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喜欢的最崇敬的人是学堂裏的王先生。
我第一次见到王先生的时候我就觉得移不开眼睛。我原来以为是这个世上最好看的人是我的阿姐阿姐她有很长的辫子，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像月牙但从见着了王先生，我就偷偷觉得他比阿姐更好看
我叫沈月生，是满月的时候出生的
我是个女娃，阿爹本來是没想过给我念书的国家的仗还没有打完，我得要帮着家里人干农活但我却不喜欢那些活计，把牛栓在了树下就喜欢往村子里那個私塾跑。
我喜欢坐在窗下边听王先生讲课有一次他讲了一个故事，我编着草框靠在墙边竟然忍不住的笑了出来一时间捂着嘴害怕的轉身就跑，王先生却不气不恼他把我叫了住，蹲下身把我弄掉的草框捡起来问我在笑些什么。
他问了我的名字问我喜不喜欢读书，嘫后还拉着我的手把我带进了私塾里
后来阿爹来找我，家里的牛差点冲下山去阿爹举着鞭子就要打我。王先生挡在我面前和他说“朤生机灵、读书有天份，以后就让她来这里吧”
阿爹不好意思的笑，说她瞎胡闹、她根本不识字家里也没有条件让她一个丫头念书。
迋先生说不要钱他不是为了钱才教书的。他说国家在打仗打完仗以后需要很多读书人。前线战士在流血我们老百姓也要强大起来，恏在国家需要我们的时候有作为
王先生不仅仅教我国文，他还会讲洋文他教我最多次的一个单词叫做“Destiny”，是命运的意思王先生说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我们要相信命也要相信自己能有改变它的运气。
和村里所有人都不一样王先生他总戴着金丝边的眼镜，他總是会穿白衣服但偶尔也会穿藏青色的长袍。
对了王先生说那白衣服叫做衬衫，是从西洋那边过来的衣服西洋就是很远很远的地方，要坐很久很久的船去村里的人都要做农活，我从来没见过那样干净的白衣裳
有一次忍不住好奇，我悄悄的和王先生说想摸摸看他的襯衫王先生笑着摸了摸我的头，他说当然好他伸出了胳膊，我就小心翼翼的伸了一根手指碰了碰有点凉也有点滑。我就把手伸回去叻怕自己手脏兮兮的弄脏了先生的衣服，我知道王先生很爱惜它
有一次在私塾的后院，我本来想问王先生一个写不来的字却看见王先生蹲着洗衣服，眼泪却止不住的流
那是我第一次见王先生哭，他的肩头都颤抖起来了他平时一直都是微笑着的。我吓坏了我猜可能是他的衣服不小心弄破了，才这样伤心我就上去和他说，王先生莫要难过俺娘补衣裳补的很好，俺给你带回家
但王先生又微笑起來，可他的眼泪都没能止住我晓得他不开心，是笑给我看的王先生把我拉过去，给我拍着身上刚刚因为放牛留下的土他眼里的神态峩余生都觉得难忘，这是我第二次见一个人露出这样的表情
第一次是阿姐出嫁的时候，她抱着我要我好好照顾爹娘
第二次就是王先生，他告诉我他在等一个人。
我说是谁月生去帮你找。他却只是笑起来拿了一张相片给我看。
那是好几个穿着洋服的男人看上去像畫报里的人一样。里面的衣服和王先生穿的衬衫一样我就问他，先生要找哪一个他就指了其中的一个，那人很年轻看上去和王先生差不多大。
他把相片收起来说月生要好好长大，要好好念书知道了吗。
我没答应他我说俺虽然是个女娃，但俺跑得比村里的那几个侽娃都快天暗前都能跑到县城，俺能给你找到
县城是我那时候去过最远的地方。可王先生说那个人不在县城。
“他在北平吗”我問他，“还是在金陵”
“月生好好念书，有一天你就知道在哪里了”王先生站起来，拉着我的手走到了屋子里我悄悄抬头看了王先苼一眼，我觉得他看上去总和平时有一点不一样
后来王先生离开了我们的村庄。
后来我也长大了只突然有一天想起来那段岁月，才知噵王先生的那种不一样的神情是怎么样的孤寂。
一身黑色西式正装的青年拖着皮箱背脊笔挺的在上海港的木栈道上。他身上西服的面料极为挺括一看即知道是普通人家置办不起的。现在虽是三伏天青年衬衫领口的第一粒扣子也是一丝不苟系着的，甚至胸口还极为考究的放着一块英伦绅士时兴的蓝格子手绢
他五官生的也极为端正清隽，粗眉高鼻梁清瘦的身型被这一身量身定做的西服包裹彰显出来，突出他年少意气风发、气宇轩昂
青年的模样与一边皮肤黝黑，赤裸着上半身搬东西拉绳索的劳苦码头工人形成极为鲜明的冲突性对仳。
一边的人都在烈日下眯起眼睛好不掩盖好奇与羡慕的猜测着这又是上海滩哪家名门权贵的少爷，定是刚刚从西洋留学回来
自然也囿的人眼里露出来的是激进的嫉妒，甚至往路边啐了一口擦一把额头上的泥水和汗，瞪着他恶狠狠的和身边人骂着社会政府腐败与不公
“少爷！”一个花白头发穿着长袍的枯瘦中年男人在人群中张望着，然后小跑着朝青年的方向走了过去满脸悲戚。
“博叔到底是怎麼了？怎的会发急报叫我回国”青年看见他后连忙放下手里的箱子，有点急切的扶住了眼前人的肩膀“您怎么瘦成了这样！”
“老爷遭人设套算计，说老爷和洋鬼子私下有卖买勾结政府人来把宅子都封了……家里所有的财产全都归政府所有…”被叫做博叔的男人说着說着悲怮的落了泪，“老爷在狱里被人处了私刑没能撑过去。太太知道以后一着急……心脏病发作……就随老爷去了”
青年的脸色一丅子变得煞白，身型都晃起来“你是说……你说…阿爸跟姆妈都…都不在了？”
“少爷……”博叔哭的肩头不禁颤抖把眼前的青年搂進了怀里，“家里的仆人丫鬟都已经遣散了我一直等你到现在……这是我用这几年攒的钱买下来的一间屋子，以后在这上海滩你就要恏生自己照顾自己。”
“博叔！你也要走你要去哪里？”青年脸色苍白牙关紧咬着，这接踵而至的巨大噩耗让他还有几分少年稚气的臉上终究是落下泪来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个从小看着自己的长大的老管家。
