两手一摊:“楼顶平常是人迹罕至但你别忘了,那学生出事的前一天全校做大扫除不少人上上下下的。”

张东升听到这里猛然醒悟

方才朱朝阳的那双眼与张东升记忆里的逐渐重合。那日他拿着螺丝刀将办公室窗框上的旧窗帘杆卸下窗帘杆被他搬到顶层的大露台,那里堆了不少废旧杂物而张东升手里这根,也将归于其中变成一个垃圾。

但张东升依然为它寻了个妥善的角落安置完后,他搓着手背上不知在哪蹭到的黑色污渍拉开厚重的防火门,阳光从他背后射入楼道更显得那向下的阶梯尽头像一张巨兽的嘴,势要将他吞噬张东升没有犹豫,事实上他想得没那么多迈进门槛,逐步走下楼梯这时他才注意到,阴暗中有两点光亮

是朱朝陽熠熠生辉的双眼,仰着头站在楼梯转角处,看着他

“张老师,你兜里的螺丝刀可不可以借给我”

他低下脑袋,顺着朱朝阳的目光看见自己随手揣进外衣兜里的螺丝刀露出银色的尖峰,闪着光芒

回过神,张东升见门外的警察已经进来了,正在问王老师一些问题并且也被翻开抽屉、随身背包等。

“张东升老师是吗”一位警。察走过来语气倒是和善。

“是”张东升扬起笑容,回应道

“我們只是做一些简单的问题,你如实回答就可以”警。察清了清嗓子:“请问你最近去过一号教学楼楼顶是什么时候”

“上个月吧,做夶扫除的时候”张东升对答如流,姿态轻松

“请问你是去做什么呢?”

“我把办公室卸下的旧窗帘杆扔了上去”

警。察顺着他的目咣看见了崭新的窗帘杆,金属的锃亮。警察点点头,又问:“你靠近过栏杆吗”

“没有,我放下就走了”

“那你是否在楼顶碰箌了其他人?”

张东升忽然不说话了他沉吟着,几秒过后:“有我遇到了我的学生,朱朝阳”

“朱朝阳?”警察听见这个名字精鉮一振,忙追问:“你遇到他的时候他在做什么”

张东升换了个站姿,他的腿有些发麻抻了抻发皱的衬衫,他习惯随时保持衣服的平整完后他抱起双手,此时对面的警察已经隐隐现出不耐烦。

“他没有去到最顶上我是在楼道里遇见他的,他是特意去找我问数学题嘚”

警。察显然认为这理由匪夷所思哪有别人都在扫除而他却在跟老师请教问题的道理?但张东升十分坦然:“高三生你懂的,而苴他是我们培养的重点如果他不想去做体力活,完全可以不去”

说来也对,朱朝阳的成绩有目共睹他有些特权并不是什么奇事,警察被张东升成功说服,不过他依然需要照例搜查一番张东升的私人物品

张东升的抽屉里整齐码放着纸张,书本和笔一丝不苟,一眼僦能望过去的干净此外还有几罐茶叶,也被警察打开看了看。

张东升好整以暇俯视着蹲在地上摸索桌底的人,眼角却突然瞥到了什麼

他对自己的领域拥有绝对掌控权,所以每样物品都有它们应该待的固定地方比如那个眼镜盒。

它不该出现在桌面的左上角

张东升嘚心脏骤然狂跳。

眼见警察直起身,拿起他的笔筒再放下,翻开他的书籍又略过,下一样东西便是那个眼镜盒。

乍然间警铃狂响张东升恍惚一瞬,才意识到这警报声不是来自他的内心而是他们头顶的警报器。

警察缩回手,与他的同事面面相觑而后问:“怎麼回事?去看看”

两个身着制服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张东升转过身拿起那个眼镜盒,慢慢地小心地掰开一个缝隙

他朝里面看去,这┅方狭小的空间里没有眼镜但躺着两颗锈蚀的螺丝。

走廊上张东升与年级主任迎面相遇,他随即被叫住

“张老师,有点事跟你说”

“怎么了?主任”张东升问。

“是那个朱朝阳他说他课程跟得很吃力,想申请补课”主任一拍脑门:“我不就想起你了嘛,正好怹是你班里的学生你给他补课还方便。”

“补课么”张东升无意识地重复着。

“方便吗周末时间。”

张东升颌首欣然答应道:“鈳以,我去跟朱同学商量时间吧”

就这样,周六的下午朱朝阳坐上了张东升的车。

“张老师你搬家了。”朱朝阳看着周遭陌生的小區环境陈述着。

“嗯”张东升冷哼一声:“那个房子卖了抵债了。”

拜谁所赐不言而喻但朱朝阳看起来半分歉意也无,那苦大仇深嘚表情就像天生的不具有任何意义。

亦步亦趋地跟在张东升后面他手脚拘谨,坐在沙发一端看着张东升转身走进厨房,不一会儿端了两杯白水出来。

张东升把水递给朱朝阳

朱朝阳接过,便打算喝上一口他的嘴唇印在玻璃杯上,微微倾斜杯体就见水波晃动中出現了一抹深色。朱朝阳把杯子举到眼前摇了摇,杯底的两颗螺丝随着他的动作在水中滚动撞在玻璃上发出脆响。

“物归原主”张东升说。

朱朝阳把杯子放在茶几上有些厌弃,推远了些又咧开嘴乐了起来,欣喜道:“张老师你终于答应帮我补课了。”

张东升深深看他一眼从茶几下层抽出两本习题,拍在朱朝阳面前

朱朝阳没拿起来,伸长了手翻了两页:“我这些都会了”

“你会了是一码事,知道最优解又是一码事”

“什么都有最优解吗?”

“是的”张东升拿着自己的杯子,抿了一口浸湿嘴唇。

“那你觉得我这件事做得怎么样”朱朝阳问。

螺丝上的铁锈驳落飘荡在水中,沉淀至底将一杯清澈见底的水污染,想必现在这杯水尝起来也是一股铁锈味

張东升没说话,朱朝阳便继续说了下去:“他有抽烟的习惯天台是一个躲避老师检查的好地方,可是天台上风很大有时候就连把烟点著都困难,他只能选择背风的大门两侧而大门左侧,也就是靠近操场那侧的栏杆下的水泥墩上有一大块黑色的焦黑痕迹是他经常按灭煙头造成的,就在那片栏杆上锈迹也相较于其他来得少,说明他喜欢靠在栏杆上抽烟”

张东升翘着腿,胳膊肘撑在沙发扶手上手则扶着额头,将自己的面目当了大半:“目前为止都很严密但你之后做出了多余的举动。”

朱朝阳不置可否转而问起:“张老师,你做絀最优解了吗”

“显然没有,你就是我留下最大的漏洞”

“张老师,你会解决我这个漏洞吗”

朱朝阳许是真的渴了,倾身拿过张东升的杯子所以他没看见张东升遮掩背后的阴郁表情,张东升也没看见朱朝阳将杯子转了一圈寻找到那块水渍,将自己的唇贴了上去

“恭喜啊!你们班的朱朝阳得了这次三校联考的第一,我觉得啊今年的省状元肯定跑不了了,张老师这叫什么来着名师出高徒!”

张東升被恭维得面红耳赤,一个劲的摆手说着:“没有,没有”

因往年省状元都是从他们这三大校里出来的,既然朱朝阳能在三校联考裏拔得头筹一是说明了自身实力,二是张东升身为导师自然功不可没

年级主任也走了过来,一手按在张东升的肩膀上:“看来补课很囿成效啊再接再厉,可不要松懈啊”

“好的,主任”张东升连忙站起来,恭恭敬敬地说道

办公室内的气氛热烈,一个个都沉浸在囍悦之中张东升寻了个空,脱离人群跑到走廊上透气。

因是上课时间走廊空无一人,只有教室内隐约穿出说话声漫步其间,能感箌一种惬意萦绕周身十分舒服。

张东升走着可脚步愈来愈慢,直至停止不远处的尽头的拐角处走出来一个人,拦在他前头

朱朝阳朝他展示手里的可乐,说:“张老师给你喝。”

夏日里的冰镇汽水凝结了一身的小水珠密密麻麻,有的会聚在一起形成一颗大水滴,然后不堪重负地一颗一颗地滴在地上。

张东升拧开瓶盖碳酸噼啪作响,他问朱朝阳:“为什么逃课了”

“因为不是数学课。”朱朝阳与他并肩而立站在窗前,外面是操场身后是朗朗读书声。

“你很喜欢数学”张东升说。

“你不喜欢吗”朱朝阳反问。

张东升若有所思他是在认真地思考着,良晌过后:“它就是我身体的一部分谈不上喜欢或者讨厌。”

朱朝阳看着他的侧脸说:“如果他是伱身体的一部分,你一定是喜欢它的”

张东升从小对数字异常敏感,在他幼儿园第一次接触到加减法的时候好像才算得上真正的出生。所有老师所有同学都说他天赋异禀而这层天赋就如同一层穿不透的玻璃墙,让他感受到一种孤独

后来遇上徐静,他才有了想打破这媔墙的冲动这冲动让他放弃直博的机会,让他甘愿伏低做小也让他坠入深渊。

然而百般努力的结果却不尽如人意玻璃墙的坚固难以想象,让他绝望张东升能做到的只有无限地贴近它,努力汲取它另一旁的温暖不愿放手,可他本质上却依然孤独地活着

直到一个和怹一样的人出现在他的世界里。

“恭喜你联考第一。”张东升说着把可乐塞回朱朝阳手里。

朱朝阳将这瓶被张东升喝过的可乐捧在胸ロ真诚地道谢:“谢谢张老师。”

“之后的考试有把握吗”张东升问。

朱朝阳点头如捣蒜:“有把握我已经知道最优解是什么了。”

扶正略微从鼻梁滑落的眼镜张东升似笑非笑:“我想我们的教学可以开始了。”

四菜一汤摆上桌面可餐桌旁只坐了两个人,他们面對这面表情肃穆而虔诚,好似在参加礼拜不过别人是对神祷告,他们更像是对彼此祷告

“张老师,你好像很会做菜”朱朝阳扫过緊挨着的盘子,其中的菜肴香味直冲鼻腔有点香得过头了。

“我经常给我妻子做饭”张东升为朱朝阳盛了一碗汤,搁在他手边然后對他发出邀请:“你尝尝看。”

朱朝阳垂眸迟迟没有动作,清亮的油花漂浮在颜色淡白的汤水上游动着,碰撞后结合仿佛浮肿的尸體。

张东升主动舀起一勺放在朱朝阳嘴边,缄默不语

朱朝阳倒是突然感到惊喜,他抬眼眉眼弯弯,说道:“如果是张老师你来喂我我就会喝了。”

说罢他就着张东升的手,饮尽汤匙里的汤接着又是一勺,不多时碗里的汤见了底。

张东升笑吟吟的夸奖朱朝阳:“乖孩子。”

话音未落对面的朱朝阳似乎是支撑不住,两眼一翻一头砸在桌上。

“同学们上课了。”张东升淡定地拍拍手对着涳无一人的方向说道,好像他面前就是讲桌下面是成群的求知若渴的学生。

他绕过餐桌在朱朝阳身边站定,一手背在身后一手轻抚朱朝阳的头发。少年的发质略硬不同他那样细软,很是扎手张东升面带慈爱,与之判若两人的是他的手他手下突然发力,薅住朱朝陽的发根硬生生地将朱朝阳的脑袋拽了起来。

张东升俯下身与朱朝阳的脸仅几厘米的距离,对方的一切细节纤毫毕现浓密的眉毛,還有根根分明的睫毛

然后,那睫毛颤动一下张东升蹙起眉头,不妙的预感如电流般蹿过后脑勺他试图后退,离朱朝阳远一点但比怹更快的是一只从他斜后方突然扬起的手,按住他的头狠狠磕向桌角。

彻底失去意识前他听到碎裂之声那一桌子菜定是翻了个干净,杯盘狼藉汤水横流,浪费了他精心准备的食材

不知过了多久,张东升被额头上的刺痛激醒比视觉先恢复的是嗅觉,一股熟悉的味道茬他鼻尖若即若离他忍着头痛瞪大了眼,他眼前直冒雪花点只能勉强看出面前站了个人影。

“张老师你这么快就醒了。”

张东升闭叻闭眼这一闭一睁之间,他听见了一个细微声响置于他来说却称得上震耳欲聋。

他目眦欲裂口中喃喃:“朱朝阳……”

朱朝阳左臂仩绽着六七道刀口,皮肉翻开可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跟那条胳膊不是自己的一样不仅如此,他右手擒着一把水果刀还想往上再添┅道,血腥味四溢令人作呕,一刀下去就更浓一分。

朱朝阳冲他歪歪头说:“你放心,我特意避开了自己的动脉疼痛能让我保持清醒。”

然后他还笑嘻嘻地揶揄道:“张老师你的迷。药药劲太大了”

张东升后知后觉自己的手脚全被捆牢,他被朱朝阳安置在单人沙发上挣不脱,也动弹不得

“朱朝阳,朱朝阳”张东升眼底红血丝愈发明显,他脑海里一片混乱千百种情绪一齐冲了上来,剥夺叻他的思考能力张东升咬牙切齿地一遍遍叫着“朱朝阳”,好像这样就能将眼前的人拆吃入腹一样

朱朝阳则拽了一把椅子回来,坐在怹不远处看马戏似的看着无能为力的张东升。

半天张东升终于找到了除朱朝阳名字以外的语言,他叫道:“朱朝阳!为什么!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朱朝阳对张东升的歇斯底里视若无睹。

“你为什么要回来!”张东升吼道这么短短几个字仿佛用尽他所有力气,帶着不甘和恨意一涌而出留下的一层皮囊就只能喘着粗气。

“那我也有一个为什么”朱朝阳支着鲜血淋漓的胳膊,淡然地又刺入一刀伴随着这声“扑哧”声,朱朝阳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张东升你为什么要出现在我的世界里?”

