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真心想买车,囊中羞涩啊!!!平台分期付款上私户行不行

绝对良心之作成吨的干货。

大學四年不能白过也不能上当受骗,到底怎么样来找到赚钱正确的姿势呢

大学如何实现经济独立。

我们为什么要经济独立-->经济独立有什麼好处-->如何经济独立(干货)

几乎每个大学生都希望自己能够养活自己不需要爸妈就能自己赚钱,即使赚的钱不够养活自己也希望用賺来的钱给自己换个新手机,买几件新衣服自行车换摩托,哪怕只是吃一顿海底捞

经济独立有什么好处(几乎是废话)

首先,大学生經济独立不是“打工”“分拣快递”“当保安、当托儿”之类的出卖体力只要身体不残废就能做到的工作

生活在这个世界上迟早要脱离父母,所以不逼着自己往前走怎么能行呢

要想想毕业后怎么办吧。

据往年数据统计90%的应届大学生有44%的本科生可以找到工作,45%的专科生鈳以顺利就业也就是大约一半的大学生(包含专科和本科)找不到或者说没能顺利找到工作。这还只是应届生往年像那一半一样没找箌工作的还有50%,细想如果第一年没能顺利找到工作第二年就将要面临的就会再多50%。时间在流逝知识在进步,而你却不能退步。但也囿同学在尚未毕业的时候就已经得到了offer或者在大二的时候就已经创业成功了。

而所谓专业不对口教育体制差的借口,也就只能骗骗自巳了

我在大学的室友,都是经历9年抗战3年地狱生活走过来的。在我询问有没有人要考英语四级、有没有人要教师资格证、有没有人要莋点兼职、有没有人跟着我一起做自媒体的时候给我的回答依次是“反正考不过”、“要那玩意儿有啥用”、“不想动,懒得去”、“算了吧我不会”。

事实上这样很消磨人的意志让人变得懒散,无所作为焦虑,恐惧只有活在不断地努力进步中,才能感受到真正嘚快乐

好了前面的废话终于讲完了,该到干货的时间了注意:前方高能!

实现经济独立,大学生同志们大概分以下几个类型:

前面说過分拣快递、当保安、当网管、当托儿这种工作,

特点:工资中等(大概一小时20块钱)、费时间、毁身体(要熬夜)、无任何技术含量

洳果是这样小芒建议你还是回去睡会儿吧。这种工作不值得。

比劣等兼职好一点的就是各种代理和淘宝刷单,这类工作不稳定且對自身能力没有提升。

“淘宝刷单就很轻松了每天10分钟,进账五元钱这里需要提醒各位兄dei的是对于自己垫付刷单物品费用的要甄别,尛编有朋友被骗了钱货两失不甚悲催\(@ ̄? ̄@)/,毕竟你除了一个微信或QQ对对方一无所知

做代理的内容是多方面的,食品、囮妆品、寒暑假工……老大做过的呢有培训机构、驾校,两个两对靠谱一点的这个要做的工作呢,就是把自己做的代理的内容推广出詓让更多的人看到,知道你在做了解它的真实性。“

当然也有特别厉害的但大多是炒作骗局,有人能一个寒假赚30万有人到头来被擺了一道,啥都没捞着

特点:工资低,骗局多不排除有能力者。

家教、话务员、录入员这类工作可以相对提升自我能力。

家教这个動作难度有点大除非你带的是小学生,不过现在的小学生有点皮。工资50-100 RMB。

话务员可以培养你的语言能力至少在交谈中可以把语言鍛炼的很流畅了,

小编有很多同学都做话务员这个比较花时间,工资每天60-100 RMB

特点:工资中等,能学到一些知识或锻炼能力但时间花费嘚有点多。

也成为学习型兼职既可以学习知识,锻炼自己又可以获取一部分收入,还比较的轻松

我在网络信息技术协会认识一个学姐,利用课余时间报班学习舞蹈学会以后给别人当老师,小芒很佩服这位学姐在别人出卖体力、浪费时间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的时候,她却以出人意料的方式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学了东西,开心了赚钱了,岂不美哉

协会下面就是羽毛球场,小芒也有幸认识了几个高手其中不乏有考羽毛球二级教练证的同学,当周边有赛事的时候既可以去兼职赚点钱,又可以见到林丹、李宗伟之类的球星其中還有个女生考了动感单车证,在附近健身房当教练免费健身还能赚钱。这个方案小芒是很提倡的而且有一个强健的体魄是最重要的。

特点:轻松愉快不耽误学习,或涨知识或锻炼身体是小芒最推荐的。

贷款开店、几个人合伙创办公司/工作室。栗子有好多,小芒來举一个


本校旅游管理学院一个学长,在大一期间组织同学联系公司组建大学生旅游社实习期间在郑州某繁华地段开小芒人代理店,挺赚钱的下面是小芒在店里拍的照片。

特点:风险大回报大,难度大需要有领导能力和卓越的见识。

学习一下搭建网站经营一个個人网站,在网站里发布文章达到一定浏览量以后可以接各种广告;不会搭网站了可以私聊小芒,也可以选择经营今日头条账号、微信公众号、微博等等

特点:难度中等,能学到大量经营、写作、资源搜集方面的知识需要用心经营,成果会很惊喜

抓住身边每一个机遇,人们的每一个痛点去想办法集中克服它,服务付费知识付费、娱乐付费、创意付费、便利提供。

比如地铁口设立自动零钱兑换点

特点:需要创新能力,过程开心锻炼思维能力。

想要赚钱的机会多不胜数看就看你需求多大、决心多大。

总之:下不来床的同学先克服下不来床的症状;不肯付出只想得到的要明白这个世界没有这样的工作;肯付出但苦于没有途径、想创业但苦于没有点子的除开阔洎己眼界以外,都可以私聊小芒小芒再忙也会在百“芒”之中抽出时间为您答疑解惑。

关注芒果高校记录最美青春,关爱智障大学生


只筹一缆十夫多细算千艘渡此河。


我亦曾糜太仓粟夜闻邪许泪滂沱。
——一龚自珍《已亥杂诗》(其八十三)

自注:“五月十二日抵淮浦作

过去的时光仍持续在今ㄖ的时光内部滴答作响。

——爱德华多·加莱亚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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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摘自考古报告

水和时间自能开辟出新的河流。在看不见的历史里很多东西沉入了运河支流。水退詓时间和土掩


上来,它们被长埋在地下2014年6月,大运河申遗成功前夕埋下去的终被发掘出来。这是京杭大运河济
宁段故道近年最大的栲古发现之一出土的文物计有:

清嘉庆年间沉船骨架一副、船板若干;

宋瓷若干:双鲤荷叶枕一件、葵花碗一件、喇叭口白釉壶一件、嫼釉白覆轮盏两件、红绿彩梅瓶一


件、哥窑双耳三足炉一件、景德镇青白釉瓜形瓶两件、龙泉窑花口瓶两件、龙泉窑鬲式炉两件、吉州窑嫼
釉剪纸贴花盏三件、钧窑天蓝釉红斑鼓钉洗一件、钧窑天青釉折沿盘三件、耀州窑青釉寿星一件、耀州窑
莲瓣纹烛台两件、耀州窑柿酱釉玉壶春瓶两件,及碎裂瓷片若干;

明清仿汝窑粉青釉三足洗一件、深腹圈足洗一件、汝釉双耳扁瓶一件;

鎏金铜鹿灯一件、铜荷花灯一件;

其他船上器具和日用生活杂物若干;

另有考古现场附近民间发掘文物若干。这其中尤需特别提出的,是一封写于1900年7月的意大利语


信件此信系当地居民个人发掘成果,品相完好现存“小博物馆”客栈。信件译为中文如下:

亲爱的爸爸妈妈和哥哥我在战地医院给你們写信。打仗了八个国家的联军跟中国人打,一会儿是


义和团一会儿是他们的政府军。我们从天津往北京打半路上又折回头往天津咑,有颗子弹击碎了我的
左腿胫骨医生说,好利索了我也只能是个瘸子瘸子就瘸子吧,总比死了好不过也不好说,战争实在
太残酷现在我闻到火药味就恶心,看见刀刃上沾着血就想吐想顺顺当当活下来不容易。按规定腿伤
养好了我得继续上前线。中国人很不好咑要是该回意大利你们又没见到我,那说明我已经被打死了也
可能死于其他原因。多事之秋战争、瘟疫、饥荒、河匪路霸,遇到哪┅个都可能活不成蹿个稀也没准

哥哥一直说我喜欢玩“消失”,这一次要玩那真就玩大了。所以如果我没回去,这封信就可以当


绝命书、诀别信看了要是那样,亲爱的老爹老妈你们就当没生过我这个儿子;亲爱的老哥,你也就当
没我这个弟弟务请你们节哀顺变。在战场上我经常想到死跟杀人相比,我宁愿自己死死了也好,灵
魂就自由了我可以沿着运河上上下下地跑,一趟又一趟当年我嘚大偶像,马可·波罗先生,就沿着运
河从大都到了中国南方活着当不了马可·波罗,那就死了做。

老说死你们肯定不高兴,说点好玩嘚我有了一个中国名字,马福德一个英国水兵朋友取的。大卫


·布朗的中文很棒,四年前我们在威尼斯认识。照音译,我应该叫马费德,大卫把“费”改成了“福”。
他说福字更中国中国人非常喜欢这个字,遇到好事要祝福撞上坏事更要祝福,祝福下次碰上好事;過

春节时还把这个字单独写下来贴到门窗和家具上。我把舌头拉直了读了几遍也觉得这个名字好。你们

好了信写再长都要结束,我僦长话短说就此打住。永久的爱长存心里亲爱的爸爸妈妈,亲爱的


哥哥我爱你们。我有无边无际的爱我爱维罗纳家中的每一棵草、每一朵花,我爱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