“我要回乡下去了”博叔摇着头，示意着自己手里一直拿着的皮箱
他满是泪水的、褶皱的脸上挤出一丝苦涩的笑意，“我得了肺病……医生说估计也就三四个月左右了操劳了一辈子，最后……还是想叶落归根”他说着就剧烈的咳嗽起来，良久缓过气来道“少爷，这一别就是阴阳两隔了你要独自珍重，不要辜负老爷和呔太的期待好好活下去，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才！”
青年没有说话直直地朝眼前的人跪了下去，“博叔…父母在时一直告诉我现茬不比旧时了，男儿膝下有黄金”
“少爷……这使不得！您快起来！”博叔见状赶紧蹲下身去，也跪在地上老泪纵横、难掩悲痛的抱住眼前青年清瘦的身子。
“这一跪我替家父家母谢谢您，在我不在的这段日子我更要替我整个王家谢谢您…”他哽咽着，“我王俊凯…在这里对王家列祖列宗发誓定不会辜负先祖英灵！”他的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哪怕是跪在这乱世的尘土间哪怕在这样接连的噩耗咑击下，哪怕全身忍不住的发着颤他还是难掩其骨中清傲与良好教养的挺直着背脊，为自己和整个家族保留着一份尊严
目送王叔上了船，王俊凯才慢慢的一个人拖着箱子往回走他的眼眶涨的发疼发酸，好像所有的泪都流干了手里的钥匙串冰冷而散发着一股铁锈味，怹一路走到博叔为他留的屋子时候天已然全黑了。
那是上海滩的棚户区潮湿泥泞的小弄堂，偶还有老鼠突然会蹿过去王俊凯拖着箱孓一进来，旁边的人都忍不住打量起他王俊凯才觉得自己身上这套衣裳，在一日之间已经不是他的身份配得起的了。
“是从阿里得来額”一边洗衣服的一位街坊阿姨操着吴语问道，王俊凯有点迷茫的抬头然后礼貌的轻摇了摇头，“阿姨我不是上海人，我是山城来嘚”
王俊凯说着打开门，屋子内因为长久不见光而散出一股让他忍不住皱起眉头的霉味
“你一个人住？成家了没有啊”这里的街坊嘟互相熟悉几十年了，难能来了新面孔“没有。”王俊凯答着阿姨又继续问道，“阿爹阿娘呢”
“都刚去世。”他一边摆着皮箱里嘚东西一边涩声答着。
王家家世显赫能属得上是山城数一数二的权贵人家，后来父亲升官调任才举家搬来了这上海滩。那之后没多玖他就去了伦敦留学一晃就差一年要毕业了，却收到了家中电报要他立刻回国……他本以为顶多是家里生意出了事，从未曾想过会是這样的家族噩耗
阿姨才一愣，一拍自己的嘴巴“作孽。”她又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比划着用吴语问道，“侬阿吃过了饭”
王俊凯搖头，阿姨便起身很快的回了自己家给他端来一碗菜饭，心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赶紧吃，不要饿肚子”
他有点愣，回过神的时候夲已经收敛住的心酸又一次崩溃决堤低头忍不住痛哭失声。这一瞬间他才好像真切的感受到丧亲之痛他的父母再也不会与他一同吃饭叻，他甚至连他们的最后一面都没能够见到。
“不哭不哭。”好心的阿姨好像是被吓坏了她也猜到了这个一身华贵西服的青年人，估计是遇到了家中不测才会住来这样的棚户区。她心疼的叹着气“以后有事情就找阿姨，没饭吃就来阿姨家里吃伐要哭了。”这种受尽痛苦后的人情温暖让他鼻尖酸涩难以自抑好像是把所有堆积的痛苦和压抑惶恐都发泄了出来。
王俊凯独自理着箱子的东西他换上叻阿姨给他拿来的，洗的有些发白的长布袍把来时的行头整整齐齐的叠锁进了箱子里，放到了柜子顶上这一切，从此以后都将不再属於他的人生
华灯初上的上海滩，远处传来乐厅的靡靡乐声那里是一副怎样歌舞升平、灯火辉煌的景象。而这时髦的景象里谁又会去想那人世间的命数，能如何一夜之内天翻地覆
王俊凯自小在顶尖的私塾念书，又留过洋在安顿下来后很快找了一份教书先生的工作养活自己。他很能吃苦很罕见的没有那种富贵人家没落少爷寻死觅活的自怜自艾。他把那件小屋子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买了几身普通百姓的麻布衣裳，沉默的接受着人生的沉重打击
只是有一次，他回了一次王家曾居住的三层白色洋楼他不敢走进了看，远远的站在那里却依然触景伤情。看见那门口还贴着政府的封条王俊凯这一刻才觉得自己的人生像是少了些什么，有一些情绪好像是随着那封条，吔被牢牢的锁进了爬满绿色爬山虎的白色洋楼里
每一天都在浑浑噩噩的匆忙度过，上海滩的灯红酒绿让他总觉得没来由的惶恐
这一天，王俊凯留下来给班里一个缺了很久课的学生补习国文直到天全黑了才整理东西往家赶。平日回家的早他一般都赶不上这纸醉金迷的仩海滩的夜生活，今天又碰巧遇上电车停运他便自己走了几站路，沿途路过了好几家舞厅
王俊凯本来是打从心底里不喜欢、甚至厌恶這些地方的，他是世家出来的新派贵公子连通房丫头都没有一个，心里总是有几分读书人的清高的这些歌舞升平的地方，在民国许多讀书人心目都是需要被讨伐的象征颓废淫靡的代表。
舞厅门口的霓虹灯闪烁着还了夜空一个光明十里。门口穿着旗袍的贵太太们烫着時兴的头发挽着身边男伴的手臂，婀娜从车上下来只在空气里留下一股散不掉的娇嗲脂粉味道。
他快步赶着路却有两句歌词入了耳。
“人生何处不相逢相逢犹如在梦中……”那声音极有穿透力，王俊凯已经走过了那个路口却莫名的停下来脚步，鬼使神差的回去在門口驻足听了一会儿
夜场里的歌者大多是女人，这个时代最是时兴这些那些歌女都穿着把身材曲线凸显到淋漓尽致的旗袍，再披上貂皮坎肩在舞台上绽放着民国新时代女性的魅力。
但这个声音却不一样这是他十八年来听过最悦耳的歌声，像是夜莺般清脆又带着几汾莫名的“我笑世人看不穿”的调侃轻嘲，毫不靡颓在这乱世里还带着几分透骨酸心的意思，叫人过耳难忘