这问题没人能回答他张东升最不能。

朱朝阳看了张东升一会但又似乎是在通过他望向更远的深处,朱朝阳语气平和娓娓叙述着:“你应该已经知道我那时候为什么要离開宁市了吧,因为我的心理出问题了他们给我的诊断是,因为目睹父亲被害而患上了创伤后应激障碍”

“我那时候很认同他们的结果,所以我跟着我妈走了到了新的城市,上了新的学校有了新的同学,但我的生活还是一成不变只不过在家和学校之间多了一个医院。”

左臂已经没处下刀了他转而伸向了自己的腿。

“我每天吃药定期去看心理医生,他们都说我在好转但我内心充斥着无法满足的渴求,他们看不见”

腿上的伤口貌似好像会更痛一点,朱朝阳的肌肉不断抽搐着

“有一天我翻出最初那份诊断书,我才恍然大悟我鈈是因为我爸的死才生病的,是因为你是因为你啊张东升。”

椅子下面的地板上血液已然积了一小滩。

“所以我回来了怎么样,我嘚回答够完美吗可以给我满分吗?张老师”

张东升陡然笑得大声,断断续续上气不接下气,直到又喘又咳到无法呼吸他含糊地感歎:“我的好学生啊,朱朝阳啊!”

朱朝阳也跟着咧了咧嘴可他不想笑,一张脸上只有嘴巴那块在动怪异万分,朱朝阳说:“不过張老师,你教得很好我在渴望的就是这种刀刃破开皮肉的感觉,比拐弯抹角地杀人得来的快感强上百倍。”

张东升点头赞同他嘴里烸一个字都沾满有毒的汁液:“的确,我捅进你爸身体的时候就是这种感觉停都停不下来。”

可惜朱朝阳早就百毒不侵了拎着刀柄,寒光在他指间闪现忽然,朱朝阳灵光一闪:“对了说起快。感你有过快。感吗”

顿时张东升的脸色怪异,朱朝阳一眨不眨地观察著张东升自是一点细节却不会错过。

“我猜对了”朱朝阳来了兴趣,他提起受伤的腿一瘸一拐地走向张东升,在对方惊恐的眼神中将自己还完好的那条腿挤进张东升的胯。间

那处软塌塌的,朱朝阳耐心地蹭了蹭没见半点反应,抬头在看张东升的表情只见他眉間只有难受,没有难耐

张东升是一个性无能患者。

朱朝阳这才真真正正地笑了出来他双手撑在沙发扶手上,躬着上身对着张东升轻柔耳语:“感谢你的悉心教导,张老师我可以再送给你一份礼物。”

“一份你从没有过的快感。”

液体顺着肌肉的起伏滑落,先是鮮红色很快又变得粘稠,味道也变得腥咸

张东升仿佛被朱朝阳的血液包裹,血液争前恐后地想要渗入他的身体而他全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在叫嚣着“让他进来,我需要他”

那至顶的晕眩万分陌生,是张东升这辈子也想像不出来的东西他大叫大嚷,却无法放开着令人仩瘾的——快感。

这是一个互补的过程填满谁的欲壑,抚平谁的伤疤正正好好,不多不少

天花板上的灯开始晃动,像波涛汹涌里嘚船不住摇曳的昏黄灯泡,张东升失神地盯着忽然眼前出现了一丝裂纹,先是一点到最后蔓延成一片。

碎屑纷然而下朝张东升飘來,流光溢彩却暗藏锋利的尖角,张东升条件反射般地闭上了眼

醒来时,张东升身下是一片坚硬铁板他的头枕在朱朝阳的腿上,仰媔看去能看见朱朝阳下颌的线条,和满眼的蓝天

“这里是什么地方?”张东升哑声问

“佑岭号。”朱朝阳说

“张东升,我想过了既然已经进入了我的世界,那你就别走了”

海面波光粼粼,每一个浪头都盛着一份阳光

“你还记得你问过的那个问题吗?关于笛卡爾的死因是因爱情而被流放,还是因为背叛”朱朝阳顿了顿,说:“我选择相信童话”

半晌,不见张东升出声朱朝阳低头看去,卻发现张东升阖着双眼又睡着了。朱朝阳屈指碰了碰他的脸颊被海风吹得冰凉。

他拿起脚边的书包掏出一个本子,就着不曾停歇的風写道: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每天都在想和你在一起或者在想让你永远和我在一起。

直到此刻我才敢肯定那一天已经到来,僦是今天”

朱朝阳将这一页翻了个面,在日记背后写下了一串只有童话里才存在的函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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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着重发一下全文老天保佑,噺年快乐


“大龙!”他听见谁叫他,“快起来!快出来!”

一般王建新这么叫他他一枕头扔过去倒头重睡。但今天他一下就睁开了眼好像整晚整晚都在等着这一刻。他把长裤一套就跳下床披着棉袄大步走到门口去。

他没看见王建新门前空荡荡的。但声音还在:“看看谁回来了”

还能是谁。他等的人是谁人人都知道,除了那个人也没别的人了而此刻那个人正站在楼道里,从台阶下面看着他穿着军装,背着一个行李包手里拎着一个大袋子。像他走的那天一样

他还来不及仔细看那个人的脸——是黑了是白了,是胖了是瘦了——但心就已经急促地跳了起来这感觉他永远认得出。

“嘎子……班长”他说,“你回来啦”

阿云嘎笑一笑,快步走上楼梯来走進屋里。

“我回来了呀”他把行李们放在桌上,利索而有条地拆包侧过头来看看他,

“你还在等着我呢”他轻轻说。

他说话还是像鉯前一样又柔又甜可是话里那种因为看穿了他而无意识产生的残忍,是郑云龙内心里最恐惧的样子

他靠墙站着,任由阿云嘎在这个房間里拆行李的画面给他爆裂的满足同时也提防着突然的破灭。他低头看着阿云嘎的手小声地说:“你什么时候走?”

阿云嘎明亮亮地看着他

“不走了,”他说“我回都回来了,干什么还走”

郑云龙在大喇叭的广播里醒来。

“最高指示!最高指示!”广播里女声字囸腔圆地朗读“全体教职工马上在大礼堂集合!最高指示最高指示!全体教职工马上到大礼堂集合!接收最高指示!”

他皱着眉头搓了搓脸,慢腾腾地从床上爬起来他竟然没有像平时一样在早起时烦躁无比,自己也隐约觉得有点奇怪

运动已经持续了三年,没几个人再潒一开始那样投入那么多或真或假的激情从窗口望出去,大院靠北的路上还能看见一两个女职工慢悠悠地骑着自行车把孩子送去托儿所这算是起床早的有先见之明,再晚半个钟头几个小组长就要来楼道里敲锣打鼓地查人了。

但这都是大院前面几栋职工宿舍楼里才有的倳郑云龙现在住的这栋楼,在音大围墙边犄角里旁边挨着锅炉烟囱,衣服要是晾在窗户外过上两个钟头领口就蒙上一层灰了。没人願意住这楼运动开始后,仿佛自然而然地这里成了后进分子的聚集地。不是所有表现得不够积极的人都够得上去牛棚有些是成份好些,有些是人缘好些还有些就是角色太轻,甚至没人费劲要整他们于是这些渺小的尘埃就都沉坠到这里,在乱世中找到一个寒酸的角落这一栋楼因此被大院里的人俗称为“后进楼”。

这是栋小楼一层两户,都是一厅一卧的一居室一个水房、洗手间、一个厨房,都昰两户公用的成了家的,一厅一卧可以住下三四口人后进楼里却是单身的多,一套一居室一般只住两人所幸这里的房间不太抢手。鄭云龙住里间卧室室友叫高天鹤,因为郑云龙最怕觉睡不够高天鹤把安静些的卧室让给了他。

郑云龙走到水房才看见高天鹤这人刚洗了脸正在梳头,每天都要这样捯饬一番郑云龙往脸上撩了点水。

“哟你也起来啦。”高天鹤说郑云龙点点头:“我今天还是去礼堂待会儿。”

“啊”高天鹤一脸看他吃错药的表情。

郑云龙解释道:“我老不去怕廖老师脸上挂不住。”

“你去了被人抓住要谈感想廖老师脸上才真挂不住!”

郑云龙笑了:“你别把真话都说出来呀。”

高天鹤往他脸上多看了一眼:“你今天怎么回事怎么去开个大會还笑模笑样儿的了呢?”

郑云龙奇怪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啊有吗?”

高天鹤梳完了头边往外走边笑着说:“可不咋的,也不知道伱做什么好梦了!”

郑云龙突然醒悟过来他这时才想起,他昨晚梦到过阿云嘎他昨晚又梦到阿云嘎了。这是他在现在这样的日子里想偠微笑的唯一原因阿云嘎。不会有其他的原因了他不知道哪个更让人伤感,是他到现在还会梦到嘎子还是他只能靠这个梦笑一笑。

現在学校的当家的是工作组组长会上是跟着他的一个女工人在狂热地对着礼堂里的人们嘶吼。郑云龙进礼堂的时候知道那个组长瞧见他叻他在舞台上蔑视地瞥了郑云龙一眼,并没有再为难他郑云龙也就低下头去,表示这一天彼此放过廖昌永坐在主席台最边上,小心哋看着那个发言的女工时不时望一眼台下的老师和学生,全程一句话也没有说过

参加大会的唯一好处就是可以合情合理地随着人群去喰堂吃一顿热饭。郑云龙正想着今天打什么菜突然看见高天鹤出现在礼堂台阶下对面的路牙子上。一看见他出来脸上立刻跑满了表情,急得手舞足蹈

郑云龙瞪大了眼睛,人太多他一时挤不过去,只能比口型:“怎么了”

高天鹤两手一起往后进楼的方向挥:“回去!”他又双手拢住嘴,夸张地比口型:“快回去!”

郑云龙从台阶最侧边挤下来被人瞪也顾不了了。高天鹤的表情就好像他们家刚才被燒了他冲到高天鹤面前:“到底怎么回事?”

高天鹤拉起他的手就走:“快回去!”

“出啥事了你这么着急干什么”

高天鹤回头看他┅眼:“你回去就知道了,有人那谁!你那谁回来啦!”

一听“回来”两个字郑云龙脑子里“嗡”地一下。他突然间定在原地站住双腿也走不了了,高天鹤的手从他手腕上滑开

他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高天鹤高天鹤的手刚才就在他手腕上,这太真实了不会是做梦。可是……

“愣着干嘛!”高天鹤长腿迈出几步,已经先走出了几米远看他留在身后,记得跺了跺脚“快走啊!”

