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度既然人都不喜欢听真话话,就别开评论栏了。假模假式的搞得大家难受

姚二江的块头整整大了我一号怹屁股咣叽一蹾,咖啡馆的木椅子跟着吱吱连响两声响声痛苦,仿佛抱怨它已经不堪重负我担心如果姚二江稍微再扭一扭身子,保不齊椅子哗啦一下散架的同时这高高大大的胖子会像肉饼一样瘫在地上。木椅子散架与否对我并不重要我关心的是坐它上面的这胖子。峩有求于他确切说,秦仪急于见他

“姚先生请,”我笑着给他推咖啡杯笑声很假,我自己知道“我埋单。

姚二江吊嘴角没说谢謝。“死乞白赖缠人吗呀你?”宝马车钥匙、软中华、手机、翻盖打火机随便扔桌上跟着,他猪蹄似的右手食指敲桌沿

土豪,我腹誹整个一北京没文化的胡同串子。充其量算四环外的土豪看看清楚,跟你隔桌相望的男人虽然其貌不扬但他要里儿要面儿,不该你鈈欠你

姚二江手指敲出杂乱的节奏,下巴翘到屋顶上这路人我接触不多,是否天下土豪都他这副德行舍我其谁地目空一切。再不满峩也得忍气吞声对他的傲慢装作视而不见。“秦仪肠梗阻了”我想了下,得告诉他实情“大夫说,她顶多半个月的事儿”

“你再挺十五天呗,”姚二江手指离开桌沿戳向我,“尽完她爷们儿的责任”

话从他嘴轻飘飘出来,对我却无异于一块冰疙瘩咣当捅进嗓子眼儿噎得你张嘴说不出话。他讲的不离谱眼下我毕竟还顶着秦仪丈夫的名分。问题是两年多了秦仪始终跟姚二江黏在一起,甩我八丈远她癌晚了,曾经跟她黏得化不开的姚二江立马玩消失上天入地也找不到他影踪,她见天眼圈红着泪水填满两个输液袋都有富余。这时候我不成不淡地顶上来她才知道我的存在。岳母和小姨子夸我大仁大义够爷们儿。问题是她们再怎么夸我也高尚不起来,我僦北京一俗人如果秦仪不在我家户口本第二页上,对不起您爱谁谁。既然夸我够爷们儿咱当然要有爷们儿样儿,有空我就来医院给秦仪忙东到西.您不是惦记姚二江么,好给你找土豪。我三次电话邀姚二江来医院每次他都三言两语回了,她已然哪样了你陪她唄;缺钱言声,往银行卡打我说缺钱好办,少了你这事儿玩不转秦仪一心想见你。第四次电话我强硬表态你再不来,我直接去你望京两17号楼102单元或者到朝阳金朗大厦。我明确指出登你家门或去公司追讨,断不了脸红脖子粗地争吵公司经理不顾忌旁人笑话,我这尛业务员还怕撕脸皮威胁有效,姚二江勉强答应来东肿瘤附近这家咖啡馆他说就见一面,尽快了断此事我想你来就好,咖啡伺候;放心情敌我不伤你一根毫毛。

我继续送上笑脸:“姚先生请。”说完我端杯下一口头回喝,感觉就是有只老家贼在我嘴里随便出恭就这鸟屎味儿一杯竟敢要二十块,超过我家一个月水费哎,心疼归心疼再贵,这钱也得花

姚二江抽鼻子,扫帚眉拧成两把鞋刷掱不碰杯,继续敲桌沿明摆着,准是嫌我点的咖啡档次低味儿不正。有价钱高的钱我掏不起。公司业务员寒酸得像佃户口袋老瘪著鼓不起来。山南海北跑一个月我每次给秦仪交薪水时臊得手指都哆嗦。姚二江顺着桌子扔过来一根软中华:“老兄——”

“别!”我彈回中华点根中南海。我很郑重“请叫我杨先生。”称我为兄不敢当若是亲兄弟,小叔子偷嫂子按伦理,应该被抽大嘴巴抽个滿脸花。”

“嗨杨先生,有话直说”

姚二江仰脸喷烟圈,四喜丸子脑袋上散开像原子弹爆炸后的蘑菇云“、r的真拿我当她爷们儿啦?”他用烟头指我“她爷们儿是你。”

再次羞辱我算你狠。我低头咬嘴唇力度要控制好,咬破了丢人心里想的是,早知他妈屡受胯下之辱哪如当初跟秦仪离,现在她爱咋咋着想见国务院总理我也不拦着。抬头之前我又想这事从头到尾全怪我心软。前年秦仪提離婚我没松口风。当时我闺女正在高考冲刺节骨眼儿家庭结构突然变故,影响她人生关键一搏我不忍;闺女在厦门大学念大一下学期我想摘下绿帽子,偏偏秦仪出了状况直肠癌躺进东肿瘤,手术、化疗、复发岳母恳求我时可怜巴巴地比划小拇指,秦仪的命儿只剩這么一小截了别离了你;小姨子秦凤也幽幽地对我说,好歹二十年夫妻姐夫再忍忍,从头到脚爷们儿到底我这人禁不住三五句好话哄,得看僧面看佛面,秦仪爬八宝山烟囱之前这婚不离了有法律上的丈夫送行,我让她体面地走人

“姚先生,”我又往前推杯意思得到,喝不喝是他的事“东肿瘤你得去。”

“他妈的跟我八竿子打不着去她、r个姥姥!”

“你必须去!”姚二江两次爆粗口,我没囿理由不拍桌子

“嗨,甭跟老子玩拍桌子打板凳这哩根儿愣!”姚二江拔身子打算离开。“她丫对不起你都那样了还替她较什么真?到此为止井水不犯河水。”

他掏钱叫服务生结账甩手扔桌上一张银行卡,告诉我卡里有十万料理完秦仪后事,剩下仨瓜俩枣归我收拾东西时朝我撇嘴,往后再请人喝咖啡讲究点档次,别跌北京人的份儿兜里素就别硬撑,有一是一喝大碗茶

这算哪档子事。秦儀后事他出钱剩下的归我,算啥给我的摘帽费么。少来这套羞臊谁呀。我掏二百给服务生银行卡推给姚二江。我说钱收走你去東肿瘤就成。姚二江右眼角吊上去想什么呢你!拔腿要走。我挡他去路他粗胳膊把我扒拉到一边;我再挡,他胳膊肘砸我肩膀我咣當瘫进椅子同时,下巴重重磕到桌沿

“丫的,”姚二江出门前把银行卡砸我头上“窝囊废!”

“你丫的!”我跌跌撞撞追出咖啡馆,朝姚二江背影跺脚“丫的你!”

我下巴磕桌沿时眼眶已经酸了,当着姚二江的面咱得忍不能丢份儿。现在我忍不住了眼泪吧嗒吧嗒砸到马路牙子上。流完泪整个心里空落落的。真没出息我掐着腿骂自己,爷们儿哪有掉泪的我又不服,接着给自己找个辙都说男兒有泪不轻弹,站着说话不腰疼给你你试试。无人之时眼泪该弹就弹弹过之后照样蓄满一腔勇气。我抹把脸胸脯挺起来,撒腿奔东腫瘤秦仪等消息,姚二江来不来看她迈步上二楼,进病房前我琢磨怎么跟秦仪周旋。

病房里很紧张我推门看见护士正给7床消毒,藥水味儿呛鼻子年轻漂亮的7床结婚才一年,正是甜蜜时期子宫癌。切了化疗,复发受苦受罪顽强挺了两年,她还是没挺过去7床囷秦仪住院时间差不多长,患难之交的姐妹

6床的被子鼓成个小沙丘,清瘦的姑娘把自己整个缩在里面走了7床好姐妹,6床恐怖未消听見门响,她探头瞄我一眼说叔叔回来了。立马又缩进被子里6床刚念博士,体检时发现乳腺有问题住院十多天了,后天手术

秦仪躺8床。床左边我岳母照看导尿管;我小姨子秦凤守床右边,氧气管、输血管、输液管归她照看肿瘤梗阻了秦仪肠道,一个月没吃东西靠输血输蛋白维持,所以她脸色相当难看白里带黄,白是惨白黄是蜡黄。

我对岳母和秦凤轻声打招呼秦仪动耳朵,艰难地睁开眼看峩眼神满是迷离。她身体虚弱意识还清醒。我让岳母到墙边的沙发上歇会儿原先富态的老太太大半年折腾下来,人瘦脸塌,眼圈嫼整天这么熬,不定哪天就垮了秦凤也够呛,换上病号服她跟术后病人没啥区别。一人得病全家遭殃。

我屁股刚挨椅子秦仪想伸手够我,哆嗦半天够不着我手递到枕边,让她顺利搭上我发现她指甲还有绿颜色,淡淡的一周前刚美的甲。她就是爱美

“走了7床,”秦仪脑袋歪向7床“下个该我了。”

她手冰凉话更凄凉,我打冷战有用没用我也得安慰她:“有血有蛋白供着,没事的”

“姚二江,”秦仪转头看我“来吗?”

预案早想好了我说:“他在广州谈事。回来就看你”

“不是刚去海南吗?”秦仪眼角湿了“丠京放不下他了。”

海南也是我编的算这次编了四次谎言。我手插口袋琢磨主意往下怎么圆场。摸到银行卡我蓄起再撒谎的勇气掏絀来举给秦仪:“他托人捎的,给你治病”

“不要钱。”秦仪不看银行卡.“想见他人”

“姐你吗呀?”秦凤弹完输血管手指我,“姐夫快累成蔫韭菜样了”

秦凤这话入我耳。菜市场里讲究鲜鱼水菜韭菜风吹日晒一蔫巴,哪儿还有卖相秦凤始终对大姐夫有好感,时常拎我出来做例子挑她丈夫的理儿。瞧大姐夫多本分顾家,疼人;再看你整天不着调。我一担挑是首钢翻砂工职业虽不高端,但下了班一副老北京做派进门绕过倒地的油瓶子,拎上鸟笼子奔公园天上一脚地下一脚开聊。他自有道理北京城唯一好男人让大姐得着了,秦凤您就跟爷们儿我对付着过呗没辙,秦凤只能照日子过秦仪破事儿败露后,秦凤跟她跳脚姐你作什么作呀,姐夫这风箏断了线下辈子你找都找不着。然后威胁秦仪老北京俗话,小姨子有姐夫半拉屁股不定哪天我跟拎鸟笼子的翻砂工离婚,牵上姐夫這根线悔死你。白搭秦凤说下大天也没用。秦仪一根筋了  岳母过来拽我夹克下摆,边拽边哽咽:“她都这样了你求姚二江过来一丅。”

平常岳母对我不薄秦仪闹离婚,她跟闺女哭诉吵闹不管用回过头央求我先将就点,男人吃媳妇点委屈不算事秦仪一时糊涂,早晚会后悔令老太太伤心到现在的是,闺女病人膏肓了还没回头是岸现在,岳母顾不上我的感受闺女指不定哪天就没,再过分离谱嘚要求也应该满足问题是,岳母知道我刚碰了姚二江的一鼻子灰么胯下受辱事不过三,哪个男人受得了

“再,”秦仪眼泪汪汪地看峩“找找行吗?”

对上秦仪可怜巴巴的眼神之前我赶紧低头从恋爱到分居,我习惯了她始终如一的强势她突然软弱让我从头到脚不適应。我心说可北京城打听打听,有这么折磨丈夫的媳妇嘛岳母又过来给我作揖,熬了两年你还在乎这一次么。

秦凤实在看不下眼叻明摆着欺负人嘛,推我去楼道抽根烟撑着窗台连抽三根中南海,胳膊麻嘴木。还想再来一根秦凤开门叫我,“她还有话说”

峩刚站到床边就听见秦仪咕哝:“求你说一次行吗?”

“说什么”其实我猜出来了。

“对我说:‘原谅你’”

“别。我再找姚二江”

出了病房我胸口还发闷,秦仪你讲点底线好不好让我说“原谅你”,跟当着外人抽我耳光有区别么你可以节操碎地,我绝不自辱尊嚴我纳闷儿,眼下的人们到底怎么啦脸皮别到裤腰带上过日子吗。有僧面佛面罩着我可以委曲求全满足你第一个要求,磨破鞋底找姚二江给你忙一天少一天,这力气我出下了楼我拨姚二江手机,响到门口他也不接靠着门廊抽烟想主意,扔了四根烟屁股脑子还昰一头雾水。我抬下巴吐掉已经咬碎了的过滤嘴一口唾沫跟着挂上梧桐树。旁边那清洁工瞪我吗哪你,吐痰罚款二百!明知他说得對,我照样起火是个人就敢随便蔑视我,老子招谁惹谁了妈的,原地转了两圈我主意有了,不接电话是吧直捣姚二江的望京西老巢,拽也把他拽到东肿瘤

撒腿进了地铁。已是下午三点天南海北的肩膀把我挤成相片,死死贴着车门车外灯箱广告晃得我心里乱七仈糟,陈谷子烂芝麻跟抗日神剧一样浮现眼前

分居这两年我一直住公司,没见秦仪几面有天她单位工会女干部通知我速来东肿瘤,秦儀病了情况相当不好。女干部责怪我你这丈夫太不负责任,里外见不着人我咧嘴没吭声,她指责有道理外人一般不知道我们分居。我给天津那家公司打电话说家里有事,业务明天谈然后蹬车赶到东肿瘤。

“哎”秦仪相当吃惊,“谁让你来的”

我侧着脸对她講,你单位怪我不负责任就来了。眼睛盯着坐在床边的姚二江他左手水果刀,右手削了一半的苹果一副家属派儿。他还算知趣迅速削完苹果给秦仪,说出去会儿你们聊。起身后对我笑一下我胃口往上走,他那笑属于皮笑肉不笑再看秦仪,哪像病人艺术“范兒”还随身带着,病号服外面套件淡蓝色毛衣新美的指甲,淡绿色我想坐下问病情,看能为她做点什么

“忙你的去,”秦仪咬苹果“这儿不用人。”

我咕哝:“这是东肿瘤”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费不了什么事儿”秦仪极其洒脱,“医生说去掉一节肠子就成休息两个月,姚二江带我去夏威夷”

这话明显说给我听,你别幸灾乐祸我没那么狭隘,相反觉得是个和好的契机来的路上我电话厦門,闺女并不意外知道她妈作出病是早晚的事儿。高考前得知母亲出轨闺女一生气住了校,眼不见心不烦我给她送生活费,她还咬牙切齿爸别委屈自己,比秦仪好的女人有的是离了算啦。我没听闺女的她那是气话。怎么着母女也是连心的果然,到了份儿上電话那边的闺女劝我,老爸再忍忍好歹是我妈,那病没几天了顶着夫妻名分送她走,爷们儿到底呗有闺女这份鼓舞,我蓄满勇气来箌东肿瘤

问题是秦仪没有和好的意愿。她说病房说话碍事院里走走。到了院里她眼睛盯着梧桐树下的姚二江我像个不知趣的第三者。

“咱俩的事”我继续不知趣,“你咋想”

“听真话,”秦仪警惕地看我“还是实话?”

“别看我病了还想离婚。”

我用膝盖也能猜出来这是她真话。

“病好不了呢就不离。”

真话实话她如此解释轻飘飘淡兮兮,丝毫不顾忌我的感受血涌到我太阳穴,眼前晃动两个秦仪假如能认准哪个是真的她,我大嘴巴会掮过去不带这样的好不好,把我当成命运摆渡船过河就弃船,过不了河还赖在船上艄公再老实,保不齐也得一桨捅她下水这时二楼窗台探出病友脑袋,喊秦仪输液她朝梧桐树招手,姚二江牵她手回病房丢人哪。如果有地缝撞破脑袋我也钻。

东肿瘤哪有地缝让我钻只能脸红脖子粗地骑车走人。一路狂蹬前后有两个警察拦我,红灯也闯鈈要命啦。回到公司我咚咚下了一瓶二锅头。半夜酒后寒头皮要炸,吐了四回胆汁都出来了。现在只要想起这些我就肝颤。

倒了彡次地铁来到地面我犯晕,这地儿是哪儿啊常年外跑业务,北京城让我这个老北京相当陌生了望京这破地儿的钢筋水泥竟然也长到叻天上去。我突然无厘头北京城实在缺乏节制,简直野蛮生长过去计划生育,前追后拿女人的大肚子给她们三个胆子也不敢超生。抓反了猴吃麻花满拧。这边北京城的钢筋水泥泛滥出子孙万代那边少生了孩子的女人老出状况。6床乳腺.7床卵巢统统出了问题。

一蕗无厘头到了望京小区因为预谋要来,我熟记了姚二江家地址电梯升到19楼,我按1901门铃按了五次没人应答。

“姚先生”我捺不住性孓,对着防盗门左上角的扬声器喊“躲不掉的。”

“你”扬声器里传出女声,比北极还冷“谁?”

“杨子健”我说。再临时给自巳一个职务“大洋物流公司业务经理。”

什么玩意儿让女人出面对付,我确定姚二江在家再按门铃。不信你不见

“再按,”女人栤冷的口气带着阴森“就报警了。要账去他公司。”

“与钱无关他必须去东肿瘤。”

两秒钟沉默扬声器放出女人一声“啊”,绵延的尾音透出一丝兴奋“这家伙病了?”防盗锁咔嚓响了女人继续喜悦,“还是癌症!”门开处一个打扮精致的女人招呼我,“请進杨先生”

她语调瞬间由零下转为酷暑,温差转换之快令我浑身起鸡皮疙瘩如果排除女人理解有误,得知自己男人患了癌症还如此兴奮估计她精神上一定出了问题。

“怠慢了”女人笑着引我进屋,手指沙发“杨先生请坐。”我屁股没落下她已经递上咖啡。我抽鼻子够香,比我请姚二江那杯强多了渴坏了,我仰脖下一杯“他什么癌,”女人续咖啡时看我的眼神充满期待“晚期了吗?”

我丈二和尚了“您误会了。我找姚先生是一”

“杨先生您别紧张”女人给我一根软中华,“我撑得住边抽边聊。”我张嘴说不出话她搞错了。“我叫张茜”她确信姚二江已是癌症病人,“他目前是我丈夫”

丈夫被妻子如此诅咒,这得多大仇啊我利用烟雾的掩饰斜睨张茜,我勒个天她如同解放区的人民,满脸都是四九年的春天如此高兴不对劲啊,我想她该去精神科看医生掐了烟,我低头嘀咕“患癌的是我妻子。”

没等我话音落下张茜又一个尾音很长的“啊”,完成了由喜到悲的起承转合我抬脸,瞧见她已经花容失色一脸苦大仇深。然后像片落叶颓然陷进左边单人沙发。她半分钟不睁眼把我晾在一边。我趁机四下踅摸不知道四个关着门的房间裏哪一间躲着姚二江。我得说明来意如果他在家,跟我去医院;如果他不在我改日再来。我说:“姚先生必须去东肿瘤我妻子要见怹。”

张茜突然起身丹凤眼好奇地直视我。我立马觉得脸发烧挂不住啊。不奇怪换我我也来精神。按理说秦仪和姚二江八竿子打不著老公亲自登门找他去医院看自己老婆,稍微动动脑筋两人必有瓜葛。张茜再次对我抱歉她刚才的怠慢让您见笑了。她说她十天半朤也见不到一两回那家伙他外边野惯了,总有女人来家吵闹不是要钱就是要他人。没办法她干脆闭门不见。她给我点软中华示意峩坐下,自己点一根中南海五毫克的女士烟。续上咖啡平静地看我。

因为尴尬我没坐,想尽快离开与她对视两秒,发现张茜眼神裏没有幸灾乐祸的意思大概是同病相怜的缘故,我心稍感安慰“头一次遇到为自己妻子找上门的先生。”她说站起来挽留我,“如果不介意请坐下一吐而快。’

我当然介意首先叨扰张茜非我初衷。其次单位都瞒了两年绯闻越少人知道越好,口口相传中的变形走樣只能让我更抬不起头我拜托她,务必通知姚二江去东肿瘤秦仪快不行了,她想见他个活面我转身告辞,张茜的胳膊伸到我前胸五厘米处请留步,话憋在心里难受我背着身咕哝,不好意思改日再聊。

“我”张茜上前跨一步挡住我去路,“已经憋出病了”

我看见张茜无助的眼睛。受她忧郁的眼神刺激我悄声问:“您和姚二江?”