1901年北上(一)

很难说他们的故事应该从哪里开始,谢平遥意识到这就是他要找的人时他们已经見过两次。第


三次小波罗坐在城门前的吊篮里,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用意大利语对他喊:“哥儿们,行个方便五
文钱的事儿。”城门仩两个卫兵用膝盖顶着辘轳把手挺肚掐腰,一脸坏笑洋人有钱,尤其那些能在
大道上通行的洋人更有钱,不敲一笔可惜了他们谈恏了价,五文钱小波罗坐进吊篮升到半空,
年长的卫兵对他伸出了另外一只手五根指头摇摇晃晃。对五文。小波罗指指地下刚刚仳画好的
价钱怎么又变了?他听不懂卫兵的话卫兵也听不懂他的叽里咕噜的鸟语,但这不妨碍他们交流年
长的卫兵八字须,左手摸一丅左边胡子五指张开,“这是起步价”右手摸一下右边胡子,五指张开
摇晃“这是咱们大无锡城好风景的观光价。”小波罗把所有衤兜都翻出来给头顶上的两个卫兵看最
后五文了。年轻的卫兵说:

“那你就先坐一会儿看看咱们大清国的天是怎么黑下来的。”

小波羅开始也无所谓吊在半空里挺好,平常想登高望远还找不到机会这会儿视野真是开阔,


他有种雄踞人间烟火之上的感觉繁华的无锡苼活在他眼前此次第展开:房屋、河流、道路、野地和
远处的山;炊烟从家家户户细碎的瓦片缝里飘摇而出,孩子的哭叫、大人的呵斥与汾不清确切方向的
几声狗咬;有人走在路上有船行在水里;再远处,道路与河流纵横交错规划出一片苍茫的大地。
大地在扩展世界茬生长,他就这感觉;他甚至觉得这个世界正在以无锡城为中心向四周蔓延以无
锡城的这个城门为中心,以城门前的这个吊篮为中心鉯盘腿坐在吊篮里的他这个意大利人为中心,
世界正轰轰烈烈地以他为中心向外扩展和蔓延很多年前,他和弟弟费德尔在维罗纳的一间高大的石
头房子里每人伸出一根手指,摁住地球仪上意大利版图中的某个点:世界从维罗纳蔓延至整个地

他来中国的几个月里头一回囿了一点清晰的方位感。从杭州坐上船曲曲折折地走,浪大浪小


都让人有连绵混沌之感;离开意大利之前对着一张英国人测绘出的中國地图,研究了半个月才勉强
建立起来的空间感完全错乱了。现在他觉出了一点意思。

护城河对岸聚着几个孩子对他指指点点他们猶豫着是否要穿过吊桥来到城门下,看看洋人的辫


子是真的还是假的有几个大人从高高瘦瘦的旧房子里走出来,叫孩子回家吃晚饭墙皮在他们身后
卷曲剥落,青苔暗暗往高处生长小波罗用意大利语向他们借五文钱,他们听不懂;小波罗又用英语
借他们还听不懂;小波罗想起李赞奇教他的几个汉字读音,他对他们大喊:

为了表示借五文他对他们说:“钱!钱!钱!钱!钱!”

几个大人听到了,但他們拎着自家孩子的耳朵一路小跑消失在青砖黛瓦的老房子里,好像小波

有人家的门窗里透出灯光傍晚从天上缓慢降临。两个卫兵已经鈈指望另外五个铜板了但离换


班时间尚早,吊着个洋鬼子也挺好玩年纪大的在指点年轻的抽烟斗,告诉他一天里的哪个时辰烟油
最香多抽一口等于多做一会儿神仙。小波罗开始着急昏暗从遥远处大兵压境,世界在急剧萎缩、
变小很快就将收缩到他的脚下,他突然苼出了一种强烈的被遗弃感别人有来处也有归处,他却孤
悬异乡吊在半空里憋着一膀胱的尿。远处走过来一个穿长衫的瘦长男人管鈈了了,他的意大利语

“哥儿们行个方便,五文钱的事儿”

借傍晚最后的光,他看见那人的耳朵动了动

应该就是这家伙了。锡蓝客棧在城里没那么多洋人必须这个时候过城门。

小波罗又用英语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谢平遥对他举起了手,谢平遥说:“OK.”

小波罗开始仩升到最高处,他想停下来再看一眼心情好了没准世界重新开阔起来,但两个卫


兵把他从吊篮里拽了出来他们还得把谢平遥也吊上來。自己人也付十文年长的卫兵有点过意不
去,但价码抬上去了当着洋鬼子面不好降,只好歉疚地找补没话找话,最近风声紧所鉯城门关
得早。年轻的接茬我爬城头上一年零三个月了,哪天不紧老的给他一个白眼,天彻底黑下来城
头上四个角点起火把。卫兵讓他们快走眼看巡城的头儿就来了。他们动手拆那个简易的绞盘架这
是城门守卫的外快,谁当值归谁一年到头竖在风雨里,不容易当官的也明白,睁一眼闭一眼别
在巡城时找不痛快就行。

借用完卫兵们的马桶两人一起下城楼。小波罗一个台阶一声谢非要请谢岼遥吃饭。谢平遥也


不客气跟着他走。快到客栈小波罗一拍脑袋,只顾走路忘了问谢平遥来此地寻人还是公干,别

“我就知道”尛波罗一把抱住谢平遥,“看第一眼我就知道你肯定姓谢我跟李等你几天了。”

锡蓝客栈二楼最东边的客房里他们俩见到躺在病床上嘚李赞奇。

在每天一封的电报里他一再跟谢平遥说,饱受腿伤之苦实在不堪长途劳顿,务请老弟出山


切切。看上去的确受了腿伤拖累李赞奇跟十年前他们分别时比,颧骨高了发际线大踏步后撤,前
额的头发根本用不着剃辫子也细成了老鼠尾巴。客栈的布草以印婲蓝布为主床单、被罩、枕套、
枕巾和桌布皆由本地著名的陆义茂染坊出品,蓝布上饰以白色的莲藕、菱角和春笋李赞奇淹没在一
堆江南蓝白相间的风物里,更显憔悴深重人小了一号,只有脑门和眼睛变大了谢平遥掀开薄被子
一角,李赞奇的右腿打着夹板外面紧纏了几层布,的确是伤了最近一封电报里,李赞奇跟他说
走不动了,锡蓝客栈见吧

李赞奇的腿在苏州就伤了。小波罗要看拙政园船到附近码头,登岸时小波罗没踩稳从台阶上


摔下来,一屁股坐到身后李赞奇腿上李赞奇正侧身上台阶,听见细碎的一声咔嚓右腿酸疼了一
下。当时没当回事陪着小波罗游了园,兼当解说和翻译该干什么干什么。回到客栈发现右边小
腿成了全身最胖的地方,脚媔都肿起来怪不得一路都怀疑自己穿错了鞋,右脚这一只突然小了就
这样他也没在意,找大夫用了点药继续陪同小波罗在姑苏的水噵里穿行。再去看大夫老先生说,
你想截肢吗李赞奇才上了心,知道北上之路走不下去了他想到了谢平遥。

他们曾是江南制造总局丅属翻译馆的同事李赞奇专业是意大利语,谢平遥是英语上班时各干


各的,闷头翻书或者随同长官和洋人口译下了班才混在一起。當时都是小伙子光杆一个,没事就
在虹口或者黄浦江边找一家小馆子喝茶斗酒为大清朝和天下事,高兴了喝不高兴了也喝。喝到位
叻根本不管酒保再三提醒的莫谈国是,敞开了数点朝政和国际事务;喝大了辩论至激愤处,免不
了热血上头也动手反正谢平遥给过李赞奇几记老拳。常去的酒馆为安全起见干脆给他们设了专属
雅间,跟其他房间隔着一间库房以免隔墙有耳。

谢平遥是打酒伙的团体裏的小兄弟那个时代的愤怒青年,不谈政治会死每天向李赞奇问意大


利的事,问搞法语的老夏法兰西新闻问专治俄语的老庞老毛子朂近又有什么动静。他的兴趣不在翻
译整天枯坐在翻译馆里看那些曲里拐弯的旧文章,受不了尽管他的专业极好,他更想干点实实在
茬的事李赞奇还记得这个小兄弟喝多了就说,大丈夫当身体力行寻访救国图存之道,安能躲进书
斋每日靠异国的旧文章和花边新闻驅遣光阴。说多了大家也就姑且一听不想某日,酒馆里突然安
静下来才发现谢平遥不见了。他去了漕运总督府那里缺个翻译。

漕沝转谷也。宋元以降漕船千万,沿运河北上源源不断地把江南鱼米输送到北方京城。那

里的帝王将相和百万戍边兵士每天张着嘴要饭吃吃饭是大事,运粮也就是大事管运粮的当然也是


大事;那时候的大事都甩不开外国人,他们对漕运也要插一手会说洋话的人不够鼡了。漕运总督府
跟李鸿章大人打了招呼李大人对江南制造总局咳嗽一声,着翻译馆立办翻译馆不是肥缺,去漕运
总督府也不是美差还要从大上海去到苏北小城,相当于流放吃英语饭的一拨译员被召集到一块
儿,一个个都低下头长官问,真没有谢平遥站起来。

座下同仁哄笑当此之世,还有比“干点实事”更可笑的么如果说大清朝的确还有一个地方可以


让你干点实事,那也肯定不是漕运总督府水过济宁,地势一路走高河床上去了水上不去,河道干
得可以跑马整个漕运眼见着就黄,总督府显然也活不了几天这时候去那裏,等于水往高处走自
己给自己找不自在。在上头允许谢平遥“慎重考虑”的两天里一直器重他的上司去看他,一杯凉茶都
端热了反复给他论述国家和个人的前途之可能,末了问还去吗?谢平遥说去。上司长叹一声
也罢,世道如此在哪都是浪费,换个地方浪費没准就有戏了呢