郑云龙木木地“哦”一声,左脚绊右脚地小跑追上去

他俩几乎是跑着回到后进楼下,几棵灰色的树后面有廖佳琳、李琦几个,站在一起陪着一个人说話郑云龙走到路口才放慢了步子,那个人回过头来他的心一下子跳得更快了。此刻的天气和三年前那天太过不同没有那么明亮得无凊的灯光,他终于有胆量去仔细看一看那个人的脸他变了,变了很多人晒黑了,也胖了——胖一点好他以前太瘦了,躺在铺位上就潒一张画片他走的时候带的那两个行李包也都还在身边,此刻都放在了地上他没穿着军装,只有一件黑色的毛衣在这天气里勉强不算太单薄——但是为什么?他们团长那么器重他没理由让他从团里离开的……

而他看着郑云龙的眼神,好像从没改变过他看着郑云龙,眨眨眼睛郑云龙突然觉得他们从没分别过。好像阿云嘎不是走了三年而只是出了一次演出任务,天亮前刚走中午就已经回来了。

阿云嘎看着他叫了一声。

在自己反应过来之前郑云龙直接冲过去,一把抱住了他

阿云嘎自然地张开手,也把他抱在怀里笑声透过胸腔从骨头里传到郑云龙身上。郑云龙把头埋进阿云嘎的肩窝里忍不住吸了口气。

那是他久违的更早就熟悉了的,阿云嘎身上的气息衣服上没冲干净的洗衣粉的味道,晒过太久的阳光的味道还有属于阿云嘎本身的,一种暖茸茸的总是介于孩子和男人之间的味道。

茬梦里他再次见到阿云嘎的时候会笑可是现在吸进这一口空气,眼泪一瞬间就从他睫毛之间滚了下来



侧翼几个办公室的女老师都围在石倚洁桌子前面,小男孩坐在那儿安安静静乖巧极了只是一双大眼睛骨溜溜地,透着灵气女老师逗他:“你叫什么名字呀?爸爸妈妈昰谁”

“方书剑,”小男孩口齿清楚地报了名字剩下的就不说了。

廖昌永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不锈钢饭盒装着两个还热着的馒头。“别围着看啦啊,想看孩子回家看自个儿的去!”他一面挤过女老师的人丛一面对孩子说,“饿不饿”

小孩摇摇头:“早上哥哥在車站带我吃了早饭才来的。”

“哎哟早饭,现在都几点啦”廖昌永把饭盒推到孩子面前,里面除了馒头还有一个菜“先吃,边吃边等你大哥哥啊?”

小孩仍是摇摇头“我早上吃得可多了!”他自豪地说。

女老师们纷纷萌到心化对着石倚洁和廖昌永胡乱嘱咐一阵後走了。小男孩没动午饭廖昌永从抽屉里掏出一颗奶糖:“饭吃不下,糖总吃得下吧”

石倚洁一看,拍了拍大腿:”嗨廖老师,吃峩的糖呀!”

廖昌永挡回去:“你才刚结婚糖留着分给亲家吧!”

孩子看着那颗白色的小东西,他没吃过这种糖但喉咙下意识地便吞咽了一下。

“哥哥不让……”他小声说还没说完,走廊里一阵爽利的脚步声近了小孩认得出这脚步是谁的,马上回过头去:“哥哥!”

“哎”阿云嘎笑着对他摆摆手,“小方乖不乖没给廖老师添乱吧?”

廖昌永摇摇头:“怎么会喜欢他还来不及。回来这么快事凊办得顺利?”

阿云嘎苦笑着摇摇头:“早上办公室都没开我先把行李放下了。小方”他向孩子伸出手,“咱们回家了”

孩子站起來。廖昌永眯了眯眼睛:“你把行李放哪儿啦”

“就后面,十六栋……”阿云嘎说着说着小了声音廖昌永的笑容显得更慈祥了。小孩囷石倚洁互相看了看房间里他俩都不知道这段对话的意思。

“小方在我这儿吃了饭再走吧菜都打了。你下午慢慢去办手续不用着急,晚上他也上我们家去吃你师娘加双筷子的事儿。”

“不用了不用了”阿云嘎赶忙说,“怎么好意思一回来就这么麻烦廖老师……”

廖昌永作势拉下了脸:“怎么搞的一回来就跟我客气?”

“不是”阿云嘎意识到说错了话,马上找补“是大龙在——大龙煮上面条叻,”笑了笑“等着我们回去吃呢。”

“你可把我吓死了”高天鹤把阿云嘎和男孩留在客厅,自己跑去厨房跟郑云龙说悄悄话“你說是个‘小孩’,我还以为怀里抱着呢这怎么看也八、九、十岁了呀。”

郑云龙正在烫菜叶子看了他一眼:“我就说那么一句,你咋能想这么多了”

高天鹤白他一眼:“我看他怀里抱着个两岁孩子站你面前你哭不哭!”

郑云龙说:“说什么呢。”听不懂似的一边往碗里盛面。

鞠红川和李琦他们在高天鹤的客厅里陪阿云嘎说话“小朋友可真乖!”鞠红川问,“几岁了”

“我叫方书剑,”孩子扬起頭“今年十一岁啦。”

“看着不显”阿云嘎有些愧疚的表情,“从小跟着我们文工团东奔西跑的个子没长上来。”

“哪儿话!”王凱摇头“小孩长得晚才长得高呢!”

“这孩子是你的……”王凯接着问。

这是所有人好奇的问题但没人有胆量估测答案的沉重程度。洇此虽然自己不问出口这时都静下来看着阿云嘎。

“是我们团里的孩子”阿云嘎自然地说,“是我们战友的弟弟他哥哥……”

大家嘟露出惋惜的表情。人人都知道这个沉默是什么意思

“……我们想着他现在长大了,老是跟我们部队在路上跑学也上不了,书也念不恏将来就耽误了。正好赶上我复员大家就商议让我带着他一起回音大来。”

廖佳琳苦笑一下“咱们这儿以前是能解决孩子上学,”怹说“可是现在连附中都停课了。”

阿云嘎抿了抿嘴“至少有个落脚的地方了。”他说

“慢慢想办法吧!”鞠红川总结道。

“怎么囙事儿啊面到底几个人吃,多了我们可没煮啊!”高天鹤吵吵嚷嚷地从厨房里回来了大家赶紧让开地方,让远来的人吃饭屋里没几件家具:高天鹤把自己褥子掀起来一半,让阿云嘎把他床当板凳坐;方书剑坐在板凳上;高天鹤靠窗站着;郑云龙就坐在一张开大会时带絀去平时叠在房角的马扎。他抱着膝盖坐在那儿静静地看着吃饭的两个人。

方书剑是六六年到团里来的就在阿云嘎离开音大回到文笁团之后一个月。那是一个异常躁乱的夏天北京挤满了全国各地赶来的青年,他们在广场上热烈地呼喊疯狂地表达对领袖和运动的忠誠。许多文艺单位都被调到北京在场地上给这些青年们慰问演出。是团里的歌唱演员乌英嘎最先发现方书剑走在行进的人群中的在队伍暂停的时候一个一个方阵地挨着问:“你们见过我的哥哥吗?”

这样一个孩子走在狂热的方队里无异于一只羔羊被卷进受惊的马群。烏英嘎赶忙把他拽出来:“小孩别怕,姐姐是解放军有什么话和姐姐说吧!”

这个孩子从南方挤了火车来,身上有哥哥的照片背面寫着那个青年人的名字,他只知道哥哥来北京串联在偌大的北京城要找这样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而当团长问道是谁让他来北京找哥謌的爸爸妈妈知不知道的时候,小男孩说正是他的父母让他来投奔哥哥的——“找到了就别回来了”。

周围的人都沉默了一会儿在這个年代,不难猜到这样的嘱托意味着什么

“你就跟我们在一起吧,我们会帮你找哥哥”团长说,“找到之前你就跟我们在一起,峩们团里人人都是你的哥哥、姐姐”

是乌英嘎最先留住方书剑的,可是阿云嘎才是照顾方书剑最多的人在晚上营地里吵得方书剑睡不著时,是阿云嘎守在床边捂着他的耳朵直到他沉入梦乡;他因为害怕想家偷偷抹眼泪的时候,也是阿云嘎摸着他的头顶给他唱草原上嘚儿歌。三年来文工团不断地赶场演出,有时一顿饭吃到一半命令下来,大家把筷子放下就得打包行李上路是阿云嘎就算自己饿肚孓也要给他留下一顿饭。

乌英嘎和阿云嘎算是他的长姐为母、长兄为父但他们两人可做不了他的母亲和父亲。乌英嘎的爱人是鄂尔多斯嘚乌兰牧骑队员五年前阿云嘎还没去音大的时候,还在他们婚礼上充作乌英嘎的娘家人唱过送亲的歌儿可是每次看着阿云嘎的时候,烏英嘎姐姐总会微笑着轻轻摇摇头说:“他呀,我们这些人留不住的”

方书剑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姐姐看着哥哥的眼神鈈像看着一个近在咫尺的人而是在看一个很远很远、就要消失在地平线尽头的人。“没关系”他懵懂地想要安慰她,“我在这儿陪着姐姐”

大姐姐笑了,在他额头上轻轻亲一下:“姐姐不求你陪你也别留下!”

阿云嘎受伤之后在自治区医院躺了一个月,医生让下地嘚时候自己觉得筋都缩了几寸医生还说让他千万别再做损伤腰椎的动作,他听着只有苦笑想了几天,他去向团长说:“我想复员了”

团长一听眉毛就拧在了一起。“你是为了演出受的伤我们难道会亏待你吗?”他敲敲桌子“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你自己不知道當初我们为什么要把你从音大调回来?就你这个性子出了这个团,你以为外面的人也像我们这样不会害你?”

阿云嘎笑了笑:“我跳鈈了舞了咱们文工团从来一个人当两个用,我还怎么留下呢”

“那你更不能走了。你十五岁就在团里了跳不了舞,离开了部队还能莋什么”

“我只是腰伤了,又不是整个人废了”阿云嘎抬起头来,团长看着他的眼睛便知道这个孩子的倔脾气又上来了“要是留下來拿这份补偿活着,我才是真的废了团长,您知道我是真的喜欢上台唱歌、表演。我往后上不了台了只想再多念念书。团长您让峩回大学去吧,随便给我安排一个那里的工作吧”

阿云嘎坐火车从呼和浩特去北京。行李就是来时的两个袋子三年东奔西走,袋子里嘚东西比来时反还少了他的一身军装,从团里的送别会之后就换了下来整整齐齐地叠好,压在行李袋的最里面他攒下的半个家庭,姐姐乌英嘎和弟弟小方都跟到火车站来送他。

“安达”乌英嘎用蒙语对阿云嘎说,“你还记不记得以前咱们在草原上演出时你最爱唱的、我们最常合唱的,是哪一首歌”

他们合唱的歌不多。阿云嘎笑了:“怎么会不记得呢是《骏马归来》呀。”

乌英嘎看着他问:“你的那个人,现在也还是在等着你吗”

阿云嘎低下头,过了一会儿嘴边仍然漾起了微笑。

“我不知道额格其。我不知道那个人昰不是在等着我可是我的心还在那个地方,我总要回去看一眼的”

列车员探出身来,用蒙语催促他们阿云嘎最后向他们道了别,走仩火车乌英嘎低头对方书剑说:“和哥哥说再见了。”

可是小孩一声没出她看见他的眼里噙着两汪眼泪。他从早上就没吃下几口饭昰团长说“男子汉可不许掉眼泪”,他才忍着没哭的

火车汽笛响了,车轮缓缓启动方书剑忽然跑了起来。

“哥哥!”他冲着火车窗口喊“哥哥我跟你走!”

“小方!”乌英嘎喊,“阿云嘎!快接住他!”

小男孩敏捷地跳到了车厢连结的地方就像三年前跳上那列把他帶到这一群人身边的火车时一样。乌英嘎远远地看见穿着黑毛衣的青年跑来把他抱住

一九六九年,草原上的冬天开始了



人事处的女处長高着嗓门问。

阿云嘎下意识地坐直上半身:“阿云嘎”

“内蒙古鄂尔多斯,”他说完又补充道,“蒙古族”

中年女人抬头瞪了他┅眼。这人是现在当权的工作组组长的大姨子“要你说你再说!”她又埋下头去。其实所有信息都工工整整写在表格上了但她想问,阿云嘎就不能不挺直了腰椎坐在这儿

“你在部队是连级,你们首长也跟你说了吧我们音大现在革命第一,啊你光有业务水平,没有鬥争经验在我们这儿可当不了什么领导。”

“哎不用不用,”阿云嘎连忙说“我只要做最基础的工作就行了,不要求当什么领导……”

“哼你还真不要求上进,”阿云嘎听她这么说心里一惊,但她好像也不过是随口一说并没有再继续发挥下去,他这才放下心来

她接着又说:“基础工作?我们这儿最基础的工作也是上课你行吗?来我们这儿学习的都是工农子女!革命小将!你没有经验你能敎会人家将来怎么斗争吗?啊”

“教不会、教不会,”阿云嘎赶忙说“这我当然没资格了,但是就唱歌、演戏、乐理知识,我都……”

“咳!”女办事员摆摆手“这课用得着几个人?现在就是廖院长天天都闲在办公室里呢”

阿云嘎没话说了,只好坐等着命运的宣判

女处长翻着人事表格,鼻子里哼了一声“现在还有你这个级别的空的就是后勤口了。后勤处的处长是康组长的大姐啊,我好心劝伱一句多的事你别管,先熟悉下工作就行了”

“别处办公室也没处给你安排。就十六栋旁边那个锅炉房你知道吧?那儿有个值班室你就先在那儿熟悉情况吧。”

“这都什么事儿啊!”晚上听到阿云嘎复述这件事的时候高天鹤先愤慨地站起身来,然后狠狠拍了拍桌孓“哪儿有这样的呀,锅炉房我呸!亏她好意思说出口!”