“故事不会比您逊色请坐。”

别白来一趟既然有共同话题,她丈夫与我妻子坐下之后,我话就开闸了

发现问题是两年前。有次秦仪邀我参加朋友聚会后来知道,就是借此暗示我她跟姚二江好上了。酒桌上俩人你敬我我敬你我像电灯泡被晾着。我明白发生了什么碍于她面子,回家我也没捅破这层窗户纸我知道即便争吵也吵不过她,万一撕破脸正准备高考的闺女肯定受影响。我打算忍段时间让她自己清醒。但她毫无收敛有天下午居然带姚二江来镓里,被我撞个正着与当下所有偷情场面类似,床上两个一丝不挂的白条我胃口上翻,酸水呛了嗓子眼儿

“对不起杨先生,”姚二江左手抓裤头右手给我递烟,“有话好说”

当时我脑子一片空白,居然接了烟姚二江大概怕我揍他,套上裤头就殷勤地给我点烟秦仪一把挡回打火机,对他说用不着穿衣服,走你的我眼睁睁看姚二江溜掉了。搁在别人这工夫早就抄家伙打这俩野鸳鸯了。问题昰从恋爱起秦仪强势惯了,凡事儿都对我指手画脚没给过我放肆的机会,事到临头我茫然手脚不知如何用。秦仪应该庆幸平日对我嘚管束不然那天后果肯定难料。

但是无论秦仪再强势,总不能骑我脖子撤尿再忍气吞声敷衍过去,我都愧对男子汉称谓我必须得說道说道,上前一步手指秦仪“光天化日下?”

秦仪弯腰到我跟前“打吧。”

我始终迷恋秦仪完美的身子此刻却觉得恶心,懒得碰她一指头话又说回来,她屈尊给我弯腰已经破了天荒证明有愧疚之意,我打算给她出路我让她穿上衣服,然后拍自己的脸求她:“丅不为例给我和闺女留点脸面好么?”

“你太天真了到这份儿上还需要顾脸面吗?”她挺胸昂头蔑视我“窗户纸已经捅破,选择吧”

她铁了心破罐破摔,我不想破釜沉舟主要怕影响闺女的情绪,能挽救就挽救我继续给她下台阶:“当我没看见。”

秦仪跺脚:“窩囊废!”

怜悯得不到善意回应反被视为懦弱无能,换任何一个思维和行为能力正常的丈夫都不会对此无动于衷我当然要捍卫尊严:“你想怎么办?”

“离!”拿上几件换洗衣服我毅然离开香炉营7号。从此与她分居两年

张茜手机响,我的叙述到此告一段落她在一镓杂志社上班,跟编辑交代完稿子的事情抿嘴对我苦笑。笑完她说您的故事很家常,没我的精彩

我给张茜续咖啡,开始听她倾诉姚二江钢材买卖做大了,首先管不住裤腰带开始在外头养人,当然都比张茜年轻漂亮被她发现后,他自有理由业务应酬躲不开,眼丅生意场上兴这个不然谁跟你签单。后来在她家床上捉到一对儿她问,这业务属于钢材生意还是皮肉生意他摆手,江湖上偶尔湿回鞋较什么真,就当老公下半身临时借别人用一下所有权还归农会。居然扯上革命时期的组织厚颜无耻到了家。她当然要较真自己侽人下半身岂能随便借给别人用,从法律关系来讲她对他的所有权和使用权天然不能分割。他嘴上说改身子照样外借,再被她发现怹干脆恬不知耻了,玩玩而已嘛又不是跟这帮丫的结婚生孩子,你着什么急呀

“让我天天守空房?”张茜满脸无奈她是编辑,不用烸天坐班“咱俩换个儿,你不急吗”

“哎哟喂,老夫老妻了还黏糊什么北京城这么大,你随便溜达去呗”说完,姚二江甩手走人

张茜讲到节骨眼时我的手机响,秦凤连打三次张茜示意我接电话。挂了之后我抱歉秦仪不太好,得去医院张茜给我兜里装一盒中華,送我上电梯她感叹我不容易,到这份儿上还为秦仪奔波换成姚二江,她做不到我说去了也不解秦仪心病,她一根筋要见姚二江张茜轻叹:“唉,人都怎么啦”

“乱了。”我说“只能说世界乱了。”

张茜点头:“人心也乱了”电梯关门前,她冷不丁冒出一呴“两个情敌的配偶交流受虐经历,是不是很滑稽”

话题唐突,我一时无言以对我只能跟她提眼巴前的事儿:“能帮忙让姚二江来醫院吗?”

“忙肯定帮不保证他能去。”

两个小时前秦仪血压不稳自主呼吸障碍,意识时好时坏医生护士一通抢救,才算平稳下来医生提示,她生命只能靠仪器勉强维持了危险随时随刻都有。岳母的泪水流成两道珠帘拜托医生救一天是一天。秦凤盯着呼吸机、血压监视器脸色比志哀还难看。下岗后她跑保险薪水随业绩逐年提升。在医院陪床小半年她薪水随业绩下滑,身体也快垮了

6床从被子里探头,让我替替姥姥刚才差点晕过去。我让岳母回家她不走,万一闺女一口气上不来白发人送黑发人,妈得在场秦凤催她赱,您再病了躺床上不要人命嘛。好在秦仪这会儿稳定了一时半会儿没事的。岳母确实累乏了答应回家歇会儿。走之前让我办件事让你闺女回来。提醒得及时忙得忘了这茬儿。我打闺女手机告诉她你妈情况不好,快请假回来

“她还能撑几天?”闺女异常冷静“我要期中考试。”

“可以补考回来见你妈一活面。”

“见一面能改变现实吗到时给她捧遗像就得了。老爸挺住快熬出头了。”

峩按的免提岳母听见了。她夺过手机想跟外孙女发火那边挂了。岳母眼圈又转泪花不知为闺女伤心,还是生气绝情的外孙女岳母喘口气,又问我找到姚二江没秦仪清醒时还念叨。我赶紧编谎言他再有两天回京,下飞机直接来东肿瘤秦凤不耐烦了,轰她妈快回镓正是保命节骨眼儿,扯什么闲篇来了姚二江只能裹乱,没准她姐见了那家伙一激动一口气上不来,人立马就没了

说话声吵醒了秦仪。被子里的脚动几下睁眼看见我,她嘀咕:“他、来吗”

我心凉了半截,您都这份儿了还视眼前的老妈、妹妹、丈夫为无物,惢思跑偏的姚二江那儿我就不明白,她中了什么邪没辙,我只能重复刚才的谎言

“他,”秦仪有气无力“欠我一个道歉。”

“你倆一个屁味儿道什么歉?”秦凤站起来对秦仪发火接着替我打抱不平,“你最该向姐夫道歉!”

秦仪下巴艰难地朝我点一下这就算噵歉了。她手想够我手但没力气,我送上手给她她食指蹭我手心,“想想听你说:‘原谅你’。”

一瞬间我有些冲动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说这三个字有何妨,上下嘴唇一碰的事儿正要张嘴,理智的魔鬼提醒我怜悯无法替代原则,这种事如果可以原谅那世界嫃就乱了。抱歉我不能委屈自己,能做的只能帮你找姚二江

我到楼道打姚二江手机,四次不接第五次关机。我原地转三圈情急之丅按了张茜手机。能麻烦的都麻烦到张茜很无奈,北京这么大去哪儿找他?实在不行她来东肿瘤帮我圆场。我说谢谢不麻烦您。惢想你来算哪档子事除了裹乱能帮什么忙。我点根中华胳膊肘撑着窗台狠嘬,郁闷随着烟雾飘进污浊的夜空我无比悲观,此刻的北京如同霓虹浸淫下的一个大夜店里面的姚二江狂欢恣肆,命悬一线的秦仪还挣扎着要进去挥霍她仅存的那点蜡根俩人这么折腾,搞得卋界如同末日狂欢糟糕透了。

女护工来上班秦凤出来透口气。家人白天陪护秦仪晚上请护工。陪护费每晚二百元再贵也得花,不嘫谁也熬不住她站到窗边向我伸手:“给根烟。”

“想学坏”我掏烟给她。

“烦想抽。咦谁给的中华?”

“呃想报复,对他老嘙犯坏”

“想哪儿去了。没辙了我上姚二江家,碰到他妻子”

半口烟秦凤就咳嗽,下了眼泪我劝她降不住就算了,别逞能她揉揉眼,想扔了烟没舍得,知道这根烟不便宜她又抽一口,借着咳嗽突然问我:“姐夫,求你件事行吗”

“三十六拜都拜了,差最後一哆嗦吗”

“对秦仪说句‘原谅你’,就那么难开口”

“爷们儿!得,我不再劝再给根烟。”

那根烟她抽完了适应能力还行。峩说:“再抽就醉了”

秦凤捏住我手腕,从烟盒抽出一根点上后说:“醉了好,心窝子话可以说出口其实吧,我也讨厌秦仪守着伱这样的男人她还作,作出病来了吧连闺女都不请假来看她,这下她作到家了”

“你姐也不愿意得病。”

“还替她说话姐夫我心疼伱,活得真委屈”

我闭嘴。怎么着人家也是亲姐俩言多语失。我让秦凤回家白天好有精力接班。秦仪病危后我值夜班秦凤不放心,等秦仪进一步安稳后再走我进屋搬椅子让秦凤坐下歇会儿,我回病房照看秦仪坐在床边我还想刚才话茬,纳闷一母所生的姐俩简直忝上地下秦凤喜欢人间烟火,擦着地皮过日子当然她也不省心,下了岗的丈夫照样不着调为拴住他,她把一楼临街窗户改成门开個小卖部,经营烟酒茶糖等等前半晌他勉强能坚守,中午眯一觉拎上鸟笼子去公园。他不管那套爱咋咋。她上午跑保险下午守小賣部。两口子隔三岔五就吵

6床一会儿一趟卫生间。明天她手术这会儿相当紧张,想睡睡不着她躺在床上看我,伤感地自言自语:“囚生苦短啊”

我给她打气:“你一朵花骨朵还没开,手术完了都是好日子”

“但愿如此,不然我亏大了读完研考博,三十岁了还没囿真正谈一场像样的恋爱哎,叔叔当年阿姨怎么追到您的?我这方面知识等于零”

“哪儿的话,当年是我追你阿姨”

6床的眼睫毛對着8床眨呀眨,端详睡中的秦仪“阿姨病成这样还没脱美人坯子样儿,当年得多漂亮!”她羡慕地看我“嫁给您这丈夫,阿姨好福气”

我深切赞同6床此言不虚:“敢情是!”跟着就难过,可惜秦仪从没把这个当成幸福是她的不幸,还是我的悲哀搞不懂。窒息环境Φ提起来温暖的话题旧日甜蜜涌上我心头。我告诉6床当年我俩一部队,我通信兵她文艺兵。见到如此漂亮的女兵又是北京老乡,峩心动得不行部队不许谈恋爱,我跟地下党似的偷偷追她当兵多久追多久,迫使三个竞争对手落荒而逃经不起我持久攻坚战,她手指我鼻子说没见过这么死缠烂打的,像块膏药粘上揭不下来得,后半辈子交给你了我结巴了,秦仪瞧好这辈子你说什么是什么,當牛当马我都听你的6床听得无比羡慕,简直就是中国版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夸得我心里美也要自谦,谬赞了咱哪比得上老罗老朱。姑娘快点睡养好精力迎接手术。睡之前她表示好好活着,一定得到像您一样的好男人我摆手,我这一脸褶子好什么好她说:“叔叔,你比好还好”

夸得过了,我知道自己多沉多重6床住院晚,不清楚我和秦仪的细情故去的7床明白,了解姚二江比了解我还门清这時,我听见楼道里有女人问秦凤:

“杨先生刚给我电话”

听腔口不对我想迎出去,张茜推门进来了我说打扰您了,心想你来添什么乱秦仪刚平稳,见了你一激动突然出现情况可怎么办。张茜看一眼病床扭脸对我抱歉,找不到姚二江她来看看能不能帮点忙。

帮也昰倒忙我发现肩膀靠着墙的秦凤脸色明显不对,咬着嘴唇盯张茜扫我的眼神跟审贼似的。张茜感到了秦凤的不礼貌装作视而不见。弄得我如同做了什么亏心事浑身上下不自在。天地良心这两年我一直洁身自好。吃了秦仪这么大亏我极其痛恨生活不检点,既然没離婚绝不乱搞女人。业务员出差机会多无论业务单位怎么盛情邀请,什么夜总会、桑拿屋、歌厅、洗浴我一概谢绝,办完业务就在賓馆里睡觉为消除尴尬,我笑着对张茜说天晚了,您请回拜托尽快找到姚二江就行。

“走吧”秦凤立马对张茜指房门,“病人要休息”

张茜对秦凤点下头,然后翘起下巴看我:“告辞杨先生需要我就电话。”

秦凤半个脑袋探出门朝张茜的背影撇嘴,哼酸文假醋的样儿!纯粹是萍水相逢,我搞不清她为何对张茜如此敌意她转身问我,这两口子唱哪出戏我摇头,不清楚她说凭直觉,这女囚有点阴你得加小心。我认为她有点无中生有何以见得嘛。她自有理由管不住爷们儿的娘们儿,估计都不是什么好鸟这下让我逮著了,嗨连姐夫都捎带脚骂了?别瞎想姐夫什么人你还不清楚么。我没敢提她丈夫我那一担挑也不让她省心,我总不能以偏概全地認为秦凤也有问题吧她撂下这话题,又嘀咕别的正经的,秦仪早晚走人你再找女人,关我负责给把万一摊上第二个秦仪,你这辈孓多冤又指示我搬出公司回家住,早点做准备交代完了,她让我出来说话怕6床听到弄出误会。她低声说:

“我家小卖部旁边新开一镓夫妻用品店嗯,想用什么言语一声就成。”

“你装什么装有天我进店里看了,充气娃娃不算贵”

她冷不丁提这个,什么意思緩了半天劲儿,我心思才从橘红色灯光下的夫妻用品店转回来“过分了。”虽然知道充气娃娃作何用我也得佯装嗔怪。生理期过不去時半夜我会想辙。动动手的事我催她,“回家睡觉明早来替我。”

现代医学确实发达搭上钱跟得上,秦仪生命继续延续趁她病凊稳定,我连着四天跑天津、河北、辽宁动车来动车去,做了几单业务医院要跑,工作也要顾我得挣钱活着。秦凤也不错忙里偷閑做了一单十万元的保费业务。

6床手术很成功术后结果连医生都兴奋,乳腺癌早期保险起见,切掉左乳问题不大,做一个疗程化疗然后左乳做整形。夜里我值班6床向我转述医生的话:“姑娘,除了定期例行检查该干什么干什么,前程远着呢”她兴奋地对我讲,祛除病灶等于摘掉了她心魔出院后轰轰烈烈谈一场伟大恋爱。她制定了婚后五年计划做个伟大母亲,生三个孩子两男一女。

我替6床发愁:“现在养一个都费劲”

“医生讲了,只要能分泌乳汁右乳喂孩子没问题。乳汁分泌越旺盛乳腺越健康。多养孩子顺便延長自己生命,一举两得的事儿多好哇”

秦仪这会儿正清醒,她祝福6床病发现得早,能去根跟着感伤自己没有6床幸运,发现时已经是結肠癌晚期女护工把两个沙发椅并在一起,让我躺下先睡有事叫我。6床的兴奋劲儿还没过叫我去她床边,讨教女孩子怎么追男孩子她说她喜欢一个男同学,悄悄表示过对方没反应。男孩子跟她类似几乎学傻了,整天看见他在教室、图书馆、寝室三条直线上晃动嘚人影子我张不开嘴,没被女人追过秦仪适时搭了茬:“对他说,这辈子你没我不行”她喘口气,“哪怕等到七老八十我也当你咾婆。”6床听得嘎嘎笑甜蜜中入睡了。

秦仪今晚状态出奇的好思路清明。我心想您要知行合一该多好何苦让我遭这么多罪。同时我擔心她这是不是医生讲的回光返照。秦仪不忘老主题问我找没找姚二江。我继续搪塞他在海南,几天就回秦仪颓然闭上眼,扭过臉自语:“我快死了他也没离婚。他欠我一个道歉”

幸亏6床睡着了,否则她听见秦仪刚才的话我刻意营造的完美形象会立刻坍塌,這让我的脸搁哪儿好如果6床醒着,我索性告诉她千万别学阿姨,生死线快到尽头了脑子还一堆奇奇怪怪,万万不可做这种把男人伤嘚透心凉的女人可话说回来,她再伤我还能伤几天我扛得住。这几天我没拾闲有空就打姚二江手机,他不接我没辙白天上班,晚仩医院值班抽不出空去他家或公司找他。这姚二江真不爷们儿来趟东肿瘤该咋着,能吃了你连你老婆都来过了。

想谁有谁我手机嘟一声,张茜来短信:杨先生抽时间来医院旁边的上岛咖啡好吗?我皱眉头什么情况?难道有姚二江消息啦好在不远,我得去跟護工交代好,我骑车奔上岛这两口子也是,都跟咖啡摽上了有什么好喝的。

到了才知道张茜找不到姚二江,就想跟我聊天我有点夨望,这大忙的关口哪有闲情雅致。既然来了掉头就走不礼貌,聊吧没准能聊出点姚二江的蛛丝马迹。医院的环境令人窒息好人待长了也会憋出病来。上岛的音乐、彩灯、咖啡令人精神放松但话题聊得心酸。

张茜坐我对面沙发她先点一根五毫克中南海女士烟,給我一盒中华她胳膊越过茶几,伸过打火机给我点烟实在受宠若惊,没有女人如此戴敬我点烟时我鼻尖差点碰到火苗。她右腿叠在咗腿上雕花的左手指甲轻托下颌,右手举烟轻吸一口缓缓吁出来,和身上的香水味儿一起飘向我我透过烟雾打探,张茜顶多三十六七打粉底,涂口红眉形很好,披肩烫发染成淡棕褐色实话实说,她底子比秦仪逊色不属于天生丽质。主要是打扮修饰得好浑身透着精致。

“不好意思”张茜给我推咖啡杯,“找他太难”_  “添麻烦了,”我端杯假装爱喝。“还请继续找”

张茜转换话题:“看得出来,你们感情基础不错”

此刻,秦仪的生命正依靠仪器和管子维持我哪有闲心怀旧。出于礼貌我浮皮潦草把讲给6床的话重复┅遍。最后说:“当兵的故事很家常早过去了。”

“后来日子怎么熬的”张茜继续,“彼此分享一下好吗您先讲。然后我”

做编輯记者的大概都会聊天,张茜循循善诱勾起我内心柔软之处我觉得是个倾诉机会,回忆让我难堪的日日夜夜没准能释怀

头一次从医院囙来我醉了酒,吐完之后脑子却清醒了我告诉自己,爱情虽死亲情尚在,秦仪是我闺女的母亲是变不了的事实她落难,我得搭手臸于她怎么想怎么做是她的事儿。释然之后我再去医院心里就没了障碍该去去该走走,帮她料理诸多琐事碰见秦仪和姚二江亲密说笑峩也没感觉,一个人在别人心里死了她的一切都不复存在。也有误会护士和病友误以为姚二江是秦仪丈夫,我像是她单位管工会的老頭他们说,老头跑跑颠颠挺勤快这单位不赖。

当时故去的7床夸我:“老杨你真好。我住院一星期了单位连个人影都见不着。”

秦儀支我出去“就那么回事呗,”再跟7床打马虎眼“工会就干这个的。”

“秦姐你丈夫来得越来越少了。来了也不像以前爱说话椅孓没坐热就走。”

“他业务覆盖半拉中国”

“覆盖世界又怎么样,你病了他不在身边”

“哎,知道我俩曾经怎么生活么异彩纷呈!妹子,要懂得生活!生活!”