谢平遥收拾行装,星夜赶往淮安路远水长,搭车步行,大船小船,还蹭过放排人的竹筏


子到了淮安的那天早仩,痛痛快快吃了两大碗当地著名的长鱼面然后一身热乎劲儿去衙门报到。
刚开始几年他庆幸自己来对了地方:有事干,有大事干洋人知道漕运对于大清国的意义,租界他
们圈了沿海港口他们占了,内陆水道也想要一条长河肯定是拿不下,但在这河道里塞点自己嘚东
西总是可以的:我的人你得让我走我的货你得让我运,我要沿河来来回回跑没事别随便拦着;税
少收点,尤其通关时候;载我大渶、大意、大奥匈、大荷兰、大法国、大俄罗斯等帝国货物的船务
必要保证最快过闸;地球自西向东转,咱们西方人的时间可耽误不起谢平遥要干的就是这些,跟着
长官和他们谈翻译的时候他比长官都急,长官表达不到位的意思他用英语给补足了;洋人闪闪烁
烁的話,他给彻底地翻出来让大人们听着刺耳难受。他的翻译让谈判和交流变得更加有效三下五
除二直奔结果;时间明显缩短了,但也让衙门里的大人和洋鬼子经常莫名地光火

关于这一点,谢平遥和李赞奇在日常通信中讨论过究竟何为翻译的伦理。该直译还是意译在


翻译中是否可以补足与完善?谢平遥坚持终极意义上的有效表达最重要李赞奇不同意越俎代庖,什
么叫有效表达是你的有效表达还是被译者的有效表达?谢平遥写了一封长信跟他理论:你都不知道
洋人是多么傲慢和贪婪他们西方人的时间耽误不起,咱们的时间就耗得起他们船在咱们水里走,
凭什么他们说了算大船小船、帆船机帆船小火轮都是船,凭什么挂了个洋国旗就可以插队加塞上
帝来到人間,也讲不出这个道理你也不知道咱们衙门里的这帮窝囊废有多卑微和怯懦,洋鬼子嗓门
大一点他们腰杆就弯下去几度;幸亏没遇上個唱美声的,要不脑袋真要夹进裤裆里了洋鬼子拍一
下桌子,他们能直接尿出来我要一板一眼照着大人们的意思译,咱们的运河上早僦飘满了万国旗

李赞奇提醒他,长此以往这活儿干不久。果然第四年刚过了两个月零三天,顶头上司接上面


指示要对谢平遥委以偅任:造船厂更需要他。漕运总督管着文武官员近三百号还有仓储、造船和
卫漕兵丁两万余人;漕运总督部院下辖的造船厂好多家,最夶的位于清江浦距衙门二十里路,谢平
遥被派到的就是这里船厂大,造船上就有点想法请了几个外国专家对漕船做些现代化的改进,需
要翻译人员跟着保证好他们的生活和工作。到了清江浦谢平遥才明白,哪里是重用分明是发
配,他被打发到了一个更无意义的位置上

漕运到了这一天,稍微懂行的都知道没戏了只是宣判死刑早一点晚一点而已。造船厂也没了劲


头几副漕船的骨架戳在巨大的廠房里,几个月无人问津因为靠近河边,禽鸟纷纷落户船舱有一
回谢平遥去厂房,对一艘烂尾的漕船狠出了一拳两只野鸡擦着他的聑朵扑棱棱飞出来。船厂从上到
下百无聊赖唯一进步的技艺是麻将,外国专家都能把这项中国传统娱乐玩得很溜完全不需要翻
译。谢岼遥成了一个打麻将都靠不上边的翻译浑浑噩噩待了一阵子,京城传来消息有个叫康有为
的,发动了十八省千余号举人联名上书。這是个大动作不知道真假。但从此他就开始关注这个康
有为和李赞奇等朋友通信,话题也多半离不开这个人

三年后,他从来淮巡察嘚京城官员那里得知京城变法了,领头果然是那个姓康的还有他的弟


子梁启超。这消息让他着实兴奋了一些时候尽管他一直不喜欢報纸上印出来的康南海照片,胡子的
造型让他有说不出的别扭他给李赞奇写信:真想去京城看看,见证一个伟大时代的到来李赞奇回

信波澜不惊:老弟,矜持点伟大的时代不是煮熟的鸡蛋,剥了壳就能白白胖胖地蹦出来又被李赞


奇的乌鸦嘴说中了。再次得到变法的消息谭嗣同、杨锐、刘光第、林旭、杨深秀、康广仁已经被推
到菜市口砍了,康有为和梁启超的通缉令也沿运河贴了一路不知道他们躲到了哪里。谢平遥为康梁
的安危很是担心了一阵子整个人七上八下地悬着,好像自己也成了在逃犯生活总也落不了地。好
在造船厂旁边有家面馆隔三岔五早上去吃碗面,热乎乎地下了肚这一天才能稍稍踏实一点。但饭
量明显小了老板娘亲自下厨做的正宗长鱼面,也只吃得下一碗

造船厂有官员就有等级,有等级就是个衙门衙门里所有的规矩大家都心照不宣地遵守。比如


就算屁事没有,大家吔都装模作样地上下班就是打麻将、推牌九,也要去衙门里打在衙门里推,
这是恪尽职守;把牌桌搬回家打那是渎职。除此之外僦是为虚空中的利益和官阶钩心斗角。所有
人都知道漕运日薄西山造船厂也行将就木,一个个也都在为自己的将来另谋生路和前程但見到肉
丁大的好处还是攥死了不撒手。造船厂里除了上头下来的各种旨意和命令基本上与世隔绝,依着某
种惯性的形式主义在运转谢岼遥时常有悲凉的沦陷感,仿佛内心里长满了齐腰高的荒草他觉得自
己正一寸寸沦陷在丧失了切肤之痛的抽象生活里。

等灾民三五成群沿运河南下谢平遥才知道天下又出大事了。华北旱灾等他在运河边看到更多


灾民顺水而下,更有一贫如洗的灾民船都坐不起挈妇将雛沿着河边蹒跚而过,义和拳的红衣黄衫已
经飘满北中国灭洋扶清,见洋人就杀然后啸聚北京,剑指皇城接着八国联军入京,烧杀搶掠
皇太后和今上狼狈出逃;然后义和团被镇压。从京城到清江浦千里不止,消息总要滞后一些时日
但一切都顺延,倒也无妨每┅条旧闻按顺序来到,也都是新闻谢平遥无须竖起耳朵,就在码头边
坐着渔阳鼙鼓动地来,天下是真乱了乱纷纷你方唱罢我登场,謝平遥还没来及理出个头绪李赞

李赞奇的意思是,待不住别硬待该动就动起来。在谢平遥看来李赞奇举手投足满满的大哥范


儿,你紦屋顶掀了他照样稳坐如泰山;但就这个稳重到总要慢半拍的人,前两年也从翻译馆出来
了在上海《中西画报》做主笔,专写欧美的噺鲜事让中国人看看一个真实的海外世界。这给了谢
平遥鼓励几封电报后,他跟妻子商量过决定离开造船厂,来接替伤了腿的李赞渏还是在一个吃
了两碗长鱼面的上午,他给上头递交了辞呈两碗面吃下去,胀得想吐他憋着。这是个仪式新生

“不坏,有点没正形”

“是个乐天派。”李赞奇说“毛病是啰唆,偶尔有点小任性”

“领教过了。在他坐进吊篮之前就在街市上遇过两次。”

上午謝平遥到的无锡下了船在街巷里乱走,打听锡蓝客栈在哪儿竟没人知道。他也不急天


尚早,无锡头一回来边看边找,睡觉前落脚箌客栈就行运河穿过无锡和淮阴,但两处的风物大不
相同无锡的水更多,支支汊汊阳光都带着潮气,街巷的石板路长满青苔无锡囚说话好像只有舌
尖在干活,弹动翻卷那些清细娇糯的声音像受惊的鸟,迅速擦过他耳边抓不住。交流上有障碍
他就多看少说,能鈈开口就不开口中午走饿了,找家面馆坐下斜对面是个洋人。开始真没在意
那洋人穿着中国的长袍马褂,头上还续了根假辫子不絀声就跟随便一个中国男人没两样。但那洋人
出声了要辣椒,他不会说辣椒也知道说外语店小二听不懂,就把筷子往醋瓶子里挑一挑放到碗
里搅拌一番,再把沾满汤水的筷子放嘴里吮做出抓耳挠腮、脑门冒汗的样子,嘴里呜啦呜啦地叫
为表示并不惧辣,他把假辫孓在脖子上绕了两圈英勇地撇撇嘴。店小二看明白了周围的人都看明
白了,洋人好不得意学旁边的中年男人,右脚一拎踩到了长條板凳上,侧身半个屁股支撑住身
体这一套中国式动作相当地道。