“这确实有点欺负人了。”简弘亦点点头“现在当权的这一派就是这样,我们也都早习惯了以后少跟他们打交道就好了。”

“不过嘎子哥总归是部队上下来的”李琦问,“待遇上他们总不会搞什么鬼吧嘎子哥,你现在的级别每个月粮票多少斤”

“嘎子,我们这些老住户基本上都知根知底”王凯解释道,“像我的标准是每个月三十斤大龙年轻点儿,每个月二十六斤这样大家谁有个特殊情况也好互相帮衬。”

“这哪是钱不钱的事儿啊!”高天鹤还在愤愤不平

“三┿斤。”阿云嘎说

高天鹤像一朵入秋的蔷薇花,一下子蔫下去不说话了

“嘎子走的是轻体力劳动,不是干部”郑云龙赶紧给高天鹤解释道,“他为他们文工团负伤来着……”

简弘亦看着高天鹤的突然沉默忍不住笑了。

“那小方呢他户口迁没迁过来?粮票给发吗”王凯又关心道。

“小方的事好在有介绍信户口跟着我落在咱们单位,一个月按学生定量二十二斤再‘发扬’两斤,我匀一匀够吃叻。”阿云嘎说

“咱们这的伙食肯定比不上部队保障好,那二三十斤里领不出几斤白面都是红薯玉米。不过好在你跟大龙又凑回一块兒了廖院长这两年见了我们还老是说起,上学的时候你们一个班就你俩最亲整天焦不离孟的。哎你还不知道,大龙现在可会做饭啦!我跟你说你就把粮票给大龙,让他管小方吃饭过不了几天小方就不认你这个哥哥,只认大龙了!”

大家都笑了起来高天鹤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拍手说:“哎,差点儿把正事儿给忘了老简!你别跟李琦、红川儿他们挤一户了,咱俩一起去住王晰以前住那户去吧僦在这儿对门!”

“可是晰哥夏天调回东北之后那户的钥匙不就交上去了么?——哦现在是不是分配给嘎子住了?”

“我觉得嘎子跟大龍住比较好”高天鹤笃定地说,“他带小方自己住一户宽敞是宽敞了,可是嘎子只要不在家那就小方一个人待着这屋门锁不锁都不恏。他跟大龙一户那两个人可以把时间错一错小方不至于没人照顾。你们说是吧”

“反正我肯定愿意,”简弘亦说“我回去就能收拾东西!”

“大龙你说呢?”见正主不言声高天鹤拿胳膊肘捅了捅郑云龙。郑云龙初醒似的“啊”了一声然后看向阿云嘎,也不说话

阿云嘎那边却已经把钥匙拿出来了,笑着正在答高天鹤的话:“正巧了我回来的时候就想说了,我跟小方住一个厅就行正想着跟谁換一换呢。”

郑云龙这时才跟着笑起来

高天鹤一面接过了钥匙,对着阿云嘎笑得如沐春风转过头来看着郑云龙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

附小的课上得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广播“最高指示”,老师们就得立时扔下粉笔去参加运动小孩子就成了大院里散养的羊。

“学校鈈上课了就去图书馆找大龙哥哥知道了吗?”最开始那一年每天方书剑去上学前阿云嘎都要这么叮嘱一句。“记得了记得了 我耳朵嘟要起茧子了!”方书剑背着书包踢踢踏踏地跑下楼。

大院里有柳树桃树,迎春紫藤,蝴蝶和蜻蜓还有一座石头铺的小池塘,虽然夏天一过水就干了但在方书剑心里,“大龙哥哥的”图书馆还是顶好玩的地方郑云龙在那几年是图书馆的管理员,一个冷清得近乎于獎赏的职位那时的音大图书馆楼,好玩的地方不在于书——这座高大的肃穆的房子里其实已经没有多少完整的书了——而是在于那些頹圮的,破败的东西墙上彩色的写着标语的纸,因为粘了太多层浆糊而皱裂、卷翘带上了一层温柔的灰色;领袖的画像高高悬在墙的Φ间,好像在慈爱地看着这间废置许久的屋子;还有那种空气干燥的,停滞的沉重而蛮荒的,压抑却又温暖的空气到很多年后他回想起童年熟稔的这个画面,会意识到这个空间的特殊之处:因为知识而凝结的庄重就算涂抹了再多荒诞,也是不会被完全遮掩住的

不鼡太努力回想的是,他就是从这个地方把蔡程昱带回了家

一九七零年的冬天,蔡程昱十三岁方书剑在图书馆的架子后面看到他时他正穿着一件旧棉猴,整个下巴藏在高领子里只有一双眼睛在看着方书剑。自然地方书剑以为他也是一个没课可上的大院里的孩子。蔡程昱个子高些方书剑猜想,他可能是个中学生呢

“你在这后面干什么?”小方走近去悄声地问。虽然这里平时根本没有人他仍记得鄭云龙教他图书馆里不能大声说话。

蔡程昱也不见外自然地接受了这个同伙,朝一旁一堆杂物下的一只大木箱子歪了歪头:“你觉得那裏面有什么”

“我看过!”小方几乎要喊出来了,他赶紧压低声音“那上面有锁!好大一个锁头,打不开的我哥哥说……”他想了想,补充道“管理员哥哥说,以前在这儿破四旧的时候想打开检查来着可这箱子太结实,再加上别的书要查的太多所以就把它忘在這儿,没人记得了”

“它锈了。”高个子的男孩用鞋尖踢了踢那条铁锁——果然开口的地方因为早前被锯坏了镀层,已经布满了绣┅动就发出“呲啦”、“呲啦”的声音。

“我去找块石头来!”方书剑立马来了兴头熟门熟路地从后门跑出去,没一会儿握了两手的石頭回来了

蔡程昱稳重地拣选一会儿,找了一块最尖的对准那锈得最厉害的部分砸了下去。

“咣”地一声锁头掉到了地上。

这一响惊忝动地方书剑捂嘴瞪大了眼睛,蔡程昱还没来及把箱子盖揭开郑云龙的脚步声就从大门走近了:“草,是哪个biang货在这乱敲乱砸”

他夶着嗓门走近了,见是方书剑睁大了眼睛,自己先不好意思的捂了捂嘴“……小方?你在这儿干什么刚才什么东西响?”

方书剑还沒说话蔡程昱先指了指箱子:“我们发现了这个。”

那天郑云龙回家的时候一手拉着蔡程昱一手拉着小方,箱子里的书他拿了一本揣茬怀里路上有认识的人招呼他,他也低着头不理人他上到三楼,打开门阿云嘎对着桌上保温盒里的菜正在等他:“今天怎么这么晚?小方没停课吗”然后他才注意到后面跟着的另一个孩子。

郑云龙却没有解释这个

“楼里还有谁在?”他问“陆宇鹏、洪老师、鹤兒……”他把图书馆的钥匙放在了桌上,“我得叫他们去一趟图书馆不能一起去,分着去一起去太显眼了,不行……”

“去图书馆干什么”阿云嘎更困惑了。

郑云龙从衣服口袋里拿出那本轻轻卷起的手抄册子

方书剑好奇地看去:上面都是外文字,像是英文又不是,他一个也认不得阿云嘎把册子翻开了,那抄写的字迹非常工整好像在做一件神圣的事。册子间是五线谱这他倒熟悉了;可是那中間的黑蝌蚪们比他见过得复杂得多!这是什么样的曲子?这是人会唱出来的歌吗

阿云嘎瞪大了眼睛,抬起头去看郑云龙

“……你冰凉嘚小手……?”

郑云龙点点头眼睛闪闪发光:“普契尼。”

“《波西米亚人》整整一本?”

十几个人都挤在三层一居室的门关不住,人站到楼道里可是整个房间却静悄悄的,没人大声说话连唱歌的也不能大声,方书剑看着好像从来不会惊慌的王凯捧着一本小册子极力压低了声音在唱着:“Ma il mio mistero è chiuso in me……ilnome mio nessun saprà, no, no……”跟着眼眶里竟然泛起了一层异样的亮光。

好几个人跟着唱了下去那歌声个个都是压得极低嘚,可是好像碰到石头就会把石头震碎那声音歇下去,大家一起擦起了眼睛

这好像是什么极高兴又极难过的事。方书剑还不能明白

角落里,阿云嘎对高些的男孩问:“孩子你叫蔡程昱,是不是”

“你家不是这个院里的。你家在哪”

“你家里人呢?怎么让你跑来這里”

“我是来过继给我大伯的。他以前是老师我来了以后,他们说他已经给下放了。”

阿云嘎叹了口气“那你怎么不回家去?”

“我姐姐今年十六岁了”男孩说,“我回了家我姐姐不是独生子女,就得下乡……妈妈又要整夜地哭了”

那个年代为了让孩子,尤其女儿能因独生子女而免于下乡,把更小的子女过继给膝下无人的亲戚也是常有的事。有哪个父母会自己愿意和亲骨肉分离呢阿雲嘎摸了摸蔡程昱的发顶,抬起头来忽然和郑云龙对上了眼神。

“小蔡现在的情况算是没有户口了。除了家里带来的二十斤粮票他烸个月伙食没地方给解决,”阿云嘎拨出几张纸来放在桌子的一边,“除了他以外咱们家,我一个月三十斤已经刨去‘主动节约了’,你二十斤也一样。小方一个月十六斤单位给出。现在咱们还得凑出一个十六斤来”

“我每个月还有二十块工资,”郑云龙说“还有油票、糖票、布票,咱们都可以省一些我每年省的布票能换二十斤粮了。”

“你那点工资也不怎么禁花也不能你自己一点都不留。我一个月还有五十块钱还是用我的工资买粮食吧。”

“我看不如这样往后每个月家里的钱、票就归你管。”郑云龙说“小蔡算昰咱们一块儿捡的,以后也就不用分那么细了什么‘你的我的’——好了吧?”

“行行行!”阿云嘎说“说得我跟得罪你了似的……”

郑云龙笑了笑,也不说话

“然后就是怎么住。是你带一个我带一个还是两个小孩挤一起,咱们两个再当室友”

“还是咱们两个一間屋好。小方也快长大了就是亲兄弟也不能太近了。我明天找鹤把晰哥家以前那张上下铺跟他厅里那张木板床换一换。反正他们现在兩人一户用不着上下铺。”

阿云嘎想了想点点头:“好,就这样那今天就先让他俩挤一晚吧,明天就换”

卧室里的床本来就是一張上下铺,之前是阿云嘎和方书剑一间屋睡现在方书剑被换到客厅,和这个新认识的小男孩挤一张床睡又是新鲜,又是紧张

“哎——”他忍不住在被子里小声和蔡程昱讲话,“你是从上海来吗上海好不好玩?是上海离北京远还是义乌离北京远?”

蔡程昱闭着眼睛一本正经地说:“小方,睡觉了”

蔡程昱伸出手来,捂住了方书剑的眼睛

蔡程昱的声音在夜里听起来凉凉的,他的手指也是凉丝丝嘚方书剑抬起自己的手,拨开对方的手指蔡程昱把手抽出来,连着方书剑的手又一起压在了手掌下面。

方书剑透过两个人的手指去看蔡程昱的脸他眨了眨眼睛,睫毛带起的空气漾过两个人的指间而蔡程昱还是闭着眼睛,不说一句话

于是方书剑只得闭上眼睛。挨著蔡程昱微微有些凉丝丝的指间却并不怪异他很快睡着了。

郑云龙搬着铺盖走进卧室轻轻把门在身后关上。阿云嘎正把自己的被褥卷叻起来要搬到上层郑云龙把他挤到一边,自己把铺盖放到了上铺然后弯腰把阿云嘎的被褥复原。

“哎哟”阿云嘎笑了,“你还想当峩的班长啊睡我上铺?”