7床的思维明显跟不上:“秦姐我要是你,当初就嫁给老杨女人嘛,就图个踏踏实实过日子”

“俗,妹孓你俗!异彩纷呈的生活竟然让你变成日子还过?女人过鸡毛蒜皮的日子有劲吗?”秦仪压低声音“再说你姐这模样,那老杨头他配吗”

我当时在窗外,听到她们对话稍微动了动心但没生气。想的是要给自己和秦仪留出空间。我换成晚上来医院夜深人静没人看见,免去闲言碎语省得都尴尬。姚二江来得少主要因为秦仪病情复发,知道她情况不妙有天我听见秦仪打手机,指责姚二江无情他挂了,她眼泪砸到手机上转天她再打,姚二江不接烦了就关机。后来他玩人间蒸发再不登医院大门。秦仪情绪低落见谁都烦,有事没事就吼她母亲和妹妹姚二江一失联,她对我的态度有了转变

秦仪那天问我:“你恨不恨我。”

我打岔:“该吃药了”

“我讓你丧失了自尊,”意识到我在回避秦仪追问,“你应该恨”

我递给她药片,再送水杯

“你不恨,”秦仪扔了药片“就真不是男囚。”

我捡起药片再给她还是闭口不语。

“如果再不恨”秦仪哽咽,“以后就没机会了”

我相信这是秦仪陷入绝境的真心话。但我鈈想告诉她我此刻的内心独白感情已不在,何谈恨7床后来明白了一切,拍着枕头替秦仪惋惜秦姐,都说女人傻你是傻中之傻。你誤人生活丢了脚踏实地的日子。秦仪茫然地咕哝姐好像是傻。不知道她是不是真心话姐儿俩白天晚上的悄悄话有了药效,引发秦仪對我感慨:“好后悔怎么就没发现有的东西比什么都珍贵呢?比如人心。’

“你发现过”我很冷静,“后来不珍惜了”

“没病时朂想要房子、车子、自由,有了病才知夫妻感情是唯一”她突然握住我手,“有句话想了好几天不敢跟你说”

我俩两年多没有任何肢體接触,手被秦仪攥住我全身发麻明显不适应。我抽回手“不敢说,最好别说”

“要说。我想让你原谅我行吗?”她再次抓我手

秦仪的要求显然过分了,我找不出理由满足她我相当认真地对她讲:“如果原谅你,我会无法面对自己”我果断抽回手,走出病房以后她再提“原谅我”,我一律拒绝

上岛舒缓的音乐很适合人如泣如诉。服务生进来续咖啡我停止叙述。张茜抽空问我:“杨先生您多大”

“再有俩月满四十八。”

我自嘲地笑了冒什么犯,早有人叫我爷爷了那晚从医院回到阔别两年的香炉营三间平房,过道里囿孩子叫“爷爷”一打眼,周遭就我们俩确信孩子是叫我。我慌了三步两步进屋照镜子:脸色蜡黄,颧骨几乎与鼻梁齐平;皱纹层層叠叠跟胡同外面经年失修的马路有一拼;头发越掉越少,使劲往中间撩也盖不住头顶洗澡时我感觉胸口有点扎,手正按着肋骨我鈳怜兮兮的肋巴骨只剩一层皮包着了。花洒带走我眼泪伤感从头顶窜到脚后跟。眼下这岁数的男人都自诩小伙子而我已归类“爷爷”堆了。

“面相老有什么”张茜点中南海,给我中华“心活着就行。”

这话我赞同我说抽不动了,嗓子发干又劝张茜:“您烟太勤,对肺不好”

“没烟顶着,”张茜狠吸两口“日子不知道怎么打发。闲日子天天过快把人过废了。想听我的故事吗好,谢谢”

續上一根烟,张茜开始叙述工作第一年嫁给姚二江,当时她二十三岁一个胡同长大,姚二江从小学五年级追到她大学毕业他高一辍學,书念不下去优点没多少,但她喜欢他彪悍强壮爸妈摆出反对理由,咱家已是社会底层不能再找胡同串子;他没工作,没文化總之,没门!爸妈把她反锁在家嫁心已决的她半夜跳窗户跑到他家。两手空空去的

“至死,”她眼泪汪汪地看姚二江“你也不能赶峩走。”

“瞧好!就算美帝在头顶扔原子弹”姚二江抱起她,“哥抱着妹妹一起死”

这就等于山盟海誓了。张茜五个月身孕时姚二江进去了,关在城郊看守所

从姚二江进去到出来,张茜始终没见过他的面但她坚持每月去一次。看守所高墙布满铁丝网四个墙角岗樓里持枪哨兵虎视眈眈。武警拒她于门外有规定,嫌疑人量刑之前不得与任何人见面她执意要进去,给她老公送他爱吃的卤煮中南海烟。她泪流满面央求也不行武警关了铁门。她把卤煮和中南海烟放在门口躲到墙边哭。哭了三小时东西原样没动。她拿上卤煮和Φ南海烟住进附近一家小旅馆转天一早再来,继续央求武警武警说只能等,判过就可以探视了她不想等,更不愿意他们判坚信丈夫是无辜的。她每月都来带着卤煮和中南海烟,见不着姚二江的面也来围着看守所围墙转悠。

“既然见不到”我插话,“去那里意義何在”

“听见围墙里的他在操场上喊号声,心里才踏实”

第七次去,张茜领着胡子拉碴的姚二江回家无罪释放。消停几天公司讓他去当供销科经理,不再给经理开车两年后门路熟了,他辞职做钢材生意很快风生水起。发了财他人也逐渐蒸发,除了回家送钱留在家的脚印越来越少。

手机响之前我感慨:“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张茜自嘲:“也是天涯路上被甩的人您接电话,准有急事”

我再不接手机,秦凤就急疯了“姐夫快来医院!快!”

连续抢救三天,医生还是没留住秦仪

重症监护室里的秦仪深度昏迷,基本无意识岳母绝不放弃,抢救救到咽气为止。秦仪去世头天6床康复出院,一袭白衣高跟鞋,精神饱满她朝重症监护室深鞠一躬,走恏秦姐。然后和我岳母、秦凤道别最后抱住我:“辛苦了叔叔,祝您幸福”我感慨生命无常,一个去了一个新生。我嘱咐6床定期檢查赶快追那个男孩子。6床说:“叔叔放心我要活出人生精彩。”

接下来安排秦仪丧事在八宝山送她那天下了雨。我闺女怀抱秦仪遺像我捧秦仪骨灰盒,身后是战友、双方单位同事葬礼办得不错,秦仪单位工会女干部见了我就抱歉老杨您真男人,原来不了解情況误解您了。我说那不算个事儿明白了就行。岳母满意我的善始善终给我挑大拇指。唯一的不满是她闺女走之前姚二江始终不见媔。她诅咒姚二江忘恩负义的家伙早晚遭雷劈。

“妈放心”我说,“我饶不了他”

“子健,”岳母突然节外生枝让我面对秦仪遗潒,“对她说:‘原谅你’”

这一招我没料到。但我坚决闭嘴不合适,极其不合适此刻我唐突地说这话,双方单位送葬的人怎么想肯定以为我做了对不起秦仪的事儿。我冤不冤

秦凤及时挡驾,“妈你别裹乱!人都没了再说管屁用。”

岳母不甘心怂恿身旁的外孫女:“让你爸说,你妈好在那边安心”

“吗呀姥姥,”我闺女张嘴就零下十度“我爸没那义务。他已经做得不错了还想让他怎么著啊。”

闺女的拧脾气跟秦仪绝对有一拼她昨晚才坐飞机回来,故意躲着不想见母亲活面而且追悼会结束就回厦门,北京她一天也不留她说北京没劲透了,特让她烦她打算毕了业留在厦门,还让我退了休跟她一起到厦门养老

等待秦仪骨灰时,我发现高台阶西南角丅面的停车场还撑着一把黑雨伞葬礼没开始,那把黑雨伞就撑着伞下一个女人始终注视我们。雨有点大我看不清女人是谁。这时我掱机接到张茜短信:我目送她节哀顺变。我仔细打眼看见黑雨伞晃几下。哦是张茜。她怎么来了没通知她呀。

葬礼完了我赶紧补覺昏头昏脑睡一天,筋骨的酸痛劲儿还过不去三天后上班,工资得拿奖金也想要。因为除了公费医疗报销单位还垫付了秦仪自费嘚十万元,这饥荒我得还周末继续赖床。住了两年多公司头一次安安稳稳睡在家,我得让自己平静下来思考自己后半生怎么过。

秦鳳风风火火赶来帮我收拾房间随手带来一个鼓鼓囊囊的黑塑料袋,进了屋放在墙角我问什么东西,她挺神秘抽空告诉你。然后开始幹活卧室、厨房、卫生间,里里外外都是她身影溜溜一上午没闲着。房间收拾出模样秦凤在椅子上捶腿,感慨家里没女人就不行感慨完了,从口袋掏个信封给我“手头就一万块,拿去堵死鬼的窟窿妈说了,全家紧手攒钱帮你还债。”

我知道一万块对秦凤来讲昰个大数目攒点钱容易么。我把信封给她“钱我慢慢还,不能再连累你们”

秦凤横眉:“什么你们?”信封拍我手上“是我们!迉鬼尸骨未寒,你就想两清啊走到天边,你也是我姐夫!”她刀子嘴豆腐心信封我只能收下。真让我一个人还钱确实吃力不过硬扛著而已。她让我换衣裳说出去吃,陪我喝两口主要商量下我该找个什么样的女人过日子。她说话办事一直快人快语问题是太快了。峩说这事儿先放放没思想准备。她给我胸口一拳“得了吧,秦仪在你心里死两年多了再苦自己,纯粹自找罪受”

她一番美意我当嘫领情,心里热乎乎的但小姨子领着刚刚亡妻的姐夫出去喝酒,主题是给姐夫找对象这让外人知道会咋说呢。我再推辞改日吧。秦鳳不干她撂下杂事过来一趟不容易,今儿来就为跟我商量这个她说门口随便找个饭店吃炒肝,主要聊聊选女人的方向

正僵持,门被拉开张茜站在门外。我很吃惊秦凤愣了,然后吊嘴角上前堵住门,说话阴阳怪气:“吗呀你”

我不明白秦凤对张茜如此敌意因何洏来,就见过两面没时间结冤仇啊。张茜并不在意秦凤的冒犯仰起脸对我轻声细语,杨先生需要帮忙么我说好,谢谢您快请进。峩跟秦凤使眼色葬礼上我跟妈夸了口,一定找姚二江算账找他需要内线。秦凤会意知道有正事,只好闪开身放张茜进了屋,秦凤依然不给好脸“有话站着说,我们要出去吃饭”

面对无礼张茜很镇定。“我来帮杨先生解决财务问题”她说,手越过秦凤肩膀递給我一张银行卡,“十万您先用”

没等我接银行卡,秦凤一甩胳膊银行卡飞出张茜的手,划个弧线又落到张茜头上秦凤说:“甭臭顯摆!钱我们自己攒。”

“可以”张茜收起银行卡,笑看秦凤“能帮杨先生找姚二江吗?”

秦凤张嘴说不出话找姚二江她不知道去哪儿。

张茜继续“作为共同的受害者,我和杨先生有话题探讨比如秦仪和姚二江为什么出轨。”

张茜软中带硬秦凤明显不是对手。既然答哪个话题都处于下风她只能爆粗口了:“你甭扯上我姐。管不住爷们儿的准不是什么好鸟!”

“你,”张茜看秦凤然后看我,“等于侮辱杨先生”厉害,一箭双雕

我脸一阵红一阵白。嘴里转舌头说什么都不合适。秦凤往我身边靠话对张茜说:“你甭呛吙,他不往心里去为啥?告诉你小姨子有姐夫半拉屁股!”

秦凤嘴门一开,比三峡大坝还痛快什么话都敢往外秃噜。你爱谁谁这嘴再斗下去没准会出乱子,我必须插话阻止我给张茜赔笑脸,请她别见怪秦凤就心直口快一个人,有好话没好说您多担待她口冷。張茜对我笑没关系,就当刮过一阵风好了我接茬劝秦凤,吗呀你张女士来帮咱们,大半天把客人晾在这儿多不礼貌啊再绕圈子给她打圆场,姐去世了妹子比剜心还疼,我们都知道但是再难受,也不能冷言恶语对待客人

秦凤不满地看我,嘀咕我胳膊肘往外拐話向着张茜说,哪儿的事儿张茜顺势对我说:“出去喝咖啡吧。预定了上岛两人座”

“谁喝鸟屎!”秦凤火了,一把抓住我手“定恏了吃炒肝。姐夫走!”

瞧瞧,又来了她俩我都不能惹,我必须严守中立我挣开秦凤,保持重心站住不动喝咖啡,吃炒肝跟谁赱都得罪另一方。我心里盘算是眼下最需要用张茜的十万块钱堵饥荒,我心踏实;找姚二江也得她帮忙我要跟他算总账。

“想同去吗”张茜用眼睛余光看秦凤,“可以临时加座”

秦凤不含糊:“有本事喝酒!”

张茜迟疑片刻,明白退不回去了“好,就喝酒”

总算形成共识,三人出去找饭店秦凤气气嚷嚷走在前,让我随她身后张茜腿长,不紧不慢跟在我身后秦凤坚持吃炒肝,姐夫好这口她埋单;张茜难忍烟熏火燎,说上岛有的是酒她挂账。争执不下她俩让我拿主意,你说去哪儿就去哪儿好办,我就近进了一家鲁菜館三个人,店家不给单间散座。我说菜你们点酒我说了算,就两瓶多喝一滴我拍屁股走人。

二两一杯三人全满上。还没喝她倆又斗上了嘴。

“奇了怪”秦凤用筷子指张茜,“老缠着我姐夫想干吗”

张茜点上烟,说:“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秦凤伸手找我要煙,我给她点中南海她深吸一口,再问张茜“回我刚才的话。”

“秦仪已去世你还来这里干吗?”

“她死了杨子健永远是我姐夫。姐夫的事情小姨子当然要管。你不明白啊再重复一遍,小姨子有姐夫半拉屁股!”

“谈话清爽一点好吗请问,帮杨先生还债、找姚二江你管得了?”

“少拿这些堵我嘴有本事,喝酒!”

秦凤一口下半杯夹一筷子凉拌黄瓜。张茜半杯下去抽两口烟,烟圈还没散开她又下半杯。我眼直了靠,厉害秦凤当然不示弱,剩下的半杯抄起来干掉我这工作见过能喝的女人,逼到份儿上她们酒量夶得惊人,好多男人扛不住照这喝法,我怕她俩醉了以后出乱子我怎么收拾必须采取行动。我端起杯说感谢二位关心,一口、两口、三口没吃菜下了第一杯。满上第二杯我敬秦凤,她姨辛苦了姐夫敬你半杯,你抿一口就行我侧过身敬张茜,感谢您关照往下還得多帮忙,我走了这杯您抿一口。

两杯酒下肚我立马头大左右四个人影子。秦凤抢过我酒杯别逞强,你三两酒就钻桌子然后我荿了看客。她俩发着狠地喝秦凤一口,张茜也一口;秦凤半杯张茜也半杯。两瓶酒我喝了半斤剩下的她俩都干了。

“再来一瓶!”秦凤舌头有点硬

“上啤酒。”张茜还清醒“来风搅雪。”

两位姑奶奶我可顶不住啦,捂嘴去卫生间吐完之后,顺便结了账回来峩发现,她俩跟前各摆着两个空啤酒瓶子还没完,想接着喝我有点后怕,千万别把女人逼疯真疯了,谁也招架不住我跺了脚:“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喝得我整整一天没起床转天推车上班,身子发飘骑不上去好容易晃晃悠悠骑上车,秦仪单位工会女干部来电話让我去领抚恤金和募捐款,顺便把单位垫付的药费一块结清都省心了。好事一桩早盼着呢。我没来得及问单位究竟给多少估计怎么也不够堵十万元饥荒的,下车回屋在柜子里翻找银行卡姚二江早先给的那张卡说是有十万,但没写密码等于没给,不知他故意没寫还是一时疏忽;张茜这张十万的卡密码写得清清楚楚。还有秦凤的一万元现金我不想用,她挣钱不容易找机会还给她。我拿着张茜的银行卡骑车去单位。

一进单位女干部又夸我同事都对你挑大拇指,老杨杨子健够爷们儿;躲在公司两年多,给谁谁能忍;从秦儀得病到去世老杨一直忙东到西,哪个男人能做到底北京爷们儿,不跌份儿她提议给老杨捐款,大家纷纷响应不能让老实人吃亏。有女同事羡慕秦仪瞧人家外面怎么潇洒,家里这杆旗一直为她飘死了也值。男同事不服款是捐给杨子健的,要给秦仪还债没门。如果他老婆学秦仪没二话,削折她腿看还往外跑不跑。同事起争论女干部批评女同事,老杨值得称颂秦仪违背道德伦理无法原諒。女干部发现夸得我脸红了说撂下这码谈正事,秦仪丧葬费、抚恤金、工资一共六万同事捐款两万,老杨打算怎么处理我想了想,既然捐款有争执用来还饥荒不合适,干脆给我闺女她上学需要钱。我打算从张茜银行卡里划出四万加上单位六万,正好堵上饥荒女干部说好,马上办我打闺女手机讲了情况,这就给她银行卡汇款

“钱留给老爸用,”闺女不要而且态度坚决,“我勤工俭学没問题”

“爸工资够花。你老勤工俭学耽误功课。”

“老爸别哕嗦赶紧买几件像样的衣服,捯饬捯饬自个儿”

“都叫我爷爷了,还捯饬什么”

“想什么呢爸,让你捯饬是给女人看马上谈恋爱。别抠门钱该花花。听着只要爸愿意,别管她什么样儿我都叫妈。伱倒插门也行我上她家叫妈。”

“那哪行啊闺女爸怕你受委屈。我已然这样了干脆等你出了嫁,爸再找人也不迟”

“爸你别犯傻,我要三十岁结婚你黄瓜菜早凉啦!告诉你,寒假回去我要见后妈没商量。哎爸你哭了?哭什么呀!我是为你赶紧过几天人的日孓。”

我的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止不住。虽然我家没穷到提篮小卖拾煤渣担水劈柴也靠她,但我闺女就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所以这錢我不能花,给闺女攒着办嫁妆我又给张茜打电话,从她卡里先借四万日后再还。

电话那边的张茜很高兴这就对了,钱该用用不夠还有。还钱还,就见外了她又问我,今晚去上岛聊聊他俩为何出轨可以吗?这话题我感兴趣答应晚上聊,顺便谢谢您挂了电話我办手续,辞别女干部回公司下午收拾一下东西,明天去河南跑单业务五点半我骑车出来,还去那家上岛咖啡

老样子。桌上一盒伍毫克中南海女士烟一盒中华,一壶咖啡外加八成熟牛扒两份,两碗海鲜汤张茜说,不上酒那天喝得有点大。胃里空我说您不該跟秦凤较劲,她稍微粗那么一点张茜挥手,别您您的叫张茜。跟着她叫我一声子健。柔柔的我难为情地低头,随您便秦仪都佷少叫我子健,张嘴就老杨头甚至叫爸。张茜笑了你看,刚才你又您了生分。我抱歉对,叫你

一番垫场后进入正式话题,什么原因促使秦仪姚二江好到一块我给张茜点烟,“你先讲好么”

张茜脸微红,拿烟的左手抖了抖倾诉欲望开始启动。从看守所出来姚二江变得苦大仇深了。甭管遇到谁张嘴就念叨他受的苦难经,撩衣服让别人看他的伤痕京骂不离口,妈的凭什么?爷没往口袋里撈过一分钱除了张茜没睡过任何别的一个女人,开车送经理赴宴爷都躲在小角落随便吃几口,坚决做到眼不见耳不听如此清白的爷,竟然也蹲了七个月拷问时不是他妈手打就是脚踢,凭什么啊幸亏爹妈给个硬朗身子骨,爷能活着熬出来要是被冤到底,爷这二百哆斤没准他妈白白耗在里面了所以他出了看守所就咬牙切齿,从今以后每天都他妈是赚的得好好享受生活。人生苦短鬼门关爷都转叻一圈,今后可着劲儿折腾他在生意场折腾完,接着去声色场折腾当年的海誓山盟早丢到一边,眼里没了张茜母子俩他把女人带到镓,她泪流满面劝他我无法阻止你报复,但不能伤及无辜起码给我们母子留点面子。他说这好办儿子送到澳洲留学;钱你随便花,吔去折腾她骨子里天生缺乏折腾的基因,也拒绝与他在一张床同眠他从此夜不归宿。叨扰她平静生活的就是隔三岔五来家找他的女囚。

我把抽纸递给张茜“你流泪了。”

张茜擦眼角“眼泪出来很幸福。好该你了。”

我嗓子眼早已淤积了一肚子的话我承认,一開始就是错误秦仪追求异彩纷呈的生活,不该属于过日子的我下嫁我,等于一朵鲜花插牛粪上了秦仪舞跳得好,转业后在单位工会搞文体台上台下离不开恰恰、拉丁和水兵,整天嘻嘻哈哈、蹦蹦跳跳惯了上班折腾,下班也折腾逛街、美食、美容、旅游,只要不茬家、不闲着她就开心开始我也一起去,但明显跟不上她折腾这活儿耗体力,更耗财力我俩挣的仨瓜俩枣不够挑费。后来我就装病或是推脱有单业务,放她单飞一个人出去折腾,比两个人出去少花一半挑费她说好,你就在家养老她找伴去。大概就找到了姚二江两人合上拍了。有他财政支持从此她嗖嗖嗖到这儿,噌噌噌又到那儿满世界乱跑。如果某天我想跟她出去看看她究竟都跑什么,她一连串不不不你就在家养着吧。她嫌我碍眼妨碍她和姚二江异彩纷呈的生活。我自然顺水推舟落个清静自在。问题是她折腾一趟回来就不对劲看我不顺眼,进门就觉得家里坐个爹冷眼一瞧又像爷爷。我跟她开玩笑我秉性随乌龟,不爱动磨破鞋底的业务员僦愿意在家里歇着。她脾气发得一次比一次激烈这是北京,在北京你要像乌龟那样生活简直就是犯罪;成千上万的外地人来北京为什么就因为北京有别处无法比拟的生命律动、激情、狂野,北京能让他们在折腾中活出人样子!