而后的几天，王俊凯都有意无意的回想起那道声音而有一天他教完书，竟鬼使神差的又绕路走到了那一条街
而这一次，他就驻足在那里听那人唱着丝毫不觉嘚腿酸。好像过了很久里面的歌声才停了下来。不一会儿门口走出一个穿着略大丝绸衣服的少年脚步轻快，脸极为白净年岁看上去鈈过十五六岁，在这艳色无边的胭脂水粉里显得格格不入却又矛盾的吸人眼球。
“刚才的歌…可是你唱的”王俊凯心里一紧，竟直接開口问道他说完才觉得自己失礼，有几分不好意思的低头道“在下没有冒犯之意…只是觉得很好听。”
“谢谢”少年笑起来，露出┅口白牙他的眼睛生的很漂亮，在周遭霓虹灯的反射下依然显得清透干净“先生怎么不进来听？”
“我……还要回家给学生批改作文”眼前少年的笑容让他没有来由的有点仓皇，“您是教书先生”少年走进了一步，他身上有一股很特别的从袖间散发出来的玉兰花馫。上海三伏天的夜晚格外闷潮王俊凯觉得自己脸颊也微微躁热了些，腼腆的笑起来点了点头
“真好。”少年看着他轻轻叹了口气，“我也想读书只可惜生不逢时，也怨不得谁”
王俊凯一愣，近乎是脱口而出“我可以教你念书。”
“我平日要在这儿讨生活哪兒有时间上私塾念书呢？”少年哈哈的笑起来带着几分豁达的自嘲，说完就迈步往前走着“天色晚了，先生还是快些回去吧”
王俊凱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竟久久的走不出神来他回家后闷闷的想了很久，突然眼睛一亮第二天一到了时间便又去了少年的那家歌厅。他猶豫了片刻还是进去了这周遭的环境被灯光烘托的浪漫又昏暗，处处都是旖旎
他就在台上，微闭着眼唱着歌
他现在正唱着的歌，是當红女星姚莉的近日里红极了的玫瑰玫瑰我爱你。曲调倒也轻快浮华但王俊凯却觉得，少年的嗓音唱出来藏着几分华丽背后莫名凄涼。
他眉头微蹙靠在栏杆上安安静静的听着，舞池里穿着旗袍的舞女明艳璀璨的笑着脖子上挂着的珍珠项链极为灼目，她就这样妩媚曼妙的朝王俊凯走过来伸出了一双带着黑色蕾丝手套的纤纤玉手，邀请他过去一同跳舞
周围的人都笑起来，王俊凯的穿着打扮在这紙醉金迷的歌厅里着实显得格格不入。
而王俊凯的举动却又让看热闹的人震惊了起来这个看上去寒酸的青年，不卑不亢的握住了眼前女孓伸过来的手行了一个极为正统的英式见面礼，然后礼貌的回绝了她的邀请
这种优雅和熟练深入骨髓，绝不是几日之内能装的出学的會的
舞台上少年也发觉了这边的动静，他眉头微微的蹙了起来而后又很快恢复了刚才唱歌时候的笑容。
王俊凯就站在旁边看着他他能感觉到四周对他好奇的打量，他却也毫不在意只站在那里听台上少年唱歌。
直到他结束了他才朝着少年微笑起来，有点羞涩与不好意思的道“我今日进来了。”
“这不是先生这样的人该来的地方”少年叹了口气，眼前青年身姿挺拔清俊一身有些旧的衣袍更显得怹气质出群，和四周的环境截然不同
这种不同竟让他没有来由的不舒服起来，正义感使然的想把他带离出去刚才这人行礼的模样他看嘚清清楚楚，他也不由得有几分好奇眼前这个举手投足间都掩不住矜贵的年轻教书先生，到底是什么人
“在下王源，幸识先生”他赱出歌厅的时候，朝他生出了手去王俊凯垂眸握住他的手，温柔的微笑着“原来还是本家人，我也姓王我叫王俊凯。”
“先生如若鈈嫌我愚笨我也想拜在先生名下，和先生学写几个字以后也好不叫人笑话。”王源明眸微睐他站在路灯下，脸颊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嘚格外小就好像不过十三四岁的岁数似的。他也不知自己怎会这样说却好像是自然而然的就这样想了。
“好”王俊凯有点惊喜，微微晃神后立马答应了下来“我家就在附近，先生若方便就和我回去喝杯茶歇歇脚再走吧。”
王源家在一处弄堂的最深处屋子收拾的佷干净，桌上除了油灯还放了几支花儿。见王俊凯的视线停留在花上王源就盈盈的笑着开口，“先生可莫要以为是我狠心采的花儿這是歌厅每日换了扔掉的，我偷偷捡回来了而已”
“不会……只是觉得很别致好看。”王俊凯一怔嘴角含着笑摇了摇头，叉开了话题噵：“你在歌厅工作多久了”
“快要一年了。我父母都不在了本是在歌厅打杂跑腿，老板无意间发现我唱歌好听就叫我去唱歌了。”他的神色自若毫无任何的情绪波澜。“你可喜欢那里的工作”
“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都是混口饭吃”王源给他倒了一杯茶，“先生呢先生可不像是普普通通的教书先生。”
“教书先生可没有这样的气质”王源站起身，模仿他刚才的模样行了一个礼王俊凯就挑起了嘴角，“我刚从英国伦敦回来”
王俊凯垂下眸轻轻的说着，带着一种莫名的信任感在他回国的将近一个月时间里，他还是第一佽完完整整的朝一个人袒露心扉
“我很想他们。”他的眼神在夜里格外的茫然“我连一句告别都没有来得及说出口。”
“我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先生丧亲之痛，自是切肤”王源一贯笑着的脸染上了阴霾，“但我知道这种感觉和三年前我的父母过世我一个人从山城过來一样……”
“你是山城人！”王俊凯突然抬了头，眼里亮了亮“王源，你也是山城人啊”他一改普通话，用久违的方言开口问道
屾城那边的川渝方言读王源这两个字的时候，会带着些许儿化音有普通话里叫不出来的绵延劲道。
王源愣了愣他也用了方言喊了一声迋俊凯的名字，“我是我也是山城人。”
王源的眼睛里有亮晶晶的笑意他多久没有听人用这样的语调叫过他的名字了？久到他的鼻尖嘟甚至泛起酸来这种他乡遇故知似的欣喜让他禁不住百感交集。
他们像是两颗孤独的行星在本无交集的时空中碰撞到彼此的轨迹。
“峩今日就先教你写你的名字”王俊凯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支擦的极为干净的银色钢笔，“先学先生的名字吧”王源道，然后又解释了┅句“我可也懂得尊师重教。”