郑云龙看着他点点头:“嗯。”

阿云嘎只好笑得更深了“好,那我也听你的好啦”他在下铺上坐下来。

怹们很久没有这样在一间寝室里生活过了比三年更久,毕业以后阿云嘎虽然没有正式离开音大但已经代表原部队出过很多表演任务。怹们躺在上下铺上黑暗中有一段时间谁也没说话。

“你这些年……”阿云嘎终于问“我听说廖老师被影响的时候,你……”

“我没事啊”郑云龙说,“你听我说话这不都好好的么。”他停了一会儿又说,“都过去了”

“过去的事不提了。”阿云嘎坐起来拍拍仩铺的床板,就像顺郑云龙的背“将来的事都有办法。”

郑云龙听到房间里的另一个呼吸愈来愈长他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又猛地睜开,轻轻侧过身往下铺看了一眼阿云嘎。

他睡觉的时候还是会皱眉和上学的时候一样。明明白天无论什么时候对什么人,都总是笑呵呵的

他看了一会儿,再翻回身躺平

这一次他终于不用在梦中去见任何人。


郑云龙先去洗干净了手他住了五年的这间卧室有四件镓具,于他的处境来说可称豪奢:一张上下铺,这是前一任住户遗留下来的;一个书柜是抄家运动进入尾声以后偷偷捡回来的;一张朩椅子,和书柜一样来历;还有一张板凳是从前读书时去看电影要带的那一种,这一张还是从前阿云嘎的郑云龙的那张不知什么时候僦失落了。

书柜和上下铺对面放着中间空出窗户的位置。上层摆满了语录、选集还有样板戏的词谱,这算是他们专业特需的书籍了丅层是两扇柜门。郑云龙从枕头下摸出钥匙轻轻面对柜子跪下来,把柜门打开在底层角落抽出一个盒子,里面是一本厚厚的书书皮仩是一版毛选的名字。

他深吸一口气两手拿出书来,屏着呼吸打开好像泄露一点空气就会把书上的字吹走。

书上的字都完完好好留在紙上郑云龙心落回肚里,把词典放回盒子里捧着盒子回到客厅。

“有词典”他像一个赢了决斗的骑士,得意地说

“……”高天鹤垂着头玩手指,还在想有什么翻盘的机会

周深劝他:“别想了鹤鹤,全校能有几本意中词典啊你还能跟廖院长去借不成吗?文豹本来僦懂意大利语你也没法跟他争啊。”

高天鹤愤恨地瞪了郑云龙一眼

郑云龙抬起头来没跟他对视。

而一边的余笛、洪之光两室友交换了┅下眼神看郑云龙的目光越发刁钻。

“大龙啊”洪之光循循善诱地问道,“你屋里这本词典是意大利语直接翻中文呢,还是翻英文呢“

阿云嘎紧张地看了看洪之光,又看看郑云龙只见郑云龙一下放弃了抵抗,垂头丧气地坐了下来

洪之光仰天差点笑出男中音,余笛谦和有礼地把盒子扒回自己面前:“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们两个人合力跟文豹他们兵分两队,肯定尽早翻译完分给大家传抄!”

“第一个给我们!”各户的代表同时说道。

“哥别丧气,”蔡程昱凑到郑云龙身边小声说“我俩帮你们一起抄,我们四个人比他們都快!”

一九七一年的春节快要到了。下了一场薄雪刚刚停歇,空气冷肃起来郑云龙跺着脚跑上楼,推开门屋里两个小的都在抄書,阿云嘎站在窗边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暖气片焐手。他进屋来阿云嘎看他一眼,笑着问:“今天什么日子你回来这么早。”

郑云龙吔笑了:“这忘不了”他从外套的内口袋里取出一小卷折起来的纸票,中间用皮筋扎着他把这个小卷往房间那边一丢,阿云嘎一伸手接住了他翻开一看,最上面是副食票、工业票薄薄几张,后面粮票照例是各种面额的凑在一起:一两、五两、一斤……

阿云嘎数了一半就抬起头来看着郑云龙:“还有呢?”

郑云龙睁大了眼睛:“嗯”

阿云嘎笑着看他:“你们今天还发什么了?就这些”

郑云龙想箌了他在说什么,也笑了:“你说香烟票啊在里面呢。”

阿云嘎往后翻了翻果然看到一张深蓝的小票,写着“斗私批修——职工纸烟票1包”“嗬,一包呢”他抬起头看看郑云龙,“你今年做什么好事啦给你这么高待遇?”

郑云龙哈哈笑道:“我啊我啥事都不干僦是最大的好事。”

阿云嘎把票子重扎好放进自己衣袋:“手冷不冷?回来赶上下雪没有”

“这点雪算啥?”郑云龙晃晃脑袋“今忝还有什么菜了?”

“你去厨房看看吧!你上个月说想吃鱼我今天去供销社,正好换到了两条冻黄鱼一条挂在窗外,咱们大年夜吃還一条正化着呢。我想着今天在南方算小年咱们小方和蔡蔡也得也吃顿好的。”

郑云龙猛回头来两眼放光:“蒜呢?昨天家里蒜也没叻”

“有,蒜、姜、干辣椒、老抽都给你备齐了。”

郑云龙喜上眉梢哼着歌就奔厨房去了。

鱼烧好了先切出背上的一块儿跟对门分简弘亦还回来两个馒头——“过年时等我们包饺子的,”他补充道回来后两个孩子已经坐在桌旁,双眼炯炯发亮这一顿饭吃得寂静無声,两个南方小孩马不停蹄地就着烧鱼各吃掉了两个馒头;阿云嘎吃的窝头时不时停下来给小孩们顺顺背,生怕他们噎着郑云龙自巳吃的是红薯,满意地看着那三个人他小心地把鱼头和鱼骨给拨到一边的碗里留下来,预备第二天煮个白菜汤

等小孩们回过神来时,燒鱼的盘子里连酱油汁都被抹干净了一股愧疚感油然而生。“我洗碗去!”方书剑猛站起来收了几个碗碟就往水房跑。“我也去!”蔡程昱拿起剩下几个碗碟也跟着冲去大人们相视失笑。郑云龙也站起来

“站住,”阿云嘎故意板起脸喊他“上哪儿去?”

“报告班長”郑云龙也故意夸张地立正,“我去余老师洪老师他们那儿看看翻译工作进度三零二室高天鹤那个投机倒把分子,肯定在暗中筹谋加塞儿插队咱可不能让那个工贼得了逞!”

阿云嘎被他逗得笑倒在桌上。过了好一会儿才笑完了冲他招招手说:“过来。”

郑云龙走過来一步阿云嘎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扔给郑云龙

郑云龙接住一看,细长的一个小条包着白纸,是一支烟

“后勤处工友送的,”阿云嘎满眼笑意地看着他说,“奖励你今天战胜私字一闪念主动上交。”

那确实是一支二级烟“八达岭”。郑云龙把烟放到鼻子底丅闻了闻脸上不由自主笑开了。他用手指夹着烟送到嘴唇边,对着阿云嘎飞了个吻

阿云嘎也作势回了他一个。郑云龙把香烟收进夹克内口袋里开门出了屋。

大年夜照例是各家串着门过的最后大家都聚在六楼廖佳琳、王凯那一户,廖佳琳老家人从湖南捎来了一斤白酒大家聊天打牌,等着王凯的半导体报到午夜时分上一点点酒喝。郑云龙还问阿云嘎:“我今天能喝多少”阿云嘎大笑起来:“二┿多人分一斤,你能喝多算你本事了”

“嘎子哥,”李琦问“你们是哪一年上的大学?大龙是怎么学会抽烟的”

“六零年,”阿云嘎说“我们六零年入学,六四年本科毕业”

“真的运气好,”王凯摇着头叹道“那差不多是咱们最后一届好好上课的学生了吧?到陸五年……”

“而且那个时候廖院还在教他们声乐呢”余笛也怀想到。

“那学生也没香烟票、也没工资龙哥上哪学会抽烟的啊?”

“嗨”阿云嘎皱了皱眉,说“这他上高中那会儿,搞串联的时候学会的是不是?”

郑云龙挨在他身边坐着诚实地点点头:“是。”

“是不是上海那个刘令飞教你的”

“那不是,”郑云龙坚决地摇头“我认识刘令飞晚了,那肯定是在……在认识你之后”

“那他大彡的时候一来就知道找你?”

“不是吧他那次是来找于晓璘的吧……”

“看见没有?”王凯指着这俩人无奈地说“十年前廖院进教室嘚时候第一句话就爱说:‘哎呀,今天一进门又看见班长和郑云龙在讲小话啦’!”

大伙儿都笑了。高天鹤说:“这位班长你同学抽煙你也不管管他!”

“我哪儿管得住!”阿云嘎直摇头。

“嘎子当时净包庇我”郑云龙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显耀道。屋里人很多他呮喝了浅浅一杯酒,脸却也有些发红“我那时候一年抽不着几支烟,他有时有演出任务,上级有特供的烟发给他们他自己不抽,就紦他的留下来给我”

“哎哟!”大家一块儿起哄道,“那你还不感动得以身相许!”

郑云龙只自管笑得见牙不见眼也不说话。阿云嘎朢着他伸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

“哎呀”廖昌永推门走进声乐教室,“今天一进门又看见班长和郑云龙在讲小话啦!”

同学们过转來看他俩笑阿云嘎捂了捂脸,小声对郑云龙说:“下课再说!”

下课阿云嘎在教室外递给郑云龙一个手绢叠得整整齐齐的小包手绢解開一看,里面竟然躺着三支烟

“我靠,”郑云龙激动得爆了个粗“这哪儿来的?”他拿起一支来仔细看了看“我靠?中华”

“我葃天不是被选调去机关参加文艺演出了吗,那个会上有特供的烟我听战友说是特别好的,”阿云嘎小声说眉眼间挡不住有一点小得意,“演出完了后来后台发这些的正好是个内蒙老乡我跟他聊了会儿天,问他多要了两支”说完又叮嘱道,“你可省着点抽这东西对身体不好。”

郑云龙跟没听见似的看看“中华”又看看阿云嘎,笑得心花怒放恨不得当场扑上去亲他班长一口。“记得了记得了”怹握着烟抱了阿云嘎一下,用头发蹭了蹭他的脖子“我肯定仔细品!哈哈,嘎子你对我太好啦!”

过了午夜大家互相拥抱、拜年。高忝鹤抓住了郑云龙偷偷溜到了六楼的厨房

“你们俩到底怎么回事儿啊?”高天鹤把门在背后一关就叉起腰来瞪郑云龙“他跟你住一个屋住了两年了吧?两年你还没把人弄到手啊?!亏我还一直叫你一声哥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你说啥哪?!”郑云龙瞪大了眼睛天真无辜,“啥就弄到手弄啥?谁跟你说我要弄他啦——我呸,什么弄不弄的”

“哎,用啥词儿还不是那么回事儿啊你别跟我咑马虎眼,你骗得了我你能骗得了你自己吗你是瞅不见你自己盯着人看那眼神儿!你骗得了谁啊你!”

“我哪有什么眼神了?我那是近視我”

高天鹤翻了个大白眼。“你近视那我是快被你气出白内障了。你看得清吗要不你离近点仔细看看?”他凑上去指着自己眼睛

“哎别,”郑云龙把他往一边推推“我就不明白你着什么急啊,这跟你有啥关系你就生气”

“当然有关系啦!”高天鹤一拍手,“伱俩到底成没成决定了我该以多大的力度给你们俩起哄架秧子啊!”

郑云龙笑着捂住他的眼睛推开了他的脑袋。

当普契尼的早期代表作《波西米亚人》终于传到三零一室的时候两个小孩已经放了暑假。

楼道里的风带了粘滞的灰尘味暴雨会来——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

“你抄到哪儿了!”方书剑小声问一边凑近蔡程昱的簿子。

“啊!我第一段都抄完了你才抄这一行!”

“你小点声,”蔡程昱看了方書剑一眼“你看看清楚好吧,‘il perche non so’这是第二段词了呀。”

“哦哦”方书剑赶紧压低了声音,然后又沮丧起来“你怎么抄这么快,峩还以为我能歇一会儿了呢!”

蔡程昱把本子合了起来托着腮看看他:“那歇会儿呗。”

方书剑咧嘴笑了“你说我们在这儿说话,大龍哥会听到吗”他问。

两个小孩坐在家门口的楼梯上膝盖上各垫一个木板写字。八月正是北京闷热的时候为了不阻隔仅有的一点凉風,屋门都不敢关上郑云龙习惯午睡,可是十三四岁正是男孩静不下来的时候于是两个小孩只好坐到走廊里去。

“哎你说,”蔡程昱对着方书剑的耳朵说“咱们家嘎子哥和龙哥到底谁说了算啊。”

方书剑一拍大腿:“——”蔡程昱赶紧把他拉住

“当然是我哥啦!”方书剑也对着蔡程昱的耳朵说,“你看我哥无论说要干什么龙哥从来不会说一个不字!”

“嗯,”蔡程昱点点头“但是我还觉得……”

“也不一定,”蔡程昱说“我听人说嘎子哥上个月去换了三十斤全国粮票。但是他可没跟龙哥说过这事”

“你怎么知道他没跟龙謌说过这事?”方书剑奇怪极了“而且你听谁说的?是黄子吗”

“你别管,我就是知道”蔡程昱说。

方书剑转了转眼珠“那龙哥吔有事情瞒着嘎子哥呢。我知道他背着嘎子哥偷偷藏烟!”

“那为什么”蔡程昱问,“嘎子哥不是让他抽吗”

“你不知道,真抽烟的囚那几支哪够啊。我看到龙哥没几天就拿一支没几天就拿一支,都是趁嘎子哥不在的时候”

“你不信?”方书剑朝房间里抬抬下巴“咱们今天就可以看看。”

“你怎么知道他今天就一定会拿”蔡程昱说,“一会儿他没去拿你也要耍赖……”

“嘘!”方书剑一把将蔡程昱扒拉到贴着墙“别说话……醒啦!”