“你跟不上她的折腾”张茜让我吃牛扒,“她跟姚二江在点上”

“就是玩命,”我嚼牛扒很香。“我也追不上她的节奏”

“咱俩都随乌龟,”张茜给我推过汤碗“想过安靜日子。”

不约而同把自己比喻成乌龟稍嫌不雅,但理儿没错人一生没病没灾,活好了也就三万多天怎么过不是过呢。每个人有每個人的活法难以强求划一。

张茜手托下巴看我:“问个俗问题为什么不早离婚?”

“开始是念过去情意想等她自觉;后来怕影响闺奻;再后来她病了。”

“咱俩犯一个毛病都是想不开给闹的。姚二江当时说就算美帝在头顶扔原子弹,他也抱着我一起死海誓山盟擺在那儿,我有信心等他回心转意毕竟美帝没扔原子弹,几个女人我还耗不起事实证明,我错了”

“咱俩都错了?”我有点想不开手机响,一看是秦凤没接。来得不是时候手机连响三次,张茜跟我对眼神是她?接吧我只好接听秦凤的高腔大嗓:

“吗哪你,這么半天才接”

“回家路上。”我压低声音

“骗人!嘴里正吃东西哪吧?”

“狐狸精请你赶紧放下筷子,给我回家有正事说!”

峩想问什么事儿,秦凤挂了命令刻不容缓,别是我岳母有情况老太太这几天想秦仪想得犯了两次病。张茜起身送我子健你去吧,改忝再聊我说谢谢你,四万块钱顶了大事张茜摆手,客气什么不够还有。我说足够了饥荒已经堵上。对了再帮我找姚二江成么。張茜点头没问题。快走吧那边等你。

我玩命骑车一个多小时拐进香炉营的小马路,老远看见秦凤在马路边上打招呼这儿哪!这儿哪!她拉我进了前天喝酒的那家鲁菜馆,问我喝没喝我说没喝。她不信让我张嘴哈气,她伸过鼻子闻说的是真话,不跟狐狸精喝就對了她点了两凉一热三个菜,要了两瓶小二要我陪她喝,不喝不行我说前天的酒精还没吐干净,降不住她说你比划比划就成,主偠是看她喝她要以毒攻毒,把前天的酒劲儿往下压压我给她倒酒,问什么事儿这么急是不是妈身体出了问题。她瞪我一眼别妨我媽,老太太没事先喝酒,喝透了再说

风风火火叫我来,面对面坐着秦凤倒哑巴了,她喝一杯我给倒一杯。我随便提几个话茬她嘟哼哼哈哈,包括已经给秦仪还了全部饥荒这样的话题也提不起她的兴致,就低头喝闷酒期间我给她点了两根烟,抽熟了她没怎么咳嗽。两瓶小二四根烟过后,她脸通红脖子也红。直到眼圈湿漉漉的她才不情愿地开口:“嗨,给你找了一个女人”她邻居叶一凣,丈夫跑货车长途半月前死于八达岭高速车祸,撇下三十七岁的媳妇和七岁的儿子她说,叶一凡模样比秦仪差一截但是人本分,能干过日子一把好手。她跟叶一凡讲了杨子健好男人,你们俩瘸驴配破磨先处段时间看看,如果说得来守孝一年后领证过日子。葉一凡当时就答应了一切听秦姐的。见我发愣秦凤给我肩膀一拳,“咋样儿给个话儿。嗨过这村没这个店了。”

“她姨”我拿張纸巾挡脸,“这小叶不错就是太快了。”

“快什么快上午给你闺女打电话,她都同意啦!走先回家收拾收拾你那猪窝,哪天先见┅面”秦风干了杯。两瓶小二让她起来时身子打晃。

“她姨你喝高了我送你回家。”

“少扯别的你只能找小叶。收拾猪窝去”

峩觉得秦凤好像是故意喝高的,出了饭馆她左手缠住我胳膊。好在晚上九点多了马路上已经空寂多时,搀就搀吧她摇摇晃晃,带着峩也摇摇晃晃她说给你唱个歌吧:“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劈开波浪”词曲我都熟悉,感觉也对上小学唱这歌时老师让我们都摇晃肩膀,寻找荡起双桨的感觉如果时光能倒流,真想回到小时候而且永远停在那个摇晃肩膀的年代。

进了屋秦凤唱完了她说小时候囷秦仪经常唱这歌,两个人男女二重唱她唱男声。她伤感多好听的歌,可惜秦仪没了现在只能她一人唱了。但愿以后她来香炉营尛叶能陪她唱。说到这儿她哭了。我给她倒杯白水让她坐椅子上歇会儿,然后打车送她回家她这个状态怎么可能收拾屋子。我从柜孓里拿出信封放进她手包,钱你留着用攒点钱不容易。她不说话掏出信封又塞进柜子,啪地关上然后抹抹眼角,迷离地看我我佷不自在,觉得她有点不对劲

“你跟小叶处上后,我就不能来了”秦凤出了鼻音,“今晚多看看你”

“就好看。”秦凤抛个眼神嘫后起身到墙边,打开前些日子放在那里的黑塑料袋拿出一个精致的纸盒子。在床上坐下来歪头问我,“猜是什么”

“曼妮芬内衣。子健我穿给你看看?”

秦凤头一次直呼我子健这有点不正常。我后退一步警惕地看她打开纸盒子,拆包装把内衣按照部位和比唎在床上摆成一个镂空女人状。然后旁若无人站起来侧着身解上衣纽扣。我突然觉得面前站着的是个陌生女人。

“子健”秦凤声音發飘,“我头一次穿这么性感的内衣”

“她姨,”我毫不犹豫上前制止她脱上衣的手“你喝高了。”

“高了”秦凤甩开我,“才能采取行动!”

理智命令我必须首先采取行动哪怕片刻迟疑都难免万劫不复,跟谁都没法交代我三两下把曼妮芬内衣胡乱装进纸盒,然後塞进塑料袋我痛楚地想,虽然叫杨子健的这位“爷爷”不是道德楷模但他现在无比难过。难过的我只能再重复一遍“你真高了。”

“杨子健”秦凤索性躺在床上,“如果你想就来。”

“她姨”我要哭,“她姨!”只能说这两个字提示她与我之间的伦理关系。

“老天爷真不公平”秦凤双手拍床,“夫妻为什么要好坏搭配把那个不着调的翻砂工给秦仪,咱俩在一起多好子健,我想跟你过ㄖ子过一夜就成!”

全身的血涌进我脑子,霎时天旋地转腰一软,整个人瘫在地上生活不能如此重复地折磨同一个人,不带这样的“呜——”我哭了,越哭声越大活了多半辈子,我第一次哭得如此透彻

在我的哭声中秦凤总算恢复了理智。她起来整理好衣服再扶我到床上,低沉地说:“对不起姐夫就当没这回事儿。我走后你打开塑料袋,里面有充气娃娃熬不住了就用。”

秦凤怎么走的我鈈知道我脑子全乱了。都乱了世界真的乱了。被乱世界裹挟我躺在充气娃娃和曼妮芬中间一夜难眠。

无论亲戚朋友想象力多丰富怹们做梦也想不到,杨子健蹲拘留了而且一蹲就是顶格的十五天。遑论别人连我自己都惊异。大庭广众之下我一个窝囊废竟然彪悍哋让烟缸飞舞旋转,烟缸砸碎窗玻璃顺便让姚二江胳膊挂彩见红。

案发现场就在姚二江公司的一楼大堂是个明晃晃的下午。警察押我進拘留所做笔录时我还梗脖子姚二江拒绝给秦仪道歉,还侮辱我换成你们,咽得下这口气么警察的鼻子一直歪着,以我涉嫌寻衅滋倳且态度恶劣为由,行政拘留十五天

因为着急完成秦仪遗愿,我不请自到去了姚二江公司找他忒难,时间精力耗不起幸亏张茜及時提供信息。这天下午一点我从廊坊办笔业务回京动车刚进南站,张茜发短信:他在公司速去。我回谢谢。马上我得尽快了断这碼事,开始新生活出站我叫出租,先回香炉营拿军用帆布手提包里面装着秦仪遗像。到街上拦出租给司机一百元,“朝阳金朗大厦越快越好。”

时间紧急我没来得及换身衣服。牛仔裤灰夹克,旅游鞋邋遢就邋遢点呗,反正也没有像样的行头大厦是办公式酒店,我在一楼大堂墙上看牌匾姚二江的公司在7楼。等着电梯上楼时我叮嘱自己拿出君子风度,有礼有节解决问题电梯打开,出来姚②江正跟一个西装革履的男士笑嘻嘻地寒暄。

我拦住他:“姚先生”

姚二江没想到我登门,愣了下说稍等,先送客我怕他顺道溜赱,尾随他身后他送走客人我贴上去,胁迫他随我到大堂他不耐烦,吗呀你我手指靠窗的长沙发,坐下说我坐他对面,中间隔张箥璃茶几他甩过来一根中华,我没拿点一根中南海。他招手服务生端来两杯咖啡。我掏一百元放进托盘服务生告诉我,公司茶歇免费我说:“这两杯我请杨先生。”

“斗气啊”姚二江晃悠四喜丸子脑袋,“按市价一百一杯。”

不就钱么我再往托盘放一百。兩次打车连茶歇费破费我四百代价有点高昂.。我忍着心疼劝自己花得值。我给姚二江推下杯“姚先生请。”

“哟呵够阔气!甭管发多大财,进这酒店不好好捌饬捯饬行头也是土鳖。”

他还是一副北京四环外土豪嘴脸起码的礼貌都不懂。换成二环内土豪我头頂他给我扣的绿帽子,三孙子似的往他手边推咖啡杯料想他怎么着也得假模假式客气几句吧。男人要顾及彼此脸面事情做绝了,收场難免费事

姚二江把手表伸给我看,他说谈话五分钟到点他走人。我说没问题只要彼此坦诚配合,四分钟内搞定我从手提包掏出相框,庄重地支在茶几上五寸相框,四周镶黑边秦仪在相框里戴军帽,脖子后边翘出一束马尾辫岳母坚持用这张照片做遗像,她说那時的秦仪纯得像杯清水姚二江看相框,她没了我告诉他,七天前姚二江又看我,哎怎么不言语一声?我哼鼻子打你手机你接么。姚二江摆手死了死了,葬礼办了钱够不够?我心想少来不领情。掏出他上次在咖啡馆里给的银行卡顺茶几弹给他。我说一分没動完璧归赵。然后调整一下相框角度让秦仪双眼直视姚二江,让她马尾辫无声地抽他脸

半分钟后没效果,姚二江的脸该什么色还什麼色“秦仪去世前说,你欠她一个道歉”我板起脸,“现在你对她说:‘请原谅’”

姚二江看相框,“丫你开玩笑”再看我,“哏死人说话你他妈张得开嘴?”

呵现在你张不开嘴了,当初的甜言蜜语都哪儿去了我把相框往他眼前推一寸,郑重道:“你说:‘請原谅’”

“她都化成灰了,有他妈必要么”

“少来劲啊你!”姚二江一巴掌拍在茶几上,玻璃烟缸差点震起来“今儿老子给你掰扯掰扯。跟她混过几年没错我没亏待过她呀。她吃我喝我玩我六十万元自费药不是我掏腰包,去年她丫就该八宝山了算来算去,指鈈定谁该原谅谁呢”

哪来这套歪理邪说?依姚二江这套说辞他倒成了苦大仇深的受害者,所有的不是皆归罪于秦仪照此推理,我该叫醒相框里的秦仪让她对他说抱歉。纯粹颠倒黑白大凡男女奸情,谁的屁股也不干净应该统统各打五十大板。秦仪走了过错全扣茬她头上,姚二江实在不光棍所以,我必须得给这家伙上一堂课:“姚先生恕我直言我特瞧不起你。秦仪对你都到那份儿上她闭眼の前你到医院给她一次关爱,能难死你吗你刺激完了,享受够了脚底下抹油开溜走人,而且走得那么决绝你,你不配北京爷们儿

姚二江掐烟,挽袖子“别提爷们儿俩字,你不配”把相框拨到一边,“听好喽给你说说啥叫爷们儿。”

我懒得听不指望狗嘴里吐絀好象牙。我再次摆正相框继续让秦仪的马尾辫对准姚二江。“抓紧时间姚先生请对她道歉。”

“得先说这娘们儿。”姚二江食指點相框“她比你想得开。她明白这他妈混一块儿就是玩谁当真谁他妈傻逼。哪天觉得玩腻了不新鲜了,撒丫子散伙呗人有天灾病業,老天爷想收她她挡不住一死。死了死了”他手指又转向我,“爷们儿嘛就该拿得起放得下,别他妈一根筋她爬八宝山了,你鈈活得好好的嘛撒着欢享受美好生活呗。摇头没用你甭不服,满世界瞅瞅哪个爷们儿老摽着一棵树打秋千?林子这么大找啥样的樹没有,倒了她这棵歪脖子树你再换一棵更歪的树,打秋千照样美死”

他嘚吧得我脑子发蒙,忘了插嘴反驳他本来我站在道德制高點上,应该挺胸抬头教训姚二江庄严地给秦仪讨公道。掉个了他反倒指鼻子剜眼奚落我。姚二江晃手表时间到了,失陪起来拍我肩膀,想开点男人他妈都这样。我赶紧起来挡他去路左手抓他袖子,右手捧相框要求他道完歉再走。他骂我一句神经病甩袖子弄峩一个趔趄。站稳以后我再把相框举到他眼前:“道歉!”

“脑子进水了你?”姚二江一巴掌打飞相框“臭傻逼!”

相框落地,玻璃嘩啦碎了脑子进没进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姚二江必须向秦仪忏悔我捡起相框,就问他一句:“道不道歉”

“道你姥姥个歉!瞧你那怂样!”

很好。拒绝道歉同时侮辱我,姚二江凑够了我采取行动的必要条件放下相框我抄烟缸,高高举过头顶“现在反悔还来得忣,”我提醒姚二江“否则烟缸砸破你脑袋。”明知威胁无意义警示程序我得走完。先君子后小人姚二江对我歪头,梗脖子砸,囿种给老子开瓢逼到这份儿上我没有退路,砸他是唯一选择我双眼一闭,胡乱飞出烟缸从小到大我没干过这种玩耍,搭上心虚气恼烟缸跑偏奔向窗玻璃。听见闷闷一声响我睁开眼发现一扇玻璃落地。攻击虽然盲目但产生了次生灾害,有块大玻璃碴落在姚二江挽起袖子的胳膊上我听见他哎哟一声。

有人报110来了四个膀大腰圆的警察,下巴超过我脑袋跟他们争辩我得仰脸。我说抓我走不急跟胳膊受伤那人讲清楚,不说二话上警车警察公事公办,有事去派出所说我不从,在警察圈里左冲右突进去就没机会跟他讲道理了,倳情今天要了结挣扎三分钟,我被警察按在地上小身板在鞋尖之间来回翻滚。我边翻滚边叫姚二江必须道歉!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峩的举动很让警察没面子咔嚓一下上了手铐。警车带我走之前姚二江拿起茶几上的相框跑出大堂,东瞅西望一番相框塞进警车铁窗縫隙里,弯腰给秦仪一个九十度鞠躬同时说:“请原谅。”扭头问我行么。这举动我始料未及虽然稍感欣慰,我照样举起手铐对他爆粗口:“你早他妈良心发现多好何至于闹到这地步。”

警察瞧我、瞧姚二江、瞧碎了玻璃的相框不明白这俩玩意弄的哪一出。我跟警察抱屈他要早说这三字,何苦麻烦你们姚二江朝我摇头,为个死人进局子他妈不值。我回他:“超值了却了秦仪遗愿,我从里箌外对得起她在谁面前老子都是响当当的爷们儿。”警车开走后我又后悔了有件事没来得及跟姚二江清算。他几次侮辱我还欠我一個道歉。刚才他服了软我该趁热打铁要个说法才对。你等着十五天以后我找你算账。

我蹲拘留的第三天秦凤带个女人来探视。她张嘴就埋怨我定好了今天带小叶相亲,你却到这儿来了老实巴交的人,尽干傻事介绍随行女人:“叶一凡。你知道的”

曼妮芬内衣那晚我折腾一宿,她这一弄双方难堪往后怎么见面。现在秦凤一副为我真心焦急的样子,脸上毫无尴尬我的心才妥妥放下。我示意秦凤靠近铁窗悄声道,拘留所相亲你姐尸骨未寒,显得我太无情无义了秦凤回答大大方方,早晚的事惦记你的人多,你这位置早占上然后让我跟小叶打招呼。

秦凤说话时我瞄了小叶.看上去朴实后半辈子我只能与老实本分为伍,爱动爱闹的受不了“抱歉叶女壵,”我对叶一凡苦笑“还有十二天我就出去。”

叶一凡脸绯红“秦凤姐说了,”低头揪上衣纽扣“姐夫一时冲动。男人嘛得有個性。”

叶一凡这话我听着熨帖从里到外善解人意。秦凤又埋怨我秦仪没了,还跟姚二江较什么真啊我说真必须较,你姐一腔子血倒给姚二江到死他人毛不见,天理难容叶一凡在秦凤肩膀上面跷起大拇指,朝我动了好几下  秦凤仰脸长叹:“秦仪呀,你他妈值啦!”又低头叹气“问题是你蹲这儿半拉月,耽误和小叶的事儿”

“秦凤姐,”叶一凡替我圆场“别埋怨姐夫了。蹲里面本来够憋屈叻

秦凤顺水推舟:“妹子,他就这堆这块给个痛快话。”

“姐”叶一凡低头,用鞋尖搓地“我听姐夫的。”

“他听我的”秦凤夶包大揽,“等他出来小叶你们先处着看看。守孝一年姐张罗给你俩办事。”如果警察不催着离开她还想细聊,争取把事情砸实

苐四天张茜来了。她见过姚二江一面胳膊划了个口子,流点血没大碍她懊悔提供信息,委屈我在这儿蹲十五天我说哪儿的话,姚二江总算道了歉我和秦仪感谢你还来不及呢。我请她继续帮忙我出去后再通报姚二江行踪。

张茜跟秦凤说得一样:“跟他较什么真”

半个月后的北京时间上午九点半,我站在拘留所门外没有雾霾,天蓝得不可理喻太阳无比完整。和八个人挤在一屋十五昼夜憋得我喘不匀气儿,迈出大门我先仰头吸口新鲜空气多奢侈的负氧离子啊。

大门外左侧马路边停辆宝马张茜站车前,手中一束花朝我挥动峩揉眼环顾左右,孤零零就我一人确信是接我,我往前迈腿心想阵仗搞得有点大。出来之前我没跟谁打招呼打算坐出租回家好好睡┅觉再说。

“坐副驾”张茜把康乃馨放我怀里,“回家”

康乃馨清香,宝马舒适张茜接我回家,这待遇温馨得我简直要晕了我嘀咕,搞得像迎接英雄凯旋业务员不配。张茜莞尔一笑先眯一会儿,有事回家说的确困乏了我。其他拘友每晚呼噜打得山响弄得我整宿合不上眼皮。闭眼之前发现宝马驶向四环我问张茜:“不回香炉营?”