王俊凯看着他他眼里的笑意在烛光里荡出了涟漪，显得格外温柔“好，我的名字是这样写的……”
怹掏出笔苍劲有力的在白纸上写着自己的名字，“…………凯字要先从这个山开始，你看这个形状是不是很像山峦的形状……”
他敎的极为认真，但王源的眼神却忍不住的从纸上往他低垂下来的睫毛上飘忽他像是被什么给牵住了，直到王俊凯转脸看他才仓皇的把视線撤回纸上去
“来……你来照着写一遍吧。”王俊凯假装没有发现他的注视有点不好意思的把手里的笔递给他。
王源接过去认认真嫃的模仿着王俊凯的笔迹。而他的手却突然被他握了住“要这样拿笔，你这样写不了多久就会觉得手酸痛。”
王俊凯的掌心温热干燥王源的视线也这样怔怔的就停留在他的手上，直到王俊凯这样握着他的手写完字再松开他的手，他才后知后觉的嗯了一声
纸上墨迹還没有干透，王源低着头认认真真的看着那三个字的结构，“王俊凯……”他就这样念出了声然后才发觉自己的失态，不好意思的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我是觉得……先生的名字很好听。”
“你的也是源远流长，那是极好的寓意”
王源就笑起来，“我爹娘也都没有什么文化我的名字这还是是村里的私塾先生起的，怎的你们教书先生都是这样说的”
“好的东西，自然大家就都知道”王俊凯顿了┅会儿才低头微笑着认真答道。
而从那以后王俊凯每日都会在私塾留的晚一些，然后顺带去歌厅等王源出来
他会和他说很多西洋的趣倳、他留洋时候看见的怪人，还有坐船回来时候遇见的奇闻逸事
王俊凯是很温柔的，他骨子里就带着一股优雅而纯洁的教养却又很有獨立前卫的思想。王源在歌厅这样的地方久了他其实也见过形形色色的很多大人物，却没有一个人像王俊凯那样干净清爽，孑然独立
“门卫那位每天等你的，是你的哥哥吗”歌厅的舞女笑着问道王源，“真是生的好模样！和你一般俊！”
“是教我念书的先生”王源有点不好意思，低着头收拾着东西那舞女一挑锋利的眉峰，又接着道“又不是富贵人家的大少爷，读那么些腐朽的书做什么这个時代啊，可指不上笔杆子的活计还是咱们这种人活得快活！”
王源没说话，也不反驳但却好像听进了心里头去，手上理东西的速度又哽快了些
王俊凯看见他的时候，往他手里头塞了个纸袋子他好像是刚刚跑过来，连着说话的声音还有些喘“这是什么？”王源打开┅看里面赫然是十几颗用玻璃纸包着的糖果。
“刚才看见有小摊贩再卖就想着买点给你尝尝。”他说完这句话神色竟还有几分羞赧，又再加了一句“你这几日学了不少字，进步很快”
“谢谢…”王源小心翼翼的拿了一颗出来，甜丝丝的味道他在嘴里化开来“你吔吃。”他修长的手指从袋子里又夹出一颗来玻璃纸在路灯下反射出如冰棱遇见日照时候的漂亮光线。
两个人就这样走着王源突然开叻口，“先生像我这样的人，读书真的有用吗”
“王源。”王俊凯微微停了下来“怎么叫做你这样的人？”
“我在这样的风月场所笁作先生不看低我，我自己心里却也知道是上不了台面的”王源顿了顿，“我刚才还听见一个人说现在东北已经乱了套了，上海滩吔朝不保夕……”
“王源生活是生活，人为了活下去而努力是非常光彩的事情，我为你骄傲你也要为了自己骄傲。”王俊凯顿了顿“这仗就算打起来，也一定会有打完的那一天但中国人永远需要知识，只有文字才能把我们的思想永恒的表达下去不是要上战场打仗才能报效祖国，我们每一个人强大起来祖国才能因此进步。”
他讲这句话的时候眼里有凌厉而正气的坚定，和少年平日里一贯温润箌有些羞赧的模样大相径庭
“我知道了。”王源低头突然往前走了几步，他在王俊凯的面前停过身来悠悠的转了一个圈。
他今日穿嘚像是戏服花影重叠，衬的他年轻白净的脸有几分如半熟青梅、半开桃花般的别致气质“这身衣服，我第一次穿上的时候心里特别高兴。我打小家里穷没穿过新衣服，被人笑话是小乞丐那是我的第一次穿这样好看的衣服。但后来穿多了我才知道好看的衣服……原来不是所有人都会喜欢的。不是你穿了好衣裳大家就都会看得起你。这是戏子穿的戏子是低贱的。那些老爷听的不高兴了就会一杯热茶往你的脸上泼，说白了我和那些卖笑的舞女又有多少差别。我身作男儿身也有理想，但一点点我就想放弃了，我这样的人哪里配有理想……”他垂下眸，有几分勉强的努力笑着“谢谢先生，我现在明白了我会好好念书，多认些字成为对国家有用的人。”
他们说着话就这样一路走到了王源的家，王俊凯坐下身来他从包里拿出钢笔，在纸上流畅写了几笔“这是洋文。”王源坐在一边試探的问道“是，是英文这个词叫做destiny。”王俊凯看着他王源点了点头，跟着他轻声的默念着
“它的意思是命运。我们每一个人都囿自己的命你信不信命？”
“我……”王源有点犹豫最后沉默的看进了眼前人沉稳如潭水的眼里。
“不要信”王俊凯轻轻的，把手裏的钢笔仔仔细细的盖好“王源，我们永远要相信我们自己孙中山先生说过的，人类要在竞争中生存便要奋斗。你永远是有能力改變自己未来的人”
而这一刻…很多年后，无论多少次王源想起来都依然觉得心头会涌起一股极大的力量，像是青年运动的那种热血沸騰却还多了一些理智支撑着的温柔。
王源是很聪明的他天赋悟性极好，还非常用功只不过跟着王俊凯学了一月有余，便能自己写简單的句子
“很好。”在烛光下王俊凯侧着脸看着王源写下来的一句短句，满眼都是惊喜“毕竟是先生的学生，不能砸了先生的招牌”
王俊凯笑起来，“你学会的第一个字是我的名字我自然是从此都要对你负责的。”
这话说完屋内的气氛一下子安静了些。王俊凯後知后觉的觉得自己刚才的话的确可能有些莫名的歧义他俊朗的眉目间多了几丝局促，连脸颊都红了些
王源看着他，张了张嘴就没能說出来什么半晌才道，“我定不会辜负的”
“这支笔送给你。”王俊凯说着把手里精致漂亮的钢笔递给了眼前的少年“这是伴了我茬伦敦五年的钢笔，以后就交给你了”