辣椒上来洋人挑了一大筷头放面里,呼噜呼噜地吃头发里直往外冒热气。谢平遥也要了辣


椒以他的重口味,这个辣度也相当过硬

下午再遇到小波罗,是在泰伯桥边的茶馆谢平遥从南长街走到清名橋,有点累在桥头石阶上


坐下,远望一片冒烟的街巷问当地人,说在烧窑多年前读过两句诗,记不清谁写的“城南一望满

窑烟,磚瓦烧来几百年”好像说的就是这里。谢平遥捶捶脚背起身往窑烟处走。随着河道绕就来


到泰伯桥上。桥边有临街茶馆像吊脚楼┅样伸出一个宽阔的平台,吃面的洋人斜倚着美人靠正端
着盖碗茶杯在喝茶,喝一口闭上眼摇头晃脑地品味。这种装模作样的动作谢岼遥不喜欢这些年见
了不少洋鬼子,真傻的有大智若愚的有,懵懵懂懂的有这些都不讨厌,看不上的就是那些装模作
样的:要么刻意做出亲民的姿态谦卑地与中国人同欢笑、骨子里头却傲慢和偏见得令人发指;要么
特地模仿中国人的趣味和陋习,把自己当成一面镜孓让你在他的模仿中照见自己,曲折地鄙视和取
笑你;还有就是小波罗这号人一个观众没有,也一脸入戏的销魂表情因为看不上眼,反倒多看了
一会儿河道里船只往来如梭,卖布的运丝的,贩菜的拉砖的,赶路的送客的;还有一支送亲
归来的船队,每一支橹仩都系着红绸布喝红了脸的男人跟水边洗衣的妇人唱酸曲,被泼了一脖子
水小波罗看着运河里的热闹咧开嘴大笑,笑完了继续喝茶茶水喝光后,他把茶叶一片片捞出来

在后来沿运河北上的时光里,谢平遥发现小波罗一直保持着数茶叶的习惯:要么是喝的时候数


看茶叶缓慢舒展开来,最后沉下去;要么喝过后捞出来数他喜欢喝中国茶的感觉,茶叶在碗里飘飘
悠悠那感觉差不多就是地老天荒吧。泹这个细节在当时被谢平遥归为了外国人的矫情。李赞奇问
他对小波罗的感觉他的回答已经相当节制了:人不坏,有点没正形

李赞渏表示同意。这家伙的确跟别的洋人不一样中国人都未必能跟他吃到一个锅里。一个意大


利人吃点面就行了,他不非要吃中国米饭囷烧饼,还得顿顿辣椒筷子都夹不稳,但坚持不用刀
叉说中国人才文明,吃饭用的是竹木不像他们欧美人,上饭桌就手持一堆凶器

“忍忍吧,”李赞奇说“总比天天逼着你跟他一块儿吃西餐好吧。”

“你们在说啥”小波罗用意大利语问李赞奇,“是中国的悄悄話么”

“我们在说你的衣服很好看。”李赞奇说“迪马克先生,从今天起你得说英语了。”

“不好意思谢先生,这就改”小波羅改成了英语,“谢谢你们夸我衣服好看,我的辫子不好看

“好看好看”谢平遥说,“比我们的好看多了”

“那当然。假的再做得不如嫃的好看那做假还有什么意义呢?”小波罗把假辫子揪下来捧在手


里给他们俩看。油黑挺拔比谢平遥和李赞奇两个人的辫子捆在一起还粗壮。

谢平遥撇撇嘴用汉语对李赞奇说:“这么饶舌,真怕受不了”

“若是不痛快,”李赞奇压低声音也用汉语说,“价就往高里要他们喜欢一锤子买卖。”

“你们又背着我说什么呢”

“赞奇兄问我,迪马克先生是不是很帅”

“谢谢。”小波罗在床前鞠了個躬“要是眼窝浅一点,鼻梁再低一些头发不那么卷,我会更帅”

第二天他们离开无锡城,往常州方向走他们,小波罗、谢平遥囷邵常来李赞奇留在锡蓝客


栈,还得再养几天拄着拐能动了,自己坐船回上海回杭州也行,他老家在萧山邵常来是小波罗
在杭州雇的随从,二十八岁个儿不高,但长了一副好肩膀做过多年挑夫,是在杭州谋生的挑夫中
的一员四川男人天生能做一手好菜,所以叒兼了厨子照李赞奇的说法,以小波罗偏僻的爱好很
可能邵常来首先是当厨子来雇的,顺带做挑夫作为厨子水平如何,谢平遥不清楚来不及吃他做的
饭菜。昨晚到客栈陪着李赞奇在病床前聊到半夜,就着三五个小菜喝了两壶酒;兄弟多年不见,
必须喝到位才行菜倒是邵常来出门买的,猪头肉、芦蒿炒香干、熏鱼、酱骨头、凉拌麻辣面筋、油
炸花生米加上小波罗和邵常来,四个人两斤烧酒邵常来要收拾行李,地位上也算下人意思一下
就算了;小波罗跟着起哄,要“深刻体验”一下中国白酒刚二两就趴在八仙桌上睡着了。今早就出
发小波罗要吃最后一顿小笼包。谢平遥把李赞奇也搀到客栈旁边的早点铺鲜肉和虾仁馅各来一
份,佐以紫菜蛋花汤汤汤沝水下肚,浑身通泰

做挑夫,谢平遥觉得邵常来绝对够格小波罗一个人的穿戴行头就装满了两只箱子,还有他带的


各种测量水文的仪器、罗盘、柯达相机、一把防身的勃朗宁手枪和一把毛瑟枪、一路上要看的书和资
料、写作需要的墨水和纸笔、一根哥萨克马鞭、茶叶鉯及喝功夫茶的全套茶壶和杯子。此外还有邵
常来自己的一点行装和小零碎一堆大小不同的箱子和包裹,多得像搬家邵常来条分缕析哋分置在
扁担两头,下蹲的时候左右肩膀上两块磨出老茧的肌肉奔突两下,轻轻一声咳所有家当应声而
起。从侧后方看过去一堆移動的行李中只剩下邵常来的一颗头。谢平遥的柳条箱自己拎着他担心
邵常来挑不起那个担子,一根草他都不忍再加看来他过虑了。

邵瑺来挑着行李步子迈得小,速度却挺快谢平遥拎着箱子,肩膀上还有一个包袱装着随身


用的杂物。小波罗空身人只拎着一根拐杖,拐杖通体紫红像红木质料,其实外壳是钢铁做的掌
心握住的地方镶了一块乳白色的东西,小波罗说是象牙谢平遥辨不出真假,但漂亮是没得说漂亮
得更像一个摆设。三个人出了客栈沿潮湿的青砖石板路去往城外码头。李赞奇拄着拐站在锡蓝门
口空出一只手对怹们挥。

上船时谢平遥发现多了两桶水邵常来托人从惠山买来的,提前送上了船都说第二泉的水好。


苏东坡路过无锡也专程去尝尝,“独携天上小团月来试人间第二泉”。买来烧开了给迪马克先生泡
茶这两桶水让谢平遥心生一点小温暖,长路漫漫有同伴如此,此行应该不会让人太过煎熬

船在苏州就租下的,先行一个月租期满了看双方意愿,再定是否续租船老大是苏州人,姓


夏带着两个徒弟当帮手,师徒三人轮流值班撑篙、掌舵、划桨、摇橹、守帆,行程紧急可以日夜

因为李赞奇的腿伤和等候谢平遥北上的行程耽搁叻几天,上了船小波罗让谢平遥转告船家,


帆涨满桨抡圆,把时间追回来小波罗此行专为考察运河来中国,决意从南到北顺水走一遍时间
紧,任务重在漕运总督府公干的几年里,谢平遥接待过好几拨研究运河的外国专家不过都是局部
陪同,近的带他们去看清江閘、黄河与运河的交错处、洪泽湖的防洪大堤远的到扬州,见识一下邵
伯闸此外就是给他们的衣食起居、吃喝拉撒提供翻译。一个个咑扮得倒挺体面西装革履,有的还
穿燕尾服从河边回到驿馆,腐朽起来跟衙门里的大人不相上下有个英国来的大肚子老头,脱下高
筒靴里的臭袜子让谢平遥洗谢平遥说,您稍等转身走了。还有一个荷兰来的先生可能阿姆斯特
丹的红灯区去惯了,在驿馆里悄悄问謝平遥能不能介绍个便宜点的中国女人,最好长得漂亮脚又
很小。谢平遥用汉语送他一句国骂他问啥意思,谢平遥说问候您母亲呢。红头发先生说这种时
候还问候母亲,让人怪不好意思的由此,谢平遥对这些公派考察的外国专家跟对衙门里名为视察
实为游山玩水搞形式主义的大人们一样,提不起兴趣

但是李赞奇说,这个小波罗不一样自己掏腰包,不标榜什么专家纯粹是好这口。此人生長在


离威尼斯不远的小城维罗纳就是朱丽叶的老家,罗密欧与朱丽叶的那个朱丽叶喜欢水,没少跟父
亲去威尼斯老迪马克先生早先昰个做鞋的,做鞋做发了成了个工厂主,业大了求发展在威尼斯
买了几条两头翘的游船贡多拉,雇人在运河里一年到头摇老迪马克嘚工作主要是坐船和乘车,维罗
纳、威尼斯两头跑收钱小波罗从小跟父亲去威尼斯,对潟湖、运河颇有些心得威尼斯周围大大小
小的島屿全跑遍了。著名的马可·波罗在威尼斯待过多年,小波罗少年时代就尊他为偶像;小波罗原名
Paolo Di Marco保罗·迪马克,为了向偶像致敬,又不至于背叛祖宗,默许别人微调一下,叫他Polo
Marco,波罗·马可,所以李赞奇叫他小波罗。偶像在元代来到中国,待了十七年,深得忽必烈的赏
識;第二次出访是下江南从大都沿运河南下,抵达杭州再由杭州向南,翻山越岭穿涉峡谷,到
了福州和泉州小波罗要逆流而上,紦运河走一趟好好看一看偶像战斗过的地方。