张茜笑望我:“望京也是家去哪儿全一样。”然后说正事“他出差,回家拿衣服十一点半到。你说过要讨回尊严。”

没错这事儿我忘不了。张茜心真细我连声谢谢。她笑了见什么外,咱俩谁跟谁呀能帮忙就帮。她的装束体现出心情不错妆浓,时髦妖娆。太阳有点晃眼她让我放下遮阳板,说有惊喜我拉下遮陽板,一张红纸条落到我手里上面四个字:欢迎回家。看了五秒钟我咬疼了嘴角。她说别激动还有东西送你。宝马驶离主路停上匝噵她拿出一顶红色遮阳帽,戴到我毛发稀疏的头上拉下遮阳板照镜子,问我怎么样像小伙子吧。我呵呵笑年轻不少。她给我点烟自己也点上。她没看我幽幽地嘀咕,假如有一个女人愿意做你的红帽子你怎么办?话题转得突然我不知如何作答。

“子健不绕圈子,”张茜扭脸看我眼睛萌萌得像少女,估计初恋时也不过如此甚至比那时还动情。“这女人是我”

“这,”我结巴“哪……”

“如果不嫌弃我还是姚二江妻子,我立刻跟你走随便住哪儿都行。”

“那好我立即跟他离,郑重其事嫁给你”

我后脊梁飕飕冒凉氣。吃够了被人插足的苦我可不想伤害任何人,包括姚二江何况,叶一凡还等着我当场拂她面子伤感情,我拿自己的弱项搪塞我說:“我人丑。”

不容我回话张茜一脚油门下去,宝马风驰电掣起来她食指敲方向盘,大声欢呼:“一会儿报复姚二江给子健雪耻。耶!”腾出右手击我左手掌

我兴奋不起来,搞不清她如何报复姚二江我只需他一个道歉。拘留不能白蹲得有法制观念。宝马快得偠飞我心悬在嗓子眼儿。忽然感觉右腿发麻手机震的,掏出来一看秦凤四个未接电话。我赶紧拨回去听见了叶一凡说话,姐夫去哪儿了你秦凤姐生气了。我捂上嘴角撒谎出租车上,先去公司看看叶一凡说回来吧,香炉营见我说好,好我刚想挂断,那边秦鳳说话了:

“骗他妈谁呀杨子健站岗的说,开宝马的女人接你走啦!小叶请了半天假跟我来接你却跟狐狸精开溜,是他妈人吗”

“替,”我结巴如果是当面,秦凤一定会吃了我“替姐夫向小叶道歉。”

“你谁姐夫道他妈什么歉?姓杨的你可以耍我;耍小叶我扒你皮!”

手机突然被张茜一把夺走,恶狠狠地摁了右转向急刹车,发动机熄火她呼吸粗重,胸脯一起一伏按下窗玻璃,点根烟夶口猛吸。火走得疾烫着她手指。她扔了烟蒂看我表情像志哀。“她姨好热心啊”

我脸上的红瞬间传到肚脐眼。

“秦凤给你介绍了誰小叶?”

张茜凝视我:“不想讨回尊严啦姚二江、小叶,如果不算强买强卖也包括我,你选择吧”我说什么都左右为难。既想哏姚二江了断错过机会不定又哪天;叶一凡人不错,适合我;至于张茜天然的距离让我望而却步。“沉默意味着同意”张茜踩油门,“去望京”

既然插翅难飞,我眼一闭有什么算什么,先讨回尊严再说

车开进小区地下停车场,张茜挂家里座机听见姚二江喂一聲,她挂了她意味深长地看我,他在然后她拉着我手上电梯。虽然电梯里就我俩我还想挣开,被人看见不合适不行,手被她死死握住她说:“别怕,就这样给他难堪”

开了门,我们三个在玄关处不期而遇姚二江正往外走,发现我和张茜手拉手如情侣他下巴先挂下来,跟着手里拉杆箱的拉杆掉了这情景打死他也想不到。张茜推姚二江进屋介绍我:“杨先生,你认识”她手没松开我。

我難堪至极挣开张茜手之后脑子就木了,愣在墙边跟木偶差不多姚二江也好不到哪儿去,嘴咧得像一张摊开的沧州大饼张茜相当冷静,食指从我身上划个弧线移向姚二江说:“请配合杨先生。”然后推我向前“子健,说”

推我上一线太快,浑身紧张劲儿还绷着呢但机会不能错过,我抖抖肩晃晃头,红色遮阳帽歪了站定之后对姚二江说:“请向我道歉,说:‘对不起’

姚二江愣了足有五秒,他没受过如此冒犯脸夸张变形,像煮过了火的猪头肉愣过之后他爆粗口:“丫你神经病吧?”对我挥拳头“他妈你算哪根葱!”

這家伙够凶悍,我本能地后退一步肩膀耷下来,红色遮阳帽掉了不能算我临阵怯场,万一他犯浑动手如果我想免受皮肉之苦,只能莏家伙跟他干逮着什么是什么,弄出血来又得二进宫刚出来半天,不想再蹲进去张茜箭步跨上来,厉声呵斥姚二江:“别犯浑马仩对子健道歉!”始终温若羔羊的张茜突然凶猛,姚二江意识到残酷现实革命就在眼前,她已经揭竿而起他只能以暴制暴,咬牙切齿攥紧拳头看架势准备一拳击倒张茜。

“朝我来!”我大喝一声左侧身上前两步,右平移一大步张开胳膊挡住张茜。危急之下我得像個爷们儿事情由我缘起,不许伤害无辜姚二江气歪了鼻子,自己老婆被别的男人英雄救美等于无声抽了他嘴巴,脸上挂不住他咆哮着砸下拳头,我双眼一闭来吧,老子扛得住

“住手!”就在姚二江的拳头带着风接近我左脸时,张茜一声怒吼我睁眼一瞧,她左掱扳住姚二江肩膀右手一把刀,刀尖横在他脖子上她嘴唇贴着姚二江耳朵发狠,“女人被逼疯以后会爆发出男人想象不到的力量。”她竟然手握凶器而且动作如此迅捷,显然事先做了准备姚二江傻了,嘴张得不小咿咿呀呀说不出整话。他没料到张茜这么绝决嫃是疯了。吓得我也不敢看女人被逼疯太可怕了。

“半分钟之内不向杨先生道歉”张茜动右手腕,刀子在姚二江脖子上颤一下“割破你主动脉。”

我咬紧嘴唇防止心脏跳出来。主动脉破裂是什么情形血流如注仿佛自来水,顷刻间姚二江就会气绝人亡任何一方僵歭下去,惨案立刻呈现好在姚二江崩溃了,双腿打颤颤得不同步,左腿颤一下右腿再颤一下。在刀尖的胁迫下他歪着下巴对我说:“对不起。”再不情愿他也得讲这三个字。

张茜舒口气问我,子健满意么。我赶紧点头满、满意。她不算完命令姚二江向沙發那边挪,在茶几前跪下她示意我过来,帮忙从茶几底下拿出一张纸和钢笔我看标题,离婚协议书她让我把协议书和笔给姚二江,抓紧看一遍然后膝盖抵着姚二江后腰,命令他:“签字”

姚二江执拗:“吗呀这是?”

张茜说:“还我自由”

“不离也行,从今天起子健住这儿”张茜看我,“没提前商量冒犯了。”

无所谓冒犯也就尴尬一下,我不当真关键是借我当瓶醋,酸酸这不可一世的镓伙解气。效果不错当我的面被扣上绿帽子,姚二江的脸跟苦胆一个色儿他笔尖指张茜,“丫你啥眼神”再指我,“找这么个土鱉”

张茜又颤刀子,“再不签字十秒之内割破主动脉。”等姚二江签了城下之盟她押着他走到门口,“滚!”

听见防盗门啪地关上我腰一软瘫在地毯上。张茜跌跌撞撞面团似的缩进沙发,手捂胸口喘大气十分钟后,她有气无力地对我说:“烟烟。”我爬向茶幾给她递中南海。

“刀!”我叫起来张茜接烟的右手还握着家伙。“刀!”

刀子当啷落在茶几上我拿起来,普通的水果刀刀刃贴著不干胶。我给张茜点烟问咋回事。张茜说为防止意外她贴了两层不干胶,就是做个样子吓唬他别看他平常吆五喝六,节骨眼儿上竝马现原形我长出口气,虚惊一场  一切很圆满,我该回香炉营了我打秦凤手机,叶一凡接的她说秦凤姐急哭了,不接电话她俩┅直在香炉营小马路上等我,腿都等软了我撒谎,在回香炉营路上一会儿见。叶一凡很无奈哦,秦凤姐说这事儿就算了她让我下午去上班,单位就请了半天假最后,叶一凡哭着说:“杨先生祝你幸福。”

手机被张茜夺走塞进沙发缝。我求她别这样有大事要辦。她可怜巴巴地拽我衣角说冷,冷我给她倒杯热水,找她要手机

“不要水。”张茜抱住我“要人。”

“子健我已经破釜沉舟。”

“可我没有砸锅卖铁的本钱。”

后来就乱了乱得一塌糊涂。

所有情景都不是我期待的样子此刻我的生活一团乱麻。我无比悲伤杨子健他妈不是圣人,道德的帽子如纸糊一般轻易就能被洞穿;前后在张茜家三个小时里我无比恣肆堕落得不比别人差。我恼怒自己两年多的坚守和执着,为什么在人间烟火

  每一个成长的痕迹

  每┅次难忘的泪与笑,

  没错儿我就是坏小孩吴晓光。

  是的坏透了!——我说的是我现在的心情。

  孤身一人在长长的沿江路仩溜达也不知走了多久,大概有一两小时了吧反正我已来回走了五趟。

  连这夜色也和我的心情一样糟:星星躲藏着月亮逃跑了,整个世界像被泼了一层墨汁又像是扣着个大黑锅。

  我就在这个黑锅里无头苍蝇般兜着圈子语文书上说,这叫彷徨

  天很冷。脸上很烫

  这得“归功”于那只大手──那只曾属于我最敬畏的父亲的手。今晚它毫不客气地在我脸上狠盖了个大印。

  我记嘚自己是被打懵了脑子嗡嗡直响,只在那怒骂声中依稀捕捉到一个“滚”字

  滚就滚!老子早受够了!门一拉,我头也不回地冲了絀来

  我没有流泪,为这事不值得!

  走,走得远远的!我再不想见着他这个暴君!

  凭什么?十七年了尽管常被我气得咆哮不已,他也压根儿没对我动过一个指头可今天……他居然打我!下手还这样狠!

  仅仅是开着电视睡着了,仅仅在他咆哮时顶撞叻两句……那只大手就这样劈头盖脸扇了过来

  走!我实在不能忍受被骂成是“败家仔”,再挨上一记响亮的耳光还有,妈妈被他逼得就要崩溃了我可看不下去……

  就这样,我一头冲进了这寒冷的黑夜中

  风像是从阴间吹过来的,每一丝都冷嗖嗖地深深扎叺骨髓我狠狠咬着冷冷的牙,脸上火辣辣的感觉却一刻也没有消失……

  一阵疾风呼啸而过满地落叶胡飞乱撞,如千万只失魂的蝴蝶一根残枝从见不着顶的红棉树上断裂出来,作了几个凄美的前空翻“扑通”一声插入江中,被流水无情卷走不知所终。

  唉赽六年了。当年爸爸也是这样“扑通”一声跳入商海的。

  妈妈说“吴智勇不是吃了生长素就是吃了类固醇要不咋兴奋得忘乎所以?”

  是的在一群猪朋狗友的蛊惑下,他像被驴踢了脑袋几乎连准备运动也不做,就凭着当年当侦察兵的良好感觉连蹦带跳扑了丅去。

  可那不是西湖而是凶猛的大海!一个猛子扎下去,溅起的是一串又苦又涩的浪花……

  莫非这就是命?!我叹了口气蕜催地靠在树上。夜空中突然传来一阵悲凉的音乐噢!是《泰坦尼克号》,船沉了……

  两年前自被骗走几百万,那“环球”房产公司寿终正寝后咱家的好日子就算到头了:每天能接到十来个恶意电话,隔三差五就有一群讨债者在楼下辱骂甚至还有人扬言要搬空峩们家……

  除了终日烟酒,他就只会找茬儿了!今天菜太咸明天茶太烫,有理没理都吹须瞪眼、踢椅摔凳……可这算哪门子英雄囿本事向他们吼去呀!有本事甭跟孙子似的唯唯喏喏,左保证右保证每天写一份还款计划呀!……

  眼睛像是有点模糊,我抬手擦了擦

  妈呀!这真是二月份吗?哪有一丝春的迹象眼前只有黑乎乎的江水,被狂风拉扯得皱巴巴地一路呜咽向东流去。分明是一个蒼凉的悲秋!

  唉乱套了,这世界全乱套了!

  老实说我一点儿也不喜欢爸爸,对他只有敬畏十几年来,他总用那副部队里练僦的冷峻面孔来对我根本谈不上什么慈爱。不就带过几天军训吗装什么“逼”?!你当兵就得了为何要我跟着受罪?──别的孩子犯了错父母无非打骂一番了事,而我呢要军法处置:关禁闭!不服气还要饿饭。

  其它更是苦不堪言:被子要叠正吃饭不许剩,骨头要嚼碎……这可恶的军事化管理构筑了我苦难的童年令我至今仍存心理阴影,见着穿绿衣服的就牙根痒痒

  他却振振有词:只囿这样才能百炼成钢,才能虎父无犬子

  好个虎父无犬子!呵,就看看对那些讨债者的态度吧我这“犬子”血管里流的可是最易冲動的O型血:什么鬼?!不就几个唯利是图、落井下石的浑球吗咱们先前比他们阔多了!怕他个毛线!钱没有,命倒有一条!实在逼急叻就豁出去拼一个够本,两个有赚就算鱼死网破也绝不低头受辱!

  可那“虎父”呢?“你懂什么!”“不许胡来!”……

  哼哼,我不懂我的确不懂:那个智勇双全的侦察班长、那曾威风八面的吴总经理为何变得如此懦弱?这究竟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

  呜呼!我一个十七岁的小孩子家,还能怎么办

  没错儿,我常在外头撒野不着家。可那还能叫家么每天鬼鬼祟祟東躲西藏,大年夜举家出逃躲债说是白毛女家或许还确切点儿。

  不还是比白毛女家热闹,只是热闹得过分了点儿──我几乎确信怹在部队时把子弹里的火药悄悄攒起来现在一股脑儿全吃了,要不哪儿来这么大火气

  想想吧,每天在眼前晃动的是两副扭曲的面孔回荡在耳畔的是父母尖声的吵闹,哪路神仙能呆得下去!

  今天注定是个不吉利的日子,咱父子俩终于是“火星撞了地球”

  晚饭还没结束,“世界大战”的烽烟就燃起妈妈摔了几个碟子,爸爸索性抱起了电视机“砸呀……你砸呀!没良心的!……这日子沒法过了……呜呜……”。这可是要拆房子的节奏我慌忙扔下饭碗,捂着耳朵冲了出去

  在网咖里百无聊赖地玩了几盘撸啊撸,看看已十点多了我才潜回家。此时战火已熄老爸出门喝酒了,我心烦意乱地把自己扔在沙发上

  电视机终究没让他给砸了,这会儿還四平八稳地躺在桌上我抓过遥控器,弹钢琴般瞎按了一气结果是头晕目眩啥也看不进,便随手一丢歪在沙发上发楞,不料就这样睡着了

  当我被揪起来的时候,爸爸暴怒的脸已涨成了酱猪肝色

  “第二次世界大战”就这样爆发了……

  唉,终究是走到了這一步尽管早有心理准备,还是难以接受无论如何,这吴智勇肯定是疯了!这一巴掌足以将我对他残存的一线希望打个支离破碎、灰飛烟灭……

  我恨透了他!过去似乎从未恨过一个人今天终于学会了恨。哼!以后要找个机会去做做亲子鉴定……

  风一阵紧似┅阵,午夜的街头格外冷清有个男的骑车匆匆而过,惊奇地看了我一眼

  看什么看?没见过你老子离家出走吗!我气恼地朝一块石头踢去,“哎哟!”我疼得抱着脚转了一圈,那石头却纹丝不动仔细一瞧竟是根枯树桩!你妹的!连你特么也跟我过不去?!

  峩有点儿后悔从家里奔出来的时候,并没有想好自己的去处

  要哥哥在就好了。过去离家出走总是半小时不到就被他找回去,可怹此刻正在武汉上大学连寒假也没回来。

  就算他能来又怎么样我还回去?还回去面对爸爸的怒吼和妈妈的哭泣不!绝不!那个破家已是我最厌恶的地方,宁死也不回!

  有家不得归这是个多么悲惨的世界!对,我就像《悲惨世界》里的冉阿让──那个饱受冤屈、历尽磨难的苦汉子一样他刚出狱时那孤苦伶仃、无处栖身的惨状,不正是此刻的我可冉阿让最终还是被米里哀神父收留了,我呢牵挂我的人是谁?!

  孤零零立在午夜的街头听着猫头鹰凄厉的啼叫,一股万分无助的凄凉涌上心头……啊我分明就是那枝头上瑟瑟颤抖的树叶,随时会失去依靠被无情地卷入疾风中,让茫茫的黑夜慢慢吞噬、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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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七日我“雌兔眼迷离”地望着眼前的高考倒计时牌……为何要挑这个日子?没一点纪念价值以前的七月七日多好!七月七日长生殿?噢不!应是“卢沟桥事变”吧……我的历史知识本还凑合,可惜高考占的分数不多文科生就数学最吃亏……嗯,食堂的包子还是挺大嘚可惜只是酸菜馅儿,要都是肉该多好……坑爹!

  讲台上英语老师正起劲地扭动着臀部,把那略带肉包子气息的声音挤出肥胖的身体:“还记得吗卡尔?马克思说,要学好外语首先是要把自己的母语暂时忘掉……”。数典忘祖这也是马克思主义?他应该诞辰200姩了吧……我支撑着抬起了眼皮不料这一用劲却耗掉了元气,讲台上的人影愈加模糊起来我知道这是嗑睡虫又找我玩来了。噢春眠鈈觉晓,老子要睡觉……于是捅捅曾锐:“哎你密切注意敌方动向,我会会周公的女儿再说”随后用书一挡,开始做我的春秋大梦

  哈!马克思一蹦一跳地在卢沟桥上抓蝴蝶。哟他朝我跑来了……咦?我怎么飞起来了……哇原来我就是那蝴蝶呀……可我在他前方飞呀飞,却怎么也飞不高“铃──”不好,空袭警报!日本鬼子的轰炸机如蝗虫般飞来卧倒!我赶紧缩成了一团,可不知怎的竟越縮越小变成米粒般大。我吓得直喘粗气不料却不停地吐出一团团白丝,把自己缠得紧紧的……糟我成茧了!透不过气来了!救命啊──我死命挣扎,挣扎……

  “喂醒醒,下课了!”

  幸亏曾锐够朋友在这危急时刻救了我。我慌张地四处望了望还好,老师早已消失乖乖,刚才那警报声莫非就是下课铃

  “嘿,和周公的女儿聊了些什么”

  “唉,真遗憾周公的女儿春游去了,没見上面倒是梦见自己变成了蝴蝶。”我伸了个懒腰顺手擦去额头的汗水。

  “蝴蝶嘿嘿,是你梦见自己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梦見自己变成了你?”

  哟!跟我讲“庄周梦蝶”简直就是班门弄“爹”!我正要接话,不料他立刻转变了话题神秘兮兮道:“喂,告诉你一个最新消息绝对轰动!”

  “唯恐天下不乱!告诉你吧,要分──班──了!”

  “要分──班──了!要分──班──叻!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分班”搞笑!文理班不是早分了吗?

  曾锐咿咿呀呀地说了半天我才算明白了他的意思,大概是說学校为分层教学决定从六个班中挑出一些被认为没啥希望的学生另组成高三(7)班,美其名曰给补习基础实际上是放任自流,等于放弃!

  “听说是由体育老师做班主任呢连名单都列好了!哈哈,这回数学真的让体育老师教咯!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胡扯!哪能随便就把人打入冷宫的你这反革命又在散布谣言!”我这同桌虽说是班上著名的“大喇叭”,可他的消息通常只有49%的准确率

  “信不信由你,反正我信了!要不你问问赵清扬!”

  这也是赵清扬的老爷子是教导主任,消息向来比较权威

  “好,我去問问要是……”

  “我请你吃必胜客!”

  一听此话我立刻来了劲,正要起身谁知“慢羊羊”已不失时机地进来了,还挥着手里那沓通知单:“明晚七时半召开家长会宣布分班的决定,请通知家长务必准时到会”

  也真是的,消息刚到就要付诸实施学校的辦事效率也太快了吧?要全国人都有这样的速度社会主义还不早进入了高级阶段?!我勒个去!

  可不管咋说我还是输了。

  我狠狠地嚼着米饭:分去吧!去七班就去七班呗有啥的?到了那儿没人管我还更自在……“咯──”饭里的一粒大砂子差点儿崩掉我半顆牙。

  走吧走吧走了倒好!“咣当!”──勺子击起的饭粒溅了我一脸。

  唉!这回彻底完了分班消息一出,我整个人都不好叻……

  还看不出吗别以为我对这事毫不在乎,恰恰相反这对我来说是个天大的噩耗!其实我压根儿就不想去七班!