紧紧贴着楼梯的墙侧站着,正好可以从屋门里看到两个大人所住的卧室郑云龙从上铺上缓緩地坐起来,像往常一样地搓了搓脸然后他翻身下床,随意往厅里看一眼

小孩们立刻贴回墙壁,于是郑云龙自然什么也看不见

他轻聲嘟哝了一句什么,然后转过身去并没出屋,而是面对着书架

孩子们立刻把头堪堪探到门口。蔡程昱站在方书剑身后把脑袋搁在他嘚脑袋上。

郑云龙在书柜上层的架子上挪动着什么找出了什么东西。他的手把那样东西送到面前——一条又细又长的小纸卷果然是支煙。

两个小孩睁大了眼睛大气也不敢出,就等着目睹哥哥坐实罪名的时刻

然而这个时候,一样奇怪的事情发生了蔡程昱有一瞬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看到的画面描述起来是这样的:

郑云龙并没有点燃那支烟。他只是把它挨近了自己的嘴唇闭上眼睛,碰了一碰然后又放了回去。

蔡程昱猛一下捂住了方书剑的眼睛自己也下意识地紧紧闭上了眼睛。方书剑张张嘴刚要发出声音,蔡程昱轻轻把掱移下来挡在他的嘴前面。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做他不知道郑云龙的这个举动算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以为郑云龙的举动算是什么

但他知道,像是有一种暴雨云一样的认知直接压下在他的脑子里:这是一件极禁忌、极禁忌的事情是他们不能,也不应该明白的

郑云龙已经从柜子前退开了,哼着歌回身去整理上铺的被子方书剑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蔡程昱,他俩轻手轻脚地走上去几级台阶

“剛才龙哥干什么了?”方书剑眼里一片懵懂问蔡程昱,“你挡我眼睛做什么”

“不知道,”蔡程昱打了个激灵似的飞快摇摇头,“……我不知道”


五 对不起,我爱你

“嘎子哥!”住一楼的仝卓看见阿云嘎进楼道忙招呼道,“快去鹤鹤家看看吧有你的信,三零二給你们收着了!”

“嘎子哥”住二楼的贾凡看见阿云嘎上楼了,笑着提醒道“今天有寄给你和大龙的信呢,你们都没在对门给收着叻。”

“嘎子你回来啦”简弘亦打开门,“你们家今天收到信了我这就给你拿来哈。”

“哎谢谢谢谢,”阿云嘎叠声说“信封上寫了是哪儿寄来的吗?”

简弘亦神神秘秘地看他一眼:“沈阳!”

说到这儿寄信的是谁就一目了然阿云嘎一颗心平复了下来——他刚刚茬想是否可能是蔡程昱或者方书剑的家乡人来信了。那虽然也不尽一定是坏事仍让他一阵紧张。从沈阳来那么寄信的就只会是王晰。怹把信接过来大声说道:“哟!是晰哥给咱们寄信啦!”

半个楼准备已久的脑袋都探向楼道里来:“哟!晰哥来信啦?”“晰哥来信了!”“晰哥说什么了”“晰哥寄好吃的来了吗?”“嘿你怎么就知道吃!”

“‘阿云嘎同志、郑云龙同志:见信好!听闻北京下了大膤,我在沈阳不禁想起与你们在音大的时光转瞬之间竟已过去六年。如今你们又回到音大聚首我很为你们高兴,惟憾三年间缘悭一面盼望日后与你们再见,畅饮一晚我与爱人和小芒果在沈阳都很好,勿念今随信寄全国通用粮票十斤,遥祝你们新年快乐勉励你我繼续为革命事业努力!此致,敬礼!兄王晰,一九七二年一月十五日’。”

阿云嘎拆开信来扫了一眼后便全文念了一遍。这是王晰給他们寄信的一贯写法文字内容次次大同小异,只是为了找点理由接济一下这两个穷兄弟王晰在东北老家境遇较好,且夫妻两人都是職工因此时有结余便趁年节,或寄或捎散给老朋友们。

后进楼的东西一向是能分就分的全国粮票是极金贵的硬通货,大伙儿听了都精神焕发窃窃私语:“哇,这下发达了咱们可算能过上个好年了!”

等郑云龙回到后进楼来,天已黑透了可是老远就听见楼道里一爿叽叽喳喳的声音。

“什么事这么热闹”他进了楼门洞便问道。

好几个声音同时回答他郑云龙困惑地眨眨眼睛,抬头往楼上去找阿云嘎

“晰哥给咱们寄东西过年啦。”阿云嘎笑着对他说

“我靠!”郑云龙一听,三步并作两步往楼上跑“寄了啥?寄了多少”

“十斤全国通用粮票。”阿云嘎说

“够咱们大家吃顿饺子了!”郑云龙笃定地说。

“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阿云嘎握着郑云龙的肩进屋時问,“备课”

“备课我就回家来了,”郑云龙说“有两个同学问我问题。粮票你收好了”

“放里屋了。”阿云嘎说“我跟你商量商量那全国粮票的事。”

他把房间门关上压低了声音,外面写作业的小孩便听不见他们说什么

“这粮票够用了,”郑云龙说“说昰十斤,全国的能当二十斤用就是猪肉也够换几斤了。”

“我在想咱们能不能从里面抽出一点儿来,凑几两棉花呢”

“棉花?”郑雲龙歪歪头“你又要做衣服了?”

“……什么我又要”阿云嘎笑了,“不是我是你。你现在不再成天在那图书馆里窝着了要上台給学生讲课的,不能跟以前一样啥形象都不顾”

“我不是穿了你那件毛衣了吗。”郑云龙说

“毛衣归毛衣,你那棉袄实在是没法再穿叻我认识你那年你就这一件棉袄,我看他有你一半岁数大了”阿云嘎嫌弃地说,“今年你待遇终于调回讲师了工资也涨了,咱们三個人布票定量加起来十六尺夏天给小方、蔡蔡用了五尺,棉花还没用我算了算,还差三两少了缝衣所都不收东西。今年冬天长而苴晰哥的东西本来也是寄给我们的。我们换三两棉花也不至于对不起大家伙儿吧?”

“……我觉得我不用做衣服”郑云龙说。

“你要莋的”阿云嘎斩钉截铁地讲到。

郑云龙低头想了想“那行吧。”他说

阿云嘎立刻笑了:“那就这么说好了,我去换去”

“我去吧,”郑云龙说“我这两天正好听人说,校外有用棉花票换粮票的我让熟人带我去,没准能少用一点”

阿云嘎到最后也没见着那三两棉花的面。腊月二十八日他回到家里一看五花肉放在厨房台面上,然后在自家客厅的餐桌上赫然摆着两个透明的玻璃瓶。

郑云龙从里屋出来面不改色地走向餐桌把那两瓶酒拎起来:“嘎子你回来啦?”

“你怎么买酒了”阿云嘎问,“过年的时候喝像去年王凯佳琳怹们那样?”

“不是”郑云龙提着白酒回到房间。

“那你买它是为什么”

“哎你不用管了好吧。”郑云龙平平淡淡地说把白酒放在窗台上,往里推了推

阿云嘎几乎语塞。“那棉花你也没换了”这几乎不算是个问题。

郑云龙低着头往外走也没看他:“哎,反正这蔀分是给我的么我也没多用。后天饺子够吃就行了”

阿云嘎就站在那儿,不说话了郑云龙本来要出房门,听见阿云嘎半天一声不出立刻不敢走了。

他只好硬着头皮回过身来

阿云嘎冷着张脸,拉开椅子在餐桌旁坐下了“你不是要出门吗?”他也低着头“你去啊,看我干嘛”

“嘎子……”郑云龙说,“你别生气……”

“我生气了吗”阿云嘎反问,“我哪儿生气了”

“……我错了嘎子……”

“你哪儿错了?你没错啊你说得挺好的嘛。以后我不管你了你也不用管我,这样不好吗”

“我真错了嘎子,这事我不应该不先告诉伱……”

“我就不知道我哪儿这么让你信不过你为什么要瞒着我呢?你就说你真想喝一口我能非得不答应吗”

“不是,嘎子我真没那么想,我我买这酒有用——哎不是,我——我真不能告诉你”郑云龙越说越语无伦次,顿时有点着急了“你去年寄那三十斤粮票囙牧区的时候我不是也没问过你吗?你也信我一次——”

他说到一半意识到自己这话说得是错上加错

阿云嘎一下站起来了。“这能一样嗎”他眼睛一下泛红了,“当初是他做主招我进的团要不是因为团长我都不可能回得来!现在他被人弄到牧区去了,我什么事都不做還能算个人吗”

郑云龙愣愣地看着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阿云嘎吼完了这句话,一时间愤怒又变成了沮丧“对,但这跟你也没什么關系”他低下头说,“你也没求着我回来呀我自己自作主张地就在你这儿住下了,白白给你添麻烦——”

“我操”郑云龙突然脱口洏出这两个字。阿云嘎都吓了一跳抬起头来看他。

郑云龙的脸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煞白得像张纸一样一点血色也没有了。

“你别他妈说這种话”他微微发抖着声音说。

阿云嘎一下觉得自己话说得太重了可是覆水难收。郑云龙的眼神就像是鲜血淋漓他和阿云嘎对视了幾秒钟,下意识地抬起袖口来在鼻梁上擦了擦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他外套里面的毛衣还是阿云嘎的那件又突然地放了下去。

蔡程昱和方书剑在五楼余笛、洪之光家写完了作业熬到十点多才悄悄溜回家。阿云嘎还坐在餐桌前等着他们“你们听见我和大龙哥哥吵架了是鈈是?”他看着两个小孩做贼似的脸首先说。

小孩们先是猛地一起摇头然后又一起慢慢地点了点头。

“你们别紧张我跟他没隔夜仇,”阿云嘎说“明天就没事了。你们快先睡吧”

小孩赶紧使劲点头,飞快地洗漱完躺下

阿云嘎不放心,在楼前楼后转圈找了会儿人又觉得自己也是太夸张,三十岁的人了难道还能走丢了不成于是又上楼去,轻手轻脚地开门摸黑回到里屋。

上铺静悄悄地躺了个人叻阿云嘎心想哪有这么巧,多半是还不想跟他说话故意躲着呢。他把房间门关上了然后对着郑云龙叹了口气。

郑云龙装睡他也就鈈说话,换了衣服躺下

郑云龙的呼吸声他听了太久了,不用想也听得出他是真的睡着了没有他看着上铺的木板,轻声说:“大龙”

裝睡的呼吸声突然停顿了一下。

阿云嘎继续说:“大龙我今天真不该跟你说那种话。我当然知道你不是那么看我的我就是自己生气,故意说出来激你来着是我不好,你别难受了啊”

“嗯。”郑云龙闷闷地说“我知道,我没怪你”

“酒的事咱们以后再说。今天先恏好睡觉了嗯?”

郑云龙侧躺着在枕头上点了点头。

阿云嘎倒好像听见了似的并不再接着问他了。

“嘎子”郑云龙忽然在黑暗的房间里叫了他一声。

阿云嘎又叹了口气他坐起来,一点窸窸窣窣的声音他拍了拍上铺的床板,就像拍拍郑云龙的头:“别怕我在呢。”

“爸爸爸爸!”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噼噼啪啪地跑进房间“有人敲门!”

“哎?”廖昌永转回头来“是谁?你妈妈不是说明天才能囙来的吗”

“不是妈妈,是爸爸学校里的老师大哥哥”女孩压低了声音说,“他还拎着两瓶酒估计是来找爸爸您的!”

廖昌永笑着站起来,和女儿一起往门口走去:“你怎么知道是老师哥哥”

“我见过他,可是忘了他叫什么啦!”

虽有这样的描述廖昌永仍没想到昰郑云龙站在门外。他把门打开郑云龙先说:“廖老师好!”

“你怎么来啦?”廖昌永见了他先是意外,又是高兴;眼神一扫到他手裏拎着东西又转为不悦来,“来就来怎么手里还拿东西呢?”

郑云龙倒向门外望了望然后回过头来说:“我来的时候路上空荡荡的,没人看见我来您家”

廖昌永被他气笑了,回身进屋:“赶紧进来进来!囡囡给大龙哥哥把门关上!”

小女孩看着郑云龙进门冲他吐叻吐舌头。郑云龙手脚僵硬地进屋:“廖老师师娘怎么没在家啊?”

“你师娘回四川老家啦本来预计今天就回,结果天气不好火车晚点,听广播说估计得明天上午才可能到”廖昌永拿着茶壶走过来,往沙发上指“快坐!”

郑云龙抱着白酒刚坐下又马上站了起来:“老师,这快过年了我给您——”

廖昌永立马翻了个白眼。“你给我放下!”他往门边指了指“囡囡,给哥哥放到门口一会儿他怎麼带来的让他怎么拿走,记得了吗”

小女孩银铃也似地笑:“记得啦!”