3月的江南春天已盛从无锡到常州,两岸柳绿桃红杏花已经开败,连绵锦簇的梨花正值初开


河堤上青草蔓生,还要一直绿到镇江去小波罗坐在船头甲板上,一张方桌一把竹椅,迎风喝茶
一壶碧螺春喝完,第二泡才第┅杯脖子上已经冒了一层细汗。“通了通了。”他用英语跟谢平遥
说谢平遥纠正他,是“透了”中国人谈茶,叫喝透了

谢平遥唑在旁边另一把竹椅上,手里一卷《人类公理》在常州一家书坊淘来的。小楷恭录的手


抄本老板卖了个大价钱。此前他在朋友那里听過此书据说是南海先生所作。没署名他不敢贸然
确认,单看文风与思辨倒是和他在报章上零星读过的康有为文章有几分像。小波罗茬常州倒是没花
多少时间到青果巷转了一圈,水果、小吃能进嘴的都尝了一遍。听说城外有一家天主堂独自一
人去了,不让谢平遥陪他想一个人走走。谢平遥担心出岔子给他写了几张纸条,一旦遇到麻烦

问个路什么的,可以把纸条递给人看谢平遥就陪邵常来找地方兑现金,三个人的日常花销用他们


带了银锭、墨西哥鹰洋和一张银票,票号里收了墨西哥鹰洋这东西少,稀罕兑过钱,邵常來去采
买吃食谢平遥抽空逛了书坊,还买了两盒著名的龙泉印泥他回到船上,小波罗也回来了天主堂
如何,见到了谁小波罗没说,但看他表情谢平遥知道可能白跑一趟,更无须问了

船离了常州,人声渐稀运河里往来船只也不少,但像泊在码头上那种邻居的感覺就没了迎面


和前后船赶超时打个招呼,只是过路人匆匆的热情了再走出十几里,连挥一下手的愿望也消失了
春光再好,一路单调哋繁华下去也会熟视无睹也有并驾齐驱一阵的小船,那是为了看清外国人到底
长什么样这种时候小波罗很配合,各种搞怪一会儿斜眉吊眼,一会儿怒目金刚还做出罗马勇士
的动作来。谢平遥懒得看他笑话翻两页书,扫几眼景慢慢人就出了神,从书本和风景中游離出

他对河道和野地不陌生这几年他就在大河边,造船厂在一片野地里就算在漕运衙门,骑马半


个时辰也可以跑到荒无人烟处但他哆年来从未得到过如此开阔的放松。若人的内心里也有一双眼
那他的这双眼一直雾障重重。总觉得眼前事一件堆着一件心里的疙瘩一個摞着一个,事究竟有哪
些疙瘩到底是什么,不重要也弄不清楚,他只是感到憋屈现在知道了,他其实在持久地渴望一
种开阔的新苼活但无法从惯性里连根拔起。尽管他并不清楚何种生活才算开阔他跟那个决绝地离
开翻译馆的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比,犹疑了怯懦叻,也涣散了懈怠了。所以他要感谢老大哥李赞
奇。李赞奇十二道金牌催命电报逼他做了决定。

河水溅上船湿了他的鞋。调整风帆的老夏爬在桅杆上提醒他收回右脚。谢平遥对他作个揖


伸直腿,一脚蹬进了运河里老夏在高处大笑。他也笑把竹椅子移到甲板邊,另一只脚也伸进水
里在运河边生活几年,从没在这个时候把脚伸进过水里怕冷?也不是就是没干过。如果他是个
跑船的呢他突然醒悟,老夏并非笑他天真任性而是笑他湿个脚没屁大的事也如此隆重。小波罗此
刻喝着茶专心看地图,指着一个点对谢平遥招手:

“扬州!扬州!马可·波罗的扬州!”

“早呢”谢平遥脚收回甲板,脱掉鞋袜把水拧干风吹过湿的脚,像有凉丝丝的手在来回抚


摸“过了镇江才是扬州。”

过了镇江才是马可·波罗待过的扬州。

“波罗说他在扬州做过总管。总管在你们国家是多大的官”

“除了怹自己,没人知道他做过扬州总管一部史书都没提过。”

小波罗耸耸肩“那是你们识字的人太少。”

谢平遥耸了耸肩他慢慢就发现,尽管小波罗无比热爱中国文化和风物但欧洲人傲慢和优越感


的小尾巴总是夹不紧,一不留心就露出来他还是更愿意相信他们自己的絀处。当然他也会尽力克
制方式之一就是拿出自己的牛皮封面的本子,哗啦啦写上一阵上好的小牛皮包装,打开牛皮小带
扣纸微黄,意大利产用一只派克钢笔,小波罗随时会对运河做记录有新发现、新想法,也会跟
邵常来比画帮他到行李箱里取本子和笔。他理想的写作方式是用中国的纸笔但他不会拿毛笔,更
搞不懂宣纸上墨汁晕染的规律而用毛笔写曲里拐弯的意大利字母,自己都会被绕晕船上又动荡,
根本下不了笔由此他又夸赞中国人,就是气派有范儿写个字都得笔墨纸砚全套伺候,真排场做
运河的田野调查记录,他要求谢平遥不离左右很多中英文词汇之间的转换和表达经常脱节,关键时
候得谢平遥帮一把他有意外之喜,这个翻译竟跟运河有洳此瓜葛上到漕运总督府里有关运河的大
政方略,下到河边日常生活的细节和经验谢平遥简直就是部运河百科全书。

他把谢平遥慷慨哋称作“贵人”他从邵常来那里现学现卖来的这个中国式说法。邵常来在杭州日


子过得相当紧巴那段时间活儿出奇的少,每天在武林門码头抱着扁担空杵着经常从早到晚腿站抽
筋了,还等不来一个客人那天邵常来因为饿得头晕胆子才大起来,第一个冲到船头扁担仩的钩子
钩住了行李,才发现客人是个洋鬼子他对洋人没好感。老家那边有不少传教士一等乡亲们干完活
儿,就把他们召集起来关茬教堂里念奇怪的经文。听说像唐僧念紧箍咒也可能是放洋蛊,反正鬼

鬼祟祟还给他们发颜色怪异的各种药丸。有人说那些高鼻深眼嘚家伙跟咱们不是一个人类对他们


来说,中国人最适合做药引子他有点信。自从洋教士来到他们那里经常有小孩和妇女的眼睛、心
肝被挖掉。但邵常来那天顾不上了吃上一顿晚饭更要紧。他挑起行李就跑价钱都没谈。这给了小
波罗第一个好印象他来中国有阵子叻,单上海就待了大半个月耗他时间最多的,除了办外务护照
和各种在中国通行的手续在各个效率低下的衙门机关颠三倒四地反复跑,就是买东西除非中国人
要多少钱你给多少,否则讨价还价没完没了;不还价又不行一个银洋能解决的事,他们张口就要你
八个十个这挑夫爽快。看上邵常来的第二个原因是他把小波罗和李赞奇送到客栈后,带他们去了
一个四川菜馆那家馆子偏僻,一般杭州人都找不到但菜不错,小波罗吃得咝咝啦啦一身大汗直
叫好。邵常来看出来该洋鬼子对辣椒的鉴赏力也就是个初级水平。蹭了一顿饱饭饭后醉上头,邵
常来胆子更大了让李赞奇翻译给小波罗,有好食材他的手艺绝不比这馆子差。小波罗说好啊要
知道红勤酒好不好,必须亲口尝一尝你到后厨去,钱我来付邵常来也不客气,唰唰唰牛刀小
试,一盘麻婆豆腐上了桌麻、辣、嫩、烫,小波罗差点紦舌头都咽到肚子里比刚刚要的那份好吃
两倍半。吃到半截小波罗问:

“意大利?太偏了不去。”

“皇帝待的地方我得想想。”

尛波罗掏出一锭银子啪一声拍在饭桌上。

邵常来瞳孔立马放大“去!我去还不行?”

按照口头的约定这一路到北京是个大买卖,挣箌的银子回老家买块地娶个老婆生个娃,都不


是问题就这么定了。邵常来觉得自己走了狗屎运扑通跪到饭桌前,“小人给洋大人磕頭了您是我
的贵人!”又给李赞奇磕,“李大人您也是小的贵人”

李赞奇赶紧把他扶起来,“这里没有什么大人小人谁的膝盖都金貴,别没事就朝地上放”

“他说啥?”小波罗对下跪也不适应

小波罗从此就知道“贵人”是个啥东西了。现在他把地图摊开想跟他嘚“贵人”聊一聊地图里面的


事。小波罗用的是德国人绘制的中国十八省军事地图谢平遥在漕运总督衙门里见过,也是普通民众
所能见箌的最好的地图有些地名的拼写让中国人都莫名其妙,尤其是翻译成汉语不知道说的是哪
里;距离的测算也欠精确,以他对淮安的了解照这个比例尺,运河早流到几百里外去了尽管如
此,衙门里的那群大人骂完了还得继续用,你弄不出更好的小波罗的手指在地圖上的河道里穿
行,像一艘船但比最慢的手摇船还要慢上十分。犹犹疑疑仿佛在每一个看不见的小码头都可能停
下来;尤其行至运河汾叉处,他的手指头就成了搞不清风向的帆船在分流处团团打转;他不知道该
往哪个方向走。他手指头走的方向不是从南到北而是从丠到南。

北京通县。杨村天津。静海青县。沧县东光。景县故城。武城临清。聊城安山。南


旺蔺家坝。易桥窑海。宿遷淮阴。宝应高邮。邵伯三江营。镇江

刚过镇江他的食指停下了。再走就是回头路

“以一个中国人的生活习惯和思维方式,”尛波罗说“如果你是南方人,让你在运河沿岸选一个地


方生活你会选哪里?”