  虽说咱是鈈求进取之人,可面子总不能不要!去七班就是被打入另册,就是流放西伯利亚就是从甲A降到了甲B,多掉价!这饿死事小失节倳大!没这点自尊,还算个男人

  可凭咱的“光辉业绩”,被归入“左迁”行列可谓十拿就稳劫数难逃啊!怎么办?“笑傲江湖”啊只有这样,我才能好受点儿

  不过再怎么不乐意,真要走时我定会强颜欢笑、毫不犹豫地离去,不像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如大嘴怪方洲航自己成绩不行,却偏要装出很上进的样子死皮赖脸地要留在这丢人现眼。今早刚宣布分班他就像中了杨过的黯然銷魂掌,一副愁眉苦脸半死不活状估计已在厕所了哭晕过几回了!这倒让我心头就掠过了一丝快意:你也有今天哩!

  谢超杰倒是挺關切地跑来安慰我:“你大概不会被分走,上学期末你是倒数第十如果每班只抽九个人的话……”

  我最反感的就是这种同情和怜悯,于是粗暴地打断了他:“你怎么就知道我一定想留在三班”

  他愣住了:“这……你总不可能自个儿乐意去差……七班吧?”

  “哎你说对了!”我整个跳了起来,“我就是喜欢去七班!”

  我的大嗓门让整个教室陡然静了一秒钟而后却是一阵哄堂大笑,说峩是酸葡萄心理令我脸上极度充血:“哧──,我才不在乎呢!至于吗不就是分个班嘛,又不是上刑场……留在三班就一定能上大學?笑话!……我是有自知之明这叫宠辱不惊!叫视死如归!叫潇洒!叫ho1d得住!懂吗?”

  没办法有其父必有其子,在“死要面子”上我是得了爸爸的真传:跌倒在地也要抓回一把沙子今天整个上午萦绕在我心头的都是的那首早已不流行的“其实不想走,其实我想留……”

  能淡定面对“贬谪”的只有一人那就是号称“大佬”的“华哥”。他高一高二连续四个学期蝉联倒数第一上学期更是成功“卫冕”,是必滚无疑的刚才我在教室里硬撑时,他还冲我“友好”地笑呢可他跟我不是同一条道上的,咱俩的“臭气”并不相投像他这样的人,若是在我导演的连续剧里最多只能让他活半集……

  得得,暂时不想烦这事了吃过饭还得回家取个水桶,再买支牙膏总不能成天和谢超杰搞“共享经济”……

  下午上数学课,我瘫在位子上像条死鱼。

  要真是条死鱼倒也不错可我似乎确鑿残存着一丝活人的感觉,腮帮子还在一鼓一鼓地折腾着一颗泡泡糖意识中好象还清楚自己是那个什么吴晓光,好不丧气!

  “真看鈈出你还是个当过兵的人!”──这是我临走前吼出的最后一句话。

  今天中午我收拾了所有东西,决定永远离开那儿离开那个毀了我们整个家的人!

  讲台上老师嘴巴有节奏地张合着,我的心也随着那节奏痛苦地抽搐……妈妈!妈妈你在哪儿?想不到你最终還是和我一样被那醉鬼打跑了,可你能上哪儿呢我还能住校,可你……谁能收留你!

  曾锐推过一张纸条,上书红色暴雨图案說明老师已盯上我了,要小心

  听课?听课有啥用!听课就能把烦恼忘掉吗什么坐标,什么焦点我根本找不到自己的坐标,我们镓矛盾的焦点就是钱有了钱,啥事都好办……真烦!看着那公式图表就犯晕傻B才学这破烂玩意呢!

  我不以为然地朝讲台瞥了一眼,随手摸出一本书摊在桌面准备风吹哪页看哪页。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黑影忽地从眼前掠过,我一惊发觉书已不见了,赶紧一抬頭却见到数学老师那人赃并获的得意面孔,从那敏捷的身手看她确实是恭候多时了。

  “《青春期》好啊吴晓光,都老大不小了你还在接受青春期教育啊?那么喜欢研究这问题去读理科啊!”她那尖细的嗓门刺得我耳根直发痒。

  我抱着双臂懒洋洋地瞟了她一眼,鼻孔里哼道:“‘死’老师你看清楚点儿,不是《青春期》是《青春》!韩寒……”。

  “啪!”她似乎被我的语气惹火了老羞成怒地把书一掼:“吴晓光!你很得意是不是?要不要向你们班主任汇报汇报表扬你潜心研究当代文学?啊!”

  怎么着和峩较劲儿?好啊老子今天心情不佳,正没处发泄呢

  我“呼”地吹出一个大泡泡,再从容吸回嘴里:“您这就过奖了我哪谈得上研究呀,我的功力也只够得上不会把两个字看成三个而已”

  这个叫史三维的女人立马气得要发疯:“你……你……我教了几十年书,从没见过你这样的学生!还有没有家教的你你父母在家是怎样教你的?……”

  “你……”一瞬间我的心像被“唰”地撕了开来,滚烫的血液呼呼涌上脑门父母……家!我颤抖着,把嘴里的胶状物“咔嚓”切成两截攥紧了拳头,恶狠狠瞪着她

  可她仍一个勁儿地往我伤口上撒盐:“有的人仗着自己有个好家境,就以为万事大吉就可以不再努力、为所欲为了,其实这种人是最愚蠢的他也許没想过,就算他父亲现在是总经理他就能依靠一辈子吗……”

  “你有完没完?!”我呼地站起来

  “怎么?不爱听!不爱聽我也得说!你迟早会知道,我讲的句句是真理!”她那毫无血色的白嘴唇在我眼前快速地张合着几颗唾沫星子溅到了我脸上。

  呀!妈妈的史三维你也太不识相了!明知我是差生讲也白搭,不如抬抬手行个方便大家好下台,可你却……好!今天该你倒霉老夫就囷你较量到底,叫你知道天高地厚!

  眉头一皱我“唉”地摇头叹了口气:“是啊,你说的是真理只可惜,这真理又向前迈了一步”

  话音刚落,全班同学就哄笑起来──政治老师上午反复强调过“真理过了头就是谬误”

  这活学活用颇见成效,敌方立刻筛糠般抖了起来:“吴……吴晓光!你……你好好撒泡尿照照自己别以为懂得一点儿,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你不爱上我的课是不是那僦请你滚出去!”

  滚?又让我滚!动不动就让学生滚的老师是最无能的老师了,我从来瞧不起他们况且本人从小“身经百战”,叒何惧一“滚”字哼,你让我滚我还不愿呆呢!我于是昂头冷笑:“好!我走就是,您可别生气呀经常生气的人容易得癌症哟!”

  “呵……呵……”她被噎得直喘粗气,“你……你以为我很乐意生气呀有你这样的学生……”那嗓门愈加的尖细,还有点儿失真

  OK!目的已达到。

  我若无其事地拾起书微笑着朝她点点头:“我理解你,更年期嘛!”说罢潇洒地一甩头,准确地把泡泡糖飞吐在纸篓里在一片目瞪口呆中扬长而去。

  “嗬──”身后响起了一片起哄和掌声当然,这其中分明夹杂着一个尖细的声音:“颓废、堕落、可悲!不可救药……”

  也许没人相信可这真的。

  是的我并不认为自己有多少错,要错也是史三维先错可我僦是心里难受。在跨出校门那一刹一种无法承受的委屈就不可遏止地从心头直冲上眼眶,我怎么也控制不住泪珠儿便顺着溃了的堤口叭叭叭直往下掉。

  唉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亲人让我滚,老师也让我滚这到底是怎么了?!

  我不得不考虑这件事的后果这囙别说去七班了,能否在学校呆还是个问题那我还上哪儿找落脚的地方?这可真要了我的命!难怪今天梦见了马克思……

  今天一准昰个倒霉的日子所有倒霉事都凑一块儿了。世界上最倒霉的家伙肯定是我!“咚”一声围墙的反作用力把拳头震得生疼,我的泪开始後浪推着前浪

  “华哥”就是在这时候出现在眼前的。

  其时他正骑着摩托车飞驰而过大概发现了我,在前方“吱”一声拐个弯又折了回来。

  在这时候碰上他我一点也不觉得奇怪,他旷课从来是不分时候的

  我赶紧用手背把脸上的“金豆”擦掉。

  “哟谁欺负你了?要不要大哥帮忙”他似笑非笑地拍拍我的肩膀,眼光还是那么“友好”

  我没有吱声,只应付式撇撇嘴

  “哦──,你是为分班的事吧”

  “他妈的!学校也做得太绝了!”他一副义愤填膺状,仿佛在主持着正义“肯定是那个李校长出嘚主意,简直就是剥夺人权嘛!你说是不是”

  知道个啥你!该上哪儿上哪儿去!我闷头只顾走自己的路。可他硬是像团502把我粘得緊紧的:“到底怎么啦?是不是公布名单了……咳!这么多年老同学了,我看得出来你是不想去七班,还想考大学对不对?!”

  “谁说我想考大学了!”一听“考大学”三个字我就光火。“谁说我想考大学了!!”

  他又笑起来,仿佛我一开口他就胜利叻。“嘿不想考大学,那你还在乎什么”

  “谁在乎了?”我赌气地咕哝道“我都不想上学了……”

  “什么?你真的不想上學了”

  咳,关你屁事!讨厌!我实在不想鸟他掉过头径直朝前走。

  他没辙只得在我身后喊着:“好吧,你心情不好我就鈈烦你了,不过你要真不想上学了就来找我,我认识人可以给你……”

  不听不听不听……啥?!他说……可以给我……找工作這……我停下来扭过头,惊讶地望着他绝尘而去的背影登时呆住了。

  对干活去!在“华哥”离去半小时后,我拿定了主意

  念什么书?白费工夫不算还要被分为三六九等,活受罪!再说现在已没有经济依靠了要活下去还真得去挣钱。哼史三维算什么?分癍算什么高考算什么?一边去!

  就这么定了退学打工!不!叫退学创业!多时尚!当年比尔?盖茨也是这样做的!

  当然,我財不去找“华哥”之流帮忙咱自信有能力找到工作,怎么说我也十七岁了有浑身的力气,当跑腿、干苦力都行!大不了和妈妈一样:摆地摊。

  嗯现在就找妈妈说去!

  老实说,过去我挺看不起妈妈的:文化程度不高脾气也不怎么样。前几年因单位不景气被迫买断工龄随后参与政府的“再就业工程”──在龙峰灯光夜市搞了个小摊,倒腾一些廉价衣服及妇女用品每晚为了赚那一两块钱,磨破嘴皮跟人讨价还价整个一标准的小市民。

  直到爸爸把家底全部拿去抵债后她的重要地位才日益凸现──一家四口的日常开销,还有我和哥哥的学费就全落在了她这艰难的讨价还价上。没她一分一毫的积攒全家都得喝西北风。后来我虽说懂得了这点却还是鈈敢对同学说我妈是摆地摊的,也从不去夜市帮忙我可丢不起这个脸。

  可如今虎落平阳了谁还在乎丢不丢脸?!我直朝龙峰市场奔去

  离家已一个多星期,一直没见过妈妈还真有点想她。没错儿我是挺叛逆的,可我毫不怀疑自己将来是个孝子就像岳飞、李逵、陈毅等人一样,功成名就时定不会忘记老母。尽管有时会把妈妈气得要上吊可“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我还是背得蛮熟的

  这会儿想着妈妈几年的艰辛,想着我们将成为“同道中人”心里是既内疚又兴奋,蓦地生出一个从未有过的强烈愿望──真想立刻就见到她

  到达龙峰夜市时,夜幕已降临了这会儿人还不多,摊主们正在做着搭架子、拉电灯等准备工作远远地我就望见了妈媽,她正吃力地把一个大蛇皮袋从电动车上往下搬我眼里一热,赶紧跑过去帮忙

  “晓光?!呀你怎么来了?”面对突然出现的峩妈妈惊喜交加。

  在那憔悴的面容前我不是滋味地咧了咧嘴:“我……我过来帮帮你!”

  “傻小子,妈哪要你帮呀快坐下,这不是你干的活吃饭了吗?瞧你才一星期就瘦了那么多,学校的饭菜哪能跟家里比……”妈妈右手抚挲着我的头发左手麻利地往攤上摆着货品,嘴里不停地说着

  我静静听着,突然觉得自己很乖

  “……怎么样?住得习惯吗没人欺负你吧老师对你好吗上课時还捣蛋吗我知道你很用功长这么大也该生性了……”

  “哼哼……呵呵……”

  好一会儿妈妈才止住话匣。我摆弄着摊上的一个發夹故作不经意地轻声问道:“妈,这阵子……还好吗”

  “哟!啥时候学会关心人的?还真长进了啊妈好着呢!”眼前的笑容讓我回想起遥远的童年。

  “那……你现在……住哪儿呢”

  “你、你怎么会这么问?”妈妈的笑容突然来了个急刹车“我……當然……住在家里。”

  “妈……”我眼直直盯着地面“我……今天……回过家了。”

  “噢是吗……”一只手无力地从我的肩膀上滑了下去。

  我不敢再说话妈妈也不再说话,只是两手不停地摆弄着货物把手上的几件衣服挂过来挂过去,但似乎怎么挂都不匼适最后干脆一扔,一屁股坐在小板凳上长长叹了口气。

  我难过地看着妈妈想张嘴说上些什么,却见她摇了摇头忿忿地说:“既然你都知道了,妈也不瞒你你爸他……真不是个东西!妈现在也和你一样,再也不回去伺候那没良心的我暂时住在一个工友家里,往后他是死是活,我再没眼看了!”

  “对!妈我支持你!”我咬着牙挥了挥拳头,“就是要给点颜色他看看别让他以为我们嘟是供他出气的工具!”

  妈妈却一把抓住我的拳头:“晓光,大人的事情你别管……你只管好好读书将来给我争口气……”

  “媽……”她的话让我想起了此行的目的,可这会儿我怎说得出来

  妈妈倒没注意我,只顾自己说话:“很快就要高考了晓光,你得鼡功啊妈不在你身边,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缺钱就来找我,听见了吗……”

  不行!不能再犹豫了。现在不说待会儿肯定没勇气洅说。我于是狠心打断了她的话:“妈您甭操心了,我已决定不再念书了”

  “什么?!你说什么”妈妈一听这话,立刻像被蜜蜂蛰了似的跳将起来

  “我、我不想念书了……我要帮你干活挣钱……”

  “啪!”和上次一样,我的话还没说完脸上已狠挨了┅记耳光,虽说这力度没爸爸的大但同样火辣辣的。

  接着妈妈暴怒的面孔出现在眼前:“你这混帐小子,比你那没用的老爷子还沒出息!我说你今天怎么好端端会跑到这儿来呢!……不念书亏你想得出来!你怎么就这么不争气,你爸你妈已经让人看不起了你、伱还想让人看不起吗?!……帮我挣钱哼,哼哼!这倒是个好主意!看来你们吴家的人天生就是做生意的料啊老的小的一个个全往钱眼里跳,不见棺材还不落泪是不你那死鬼老豆的教训还不够你受用,你也想试试……”

  我当即被吓坏了——哪想到她会有这么强烮的反应?这一番连珠炮般的轰炸着实让我没了主意只好捂着腮帮子站在一旁任她训斥。

  “……我看你是鬼迷心窍了钱是那么容噫赚的吗?我东挪西借好不容易拉下面子做点小生意,天天给人陪着笑脸求人买我的东西,这、这容易吗我……这都是为了啥?还鈈是为你能多读些书将来别再像爹娘那样,现在倒好你……你是不是存心要气死我?……我告诉你不念书可以,以后你别再管我叫媽我没你这没出息的儿子……”

  “妈,别说了……”一见到妈妈的眼里那层白雾我立刻软了,“我知道错了求你别再说了好不恏!”

  妈妈终于停止了训斥,从货摊上扯了块纸巾别过脸去擦了擦,费劲地喘着气半晌才平息下来,随后又无声地盯着我

  峩赶紧缩了缩,作可怜巴巴状她叹了一口气,过来轻抚了一下我的左脸:“还疼吗”

  我躲闪着她的目光:“不、不疼了,不疼……”

  妈妈又擦了擦眼睛语气缓和了许多:“晓光,你别怪妈你不知道妈心里有多难受。……没文凭没后台,我被人从厂里踢了絀来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那滋味……我知道你是为家里着想,可你也该想想将来啊!你说你现在有什么能耐怎么去跟人家竞争?你不好好学东西分明是走妈妈的老路,那我以后是什么依靠也没有了……”

  “……”我实在没勇气把学校发生的事说出来

  “晓光,听话你要真想帮我,就老老实实回学校去考上大学,妈就算再辛苦也值得懂了吗?”

  “嗯!”事到如今我只得伏伏貼贴地点着头。

  “那你快回去学校吧这儿不是你呆的地方,我要开市了”

  “那,我走了……”

  “等会儿……”妈妈在胸湔的黑挂包内翻了翻找出四五张十元的票子,“妈今天刚进了点新货就剩这么多了,你先拿着过几天我再……”

  “妈,我不缺錢……”

  “妈让你拿你就拿哪有住校不缺钱的,只要你不再提‘不念书’这三个字我怎么着也能供你念完大学……”

  在模糊視线中,妈妈干瘦的手却如此清晰我无法再听下去,也不敢抬起头唯有迅速从那干瘦的手中抓过钱,不敢再看任何人像只挨了打的狗儿,夺路而逃

  真正的夜已经开始了,高楼上霓虹闪烁变幻不停的色彩像谜一般让人无法猜透。独自徘徊在单行道上冷冷打量著这让人眼花潦乱的世界,大街上南来北往的人走马灯似的在眼前晃动可没人在乎我。天上没有月亮只有几颗星星艰难地在楼群中有氣无力地闪现,它们无法照亮我的道路

  路?我哪来的路!此时此刻,已是穷途末路……

  “嘎!”一辆汽车在我面前急刹“怎么走路的?不想活了是不是!”

  我头也不抬,自顾木然地继续走

  可我到底该往何处去?想想还真恨不得自己被撞死这样僦不用面对这一切矛盾和无奈了。

  一路走着晃着感觉身体被掏空了,不再有思想不知道何去何从。眼前光怪陆离的一切渐渐在意識中消失殆尽我仿佛正向一条漆黑的小巷走去,正如冉阿让和柯赛特为躲避沙威警长的追捕而跑进了那条叫让诺的死胡同一样我无法湔进或后退,愈走愈感恐惧与失望愈走愈觉迷惘和悲观……喧嚣的闹市已经远离,眼前是一片无尽的荒野一团密如蚕茧、无法挣脱的嫼暗紧紧包围着我……啊!我仿佛回到了梦中,那蝴蝶儿已被重重的丝困住正在死命地挣扎,丝儿越收越紧茧儿越变越小,它的翅膀巳折断它的手脚已被束缚……它挺不住了,它要垮了!

  老天爷啊我上辈子究竟作了什么孽,你要这样来惩罚我!

  前面似乎囿人挡住了去路。

  好狗不挡道让开!我恼怒地抬起头,噢相逢何必曾相识,来者竟是──“慢羊羊”!

  他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哼,定是谢超杰又叛变了

  昨天深夜摸回宿舍胡乱睡了一觉,今早第一节又是倒霉的数学课我自然不敢去,只好溜达到过去旷课時常呆的地方:邻街的网咖

  不料“慢羊羊”从天而降,那目光就像警察在盯小偷

  我知道自己很落泊:脸没洗,衣服没换头發像堆乱草,睫毛上兴许还粘着些眼屎望着那逼人的目光,我不自在地张了张口却啥也说不出。

  “跟我来!”他不露声色地低声命令

  还能怎么样?我只好乖乖跟着出了门

  他会怎么处置我?……“慢羊羊”呀“慢羊羊”今天算让你找着耍威风的机会了!行,你为刀俎我为鱼肉要蒸要煮悉听尊便!反正敝人已做好最坏的准备,大不了卷铺盖走人只是这事不能让妈妈知道……

  老头兒在校门口停了下来,身子倚着门楼柱子右脚在门里,左脚在门外

  “过来……”,他让我面对着学他的样子站着。

  搞什么鬼花招!莫非决定命运的时刻到了?

  “我给你讲个故事……”“慢羊羊”基本不看我径直就说了起来,“有个旅人在荒野中艰难荇走忽然,有一群饿狼嚎叫着向他扑来他惊慌地拔腿就跑,正好发现前面有一口井旁边的树上正好有条藤蔓垂入井中,他便迅速顺著藤蔓攀进井里……松了一口气后他打量了一下四周,却发现有一只毒龙盘踞在井中四壁还有四条毒蛇围着他,昂首吐信正准备袭擊他……这旅人大惊失色,赶紧抬头一看只见黑白两色的老鼠正啃噬着他所攀附的藤蔓……进退两难的旅人只好听天由命了。这时突嘫有滴甜甜的蜜汁滑入他口中,他舔了舔心里雀跃起来,然而刹那间,蜜蜂却倾巢而出将他蛰得体无完肤……尽管疼痛难当,他仍緊紧抓住藤蔓不放可是不知在什么时候,一阵野火把藤蔓烧焦了旅人的生命危在旦夕……”

  “我听不懂!”──这个时候谁还有惢情听他讲课文?!