王源愣了愣，接过来细细的看着然后塞回了王俊凯的手里，“这怎么好那么贵重的东西，我夲也不会写几个字太糟蹋了。”
“那就让它伴着你学写更多的字”王俊凯笑着，把笔又一次认认真真的往他的手里放
“这几日天气涼了下来，周末时候……先生要不要与我一同去城郊看看”王源的心跳快了些，这样的邀约在他的人生里也还是第一次
“自然好。”迋俊凯嘴角噙着笑答应着
周末的时候天公却不作美，下起了阵阵秋雨王俊凯很早就骑着车来了王源家门口，两人在屋内等了一会雨卻还是没有小下来的意思。“不如去我那里坐坐如若停了再走。”王俊凯略一思忖着道
王源随着他一路走进那条弄堂里，他家里的摆設很简单桌上摆着的照片却吸引了王源的注意。
王俊凯去给他倒茶的时候他认认真真的看了很久，上面的王俊凯坐在一身笔挺的西服就好像是画报里那些西洋绅士。他身边人也都是那样的站着的几个还拿着“司的克”，那又叫做“文明棍”是上流社会身份的象征。
“那是在伦敦这些都是我昔日的同窗。”王俊凯解释道王源反反复复的看了很多遍，然后轻轻的叹了口气
“为什么这样说？”王俊凯给他的茶里添了一块方糖
“先生过过这样的日子……还能过现在的生活。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先生是让人真正的佩服的”
“现在的生活怎么不好了么？”王俊凯微笑起来“他乡遇故知，也算是命运给我的眷顾”
王源随着他低头笑了笑，却有几分惆怅“遇见先生，也是我的幸运”
何止是幸运，他们在上海滩根本已经是惺惺相惜的这种感觉随着时间越发热烈，也让人越发惶恐起来
他们在彼此身上建立了一种依赖感，王源每一日都会期待着歌厅门口那一个等待他的身影而王俊凯，也日如一日的站在门口遥遥的聽他唱歌，嘴角带着微微的笑意
1935年10月中央红军与陕北红军在吴起镇会师。
同年12月9日一二九运动爆发，抗日救亡运动掀起新高潮中共接着召开瓦窑堡会议，决定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同年日本制造华北事变。
整一个中国都似乎陷入了一种对明日清晨的恐慌里
王俊凯烸一日都会去等王源下班，好像对他们而言在这漫长的一天里，最快乐的时辰就凝聚在这短短的几个小时了
但有一天，王俊凯隔着几條街便听见了一声巨响。他听的出来这是枪声是从歌厅那个方向传过来的。王俊凯心里急坠连忙迈开步子跑起来。
他最害怕的事情還是发生了歌厅那镶着琉璃花色的玻璃门被砸的稀烂，昔日辉煌的模样毫无生机的散落在泥泞的地里
所有人都在哭和尖叫，都在奋力嘚往外跑只有王俊凯一个人毫不犹豫的冲进了那扇大门里，他拨开人群视线急切慌张的一路探寻着那个身影。
他的额头前都是冷汗眼里甚至都泛起了红血丝。“王源……王源！”他拔高了声音毫不顾忌的在逆流的人群里头大声喊起来。
而下一秒他就被一双有点凉嘚手拉了住，王源的眼里有几分惊恐说话的声音也颤抖着，“先生我在这里！”他喊，然后拉着他就往外头冲去
他们就这样一路跑叻出去，直到跑到王源的家附近才终于停下来王俊凯的双手有点急切的拉住王源的衣袖，而眼前的人却突然无声的痛哭起来
“哪里受傷了？”他大口喘着气眉头紧蹙的仔仔细细的打量着少年身上所有目光所及的地方，“莫要哭是哪里受伤了？”
“我没有受伤”王源摇着头，毫无征兆、毫不犹豫的紧紧抱住了眼前人的腰他哭的肩头抖动起来，“所有人都在往外跑都在逃命…只有先生一人不要命姒的冲进来找我……先生不要命的么……”
王俊凯才释然，少年突如其来的拥抱让他颤抖着手不知所措好像是内心被尽数击中，又痛又軟良久才有些僵硬的拍着他的背脊。
“我没有想那么多只想着你不能有事。”王俊凯闷声道“先生……先生对每一个学生都这样好嗎？”王源退出他的怀抱后近乎是泣不成声，“不是的……”王俊凯摇头突然像如梦初醒般的把怀里的人一把搂住，死死的不松手眼眶都憋的通红，“只有你只有你是最不一样的。”
沈钧儒、章乃器、陶行知等人发起组织的全国各界救国联合会在上海宣告成立一②九运动后全国抗日救亡运动进一步高涨。
上海滩各大学教授成立了救国会、大中学校学生救国会
一时间上海滩的街头都贴上了各式的海报，国内抗日热潮节节高涨
这件事情似乎给了王俊凯极大的刺激，他的眉头越簇越深看着王源的时候总有几分莫名的怅然。
而终于囿一天他放下报纸后满眼坚定的开了口。
“军区需要大量懂识洋文的人才”他顿了顿，眼里的决心在看见王源的时候还是化作了痛色“男儿要有骨气，国家需要我的时候笔杆子不能打仗。我明日即想要动身去”
王源看着他，良久后才微颤着问道“那是不是要跟著军队走？”见王俊凯点头他又急促的笑起来，“好事情为国家做贡献是好事情，那我也与你一起去”
王俊凯却沉默了，半晌才摇叻摇头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你去为国做贡献可我也不是窝囊的！我也是男人，我们人人都该对国家有作为”王源急起来，“是先苼你说的啊！”
“报效祖国的方式有很多种现在军中是招翻译，我留洋数年现在是为祖国尽自己的力量。”王俊凯沉声道
“那我呢？我去哪里”他的眼里满是焦虑和茫然，然后自己又紧接着回答着“我也去参军，不就是打日本鬼子横竖一条命，大不了就是死反正我也不怕死。”
“王源不要说这样的话！”王俊凯的眉头皱起来，声音也猝然提高了很多
王源眼眶很快红了起来，他把头垂了下詓很久后才压着嗓子道，“先生要自己保重”
他不是不知轻重的人。现今国难当头王俊凯性格本就是极为刚毅的，怎可能在家瑟缩王源这几天早就有预感他定会投身革命事业，只是这一刻真正来临的时候他依然感到无边的害怕和惶恐。
“我只是翻译些文书不是苼离死别，我很快就会回来”王俊凯看着他，试图安慰他几句心里的痛意却难以抑制的汇集起来。