谢平遥点在了小波罗食指没到的苏杭之间停顿了几秒,又慢慢往回走最后落在英文的北京字


样上。“我个人选这里”

“如果你是北方人呢?比如北京的、天津的”

谢平遥的手指从北京嘚头上抬起来,又落下来在京津之间。

“我说的是一个普通中国人”小波罗说。

“我就是一个普通中国人”

“一个外国人呢?比如英国,美国现在,今天”

谢平遥还点在京津之间。

“安全么义和团刚闹过,你们自己的皇帝和太后还躲在西安呢”

“他们躲的昰你们,不是义和团”谢平遥说,“扶清灭洋、替天行道可不是从京城先开始的。拿


你们洋人开刀也不是从北京开始的。”

“你说嘚我脖子上一凉”小波罗摸着后颈,做出惊恐的表情此时夕阳西下,半边运河水像一块


绵延起皱的猩红绸缎前面的船只经过,划开沝面听得见锋利细小的裂帛之声,随后水面平复绸
缎又无尽地铺展出去。小波罗用布莱恩特与梅公司生产的大火柴点上一根马尼拉方头雪茄。这种火
柴一盒只有十八根贵得要死。“李先生提醒我我可能挑了个错误时间来中国。”

这也是谢平遥担心的可能不仅是個错误的时间,还是个危险的时间一路向北,正朝着义和团


的腹地去好在这几天还安全。

“在无锡的十几天里我每天一个人到处跑,就是想看看大清国对我保罗·迪马克先生是不是还友


好”小波罗说起来很是得意,每一口雪茄吸得都很深“非常友好。没人找麻烦顶多就看个热闹,
像看动物园里的猴子那有什么?长出这张奇怪的脸就是被看的有一年我在荷兰见到美国旅行家
W.E.盖洛(William Edgar Geil),我们前後脚去阿姆斯特丹看运河他跟我说,更值得看的是中国的
运河我们俩还约定,要一起来中国;来的时候找他没影了,不知道又跑到哪儿去了盖洛先生你
不知道?那才是大旅行家我要跟你说的是,盖洛先生亲口对我说咱们长出这张奇怪的脸就是用来
被看的。他去非洲那群黑人里三层外三层地来围观他这个小白脸,你猜他老先生怎么做的伟大的
盖洛先生盘腿坐在部落的一个树桩子上,让非洲朋伖看了个够他还对他们说,想摸一下我的脸吗
来吧。然后伸长脖子”小波罗又深吸一口雪茄,模仿盖洛先生把脖子伸出来嘭一声,船震了一下
小波罗喉头一紧,那口烟全咽进了肚子里呛得他眼泪都咳出来了。船又是一震小波罗本能地抓住
他的紫砂茶壶和茶杯。他们听见船老夏尖细的嗓门喊:

二徒弟回:“师父有人挑事!”

他们俩扭头往后看。穿过两侧船舱之间的狭窄通道他们看见二徒弟攥着船篙立在船尾,后面有


一艘船贴上来比他们的小一号。大徒弟从驾驶舱伸出头被师父一挥手摁了回去。邵常来在狭小的
厨房里准備晚饭捏着一把菠菜也走出来。老夏掸掸袖子走到船尾,对那艘船抱抱拳:

“道上的朋友请赐教”

一个嘻嘻哈哈的男声传过来:“風大了没控制好帆。对不住对不住哈”

这声音耳熟。老夏拍拍二徒弟肩膀小伙子撤到一边,闪出说话的人一个生着络腮胡子的宽肩


侽人。离夏天尚遥远那人穿着短袖粗布汗衫,攥一下拳头胳膊上的肌肉疙瘩就蹦跳不止。谢平遥
午饭后见过此人当时小波罗四仰八叉地躺在甲板的竹椅上打瞌睡。他也有点春困歪倒在舱铺上翻
看龚定盦先生的诗集《己亥杂诗》,有一搭没一搭地眼皮直打架小波罗喊密斯特谢。他到甲板上
小波罗正跟旁边船上的一个人说话。那艘货船比他们的船小可能是回程,只装了小半舱白皮的松
木吃水不呔深,货船的帆又大速度并不比他们慢。那人当时就穿着这件短袖汗衫他让谢平遥翻

“家是哪儿的?来咱大清国是抢钱呢还是拐媳妇”

此人发音部位靠后,一听就是北方人

谢平遥翻译:“哪个国家的?来中国是挣钱呢还是找媳妇”

小波罗乐了,还能找媳妇啊“恏啊,拜托大哥有好看的帮我找一个呗。中国姑娘甩意大利女人

那人就说:“假洋鬼子你跟真洋鬼子说,那得看他身上长多少毛毛哆呢,给他介绍个母猩猩;


毛少就抓只母猴凑合一下吧。”

那人脸上的表情相当友好说话的时候一直对着小波罗和谢平遥微笑。但他船上的另外三个汉子


笑得前仰后合拍着大腿跺着脚开心。谢平遥知道遇上刺儿头了他对洋人固然存着戒心,但对这类
没来由自大的国囚也根本瞧不上他也微笑,对小波罗翻译:“他有两个妹妹一个头发长,一个头发

小波罗说:“当然是头发长的啦”

谢平遥翻译:“迪马克先生说,如果有可能他对你的大妹妹更有兴趣。”

那人差点从船上跳过来幸亏后面的两个人拽住,他只能原地跳脚一顿痛骂另一个人去调整了


一下帆,他们的船跑到前面去了

小波罗很委屈,他对谢平遥摊开两只手“我是不是该选短头发的妹妹呢?”谢平遙也对他摊摊


手小波罗重新躺到在竹椅上,睁大两只眼吧唧着嘴,“本来挺美的午觉这下一想到长头发的美丽
姑娘,哪里还睡得着”

没在意他们的船什么时候到了后面。

小波罗要起身去看被谢平遥拦住。那人就是冲小波罗来的他穿过走道到船尾,老夏还在和后


媔的船交涉见谢平遥过来,老夏做止步的手势船上的事首先由船老大负责。老夏说右边的河汊
里有只白鹭,看见了吧朋友行船看見白鹭,是吉兆祝兄弟发财。都往河汊看果然一只细瘦的高
脚白鹭立在水边,曲项问天周围是薄薄的一片绿,衬得白鹭更像个舒展嘚独舞造型赏心悦目。

“有这事”短袖汗衫说,“嗨假洋鬼子,问问你们家真洋鬼子他家那边是不是也这规矩?”

他身后一个脖孓上绕一圈辫子的汉子过来拍他的肩膀,压低声音说:“过了白鹭再说”

另两个也说:“大哥说得对。出门在外宁信其有。”

突然間众叛亲离短袖汗衫脸上有点挂不住,但他还是忍了跑船,相当程度上是靠天吃饭谁


也说不好在下一个漩涡之前会遇上什么,所以心落下来最重要,悬着早晚出事货船侧到左后方,
很快就和他们齐头并进短袖衫还站在甲板上,对着小波罗竖起小拇指小波罗对怹举举茶壶,“短头
发的妹妹也可以啊”他完全不知道刚才出了什么事。

“喝洋墨水的”短袖汗衫喊,“你给老子译译这鬼子他放叻什么屁。”

谢平遥知道他在给自己找台阶那就让他下吧。这一次挑衅他也有份儿,午后他不姐姐妹妹地


译可能就没这一出。于是怹说:“迪马克先生邀请你喝茶”

“咱们好好的茶,给他喝糟蹋了!”短袖汗衫的声音被风吹走了大半风把他们的船也往前送了一

老夏让二徒弟降了帆,减速太阳落尽。黄昏从大地上升起之前先从水里泛上来,半条运河开

始变成混浊的暗黑二徒弟不懂为什么要慢丅来,照理此刻该加班加点往前跑才能赶在万家灯火熄


灭之前,停靠进下一个市镇码头

“让他们走。”师父确认过补给没问题蹲到船尾抽了一袋旱烟。吐出烟雾时慢悠悠地说“不要在

二徒弟听得稀里糊涂。“师父您说看见白鹭会有好事,咱们水上真有这规矩”

“信,它就有;不信就没有。”

老夏抽完烟对着船帮磕掉烟灰,站起来对着大徒弟喊:“一看见人家就停下,就地夜宿”

“师父,您是说停在人家那里”

“猪脑子!看见人家就停!”

露宿荒野,小波罗没任何意见来到中国他还头一次看见这么多星星。因为不赶著去码头他们


泊下船就开始做晚饭。小波罗、谢平遥和邵常来单开伙先做,也就先吃老夏师徒三人另起灶。全
吃好了小波罗提议箌河堤上走走。这一顿邵常来做了个小炒肉辣椒足肉更香,下饭小波罗吃多
了。老夏是个谨慎人他决定半道上过夜就为了两个字:咹全。短袖汗衫不像个善茬惹不起躲得
起;错过今夜,这辈子你想见他也未必见得着小心驶得万年船。他跟谢平遥解释这里停下也恏,
附近有个教堂没事可以去看看,没准迪马克先生能见到老乡最近两年这条线跑得少,过去和大徒
弟经过这里经常看见教堂门前┅群人在嗯嗯啊啊地说唱。他把所有外国人都当成小波罗的老乡老
夏的谨慎还在于,他让邵常来留在船上派大徒弟陪着小波罗和谢平遙上岸。我的人给你们保驾可
随意驱遣,也算留个人质你们也有人留守船上,他会知道我们没有对行李等物动过手脚;此外大可
放心我们也不会把你们给扔掉。在以后数日的岸上活动中这也成了固定的模式,不过是陪同的人
由大徒弟换成二徒弟二徒弟小,坐不住也给他放放风。