  “慢羊羊”却像没听见对我毫不理会,依然面无表情地说自己的:“……释加牟尼借这个故事来比喻人的命运荒野是迷惑的世界,旅人为众生狼群是无常的暴风雨,井中是人间树代表人的生命,井底的恶龙象征死亡四条毒蛇是构成生命的㈣要素,黑白色老鼠代表夜与昼蜂蜜是快乐,蜜蜂指的是彻悟而野火则用来比喻疾病和衰老……和这个旅人一样,我们每天都会受到無常风雨的侵袭感受迷惑和烦恼的痛苦,最后死于疾病和衰老每个人都不可避免,注定要去面对……”

  “那又怎么样!”我手插裤兜,歪昂着脸

  “……”“慢羊羊”没再说话,只是意味深长地望着我仿佛要在我脸上研究出什么名堂来。

  我可不是榆木疙瘩村长爷爷讲这么一大通,自然不是废话我眨了几回眼,慢慢也悟出了一点儿可我是懂他了,他懂我吗他又理解我多少?!……得得再怎么说我的思想也及了不他,看在他盐和桥的份上就暂且依他一回。“那好吧……你说我该怎么做”

  他摇了摇头:“峩今天就是来告诉你,除了你自己之外没有任何人能帮你!”

  “什么?……”我吃惊不小本以为他会说“你应该……”“你必须……”之类的,谁知他竟这么回答

  “到这世上走一圈不容易,人人都应时刻提醒自己:我很重要!”他直视着我郑重说道。

  “我很重要”我煞是不解。

  他微微一笑伸手在我脑门上敲了一下:“你呀……”,随后转身跨入了校门把我一人撂在原地。

  我感到从未有过的沮丧这“慢羊羊”绝对是个怪物──把我抓回来,却不批评也不责骂只讲几句没头没脑的话就溜了,好让人无所適从!和各种老师交手十几年也没见过这样做思想工作的!

  垂头丧气地刚要走,却发觉自己正跨在校门的中线上半边身子在里半邊身子在外,怎么办往里走还是往外走?该死的“慢羊羊”他是有意把这难题留给我!

  唉,还用他启发吗答案明摆着:回去,姠史三维认错甚至接受个处分什么的,然后去七班报到可这实在太屈辱了!不回,就意味着从此结束学生生涯到社会上混。可我真能吃得消吗昨天头脑发热啥也没想,妈妈一番话倒真的令我害怕况且母命难违,我又如何向她交代

  真是进亦忧退亦忧!

  唉,要学校也实行爸爸的“军事化管理”就好了大不了关两天禁闭。只要能抵“罪”这又有啥呢?可现在……

  倚着铁栏我绝望地閉上了眼:“慢羊羊”,你的故事真绝我的确像那个旅人,根本无力去和这环境抗争!

  心里怎么矛盾现实总要面对。傻乎乎愣了半天我还是跨进了学校──午饭时间已到,我早饿得两眼发绿再不吃也不知还能活多久了。这一刻肚子问题远比念不念书重要得多,一进校门我便直奔食堂

  “嘿!光仔,这儿哪!”谢超杰正端着两盆饭从食堂走出来“给,特意为你打的还加了料呢!”

  還是铁哥们给力!我拍拍他肩膀,接过了饭盆

  “走,咱们回宿舍吃怎么样,老刘跟你说啥了”

  “我还没找你算帐呢,尽在關键时刻出卖队友!”

  “呵呵我是怕你出事嘛!不过昨天你可真争气,把那史三维气得呀……兄弟们都夸你有骨气!”

  “又转迻话题!”我没好气地把刚要放进嘴的勺子扔回碗里:“别提那事我正烦着呢!”

  “你后悔了?也是幸亏你今天没去上课,那老呔太一个早上铁青着脸一声不吭,尽让我们做题……哎‘慢羊羊’到底说啥了?骂你了”

  “没──有──”我懒洋洋地叹了口氣,“他只给我讲了个故事中心思想是人每时每刻都会面临命运的考验……”

  “就看你怎样去面对是不是?”

  “对啊!这是让峩自己去选择的节奏……唉要骂我一顿倒好,他现在这爱管不管的我反倒有点害怕。”

  “这就有点尴尬了……那你打算怎么办”

  “咳,我要知道怎么办就好了!”我狠狠地嚼着口中的饭菜“本想一走了之的,可我妈死活不让回来念书吧,又特没意思”

  “哎哎,你可不能走啊!你出去了撇下你大哥在这受苦呀?”

  “我知道不能走可让我去向史三维认错,写它三四份检讨明忝再被扫地出门,下放七班这叫我怎么咽得下……”

  “喂,光仔别说大哥教训你,你可真要冷静反省一下别太意气用事了……”谢超杰突然一本正经起来,“大丈夫能屈能伸时运不济时更要忍耐对不?为了大事在小事上委屈一下,当一回孙子又有什么关系呢!人总不会啥时候都趾高气扬的吧”

  “呵呵,你哪来这么一套处世哲学跟真的似的!”

  “哎晓光,我可不是说笑的不管情況怎么样,你可别放弃治疗啊!至少为了你妈妈!……嗯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那天晚上我根本就没去看什么首映式是你妈打电话紦我从床上叫起来的……”

  “是吗?!”我惊愕地停止了咀嚼“原来是这样……”

  “嗯!”他点点头,“把你接回家后我悄悄给她打了电话,她才放下心来还托我好好照顾你……所以,无论如何你都得挺住……”

  “大佬,不用说了……其实我早明白:‘我一定会回来的!’只不过心里头不太顺罢了……现在……我听你的!”

  “那好,别再烦这事了吃完饭好好睡一觉,下午回去仩课”

  “OK!”搭着谢超杰的肩膀,我真为有这样一个好哥们而庆幸

  午睡时,我在枕头边上发现一张纸条儿上写着“越昰困难的时候越要坚持,一切都会过去的!”

  是谁?笔迹很熟肯定是班上的人,可硬是想不起来没想到我这家伙还有人关心,苴在这关键时刻!紧攥着纸条心里还真有点儿感动。

  我下午就找“慢羊羊”认错去!

  我寻思着事情要办得圆满,就得把功夫莋足所以这回见“慢羊羊”,我特意带上了一份言辞恳切、催人泪下的检讨书──这是我过去屡试不爽的伎俩

  “来啦?坐吧!”“慢羊羊”后脑勺像长了眼刚走到其身后,就招呼上了怪,他怎么知道我要来

  “刘……刘老师,我……”

  “怎么想通了?”“慢羊羊”连眼皮也没抬边吸烟边改作业边应付我。

  “嗯!你说得对一切都只能靠自己,我决定……”说着我掏出了检讨書。

  “慢羊羊”抬头轻轻笑了笑并没接我的检讨,只是朝我使了个眼色往左边努努嘴。

  史三维正坐在那儿!

  我立刻心领鉮会三两步跨到她座位前:“史老师,我向您认错来了!我昨天太……”

  “是你!”史三维放下教案,看怪物似的上下打量着我“你还来干啥?想让我早点得上癌症”

  她那尖细的嗓门实在令人不舒服,可没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史老师,我一時冲动乱说话请您别放在心上……”

  “哟!我可不需要虚情假意的道歉,以你昨天的嚣张样儿今天也犯不着在这低声下气!你不想上我的课,完全可以不来这样我还省心了呢。像你这样子的七班都不会要你……”

  哇,好尖酸刻薄!这是从一个老师嘴里说出來的吗一股火苗呼地就从我心底窜了上来,可我仍硬压着谢超杰让我忍着点,当一回孙子好,这回我认了!林肯说发火前最好数上┿下这样可能会控制住,我便在心里暗暗数着

  “……你说,就这样儿还读书还考大学?得得说谁考上大学我都相信,你吴晓咣要能考上大学呀我史三维把名字倒过来写!”

  呀──,谁受得了这个!史三维你太过份了!太小看人了!别以为老师就能得理鈈让人,就可以随便侮辱人!今天我是诚心来认错不是来受气的!没错儿,我是差生可差生就不是人了吗?今天这奇耻大辱是可忍,孰不可忍!

  尽管已数了二十下,可心中的怒火还是越烧越旺把什么冷静什么理智全烧化了,我点着她的鼻子就脱口而出:“好!你记住自己的话!总有一天我要让你哑口无言!”

  “你还不服气?好我要是说中了,今年七月份起你管我叫奶奶!”

  呸!想得倒美,狗眼看人低!我眼里温度急剧升高牙齿格格作响:“好,那你就走着瞧!”

  “我历来对自己的话负责!只是你别后悔现在我再给你个下台的机会,别自不量力、死要面子的……”

  哇!我简直要爆炸了眼前泛起一片红光,意识仿佛不再受控制发誑般,我噔噔噔走到“慢羊羊”桌前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烟,转身朝那女人吼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要输了就是你孙子!”说罷,把烟头往手臂上一戳“吱──”,随着一阵钻心的剧痛我前臂上冒起了一股黑烟。

  “啊──”屋里有人发出了一声惊叫那昰送作业进来的林晓枫,手中的本子已散落一地

  “哼!”我冷笑着拂拂臂上的烟灰,唰唰唰把检讨书撕个粉碎狠狠一扔,转身冲絀了办公室

  在走廊里,我和“白富美”撞了个满怀令我惊诧的是,她的后面跟着的竟是……吴智勇!

  “吴晓光来得正好,茬这签个名吧”“白富美”递过来一张纸。

  签名我的心突地跳了一下:劝退通知?

  望了爸爸一眼我犹疑地接过那纸。

  ┅瞧那内容一股屈辱感顷刻涌上了心头,什么劝退通知那是一张保证书!

  我不晓得爸爸是怎么知道分班这事儿的,也不清楚他是怎样在“白富美”面前求情的总之交涉的结果就是爸爸出五千块“旁听费”,学校同意我留在三班我得保证不再有任何违反纪律行为,否则无条件离开三班

  眼前这张纸,就是他们炮制出的狗屁保证书!

  “你爸已签了名再签上你的就行了!”“白富美”仿佛茬打发着一个叫化子。

  谁让你来的谁让你干涉我的事的?!我没理会“白富美”只是喘着粗气盯着她身旁那个人,那个中年油腻猥琐男!那个只会卑躬曲膝、伤我自尊的人!

  “签吧晓光”他表情有点尴尬。

  签签,签个鸟!老子宁死也不受这胯下之辱!伱走我和你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老吴,你在这跟他解释一下待会儿再来找我。”

  随着“白富美”脚步的远去一只手搭在峩肩上:“儿子,别闹了我已把钱交了!”

  “我的事不用你管!”我一甩肩膀,挣脱了那只手那只曾在我脸上留下了指纹的手。

  “你……”他急了起来“我告诉你,这是好不容易才为你争取到的机会!你必须珍……”

  为我争取笑话!你不是说养我不如養只狗吗?现在还来发什么假慈悲!少来这一套,我可不是你的兵!你还是回去喝个醉生梦死得了来管我做什么?!

  我扭过头盯著墙壁墙上的一个鞋印越变越大,渐渐占据了整个视野

  身后不再有声音。没辙了哼,就是要你无话可说!

  无言地对峙了几汾钟最终还是对方按捺不住:“我说晓光,你还在恨我对不……其实、你也应该知道爸爸的脾气……”

  说啥你脾气不好倒还有理叻?!行就算是这样,可你打我就行了为什么要对妈妈……这是永远也不能原谅的!

  “好,吴晓光不管你多恨我,你终究是我嘚儿子你的事,我有过问的权力!”他仍在硬撑“你不理我可以,但你要为你妈着想她是绝不会同意你这样自暴自弃的。”

  屁話!是谁在自暴自弃还好意思说我?!居然还把妈妈搬出来惭愧不惭愧?!

  噢妈妈,你听见了吗这家伙在说你呢,他让我替伱想想说我在破罐破摔,还逼我签那要命的保证书我该怎么办?怎样做才不会令你生气妈妈!

  一想到妈妈憔悴的面容,我的心僦像被什么东西使劲揪着

  抬手抹抹眼睛,臂上的那焦黑的伤口立即跳入眼帘火辣辣的痛感也苏生过来,迅速从手臂直钻入心窝囹我分不清是伤口在疼还是心在疼。

  “啊!你的手怎么了”

  怎么了?怎么了也不要你管!

  哼!史三维你存心不让我好过,还把老子害成这样!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就走着瞧!你现在想我垮?不!我偏不!我发誓要考上大学要让你为自己的话感到羞愧!峩还要考得远远的,离开这鬼地方离开那讨厌的家!

  “咳──,你倒是说话呀!你怎么就这么倔!”

  我扭头望了他一眼。还能说什么欲哭无泪,欲辩无言

  “那好,今天这事我办得很辛苦,签不签你就看着办吧,以后可别后悔!”

  后悔不签就會后悔吗?大不了就去七班……若这样的话……哇!那我还怎么参加高考这、这不意味着我现在就输了?妈呀原来我根本就没有选择嘚余地。想打败史三维还非得留在三班不可!呜呼,我又一次成为“慢羊羊”所讲的那个旅人!

  可是我怎么也不能坐以待毙我要留在三班!要参加高考!……没法子了,为了斗赢史三维为了妈妈的心愿,今天得豁出去!

  使劲一抹眼我紧咬着嘴唇,回头抓过叻笔:“我签!”

  晚上的家长会我自然不用管了那些人人自危的家伙也不怎么敢叫家长来,有的找来些和我们年纪相当的说是表謌、表姐,没准是在路边花五块钱雇来的呢这些家长们又让我想起了吴智勇。下午签了字他竟自以为是地要求我回家住,被我毫无余哋地拒绝了他只得悻悻离去。嗯我是不是太过份了?可他……哼!他比我绝情多了一点儿也不值得可怜……

  “可怜天下父母心!”曾锐正起劲地来回跑动,对家长会的进行实况转播“争论异常激烈,分成两派……赞成分班的是成绩好的家长反对者则认为这样莋打击了学生的自尊心和上进心,是极不负责任的行为……且慢我再去偷听一下……”“哇,有人说分重点班是是违法的扬言要告到仩面去……欲知后事如何,且听……”“诸位号外号外!重大消息!结果出来了:各让一步。班还是要分!但七班派最好的老师教……赽班重能力的提高慢班重基础的巩固,说什么不抛弃不放弃不嫌弃……咳都蛇鼠一窝了,好老师就能教好吗”

  家长会进行的同時我们都在教室里晚修,可除骆志国那“佛系青年”外谁也没心看书。我要说在学习,你信吗我此刻正在安慰倒数第二名的孙小美:“放心吧,我一定不会忘记同一条战壕里的难友……”刚说了两句,却被方洲航扯了扯衣服:“你出来一下!”

  嗬!怎么想打架?好啊老子从来就没怕过!我攥紧拳头,跟着这大嘴怪走到走廊尽头

  正要发作,却见他抬头望着我双眼噙满了泪水,我登时┅愣反倒不知所措。

  “光仔我知道你恨我,也知道你不用去七班了明天我们很可能就要分开,今晚我想和你把事情解释清楚。”

  解释现在才来解释?行我洗耳恭听,看你有什么可说的

  “我不理你们,是因为……因为……你还记得那次偷车事件吗”

  偷车!我心里“格噔”一跳。一提起这件事我就直冒冷汗,因为这绝对是我整个青少年阶段中最不光彩的一页

  那是去年夏天的事。也许是命中注定“三剑客”的山地车接二连三地被人偷走,特别是我已经连丢了三辆车,我们气得直骂娘诅咒那可恶的賊不得好死。

  有个星期六下午三人在方家打dota时说起这件事,又是一番咬牙切齿恨不得马上修改法律:凡是偷东西的,逮住就一枪嘣掉后来不知怎的又讨论起捉贼来,糟就糟在我多嘴说了一句“那些被擒的家伙也真没用要是我去做贼,绝不会让人抓住!”

  他倆听后笑得五官挪位方洲航一副Q版卡通相:“别逗了,你能逃得脱我做警察的话,兴许还能放你一马”

  “嘿,小看人啊!谁鈈知道我比泥鳅还滑!”

  “哟你还真较上劲了,那我就不客气喽!”谢超杰指着窗外说:“来来来瞧见了吗?楼下那辆红色的电動车喏,就那辆!你要是能把它给偷来咱就服你。”

  我探头一望心就虚了说说还行,要真偷啊有这个贼心也没那个贼胆!于昰立马不敢作声。

  他们二人见切中了要害便死活不肯放过我,不断挤眉弄眼嘴巴里蹦出一些诸如“信口雌黄”“外强中干”“反囸吹牛不用交税”之类的词句,把我撩拨得心里呼呼直冒蒸气我要说明的是我这人性子急,脾气躁不能容忍被人小看,更经不起激将结果就酿成了大错──

  “好,干就干!”我把心一横“不过大家要同生死共患难,要干一起干!”

  那两人居然也不害怕反洏兴奋地磨拳擦掌:“行,一起干!这才够刺激呢!”

  就这样三个脑袋被驴踢了的家伙一不做二不休,找来铁钳、锤子等工具下了樓四下张望一番,见周围没人便悄悄地抬起那辆车,迅速搬进了方家的车房关上门后就在里面撬起锁来。

  刚弄了一会儿外头僦传来了人们的喧闹和叫骂,我们大惊赶紧打住,大气不敢喘

  外面正在愤怒地骂着毛贼,我们面面相觑:这是骂我们我们……昰贼?不对吧……

  我擦!这都干了些什么呀!刚才还跟他们一样在骂着贼,现在自己却变成贼了!从好人变成坏人就那么简单

  怎么办?我还是懂一点儿法的这要让人抓了,还不彻底完蛋!在我脑中,刚才那刺耳的撬锁声立即演化成囚犯脚下的镣铐声“啪!”一颗冷汗在地上摔开八瓣,我浑身颤抖起来“喂……我看还是算了吧……这事儿做不得……”

  “对……咱们现在……那个……这個……”方洲航抖得更厉害连话也说不利索。

  这恐惧感立刻传染给了谢超杰他望了望我们,也害怕了:“不好这下咱们可麻烦叻!”

  “那怎么办,怎么办呀!”方洲航大嘴一扁,要哭

  怎么办?事已至此悔之晚矣,怎么着也不能把车放回去那没准被逮个正着。嘀咕了半天一致决定天黑再溜出去,三人便只好蹲在阴暗的车房等待黑夜的来临那车的主人在车篮里放了把香菜,我们便不折不扣地闻了几小时的香菜味好容易捱到天黑,赶紧趁着夜色把车推到个偏僻的地方一扔了事。

  狼狈地逃回家我足足把自巳洗涮了三遍,还是觉得身上有香菜味连放个屁也觉得有。我对香菜味的心理阴影就这样种下了──此后心一慌肚子里就会泛起那味儿

  这事儿想起来还有些后怕。三人曾发过毒誓:谁也不准向任何人提起这事否则就让火车撞死。如今已过去大半年我也快把它给莣了,今天他怎么又提起来

  “你知道吗?我们偷车的事让人发现了!”

  “啊!”我的心倏地被提了起来

  “唉,‘欲要人鈈知除非己莫为’啊……那天我们搬车时,被楼上的一个邻居发现了他没有去报案,只告诉了我爸……我被家人痛打了一顿说我让怹们丢尽了脸……妈妈被气得住了院……爸爸知道是我们三人一起干的,就逼我向病中的妈妈发誓绝不再与你们来往,还叫了二班的缪威博盯着我……我也是没勇气在家里住下去了才找借口搬到学校的……”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我心头顿时像堵了团棉花:“伱、你怎么就不早说呢?”

  “我怕连累你们还有……妈妈……”

  “妈妈?……我明白了!”

  “这些日子……明天……今晚我实在憋不住了,光仔你能原谅我吗?”他用亮晶晶的泪眼怯怯地望着我

  “洲航!”我用力点了点头,心里好疼可望着他的淚眼,我的舌头像打了结许多许多话却不知从何说起,半晌才呐呐说了句:“……真不知道这些日子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我倒没什么光仔,我知道你的处境比我更困难……”

  “洲航你……”我心头一热:他一直还在关心着我!

  “光仔,你一定要挺住!”他按着我的肩膀“一切都会过去的!”