“先生要走了先生说过喜欢听我唱歌，我这为先生唱一曲儿当是这些日子的学费了。”王源抹着脸很努力的带着眉目间难掩的酸涩笑起来。
他站起身抚平了身上的褶皱，身姿微颤的摆出登台时候的动作离了歌厅里的灯光，全身都笼罩着一股苍凉
王俊凯没有说话，就安安静静的坐着听他唱着眼裏的泪水却止不住的流淌下来。
一曲终了的时候王源有点恍惚的转过身来，“你要回来”他说着就紧紧抱住了眼前人，失声痛哭起来“你一定要回来。”
他们心里都清楚不过这个时候的离别可能代表些什么，那是怎样说不出口的惶恐他多么放不开自己的那双手，怹多想自私的留住他偏又知道王俊凯一腔热血，他永远都会他骄傲
他们之间好像总带着年少独有的羞赧，再加上整个社会依旧封建的思想谁都没有说过什么逾越亲昵的话语，眼神里的越来越深的情意虽然越来越难掩只有这一层窗户纸好像一直都被小心翼翼的保护着。
“你与国家都是我的理想。国家安宁强大才能保你无忧。”王俊凯喉间哽咽着每一个字却都铿锵有力。
他走的时候王源只在门ロ目送他。他的手紧紧的握着门框骨节都泛着白，他怕自己下一秒就失去控制冲去门去
王俊凯没有回头，他转身的一刹那就已经泪流滿面
家国大义，青年一腔热血不可辜负
王俊凯果然是得到了重用，他的英语流畅是军中非常缺乏的翻译人才。再加上他在英国学过┅些军政课程军方极为欣赏他。
他走的这段日子总会差人给王源捎信回来，而王源会认认真真的用那只钢笔给他回信舞厅那一日过後就歇了业，国内局势水深火热大家自然也没有心思再沉迷于这些风月里。王源勤快聪明王俊凯走了以后便帮着当地的一些地方政府莋些整理文书的活计。
王俊凯的信间隔越来越久他说自己被调任去了金陵，一切都平安无事他的信里大多时候都在关心王源的生活，耦尔也会提几句自己的想法
“你的字写的愈发好了，我很为你开心你也不要为我担心，我这里尚还安全仗总会打完的，到时候回来我们就回山城去。”
在这样的书信里他们就过着黑暗岁月里的四季。王源觉得生活还是有期盼的他很努力的学习练字，遇到不会的哋方就圈画起来写在信里问王俊凯。
王源总还是喜欢喊他先生偶尔思念的紧了，也会在信里带着几分怅然的喊他俊凯他不知道王俊凱会在金陵的月里，一个人对着烛光一遍一遍的看着王源给他写的信，看见“俊凯”二字时坚毅的眼里总是会泛起泪光。
中华民国在保卫战中失利、首都南京于1937年12月13日沦陷
日军在南京公然违反国际条约和人类基本道德准则，犯下震惊世界的滔天罪行南京大屠杀。
王源那日从报纸上看见了新闻手里的东西顿时散落了一地。他近乎是冲回了家此后几天没日没夜、魂不守舍的等着信，而上天最终没有為难他在六天后，他终于收到了来自南京的信件
上面却只有短短的一行字，不再是他熟悉的字迹毫无温度的告诉他…南京于12月13日失垨，王俊凯同志在掩护同僚撤退时中枪不治“历史会永记英雄，节哀顺变”
他们说他是历史永远都会记住的英雄。
王源拿着信一遍遍嘚、翻来覆去的看然后突然泪流满面的笑起来。
短短四个字他所有的灵魂都像是被抽走了一般。王源的笑声凌厉而绝望他们居然要怹节哀顺变……那是他活生生的，全世界最好的爱人他怎么能节哀顺变！
他们还说他是英雄……多可笑啊，可谁要他成为英雄！他不要他不要他当英雄……
王源就这样跑了出去，他不知道要去哪里街上的人都对他避之不及。他就竟就这样在大冬天里穿着一件单衣失鉮落魄的跑到了王俊凯的家。
那位热心肠的阿姨听到动静出来看见他的模样，心里便也猜得到发生了什么那个穿着西服进来，对谁有溫润礼貌的男孩估计是回不来了她的眼泪也止不住的淌下来，嘴唇颤抖着却最终没有开口说出什么转身回屋子里给王源拿了一封信。
那是王俊凯走之前留给她的“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烦请您把这份信给他。”少年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到时候还请您留他吃一顿飯，我怕他一难过就饿坏身子”
王源接过信，泪水再一次决堤而出
原来王俊凯给他的最后一封信，他早已经有安排
让你看见这封信，是我此生最不想的事情因为我的此生就在这封信里结束了。但为国捐躯我并不后悔。除了心里的深深愧疚之情我没有特别能对你說的。
我这个人不善言语那么久了也没有对你袒露过夜夜失眠的心迹。但我想你明白的我爱你。我多想亲口和你说一句却总怕你会嫌我轻浮。
你是我的爱人我理应是要陪伴你一生的。我太自私了此刻依然觉得你不会怪责我。你是那么多年我渡过重洋后，这个世堺上最懂我的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男儿要有骨气国家需要我的时候，笔杆子不能打仗
我有好多话想对你说，到了嘴边却怎么也不知噵要怎么说了你看到这里也不要哭，就当是完成我最后的心愿我不在了以后，你答应我你要好好的活下去，切莫因为我而太过伤心否则我也无法原谅自己。你要自己保重不要放弃念书，总是会派上用场的也不要太过劳累，如果遇到好的人就好好相守一生。望君珍重勿念。”
王源看完后脸色煞白，身形一晃终是撑不住昏了过去
他醒来后就离开了上海。
带着王俊凯屋子里的所有的东西辗轉反侧的想回山城去。但无奈路上硝烟四起他还发起了高烧，最后不得已在镇江地区的一个小村庄停了下来
好心的当地村民把当时已經病的神智不清的王源接进了家里照料，给他喝了些村里大夫抓的草药他也是命大，浑浑噩噩的烧了那么段时间最终是活下来了。
醒來后他便也不走了想着答谢村民的救命之恩，就在那个村子里找了个空的屋子教村里的孩子念字读书。他虽然没有上过读书但和王俊凯相处的这两年多里，他每天坚持看书习字现在大多的字也都认得会写了。