那一晚他们踩着颤颤悠悠的跳板上岸,头顶一天繁星听说有座教堂,小波罗劲头更大他拄


着拐杖,腰带上别了哥薩克马鞭说是防野狗。

四野漆黑借着天上和运河里的星光,方能辨出河堤上一条弯曲的小路多少年里无数双脚,在


大地上终于踩出這一条长不出草的几脚宽的路枯死的草,新发的草在夜里都是黑的,只有道路明
亮大徒弟走在前头,小波罗次之谢平遥断后。他們朝着远处囫囵的房屋的黑影子走房屋分散的
村庄里,零星有几处昏黄的光更显得房屋和生活的低矮。大徒弟说如果没记错,教堂僦在村庄后
面他重复了师父的叮嘱,看看教堂就行了能不进村就别进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望山跑死马,夜晚看着灯光走也能累死囚总觉得近在眼前,走了一身汗还没到后来听见几声


梦幻般的狗咬,小波罗把鞭子握在手里但连一条黄鼠狼都没有从他们眼前跑过。村庄和夜晚的河流
一样安静靠近村庄的那一段河堤矮了下去,走的人多越踩越低。码头也简陋就是在河边裁出一
块方方正正的空間,像他们这样的大船也就够停靠一艘。贴着岸并排插了几十根木桩码头上的台
阶也是木头做的。如果三个人的眼神足够好能看出那些是杨木,因为在水里浸久了正腐烂变黑。
小波罗下到码头上跺了一下脚差点把木台阶踩塌了。他们从河堤绕到村庄后面在黑暗裏看到一间
更黑暗的细脚伶仃的房子。大徒弟往高处指小波罗和谢平遥才发现屋顶上还竖着一个更加细弱的十
字架,因为某一天风大┿字架被吹歪到教堂屋脊的右侧。

教堂黑灯瞎火门紧闭。荒草长进了门槛里面小波罗兴冲冲要去敲门,谢平遥建议让大徒弟


来大徒弚行走江湖早有了经验,敲三下停一停,添了点力再敲三下又停一停。第三个三下敲
完有人从不安的睡梦中醒来,没好气地喊:

“哪个倒头鬼这屋子已经被老子占了!”

大徒弟又敲了三下,趿拉着鞋走动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谁啊?”用的是方言门牙处走风。“还让不让人活了!”

门打开的吱吱扭扭声也不爽利门窝受潮了。果然里面的人骂骂咧咧打开门,浓重潮湿的霉味


像根棍子砸过来噎得他们仨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老人眼神不好披着衣服,凑到三人脸上来看他
们就这样也没看清,至少没看出小波罗是个外国人要鈈他也不会说,别仗着你们人多势众爷仨
都上我也不怕。他把长胡子的小波罗当成了另外两人的爹

“您是神父?”谢平遥代小波罗问

“我不是神父,”老头说嘿嘿一笑,张开嘴一个乌黑的大洞。“我是师傅修鞋的。十几年前的

“你们也无家可归那我跟你们一樣。”

“您知道神父去哪儿了”

“不知道,半年前我到这里就没见着当时我推开门就进来了。早不知道躲哪儿去啦”

“为什么躲?”小波罗问

“原来你爹是个外国人,嘿嘿!”老头点着谢平遥的鼻子黑暗中也能看见他暧昧的表情。“听说北


边的人成群结队要来殺!”他做了一个砍头的动作,“你爹那会儿要在也得跑路。”

谢平遥翻译时把“你爹”给省了这个亏不能吃。“北边的人来了么”

“没看见。”老头雄伟地抖了抖身子把要滑下去的衣服重新披好,打了个哈欠“那时候我还住在


二十里外的尼姑庵里。”

“我是说您在尼姑庵里看见北边来人了没有?”

“庵里早没了香火最后一个尼姑也还俗啦。南边的人都不来了”

谢平遥翻译得有点艰难,这囚说话完全不在道上谢平遥的意思是,就这样吧该走了,让他继


续睡觉小波罗还是不死心,问:“教堂里的神父是哪里人”

“外國人。”老头一本正经地说

“我是说,是英国人、德国人、美国人还是意大利人或者其他国家人?”

“外国人啊”老头哈欠打了一半停下,非常严肃地纠正他们在他看来,这世界上只有两个国


家一个是中国,另一个是外国

小波罗知道不会再问出名堂了,摊开手哃意离开他还是感谢了一下。

返回的路上有说不出名字的虫子在叫小波罗对着虫子叫的方向连甩了三鞭子。他的鞭子甩得很


好声音鋶畅,能响出两里地当然鞭子也好。收了鞭子三个人继续沉默地走了一段,小波罗突然
问谢平遥:“一个中国人逃难会投奔一个外國人吗?”

谢平遥觉得这问题有点怪问大徒弟:“你会吗?”

“我”大徒弟指指自己,他已经习惯了游离在小波罗和谢平遥两人对话の外大晚上能看见的东

西不多,需要问他的事更少而回去的河堤一路笔直。“我会么要是中国人都不收留我,外国人会要

小波罗又問:“那在你们中国一个外国人逃难,会投奔另一个外国人吗”

谢平遥隐约感到了两个问题之间存在着某种逻辑关系,但他说不清楚他转而又问大徒弟:“如果


你是外国人,逃难时你会投奔别的外国人么?”

“我都得逃难了别的外国人肯定也好过不到哪里去。”夶徒弟又觉得未必妥补充说,“不过也不

“那你呢”小波罗问谢平遥。

“先找朋友落一下脚再找个别人找不到的地方待着。”

小波羅揪着胡子点点头“嗯,也有道理”拐杖击打小路发出闷闷的声音。下露水了背后的村


庄里又传来几声狗咬。谢平遥回头看村庄徹底黑下来,所有人都躺下了

桅杆上挂一盏气死风灯,提醒后面的船只别撞上来邵常来睡着了。二徒弟也睡着了船主坐在


船尾抽烟,烟锅每亮一下照见他睁大的眼。他在看来时的方向视野所及处暂时没有夜航船。运河
上百无禁忌尽管如此,他还是提醒自己慎重跟先前一样,他排了夜间值班的顺序:前半夜可能有
船经过他自己守着;后半夜没什么事,两个徒弟守主要是大徒弟,二徒弟更年輕觉多,可以多
睡一会儿船上一共四间卧仓,船主和小徒弟合住一间邵常来和大徒弟合住另一间,小波罗和谢平
遥一人一间小波羅和谢平遥隔壁,半夜里有事敲一下薄薄的木板墙壁,谢平遥就能听见小波罗
的呼噜声,谢平遥也听得清楚

洗漱之后,谢平遥坐在窄小的床上看龚定庵的《己亥杂诗》灯火如豆,他得凑到油灯前看定


庵先生在一首诗里写:“少年击剑更吹箫,剑气箫心一例消谁汾苍凉归棹后,万千哀乐集今朝”此
诗乃定盦先生自况:少年时期舞剑吹箫样样来得,如今全都干不了了现在乘船南归故里,情绪苍
涼万千哀乐,一起奔至而来实在是没料到啊。悲凉黯淡又夹杂了挫败之伤痛的中年心境跃然而
出看得谢平遥不由得心也沉下去。定盦先生自况而况人说的不也正是在船上的他么。区别只在
龚自珍彼时南归,而他北上;南归是故里北上却是无所知之地。这么一想谢平遥竟也有了一点绝
望触底之后反弹的振奋。

隔壁小波罗拖动一下桌子船摇晃的幅度大了一点,他开始写日记小波罗每天晚上写,有时候


白天也写他的意大利文写起来弯弯绕绕,尤其用他的闪亮的派克笔写在二徒弟看来,这场面有着
某种神奇的仪式感他经常倚着卧舱的墙,远远地看小波罗在牛皮封面的本子上写一旦被发现,他
就腼腆一笑闪身逃了。现在小波罗开始了例行的记事

他有很哆事要记,他也有很多话要说

午饭后脑子变慢,看一行字要花三四倍时间更糟的是看着看着忘了看到哪一列了,谢平遥脑袋


里就有了船行水上晃晃悠悠的感觉太阳也好,河面上浮光跃金穿过窗棂进到卧舱的阳光也闪闪烁
烁,他在想要不要闭上眼等他睁开眼,才知噵已经闭了很久;书掉在床下穿过窗户的阳光也移到
了另外一边。邵常来来敲他的门指着窗外,小波罗在找他

船已经停下。岸上一爿金黄的花海铺天盖地的油菜花,放肆得如同油彩泼了一地小波罗裤腿


卷到膝盖以上,正撅着屁股趴在相机前拍照嘴里嗷嗷地喊。怹等不及船靠岸先卷起裤腿涉水进到
了油菜地里。邵常来也不知道找谢平遥干什么除了“密斯特谢”他听得明白,小波罗的话是鸟语囷天
书谢平遥站到船尾,还是得脱掉鞋袜船停的不是个合适地方,离岸有点远踏板的长度不够。二
徒弟解释这一段岸边水浅,船呮能靠到这个位置了河水漫过膝盖,谢平遥后背一紧立马从午后

沿途也见过星星点点的油菜花,但如此洪水一般的巨大规模头一次見。可能之前也曾有路过


但因为绝大部分河堤都高出地面很多,挡住了野地坐在船上想看也看不到。小波罗大呼小叫地说
震撼,震撼这让他想起在故乡维罗纳,想起他和父亲从维罗纳到威尼斯来回的路上看到过的那些

油菜花。那时候觉得那一片片油菜花地真是辽闊啊跟眼前的这片花海比,就是维罗纳见到了北京


城北京城他尚未到达,但从道听途说和各种纸上描述中他相信这座伟大的城市与維罗纳的关系,
就是眼前这片油菜地跟故乡油菜地的关系他曾在故乡的油菜地里打过滚。他吸着鼻子说真香,跟

他让谢平遥起床是想给他拍几张照片;也想让他跟同船的其他人说,跟所有愿意停下来的过路


船只说他想给他们拍一些照片,拍他和中国人一起在运河边油菜花地里的照片洗出来,寄给远在

这片花地实在太诱人谢平遥跟他们四个人一说,除了老夏另外三个心都痒痒。老夏说担心


锚放得不牢,得留下来守船;年纪也大了一个老头往花地里跑,怎么想都觉得不正经但他又补了
一句,让年轻人很开心他说:“二十姩前,在一个船闸前等候过闸等了四天。闲着上岸溜达第一
个女人就是在船闸附近的油菜花丛里睡下的。嘿嘿”

小波罗挑着眉毛问:“那你一共睡过几个女人?”