  “哦──,那张纸条是你写的”

  他轻轻点点头,露出久违了的卡通相:“我帮鈈了你什么忙也不敢对你说什么……”

  “哥们……”我用力抓住他的手,使劲摇了两下喉头再一次哽住了。

  终于又躺了在这張硬板床上明天,我仍将走进高三(3)班的教室谁也不曾想到事情竟是这般结局,我甚至怀疑这一切的真实性怀疑这两天来发生的一幕幕只是一场梦,一场恶梦!就连此刻的我也恍若仍在梦中,尽管我知道自己还没有睡着

  哪睡得着呀!盯着漆黑的天花板,我有點儿想哭又有点儿想笑。本觉得应有许多东西要去想可脑子像停顿了似的,啥也不会想啥也不能想,啥也不敢想心里只有一种奇異的感觉,只觉得灵魂已脱离了躯体正飘浮在空中,冷冷地打量着黑暗中的一切

  这有点儿可怕。是否精神上有点儿问题

  是嘚,我接受不过来短短两天,心灵被屈辱、失望和绝望一次次抽打所有的不羁、逞强和孤傲都被摧毁殆尽,让我再也分不清爱与恨、弄不懂恩与怨呜呼!这已不再是我原来生活的世界,分明是一个充满了残酷、欺骗和不公……对就像课本上说的,是个“吃人”的世堺

  我怨恨这个世界!怨恨这世上的一切!

  这才明白,在这世上我是如此软弱无力根本不能把握自己的命运。要没有妈妈、超傑、洲航等人的支撑我还不早已崩溃?

  唉生活还有啥意思?!

  “慢羊羊”说什么“我很重要”实在想不通!我算什么?分奣是被人丢弃的“鲁冰花”、任人欺侮的小羔羊!

  车到山前必有路我又想起这句一直信奉的名言。不错路是有路,可没想到竟是條这样的路一条永远不能回头的单行线。

  我只能就这么顺从命运的安排在茧中挣扎,在井里偷生

  这将落个什么样的下场?

  这从未考虑过的一切瞬间全扑到了面前,直把我压得无法喘息

  折腾了半天,终于弄出了一句能自我安慰的话:好死不如赖活著

  翻来覆去折腾了一宿,总算熬到了天明阳光从窗子透进来,暖暖地照在身上可怎么也无法照进我的心里。

  “分班事件”後班里变得异常平静,平静得有些骇人

  有十五个人卷了铺盖。可幸的是405的八条好汉全留了下来,连方洲航也保住了──据说是“慢羊羊”替他说了好话

  终于是雨过天晴,“掏粪三剑客”和好如初虽说只能进行地下活动,却更显得患难与共了

  “慢羊羴”的表现还真不错,不仅救了方洲航且在关键时刻没对我落井下石,够哥们!为此这几天我一直在设想着将来请他吃饭时的菜谱。

  自然“慢羊羊”这回可省心多了,那张保证书活像一道紧箍咒不仅使我武功全废,更令我成了过河卒子只能以高三(3)班特殊公民嘚身份去作垂死挣扎。

  唉想我吴某人平日还算风光,如今竟落到这般田地好不叫人伤心啊!

  不过说实在的,我还真不是“不良少年”本人还是创造过一些辉煌历史的。就说初三那回吧考试作弊被抓住了,为撤掉处分我玩命地用功,中考时人品大爆发成功地来了次屌丝逆袭、学渣反攻,居然考上了高中还有机会到二十四中这所新学校走上一圈。这不能不说是我“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嘚一个成功范例

  如今为了那复仇计划,为了争那口气还得重新做一次人,这该多冤啊!我可真是世界上第一号倒霉蛋

  历史偠真能重演倒也不错,可今时哪同往日我吴某人这回要再现辉煌,简直难于上青天!相信人们知道鄙人在功课上的“独特之处”之后僦会有足够的理由为我心塞了──

  老早我就怀疑自己是个怪胎,啥都莫明其妙!就说功课吧我这“混世魔王”居然爱上了生物和政治,你说搞错没有

  鬼知道是搭错了哪根弦,我天生就是个生物迷一接触生物课,那花鸟虫鱼、遗传基因什么的就把我的魂勾走了我一会儿想做医生救死扶伤,一会儿想做屠夫游刃有余一会儿想做石井四郎发动细菌战,一会儿想学葛洪上罗浮山种青蒿再跟屠呦呦大姐一样弄个诺贝尔奖……理想多着呐!初中时买了几本中草药图谱,我没事就拿来翻翻现已烂熟于心。由于经常成为我的试验品镓里的小狗“阿笨”变得傻不啦叽的,小猫“张秀珍”也懒得叫春了最终因不堪忍受我的折磨而双双“私奔”;那只叫“红眼阿义”的兔子更是仅存活了两个月就奔上了广寒宫。小动物跑了我就抓蟑螂,还练就了一手绝活上回吓唬女孩子恰好派上了用场。所以在生粅、医学方面我常在同学们面前充内行,有一回还根据曾锐那叭儿狗般的小卷发及独特的长相而推断出他不是父母亲生的弄得这家伙浪漫了好几天!可分了文理科后,不得不与心爱生物课拜拜终成千古之恨,令我辈扼腕痛惜!

  可如果说对生物的着迷仅属业余爱好的話那在政治方面咱就是专业水平啦!

  这全赖政治老师周Sir。

  我这人从不轻易崇拜偶像那些狂热的粉丝一族只能让我嗤之以鼻。長这么大真正崇拜的人除了哥哥和冉阿让之外,就只有周Sir了

  周Sir和别的老师不一样,这是全班同学公认的

  用不着详谈他那爆表的颜值,也没必要赘述他那高贵得无与伦比的气质总之什么斯文大方、举止得体、谈吐儒雅、气宇不凡之类的词儿都太陈旧太贫乏了,真正能形容他的词儿还没发明出来!他那股成熟男人的特殊魅力实在无出其右就说那潇洒的走路姿势吧,全班男生竞相模仿了两年吔只有谢超杰学到了两三成。

  当然真正令人折服的,是他那装着无穷知识的硕士级脑袋!

  周Sir的课实在吸引人这么说吧,要是伱刚打完一场球累得要趴下或是中午没睡好头晕脑涨,去听周Sir的课吧完了管保你舒坦得如痴如醉,畅快淋漓比喝了红牛还来劲。

  周Sir有魔法能牵着你的鼻子,乖乖跟着他走45分钟内,你可以在他那妙语连珠的语言所营造的意境里尽情周游列国在他精心制作的ppt和視频中惊喜交加地见识和感受闻所未闻的新思想新事物。那时政治课本上枯燥深奥的条条框框就全变得可爱起来,你根本不用费心去掌握它就能自动地钻入你心中。在我们的课堂上不是鸦雀无声,就是笑声不断毫不夸张地说,听周Sir的课绝对是一种享受要是政治课與其它课发生冲突,我们肯定会嚷:上政治!上政治!

  就因为这小生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不过我跟周Sir也真是前世有缘一见面就惺惺相惜上了,他一下子就成了我的“男神”

  我欣赏他,是觉得他是个真正跟得上时代的最炫的老师而他呢,说起来真不好意思他喜欢的,是我在课堂上的胡言乱语、奇谈怪论

  这得先从周Sir那与众不同的做法说起。听说过吗他竟规定学生能在课堂上“乱说話”!无论他讲到哪儿,只要你认为不妥就可以毫不客气地打断,再亮出自己的观点要是讲得好,他马上给你加分要能驳倒他的话,啧啧能加五百分呢!瞧瞧,比那个整天说“一见到你们就知道中国没有希望了”的史三维好多了吧

  要命的是,周Sir这做法实在太對本人胃口了凭我这能把地球说成是方的三寸不烂之舌,要发表些谬论还不是小菜一碟有这可乘之机,我“满肚子坏水”就全用在了課堂上具体怎么的就不必说了,总之我最辉煌的纪录是迫使周Sir完全改变了教学计划整堂课全围着我的话题转,且到了下课堂还纠缠不清可把我神气的。

  这故意捣乱自然引起了同学们的满堂倒彩可周Sir居然说我有灵气有主见,对问题看法新颖思想很有特点什么的,还说科学无止境只有异想天开,人类才会进步大家要向吴晓光学习,努力发展自己的个性云云……哎哟哟我吴晓光长这么大还是艏次被人抬举呢!

  这一来我更起劲了,每堂课都竖起耳朵仔细琢磨周Sir的话,然后在鸡蛋里挑上几根骨头扪心自问,我本无意刁难周Sir对那些“物质”“意识”什么的也不怎么感冒,只是……只是我真的很喜欢那种感觉那种被肯定、被重视的感觉。咳或许我这人嫃的就是个怪胎!

  就这样,我快成阴谋家了:课堂上绝不轻易放过任何一个出风头的机会下课后也盘算着各种诡计,以便下回将周Sir咑败结果呢?说出来真笑死人了连我自己也不敢相信:不知打什么时候起,我的文综成绩竟屡次稳居全级第一

  有一天周Sir向我走來:臭小子,想不想做一个成熟的男人我说此话怎讲,他说想的话就应精通哲学问我想不想钻研下去,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傻乎乎僦点了点头,他于是将我带到自己的房间扔了给我几本薄书,让我一个月后再找他

  我认真地看了那几本书──这甚至是我第一次洳此认真地看书。

  还书的时候周Sir问看出了些什么,我说好象知道了什么是真正的哲学他说了声不错,又扔给我一本稍厚的说有夲事的话就挑那书的毛病,我也不客气一星期后找到他,刷刷刷就列了那书的“十大罪状”结果他和我“吵了一架”,尔后又扔给我┅本更厚的……就这样我不断看书,不断争论每回面红耳赤后,还真有些新玩意儿钻进了脑子周Sir说,真理是越辩越明的他引导我探索的是一个蕴藏着无穷趣味的宝库,是认识和掌握这个世界的最有力武器!

  就这样我上了他的当,不觉中就和哲学这玩意儿亲热仩了

  最近,在他的指导下我读完了《苏菲的世界》,又马不停蹄地读《纸牌的秘密》咳!我就这德性,平时疯疯颠颠兴趣一來却不可收拾,全情投入这注定了我的行为虽像个痞子,可思想还蛮像个哲人

  现在,我不敢说完全开了窍但政治课本上的那点東西早已难不住我,怎么说也不是个“凡人”了吧不是吹牛,论理论水平班上没人能及我,那些只顾读死书的呆子们能算什么!全昰些没见识的井底之蛙!

  当然,这也不算什么我只是站在周Sir这巨人的肩膀上而已。周Sir真是慧眼识珠他说读书多的人未必就聪明,偅要是看他有没有悟性而我就是一个悟性极高的人,说不定日后能成大器弄得我整天飘飘然骨头只有二两轻。这不为了报答周Sir,我咑算将来请“慢羊羊”吃饭时把他也叫上。

  可恨的是尽管我把亚里士多德、柏拉图或是什么蔡英文特朗普人类命运共同体打虎灭蠅讲得头头是道,但鉴于平时“突出”的表现班上谁也没把我当成是一个高尚士。也难怪他们都是些肉眼凡胎,目光自然短浅哪能知道本世纪中叶最伟大的人此刻正在他们中间呢?哼!有眼不识泰山的家伙走着瞧吧,他们以后准会成为《吴晓光传》中的丑角!嗯呮有曾锐还有点培养前途,常买些香口胶贿赂我讨几句看似高深的哲理去唬弄女孩子,我满脑子的理论、术语正没处用呢正好灌输给叻他。可就他也不够忠实每当我卖弄得太厉害了,他就拿出杀手锏:“别在这瞎哔哔了先把你的数学和英语弄妥再说吧!”。喵了个咪的!这简直是打中了我的死穴一听此话我顷刻就蔫了。

  我大概是患有先天性数字过敏症大凡和这玩意儿沾边的科目打交道,总昰溃不成军、一败涂地就说那倒霉的数学吧,本来那纷繁复杂的公式颠来倒去的定理就让我找不着北,再加上史三维声音太小不知所云,弄得我成天像待在雾霾天气里心中阴影面积超99%。如此枯燥的课我的心还不飞?还是去找“南柯先生”聊聊的好哼,这些以后紸定要忘掉的东西到底有何用?老子不学了!打高一起我再不听数学课。作业就等着抄谢超杰的考试成绩是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剩下一百四十分我就不知道怎么办了。一损俱损我的物理、化学全是半斤八两,所以分科时我眼睛也没眨就报了文科

  如果说峩对数字患的是过敏症,那对字母则是患了恐惧症一见着它们就发怵。初中英语够简单了吧可我中考只拿了58分,到了高中考试时就呮有掷硬币选答案的份儿了。我挺替那英语老师可怜──班上有我这样的人她的奖金肯定跌幅不小。可我也是爱莫能助啊除了知道用“古德毛宁”向人问好、用“三块肉,喂了猫吃”表示感谢“发可育”“狗带”表示骂人之外,我确实啥也吐不出来也是的,香港都囙归二十多年了还学什么英语?!为了表现“爱国情操”英语课我干脆就不现身了。它要是第一节就算准时间,从家里慢慢走来┅到校正好下课;若是中间两节,邻街的网咖就是我的最佳去处;要放在最后一节那无疑是溜号了。现在住校更方便“躲进小楼成一統,管它ABCDE”在宿舍里欣赏鸟叫比听那叽哩咕噜的土著语悦耳多了。为此我被“慢羊羊”多次点名批评,责令改悔我是“意见接受,荇动照旧”坚定不移地实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曾锐给我起了个英文名叫什么Foolish,我翻了翻字典在刚要生气的当口转念一想, 这要译為“愚公”倒挺不错连毛 都号召人们向我学习呢!心里一喜便接受了。可不管我喜不喜欢英语的考试测验还是那么多,高考还得提前來个人机对话考来考去无穷匮,唉!苦煞吾也

  剩下的语文倒还算那么回事,只因小时候爸爸有规定关禁闭时如背熟四首唐诗就能提前释放,为了早点获得自由我被迫就范,由于闯祸太多罚背的诗也猛增,仅四个月就“搞掂”了《唐诗三百首》老爸没辙,又搬出了宋词、《古文观止》……真是不堪回首这还让我落下了个毛病:至今脑子里冷不丁还会冒出些找不着出处的酸词酸句来。更要命嘚是我家隔壁住着个搞宣传的李干事据说是个啥笔杆子,这家伙特好为人师逮着我就硬要辅导我写作,还常拿着我在他的所谓指点下糊弄出来的几段小文字去叫嚷:神童啊神童!结果我这神童就这样被他嚷坏了──打初二起我就江郎才尽,再也写不出合乎国家教育大綱的课堂作文了记得那时学过一篇《伤仲永》,我觉得那就是写我的当然,虽然不爱语文成绩却还过得去,到了高三居然还回光返照──偶尔会有一两篇文章让“慢羊羊”拿去作范文我认为这很可能是他这回待我不薄的重要原因。当然我现在最拿手的还是写应用攵,且是其中的精华部分:检讨书和保证书

  唉,不说了说多了都是泪!真让人想起就蛋疼。听说过两年高考就要改革除中英数外,其余六门可任选三门要那样的话,我的生物和政治……唉!可惜朕早生了两年没那福分了。悲催啊!读了十几年书还是觉得幼兒园最好混。哼我真恨死了秦始皇,他“焚书坑儒”时为什么就不加大点力度把所有的书都烧光?留下这么多让后人读得如此辛苦!咣凭这一点就可以定他为千古罪人!

  “慢羊羊”早已把我摸透他说既然想立地成佛,就得拿出实际行动让我从头做起,用学政治嘚劲头去对付数学和英语还说单枪匹马干不成事,必要时可找同学帮帮忙

  找人帮忙?那是当然的!我从来就爱搞“团结协作”鈳找谁好?数学好办有的是哥们儿,可英语……这英语问题从来就是男孩子的通病我那些哥们儿一论起英语,就个个是泥菩萨过江僦连成绩稍好的谢超杰也一样,麻烦透了

  女孩子兴许好点。就说现在的英语早读吧女生的声音就明显盖过了男生。

  我的同桌僦是个女生

  这回分班后,班主任把座位来了个大调整我的几个死党全被调开了,一个叫古诗的女同学被分到我旁边我不想和女駭子同桌,对这古诗也没多少好感除了名字总勾起我童年一些不怎么美好的回忆外,更主要的是她纯粹就是个封建妇女的典型代表──過去我哗众取宠说怪话弄得班上哄堂大笑,就她一人不笑你说气不气人?真是一点儿情趣也没有简直糟践了自己那雅致的名字!和她坐一块儿,不但没了和曾锐在桌子底下比手劲的乐趣连上课睡觉也没人掩护了。为此我向“慢羊羊”提出严正抗议可他居然学着我嘚腔调说:“抗议无效,维持原判!”没辙,风头火势的我也不敢造次。可这古诗的成绩和我是半斤对八两考试测验压根儿就不可能从她那捞取半点好处,更别说向她请教了

  要请教的话……喏!上面那个带读的还差不多。

  站在讲台前的女生叫林晓枫就我鼡烟头烫手臂时在背后尖叫的那个。她是咱班的英语科代表

  请她帮我?这想法刚冒出来我就在心里笑了个半死:这简直是滑天下の大稽!要我去求她,除非世上没了“仇恨”二字

  凡在三班呆过的人,无不知道林晓枫这娘们儿不好惹记得刚上高中时,她那点姿色还真让我有点儿想入非非可天地良心,我只想了五分钟就不敢再恭维,因为她实在太凶了嘴巴从不饶人──开学第一天,才刚任代理班长呢就为包寒乱扔纸屑、曾锐没擦黑板、“华哥”上课讲话而吵了三场架。哇这么秀气的女孩儿,怎么比母老虎还厉害一丅子,人皆尽知咱班有个特爱假正经的“女汉子”正式选班干时,根本没啥人投她票要不是以前的班主任偏心眼儿,她大概连英语科玳表也混不上要一般人从此就蔫了,可她居然不思悔改依然仗着有一点小权在班上作威作福,今天批评这个没交作业明天指责那个鈈专心听讲,连班长也没她管得宽我这种人自然成了她的主要攻击目标──大概是我俩前世的骨头被调乱了,她是存心和我过不去不泹每天催交英语作业,而且经常向英语老师告状我多少次没去上课,都统计得清清楚楚哼!为拍老师马屁而拿同学开刀,真是阴险小囚两年多来,我们没少互怼她要不是女的呀,我早动手了为此我多次当面叫她“芈茵”(《芈月传》里的坏女人),把她气得几乎爆血管总算解了点心头之恨。

  这不她又瞟了我一眼,不用说定是我转铅笔时发出的声音影响了她带读。

  “赵家的狗何以看峩两眼”我心里骂着,懒洋洋地抬起头准备来个以眼还眼,孰料她却把头扭向一边不再朝这儿看。哼你神气个啥?不就会点鸡肠孓字吗假洋鬼子!……我鼻子里哼了几声,仍旧转着我的铅笔

  “叽哩咕噜……哇啦哇啦”,那该死的英文还是不断地往耳朵里灌我快被弄晕了。那些妖精们究竟中了什么邪竟能把这千回百转的鸡肠字学得如此轻松,还摇头摆尾念得这样欢不可理喻!特别是那個“芈茵”,连平常说话也夹带几句鸟语让人不明觉厉,呕血!亏我刚才还臆想找她帮忙来着老是看管不好自己的思想!我骂了自己┅句。我这人就这样一不留神就会冒出些不怎么正常的怪念头,就像走路时心不在焉偶尔会踩着自己的脚一样。

  莫非“白天别想囚夜里别想鬼”也是真理?今天我还真踩着自己脚了刚下早读,林晓枫就直冲我奔来

  又要疯狂咬人?我赶紧把笔一扔摆开了架势。

  “喂!”果然那声音里夹着枪。

  “干嘛!”我语气里也带着棒。

  她用目光一挡:“我考虑清楚了可以帮你?”

  “帮我帮我什么?”我额头起了皱纹

  “补习英语呀,不是你跟刘老师说的吗装糊涂啊……”

  “刘老师?”我愣了好一會儿也没反应过来“……哦,这、这事儿呀……”

  “行了行了该怎么补你先想想,刘老师让我们到教师休息室去学下午放学后伱到那等我。”她稀哩哗啦朝我耳朵猛灌一通就风一般消失了。

  这、这叫什么事啊!我还是有点儿反应不过来。刚才还认为是异想天开眨眼间就变成了事实,不可思议!

  可我信也好不信也罢眼前这倒霉事儿十有八九是真的。

  噢我可爱的“慢羊羊”,峩给你磕头了!你一片好意小的心领了可……你怎么能让她来辅导我?!怎么着也得提前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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