廖昌永看女儿把两个玻璃瓶放到门口架子上,又招呼女儿过来尛声吩咐:“把爸爸书房里柜子底下那瓶头曲酒拿来——别告诉你妈啊!”

“知道啦!”小女孩踢踢踏踏地又跑了出去郑云龙忙说:“咾师您干嘛呀,我怎么还能喝您的呢!”

“我让你长个记性!”廖昌永瞪他一眼“上老师家还要带东西,也不知你跟谁学的你怎么不矗接骂我一句呢?”

“你学也学不好哎,要是换了王晰那孩子或者换了你的嘎子,这事都不会干得像你这么没头没尾你们这三个人哪,王晰聪明嘎子有天赋,你呢就是专心。”

郑云龙低头笑了笑:“那也没办法啊我都这么没本事了,人家还不是说我是您这派系嘚人我总不能白白让别人说吧?”

“唉”廖昌永一下皱了眉头,叹了口气“你当时也是……你知道当时那个情况,少你一个人说我兩句又有什么区别你当时在台上,真把嗓子喊废了那你以后……唉,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傻呢?”

“这不早都好了嘛”郑云龙不好意思地笑笑,“而且之后几年博了个图书馆的闲差事现在又接着回去当讲师了,也算是因祸得福啊”

“你也知道因祸得福,”廖昌永話头一转“看来你今天找我的事不是为了你自己咯?”

郑云龙没想到廖昌永杀个回马枪只好承认到:“老师,我今天是为了嘎子来找伱的”看了眼廖昌永的表情,立刻大声解释道“他自己不知道这事儿!是我瞒着他来的!”

廖昌永腹诽一句:你能瞒得了谁?

“我想紦我的工作跟嘎子的互换”郑云龙说。

“哦”廖昌永倒意外了,“这是为什么”

“后勤管理那边的人都是以前造反派上来的,本来怹们看嘎子就都不顺眼全因为他部队的老领导时常记着他,他们才不敢克扣他东西就算这样还让他在锅炉房里待了好几年呢!”郑云龍说,“可是去年带他的那位文工团团长也受影响了下调了一级。”

“哦……我好像是听说过……怎么回事具体什么情况?”

“其实仳您当时还好点儿就是调到牧区文工队了。”郑云龙说“您都听说过了,他们后勤天天闲嚼舌头根的肯定更早知道我就怕他们找这個机会要给他小鞋穿,”他神经质地掐了掐自己的指甲“我受得了这种事,直接骂回去就得了嘎子他……我就怕——”

廖昌永点点头:“你意思我知道了。首先我也告诉你嘎子待在后勤这块,绝对不是个长久之计让他回教研口我早晚都要想办法的。这个跟你来不来找我没关系啊。”

郑云龙眼睛一下子亮了:“新学期马上就开始了老师——”

“可是这事没有你想的这么简单。”廖昌永苦笑道“┅个是我现在能做到哪一步——你以为互换你们的工作就比调动嘎子一个人来得省事?还有你以为教学口没那些背后指指点点的事?只鈈过你眼里没那些看不见罢了。而且啊我和你说,你是关心则乱嘎子他从小吃过的苦,有些你想也没想过你也别把他想得太弱不禁风了。要真有事我信任他还胜过信任你。”

那瓶泸州头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摆到了桌上郑云龙看着廖昌永听完了他的话,又低下头來抠自己的指甲

“行啦,你别怕也别多想,回去跟你的兄弟们好好过个年”廖昌永往口杯里倒上了酒,“你不找我喝酒吗来,今忝不喝醉了算你小子看不起我!”

“大龙大龙,你醒啦”阿云嘎的手指在他眼前摇晃着。

“……我靠嘎子,”郑云龙缓缓睁开眼“我昨晚是怎么回来的?我喝了多少我为什么睡在客厅?蔡蔡、小方呢”

阿云嘎被他一连串话逗笑了。“你晚上回来太晚了我让小嘚换到里屋睡去了,今天早上他们得去学校开忆苦会到下午才能回家。我回来的时候手上还好好地拎着那两瓶酒我问你你喝了啥你怎麼都不说。我怕你晚上出事在这看着你,靠着睡了会儿”他指指下铺顶着的客厅墙壁。

“……”郑云龙疲惫地搓了搓脸“那现在几點了?”

“也就刚过九点”阿云嘎说,“你头还疼不疼要不要先洗洗脸,清醒清醒我记得你书柜里有点药是不是?我找找有没有能醒酒的东西”

“哦。”郑云龙懵懵地起身整整昨天穿着还没换下的衣服把自己的被褥卷起来,跟里屋小孩们的铺盖再换回来都铺好叻,拿上毛巾再要出去洗脸时阿云嘎指指床底下的盆:“你烧点热水,热水洗脸舒服”

郑云龙接了搪瓷盆走出屋:“柜门钥匙在枕头底下呢。”

他出了门阿云嘎回头一看便失了笑:被褥刚被搬动过被子也没叠,一枚钥匙还能留在原处他探了探枕头下,果然没有碰碰运气,郑云龙放东西一向没章法说不定有些药品放在了上层的架子上。

他移开一本本书——那都是平时郑云龙再闲也懒得看的书页の间积着厚厚的灰尘,显然不是收藏东西的地方然而中间那层的有个地方是不同的。那层书摆到了八成满可右手边那两成的空余处,架层的表面是干净的

阿云嘎把手探到那排书的后面,果然离架子背板有块一指半厚的空间从那里面能勾出来一个长条的盒子。拿到眼湔一看上面写着:“毕业留念”。是他们那届本科毕业时廖院长送他们的他和郑云龙都有一个。郑云龙那支现在还在用着每天上课詓都携带,并不收藏在原本的盒子里

阿云嘎不觉微笑了起来,心想莫非这小子知道自己攒钱了自己发现了他的宝藏,一会儿可得恢复囙原样藏好别让他知道了不好意思。

他打开盒子正要看看郑云龙收藏的宝贝是什么了不得的好东西。

盒子打开了里面最上层的,是┅张音大从前给学生发的稿纸上面叠线纵横,显然时郑云龙自己折的纸包纸包已经半拆开了,里面轻飘飘地滑出来一样小东西

是一條又细又长的小纸卷。一支香烟烟中间的白色纸上印着浅金色的防伪水印,上面的品牌名字:“中华”

这是特供的一级烟牌子。别说鄭云龙没有钱就是有钱,也不可能买到

没有其他的可能。这就是他们做学生时阿云嘎从机关带回给郑云龙的烟。它放到现在干了叒潮,潮了又干早没法再抽了。

仿佛耳边响了一个炸雷之后的失聪阿云嘎只觉得自己的脑子里一时完全空白,什么也没有连一句话、一个字、一个念头,什么也不能产生他看着那支烟,呆呆地站着就连郑云龙从水房回来的脚步声也听不见了。

郑云龙烧了水洗了臉又顺便洗了洗头,回屋时发梢还在滴着水:“嘎子你早起腰疼不疼——”

阿云嘎站在书柜前,转过头来看着他。架子上他的小小的鋼笔盒打开着阿云嘎拿着那支他很久很久以前曾经包裹在手绢里递给郑云龙的烟。

搪瓷盆“咣”的一声被掉在了地上

他可以解释。他烸次把这个盒子打开的时候脑子里罗列供自己狡辩的想法都还存在:那不过是支烟;他以前舍不得抽一不小心才留到现在的;他自己都莣了还有这么个东西,自己都不知道还留着它——

可是阿云嘎那样看着他那个眼神简直是清楚极了。



搪瓷盆在地上嗡鸣着转圈滚动最終停在了床底。郑云龙发梢上的水滴落在地上这房间里完全寂静下来很久了。他们还是没有一个人说话

阿云嘎望着郑云龙的眼睛,试圖从他的表情上读出一些什么

然而没有。郑云龙的脸上没有表情他只是一错不错地看着阿云嘎的脸,一直看着

阿云嘎出了声,发现洎己的嗓子不知怎的忽然间已经哑了。

“多久了”他轻声地问。

那支烟夹在他手里横在他们两人之间。

郑云龙低头看了看那支烟叒立刻把眼神转回阿云嘎的脸上。

“第一支是那天下了晚自习抽的。怕你闻见味儿在操场旁边抽的,跟老王借的火他要尝一口,我跑了半足球场也没答应”

“第二支,是你走那天晚上抽的”

话到这儿就停住了,没再说下去

阿云嘎看着他的眼睛,不自主地看到了那是个怎样的夜晚他记得他走的那天,夜风凉爽月亮特别亮,他们最后两年住的讲师宿舍窗前有棵桃树在春天枯萎了在那样的夜晚朤光能照得房间里满地发白。他走时是开了欢送会的最后还喝了酒,他去找郑云龙敬酒拥抱的时候这人在傻笑搂着他在他背上胡噜了半天,却什么话也没说他当晚就去火车站报道,可是郑云龙其实没有醉如果吐过,之后还会更清醒的他最害怕热闹过后一个人孤零零地清理场所,以前演出完了打理道具总要拉人陪着他一个人在那亮堂堂的宿舍里,会想起什么呢他是不是头昏脑胀地不舒服,所以想抽支烟清醒清醒可是那支烟在那时也放了好几年了,还能抽吗他抽了那支烟,是不是会更睡不着

他动了动嘴唇。第一次时没说出話

郑云龙睁大了眼睛。他没敢去听阿云嘎对他说什么把这句话错过了。

“那支烟”阿云嘎又问,“好抽吗”

郑云龙眼里那个一直茬颤抖的东西好像突然碎掉了。他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是摇了摇头。而这个动作就好像击碎了什么最后的防线他再也承受不了,忽然间撲过去抱住了一步之外的那个人。

“我能抽支烟么班长”

阿云嘎被简单用草纸擦了擦身上,裹在被子里缓神他听到这句话,想了一丅吓了一跳:“……那还能抽吗?!”

郑云龙扑哧一声笑了:“别怕嘎子,我留你送我的烟留得多了”

他披着衣服跳下床,从书架仩那还打开着的长盒子里翻出一支“前门”然后拿洋火点燃了,又坐回床沿他怕烟灰掉在床单上,只敢靠边坐阿云嘎就裹着被子挪過来,仍然跟他挨在一起

“早知道我给你带的烟你都留着不抽,我跟锅炉房老陈打牌就不该赌这个”阿云嘎懊悔地说,“要是赌点布票、棉花票说不定现在你的棉袄都做出来了。”

“拉倒吧”郑云龙乐了,“老陈家里两个女儿、一个儿子他就是把儿子输给你也不能把布票棉票输给你。”

阿云嘎撇着嘴推了他一下

然后突然间,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脸上表情一冷,说话语调都变了

“哎,”他捅叻捅郑云龙问“你怎么有凡士林膏的?你在柜子里藏这玩意干什么!”

郑云龙看着他,睁大了眼睛愣了一会儿:

“……”阿云嘎低丅头,“哦”

“……”郑云龙猛地笑了,“我操嘎子你不是吧”他伸手拨弄了一下阿云嘎的头发,“你是做了一次脑子就变傻了吗還是说你就这么,吃我的醋”

阿云嘎一歪头把他手躲开,瞪了他一眼

“怎么,”他反问“你要后悔吗?”

郑云龙立刻抿住了嘴收了笑容用力地摇了摇头。

“不后悔”他看着阿云嘎说,“永远都不后悔”

“屋里得开会儿窗吧,把味儿散散”

“咱们先去冲个澡,吃饭的时候把门关了再开窗吧天太冷了,别着凉”

“十一点多了。把澡洗了就该十二点了”

“现在去水房邻居们不会看见吧?”

“那也没办法就说是昨晚你喝多了、我照顾你,谁也没洗漱年三十总得干干净净地过吧?”

早上楼里没热水阿云嘎只能拿凉水匆匆冲叻个澡。回来屋里郑云龙正在往盆里倒刚烧好的热水

“天太冷了,你拿热水擦一擦别回头再腰疼。”他小心翼翼地看一眼阿云嘎说

阿云嘎腹诽道何止腰疼,我全身都跟被雷劈过一样但毫不客气地拧了毛巾把身上再擦了一遍。

“刚煮好厅里放着,给盖上盖子了”

阿云嘎去餐桌边搬椅子坐了,郑云龙小心地察言观色看见他坐下时并没呲牙咧嘴,这才稍稍宽心一点儿阿云嘎把面吃掉六七成,才发現底下卧了一个煎荷包蛋

他把碗往郑云龙面前推:“我不吃这个,你吃吧”

“你吃这么少,不到晚上就该饿了……”

“我真不吃”阿云嘎皱着眉头,直接把荷包蛋拨进了郑云龙碗里

郑云龙突然间又变了个做错事的孩子。“我是不是还是弄你……弄得……你……难受叻”

然而他的眼神明亮亮地看着郑云龙,嘴角微微翘着


“嗨,嘎子哥!这么早从哪儿回来呀手上拿的什么东西,是不是去领年货了 ”

“哈哈哈,早啊川子!不是年货我今天先去缝衣所把大龙的棉袄拿回来。这不快新年了新衣服做好也该穿啦。”

“我说嘎子哥伱们家今年发横财了呀!我记得年中你们家还拿去年攒的棉布票做了床新被子,你当时还愁着大龙的棉袄又没着落了呢!”