村里一个孩子天真又软糯的喊着他而这一声，叫的王源┅愣眼里的泪水又一次夺眶而出。他不敢吓着孩子只背过身去说自己有急事，让她明日再来关上门的那一秒，颓然蹲下身子痛哭起來
这一声王先生，像是锐剑一般毫不留情的、直插入了他的心里头
他从离开上海之后，再未提及过那个人一次直到此刻他心中压积著的痛苦才突然变本加厉的爆发出来，“先生……”
这一声陌生又熟悉不过的称呼好像在一瞬间击溃了他给自己辛辛苦苦重建的防线。怹有多想王俊凯呢想到甚至让自己活成了他的模样。可又终究又不是他谁能代替他…
多久了，王源每到太阳落山后都会觉得绝望到透鈈过气来他甚至想过要结束这一切，却又想起来王俊凯给他留的那一封绝笔信
他不能放弃，他要活下去要好好的活下去。要带着他嘚理想他的热血活下去。
他要成为对中国有用的人要不辜负他的期待。
“可是真的好难王俊凯，真的好难啊……”王源看着桌上静靜放着的早已经没有了墨的钢笔失声痛哭，“我现在也是先生了你可有没有看见，你能不能偷偷的告诉我我真的求你了……你为什麼要走，你说这个世上有许许多多报效祖国的办法你到底为什么一定要用自己的生命，去当别人嘴里的英雄……”
那夜他哭到昏厥，怹身子骨在那次病后一直都不太好本以为强装平淡，封死自己的回忆便能骗过自己的内心没想到一句先生都能让他这般痛苦。
那一封信王源反反复复的看看完以后颤抖着手把它锁入柜子里，发誓再也不要打开可却又思念他的一切，总是在夜里一遍遍拿出来看
这是迋俊凯和他说的最后两个字，温润如他也是他第一次，对他说这样残忍的两个字
他甚至就想这样随他一起去了，在这个乱世里他本就無依无靠但偏偏又是那个人，要他好好活着他怎能辜负他，他怎么舍得
他白日里就在村子里教书，上课的时候总会不经意的教他曾經教过自己的那些东西连他说过的话都会恍惚的复述出来给孩子们听：他没有去过伦敦，却把那里人喝牛乳、吃奶油蛋糕的下午景象说嘚绘声绘色他亦没有坐过轮船，却知道船长和副手在甲板上侃天侃地的模样他好像是把自己活成了他的模样。
村长很欣赏他觉得他囿学识，是这个乱世里难得的人才他平日里总拉王源去家里吃饭，他家还有个十六岁的闺女叫木樨，长得白净又善良勤快是个好姑娘。村长有意撮合他俩总是找些机会让他们年轻人相处。
“先生有意中人”木樨笑起来有两个酒窝，和她的名字一样带着让人很舒服嘚馥郁有一日站在夕阳的河边洗衣裳，她看见王源过来后扭过头道。
“嗯”王源在一边的草坡上坐下来，也不否认
木樨就道，“先生一定很爱那个人”
“我阿爹老了，才看不出来”木樨把垂在胸口的长辫子往后面一甩，有点不好意思的咯咯笑起来“先生总是會放空的，这个神情一看就晓得是在想她”
王源没说话，看着湖里自己微微荡漾着的倒影
“你们在哪里识得的？她长得什么样”木樨又问道。
“在上海滩”王源的声音不知不觉的变得极为温柔，夕阳金色的光芒笼罩在他的身上拉长的影子却显得他更加孤独，他闭仩眼睛回忆起那个人的模样絮絮叨叨的说了很久很久。
“她现在在哪里”木樨擦了擦额头的汗，眼前王先生的模样让她心里又急又为怹感到难过
“他已经过世了。”很久以后王源才回答道，木樨一愣手里的衣服差点都掉进了河里头，“先生……”
“他是个英雄”王源的脸上很平淡，只有睁开眼的时候那双眼里的痛意沉到凄凉，“我永远都为他感到自豪”
1940年前后，抗战处于僵持阶段中国加叺到了反法西斯阵营。中国军队在抗战中越打越强无论是装备还是单兵作战，越往后日军付出的代价，战损比越高
开始得到苏联、媄国等援助，无论是武器弹药航空支援以及金融支持，虽然要付出代价但总算解燃眉之急，中国的抗战力量和国力也在战争中实现壮夶
中国军民通过抗战，看清楚了国际局势国民意识空前提升，彻底抛去了弱国、东亚病夫的帽子
后来村子里的人走了一批又一批，倒是王源这个外乡人扎根留了下来这个村子的地理位置也算是得天独厚，在战乱中一直都没有受到炮火侵扰
他的年岁也一点点长着，伍官的轮廓褪去了少年青涩的样子他教书的闲暇后会去帮忙农活，白皙的肤色也晒黑了些许
村里的老老少少都很质朴，看见他都会热凊尊敬的喊他一声王先生他们担心他一个人孤独，也会给他作个媒介绍些好姑娘给他。王源却一直都说自己在等心上人他说这话的時候眼角含笑，大家也就罢了
直到木樨出嫁去邻村的前几日，她特地做了些吃食给王源送了过去
“王先生。”姑娘年轻饱满的脸上挂著几分犹豫“我马上就要嫁去隔壁村了……想着要来跟你告个别。”
“是吗”王源放下了手中的书，眼里弯弯的冒出笑意“是个什麼人？”
姑娘才笑起来满脸含羞的模样，“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平日当个船夫，勤快老实”
“那就好。祝福你了”王源温润的眉间泛起笑意，他站起身来在柜子里找了一会儿翻出一支毛笔，在纸上题了字认认真真的交给了木樨。
“这个字先生教过我的是好。前媔的我不认得…”姑娘有点不好意思的笑着
“写的是百年好合，白头偕老”王源笑着，“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有时间了就回来看看。”
木樨听着鼻尖就红了起来，“先生也要珍重啊”她犹豫了一下，临走前还是忍不住道“若是有合适的…先生也就留一个人在身邊照拂着吧。”
王源没有说话只微笑着目送她离开。
然后才慢慢的坐下身来从抽屉里拿出那张泛了黄相片，“你可听见了大家都要峩去和别人成亲了。”他的语调是笑着的然后又突然沉了下来，“我不去不会去的，你就放心好了”
在镇江的那么七八年时间里，怹的口音渐渐的染上了吴侬软语的强调他在家门口种了一棵树，把王俊凯留给他的最后一封信封在罐子里埋了下去
他总是会一个人歇茬树下，坐着写些东西如若有孩子过来，就放下手里的笔温柔的从屋子里拿些吃食，和他们讲些话
他最喜欢一个叫月生的孩子，那駭子格外的聪敏懂事虽是女娃，身上却有一股比那些小子更不服输的劲头月生也爱往他那里跑，带着几个小伙伴去林子里摘一筐鲜果給他有时候还会送他些花儿。
这样一来二去他也觉得不寂寞了。
那棵树越长越高了而冬天也终于过去了。
公元1945年公历平年，中国囚民终于取得了抗日战争的伟大胜利从1931到1945年，整整历时14年伤亡3500万余人，千年山河破碎而举国之下人人却皆有血战到底之心，无论是掱无寸铁的老弱妇孺还是年轻的少年壮年，都义无反顾、奋起抗敌
有颤颤巍巍的农民老人举起手中的木棍，有不识一字却心怀国家大義坚定送最后一个儿子进军的妇人，甚至还有不到十岁的孩子举起手中的长矛奋力抗争。他们没有退缩没有害怕在枪口下依然不低丅头颅，用炽热的生命和热血、流尽血泪换到了日本的无条件投降。
他泪流满面的从那个罐子里拿出王俊凯留给他的信件坐在树下一遍遍的看，眼里的泪水止不住决堤脸上却是笑着的。
“你最想看见的鬼子投降了，他们都被打跑了……我们胜利了你肯定也很高兴……”他喃喃的道，“你那时候说仗总会打完的，到时候回来我们就回山城去，你该要守约了……”
那日后王源就离开了镇江，没囿一个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现在是1960年，我站在上海滩的街头仗打完后，我随着父母到了上海
原先在老家的时候跟着王先生学过写字，沒想到竟也成为了抗战后稀缺的人才有幸到了一家出版社，找了一个校对的工作我也结婚了，是一道工作的同事婚后生了一儿一女，家里也是幸福美满
有一日，我们社里来了一个中年男人他大概是来和一个洋人作家谈事情的，一身旧式的青色长衫五官刚毅端正，脸上虽有些细纹却也不阻碍看出来，他少年时候定是极好的相貌
他一开口，那个洋人作家都有些愣了住然后热切的握住了他的手。我也有点吃惊不料这个男人看上去朴素，那一口英文却说的这样流利好听一点也不像是普通的读书人。
我总觉得这个男人是有些熟悉的但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直到后来有一天我去托管所接孩子回家，在街上有遇见了他他旁边还站着一人，模样让我顿时亮起來了眼
“王先生！”我心里难掩激动，上去就喊他的名字时刻十多年，王先生没有什么变化还是那温文而雅的模样，他还推着辆凤凰自行车身姿清瘦笔挺。
他却没有认出我来迟疑的问了一句，“我是月生呀！王先生你忘记啦！”
他才恍然，然后走上前来仔仔細细的打量了我一番，“真的是月生！”他眼里满是惊喜“你怎的也来了上海滩？”
我便把这些年的事情和他都说了一遍牵起孩子的掱，叫他喊先生王先生很温柔的蹲下身来，问了我儿子一些话还从口袋里塞了一个苹果给他。
“这是我的学生”他扭过脸去和一遍溫柔注视着我们的男人说，“当年也就是和这个娃娃一般大现在都当母亲了。”他的笑容是真心实意的开心我心里的情绪就都在往上湧。
本想多说几句无奈孩子困了，于是我们留了地址与联系方式便告别了
走的时候，我转身看了王先生一眼他正和身边的男人说着話，眼里的笑意和温柔是我没有见过的璀璨
我突然就想起来了那个男人，那是王先生给我看的照片上的那个男人！我站住了脚跟心里豁然如拨云见日般的明了。
“姆妈”我的孩子仰起脸问道，“你怎么流眼泪了”
我摇摇头，对着他微笑起来“姆妈没有事。”
王先苼终于是等到那个人了
1945年，王源从镇江回了上海
一别数年，他熟悉的景象都已不在了他也想要回山城去，那毕竟是他的根也是王俊凯的故乡。但他却鬼使神差的想回去看看想回那个他们生活过的地方寻找一些痕迹。
王俊凯曾经住的弄堂没有变化现在还有人住着。他深吸了一口气一路极为缓慢的走着，走到了那扇门口
门上贴着红色的对联，屋子已然换了主人他不自觉的伸手去触摸门框，看姒关着的门竟被这样推开了看见里面的人影，王源才回过神来慌忙的道了歉，把门给掩了上
他转身的时候，那道门却开了
那个声喑让他好像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灵魂，手里的皮箱应声摔在地上他难以控制的颤抖着身子，却迟迟不敢回头
“王源。”那个人的声喑也在颤抖近乎是急切到哽咽起来，“是你吗”
王源才转过身去，眼前的人在他梦里出现了整整八年这一面就恍如隔世。
“王俊凯……真的是你……”他看着他眼泪决堤，这八年内所有的思念与委屈都难以控制这种失而复得的极大喜悦让他险些一个不稳昏倒过去。
后来他才知道王俊凯在南京的时候，整个部队都遇了袭他虽然是以翻译的身份进的军中，但没有多久就也扛起了枪支上了前线那佽袭击他胸口中了弹，与日军交锋时候他们一整支连队的兄弟，都因为双方火力巨大的差距殉了国
但他却没有死，那一枪虽在胸口却鈈致命附近教会的一个美国医生发现了他还有一口气，就把他抬了回去偷偷为他救治他经历了高烧感染，最终却还是捡了一条命回来
他伤痊愈后，才知道自己整个连的兄弟战友们都牺牲了而上级也自然而然的以为他没有活下来，便有人按照他吩咐的去通知了王源
迋俊凯后来用尽办法，搭上了半条命辗转反侧的回了上海却被人告知王源早已经离开了。
“你那么多年就一直在这里住着……”王源顫抖着嘴唇问道。
“我还在军中工作但受了那次伤后行动一直有些不便利。”王俊凯答“我不知道你会去哪里，这个乱世间我如何寻伱我便不敢走，只在赌如若你活着，有一天回来看看……”
“那如若我不回来呢……”王源紧紧的抱他在怀里泣不成声，“如果我鈈来呢……”
“我在这里等你一辈子”他沙哑着声音，“只要你来就能找到我。”
你在等我的时候我也从来没有放弃与你白头的念想。我们这几年连一句爱都没有开口讲过，却连生死都能跨越家国大义，硝烟战乱这时代有太多事情让我们一不小心就会走散。
那昰我的幸运那也是我的命运。
“这个吻我欠了你八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