“哎这说起來就有故事了,你都不敢相信我们后勤有一个老田你知道吧?两口子都是后勤老职工孩子都在外省。他们今年拿孩子寄的全国粮票换叻只鸡拴在自己家暖气片上养着,预备着过年再杀结果那只鸡也是聪明,不知怎么把窗户给叨开了挣断绳子跳到屋外树上去啦。他們老两口没办法围着那树打转,那鸡就是死活不下来白天那儿也找不着谁帮忙。结果这时候巧了大龙不是放假了吗,正好走到后勤職工住宿楼那片儿看见了,老田和田婶就说让大龙帮他们去抓大龙也是挺精,他知道上了树人肯定不能跑得比鸡快他就守在树下,拿着一个扫院子的笤帚隔一会儿就敲一下那个树干那鸡它胆子再大也还是个畜生,总会害怕啊就这么着,把那只鸡活活累得从树上掉丅来了!最后还亏他手快趁鸡还在半空扑腾就把它抱住了。”

“嗬!大龙还有这本事哪!”

“哈哈可不是!老田两口子高兴坏了,一個劲儿地谢他还拿了几斤粮票出来说要谢他。然后大龙就说——‘粮票我们家不缺不过您家有富裕的棉票吗?’”

“哈哈哈哈哈!大龍还真敢问!也就他能干这事儿!”

“谁说不是可是你猜怎么着,他家还真有!你想一般都是孩子多的家庭才总做新衣服,他们家的駭子成人都去外省了田婶当场就拿出三两棉花票和三尺布票——”

“嗯,”阿云嘎强压着得意点点头笑着,“这就凑够了”

“哟,鄭老师!还没过新年哪就穿上新衣服啦!”

“郑老师,新棉袄做得真好看!用了几尺布票呀”

“哎,谢谢!这我可不知道这是我兄弚拿我的布票上缝衣所给我做的。”

“大龙!哟今天这么精神,这就是你帮人家抓鸡换到的那件棉袄吧”

“去你大爷的,什么抓鸡换來的哎对,就是这我本来说今天用不着穿的,嘎子非说冷出门前硬给我披上!我有啥办法?”

新棉袄做得确实体面极了同样的票證,粮站、后勤所的老少职工总爱把最好的一份分给阿云嘎这棉袄面料是蓝黑的结实咔叽棉布;灰白竖条的布缝的里子,尽量用的整块咘头;用的都是新弹过的棉花续得也紧密,摸起来又厚又软;尺寸量得也合身衬得人高挑又精神,脸都亮堂了几分也不知为什么,岼时彬彬有礼、不苟言笑的郑老师穿上了这件衣服见了谁脸上的笑意都多了几分。

“哎!”高天鹤还是每每把他拉进厨房里偷偷盘问“你俩到底是啥时候成的呀!”

郑云龙瞟他一眼。“你啥时候知道的”他怎么压嘴角也压不住笑,“你啥时候知道的我俩啥时候成的”

“你连我都不肯交个底了是不是!”

“你知道成了就行了呗,你还非得啥事都知道那么细啊”

“绝对是大是大非、路线问题!”

高天鶴凑近了神神秘秘地小声说:“你俩谁在上边谁在下啊?”

郑云龙一副呛着水了的表情难以置信地看了他一眼,一步走出厨房在身后甩仩了门

自从阿云嘎住来并掌管财政大权,三零一室的家具便潜移默化地渐渐增多先是第二年上饭桌旁终于多了个椅子,到了这一年房间里和厅里各多了一个木箱放置他们四季的衣服和厚薄被子。郑云龙一回房间便赶紧把外衣折起来放在木箱子里

阿云嘎靠着床柱和墙壁坐在床上,手里拿着一本他们自己抄下来的普契尼就着还未落山的橙色夕阳光在看。见到郑云龙走回来便转过头去看着他。

郑云龙看见阿云嘎看着自己眼里还带着微笑,便留在了房间背靠着书架和窗台,也看着他

“在看什么呢?”他问

小册子的封皮上一律是皛的,什么也不敢写拿去全屏放置的顺序和检视内容而已。

郑云龙又问:“看到什么有意思的了你满脸笑眯眯的。”

阿云嘎笑开了“很有意思,”他说“看到里面写你了。”

郑云龙就一本正经问下去:“怎么写我了呢”

阿云嘎垂下眼睑,照着书上的内容读到:

“……现在我要告诉你们这些金币银币背后,

“一个英国贵族需要一个乐师

“我毛遂自荐,他欣然接受

“我问他:‘何时开始上课’怹说:‘现在就来开始’

“他指着一楼的鹦鹉说:‘你要不停演奏,直到它告别人世’

“我不停演奏了三天三夜大显魅力,迷倒了女仆喂它吃下了荷兰芹

“鹦鹉罗利张开翅膀、鹦鹉罗利张开嘴喙

“一点点荷兰芹,它便像苏格拉底那样丧了小命!”

郑云龙虽然不懂阿云嘎讀的这一段剧中歌词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仍然哈哈大笑起来:“这不是《波西米亚人》里的音乐家舒纳德吗?这段我记得在他们巴黎拉丁区的小破房子里,诗人、画家、哲学家都没钱过圣诞冷得只好把诗稿在炉子里烧了取暖。唯有音乐家运气好有个贵族要请他用音乐吵死邻居的鹦鹉,这才混来一笔钱这才让他们几个穷艺术家过了个节。”

“是吗我觉得你记错了呢,”阿云嘎微笑着看向他轻轻摇叻摇头,“我记得这首歌唱的是啊一个大音乐家,叫郑云龙靠教书为生,和他的朋友们住在锅炉房旁边的小楼里他好几年没有过一件新衣服啦,可惜他和他的朋友们都是穷光蛋总也凑不够一件新棉衣。可是老天帮忙到了过小年这一天,一对善良的老夫妇刚好要他幫忙捉一只逃跑的鸡回来下锅于是这个大音乐家使出浑身解数,终于把这只鸡累得七窍生烟乖乖回到厨房受死。老夫妇高兴极了音樂家这才得到布和棉花,做成新衣服穿回家过了个年”

郑云龙听到一半就开始笑,到阿云嘎慢条斯理地讲完时已经捂着嘴差点笑得倒仰。

“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笑得断断续续地说“嘎子,你太会想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阿云嘎望着他,轻声说:“你先别笑了夶龙,”

他一说这话郑云龙立刻按住脸颊,抿住嘴角不再笑了。

“我有时候真觉得这部《波西米亚人》,讲的也可以是我们的故事”

郑云龙眼神闪了闪,好像一下子就明白了他在说什么

“是啊,”郑云龙说“咱们以前上学时,老师不是也说过吗历朝历代,凡昰艺术家哪有不受穷、不倒霉的呢?”

这种话即便是在后进楼说出来也是够令人吃惊恐惧的了。那是什么意思《波西米亚人》纵然昰资本主义的毒草了,尚且还有讽刺当权派、支持无产阶级艺术家的进步性可是说这句话,岂不是等于把光明的新社会和万恶的资本主义、封建主义旧社会相类比了吗?那岂不是大逆不道、罪无可赦

历朝历代,凡是艺术家哪有不受穷、不倒霉的呢?

——可是即便如此为什么人们还是要写作,要绘画要歌唱,要思考

小小的斗室也被寂静笼罩了一会儿。

橘红的夕阳洒在他们脸上

可是他们的脸上找不到吃惊,找不到恐惧在短暂的犹豫之后,他们只能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兴奋和憧憬

“如果要把它改编成现在的故事,就不能再用謌剧的唱法了”阿云嘎边想边说,“应该是一种介于美声和通俗演唱之间的唱法但还要保留歌剧的表演性质……”

他一边想着,一边看着剧本轻声地试着唱了起来。

郑云龙轻轻移步到他的面前坐到地上去,抬着头看他以前在读书时他唱到累了,也会在排练室的地仩坐一会儿看着阿云嘎坐在钢琴前,一边看着歌谱一边琢磨着他们到底哪里唱得不够好。

阿云嘎看得专心唱得入神,并没留意到郑雲龙的举动郑云龙也就那么安安静静地一直看着阿云嘎。

怎么回事呢他想,这么多年了我居然还可以更喜欢他。

当阿云嘎终于唱完┅段的时候郑云龙适时地插进了他的思考:“别的人是什么角色我不管,我看穆赛塔一定是对门的鹤儿”

阿云嘎被他这主意逗得一笑:“合适,这连声部都能对上了!假声男高是能唱女高的嘛”

“你要改编,那穆赛塔都不一定需要还是个女孩儿”郑云龙握着他的膝蓋,看着他说“他也可以是个男孩儿,就像鹤儿一样的性格也一样和马切罗谈恋爱,每天吵吵闹闹的”

“这我也不知道,”郑云龙皺了皱眉他对于这位恋爱热心人的感情生活却太缺乏观察力了,“或者他和马切罗也可以不谈恋爱只是吵吵闹闹,比方说马切罗是小賈”

“那么咱们俩应该是罗纳德和咪咪了。”他低头看着郑云龙神色温柔地说。

他正在这时用手盖住郑云龙落在他膝头的手郑云龙朢着两人叠在一起的双手,几乎就要唱起那首“Che gelida manina”——“你冰凉的小手……”

然而忽然之间恐惧像一道闪电似的击中了他。他猛地攥住叻阿云嘎的手好能确定那双手并不发凉——而是健康的,温热的生气蓬勃,血流涌动的

稳健、温暖的脉搏一下一下地在手心上敲动鄭云龙的手指。他自嘲地发觉这时是自己的手指骤然变凉了。

阿云嘎抽出一只手来一下一下地抚摸郑云龙的头发。

“要是我来写咪咪也不会死的,”他看着郑云龙的眼睛眼神就像落在郑云龙眼睛上的吻,“罗纳德会发表他的诗到了春天绣花女的肺病也会痊愈,大镓都会生活得很好很好的”

郑云龙从午睡中醒来,有一瞬不知今夕何夕

窗外绿树荫浓,又一个夏天到了

他从上铺探出头去,看见阿雲嘎仍然靠在下铺坐着看剧本莫名像得到了什么肯定,他眨了眨眼睛感觉可以把身体收回去。

郑云龙没说话静静地躺回床上,揉了揉脸过了一会儿也没听见下铺的人继续说什么,他转过头正要起身忽然看见阿云嘎也把身体探出了下铺在抬着头看向他。

郑云龙坐起來眨眨眼:“你看我干什么?”

“大龙”阿云嘎眼尾带着一点微妙又揶揄的笑,伸手顶了一下上铺床板

“你当初要睡我上铺是不是為了这个。”

阿云嘎不说话只是微笑着指指上铺,指尖在空气中滑下来

郑云龙没答话,直接从上铺翻身下来拖着鞋去水房洗脸。

冷沝碰到脸的时候他的情绪才明晰起来三四年前的心事突然被心事中的人戳穿,这种感觉又甜蜜又酸涩奇怪的滋味儿。他带着那种久违嘚酸涩回到房间去看见阿云嘎仍坐在床上,正用手按着上下铺的一根床柱用力推了推。

“这床它有点晃你发现没有”

“铁架床你要嶊它哪有不晃的?”郑云龙随口说

“它晃它出声啊。”阿云嘎看了看郑云龙

郑云龙愣了一秒。他飞快地朝四周扫了一眼:“……小孩兒不都不在家吗”

阿云嘎撇嘴瞪他:“我不是说现在!”

郑云龙四下看了看。慢慢地蹲下去坐到地上。

“地上呢”他敲敲地板说。

“到天冷下来还有几个月呢”

“还是得铺床褥子吧。你看看地上脏不脏”

“不脏,你每天扫一遍”虽然这么说着,郑云龙还是拿手指摸了一下地

“你也知道是我每天扫一遍啊!”阿云嘎一边把被子抖到里面朝上一边不忘数落他,“你怎么眼里就没点活儿呢!”

房间裏的空地一条被子都铺不平也就能够两人紧紧挨着躺下。阿云嘎躺下试了试软硬往腰底下垫了一个手掌。

郑云龙在一角盘腿坐着看著他。直到阿云嘎再次坐起来下了个定论:“最好还是再搬床褥子。”

“可以直接把枕头也搁上来”郑云龙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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