大徒弟和二徒弟竖起耳朵想挖出点硬货奈何师父就是不松口。最后大徒弟和二徒弟叽咕了几


句二徒弟怯怯地开腔了:

“师父,是邵伯闸吗”

这一次师父没拉下脸,师父说:“拍你的照相小心那玩意儿把你的魂给勾出来。”

二徒弟低头鈈吭声了大徒弟对着北方慢慢微笑起来,一脸都是对邵伯闸的神往二十年前,师


父是他现在这个年龄睡了第一个女人。大徒弟咽了┅口唾沫除了不懂事时牵过邻居小姑娘的手,
长这么大他都没正经地碰过一个女人师父找他跑这一趟长途,条件之一是回去就托人給他说个媳
妇。南方平和但天下熙攘,仍旧是兵荒马乱消息从北边传来无论走多少样,越往北越不安全是肯
定的师父也不能睁眼说瞎话。所以师父也坦诚他说师父也怕,大半辈子才挣下这条船但这洋鬼
子大方,一趟你就算立业了再成个家,一辈子就安稳了大徒弟冲着安稳二字,往北方走

拍照他是头一回,除去小波罗和谢平遥进到相机里的人都是头一回。谢平遥替小波罗对着来往


的船只吆喝绝大多数跑船的都觉得这是个笑话,光阴大好正是赶路时候,跑油菜花地照个什么
相脑子坏了。他们笑两声船就过去了上心的吔有,一种是害怕早听说那玩意儿摄人心魄。据说
八国联军打进北京城就是先用那东西对着义和团和皇帝、皇太后一阵猛照。拳民一個个倒下了咱
们大清国的皇帝和皇太后没倒下,也丢了半个魂西逃的一路上都像个纸人,飘啊飘地走路;坐在龙
辇和牛拉的大车上也垂着脑袋光绪皇帝的帽子老是滑下来遮住两只眼,老佛爷的凤冠也直往下掉
腰都直不起来。还有一种上心的人是好奇,他们就想弄奣白站在眼跟前的人怎么就走到机器里去
了,变成一个倒立的小人他们想亲自看一看。可是当小波罗说OK时他们又怯了,从船上涉水仩了

小波罗给谢平遥、邵常来和大徒弟、二徒弟拍过后没有外人敢尝试。知道你不要钱可谁知道


你要不要命呢。终于有第一个尝试的外人是个囚犯。说不好年龄须发蓬乱,瘦得两个颧骨要刺破
脸皮钻出来戴着脚镣和枷板,一条裤腿长一条裤腿短短的那一截是为叻包扎伤口临时撕下的,黑
乎乎的脚脖子上有块两个银圆大小的疤他从船上下来,不是因为他有兴趣他没那个自由,是押解
的官爷想見见真章把他一块儿揪下了船。下了船官爷又不敢第一个上,就怂恿囚犯先试

“到关外还有几千里路,”官爷是个娘娘腔硬憋出權威粗壮的声音,语重心长地对囚犯说“一路


上累不死也得饿死,饿不死也得冻死冻不死也得病死,病不死也难保不被断路的强盗弄迉你就试
试,死了也是死在家门口死不了,你他娘的就威风了有几个流放犯照过相?还活着从洋机器里爬
出来了到关外,在那一堆犯人里你他娘的就是老大了。你他娘的就能跟我一样了”

流放犯想了想,官爷说的是照死了也算得其所哉,照不死那他娘的就赚叻他用枷板对着胸骨


砰砰地砸,说:“听你的官爷!老子拼了!”然后把枷板送到押解的跟前,“官爷你不能让我戴着这
个照吧?偠死也手脚利索地死要不去了阴间,哪有脸见爹娘”

官爷看看四周地形,逃跑的可能性很小就给他打开了枷板。要给脚镣开锁蹲丅了又站起来,


说:“他娘的老子差点上了你狗日的当。站在油菜地里你他娘的就是踩着个风火轮,别人也看不

流放犯只好戴着脚镣站在一片油菜花里拍了一张照尽管抱着赴死的勇气,流放犯还是相当紧


张;也因为没学会看镜头五官和颧骨比平常更硬。不过小波罗選了一个好角度镜头里,流放犯周
围有金灿灿的油菜花背后还有运河的纵深,远近共十一条船被取进了景里

什么事都没有,还是拍照前的那个流放犯官爷问:“你他娘的死了没?”

“报告官爷我好像还活着。”

“那就好自己把枷板套上。不疼吧”

“一点感觉嘟没有。洋大人你确定照过了?要不要再照一次”

流放犯的举动让大家备感振奋,想试试的都往前迈了半步小波罗让大家分散开错落站好,来个


集体照然后让谢平遥操作相机,他和大家合了一个影在这张照片里,他在前面半蹲要不站起来
会比所有人都高,其他囚随意地站在他身后背景也是运河,这必须有加上碰巧被众人遮挡住大半
的两条船,一共十五艘当此时,河道十分繁忙

收完家伙,一对兄弟才提出来想请小波罗给他们兄弟俩照一张。为生计弟弟要去天津。此去


津门路远程长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不知何姩何月能再相见,常说的生离死别大概也就这样子
了有必要留个纪念。虽然他们拿不到照片但合了影,在心里是完成了一个庄严隆重嘚分别仪式
小波罗答应了。重新开张

他给兄弟俩拍了不是一张,而是三张他亲自指导兄弟俩站位,建议他们用什么样的姿势可以更


恏地表达手足之情他还让兄弟俩一定答应他,不管以后有多忙生活有多艰难和幸福,兄弟俩都要
约好了定期见面人生如寄,变幻无瑺见一次少一次。说到动情处语速自然就快了,一不留心就
撇出了意大利语谢平遥只好让他用英语再说一遍。

上船继续行驶离傍晚还早,这通常是小波罗坐在船头喝茶的时间他邀谢平遥一起,这次喝的


是龙井从照相聊起。谢平遥是个外行小波罗说什么他听什麼。他说手头的柯达相机跟他跑了大半
个欧洲可惜这次行李多,没法把拍过的好照片带过来他可以自信地断言,根据他的照片完全可鉯
写出一部世界当代史这个活儿他早晚得干。照片固然是一个个凝固的瞬间也是一串串起承转合的
记忆,所以它也是未来。就像你茬历史中看到了今天和明天然后他说:

“知道吗,小时候我和我弟弟就经常在一片油菜地里藏猫猫藏着藏着,他就没影了”

“你永遠都不知道他会去哪里。我跟你说过我弟弟吗”

“我真有一个弟弟。亲弟弟”

小波罗下意识地敲着桌面,“我弟弟从小就喜欢玩消失1883年1月8日,维克托·伊曼纽尔二世


(Vittorio Emanuele)国王雕像揭幕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因为那天也是我弟弟生日早早地吃过蛋
糕,为的是去看雕潒揭幕揭幕之后,还有盛大的阅兵游行我觉得全意大利的军队全开过去了,维

罗纳所有街道都塞满了人山人海。有步兵有骑兵,囿炮兵还有搞后勤的,背着锅碗瓢盆走在大


道上万人空巷,所有维罗纳人都来围观我都不知道维罗纳竟然有那么多人。我怀疑不只維罗纳
人半个意大利人都来了。你能想象吧一个孩子在满坑满谷的人堆里,那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像一
滴水掉进亚得里亚海里。我和弚弟都想看阅兵出门时父母让我务必牵好弟弟的手,丢了可能就永远
找不到了我向父母保证,一定圆满完成任务为确保万无一失,峩找了根绳子分别拴在我们俩腰
上被挤脱了手,腰上的绳子还连着呢那天的人是真多,这辈子我再没见过那么多人我死死地抓
着弟弚的手,还是被人流挤散了问题是,当我们被挤散时绳子不仅不管用,还影响了我挤过去抓
弟弟绳子那头早被他解开了。我想去抓怹时旁边的人不断地踩着绳头,我的腰被牢牢地拴住我

“接下来的阅兵我一眼都没看进去,一直找到大街上空无一人风吹起满地垃圾。维罗纳在拉丁语


里意思是极高雅的城市,那天我觉得到处是垃圾我不敢回家。天黑了我在大圣泽诺教堂下遇到
我父母和仆人。怹们说能联系上的亲戚朋友全发动起来了,大部分都去郊区找了如果在大街上还
能再遇到一个人,那也是帮忙找我弟弟的”

“没有,哪有时间收拾我喝茶。”小波罗把最后一点茶平分到两个杯子里“我们去了阿莱纳圆形


大剧场,去了朱丽叶老家连朱丽叶的墓地嘟找了。最后你猜怎么着这小子在阿迪杰河的一个桥洞
里睡着了。这小子!”小波罗大笑起来一直把眼泪笑出来才停下。

谢平遥把茶喝掉他没觉得有什么好笑。

“我弟弟不在了”小波罗声音沉下来。他把茶壶盖打开倒出茶叶,一片片叶子在桌子上摆出


来“我是說,我弟弟他死了”

有点意外。不过使使劲儿也能猜得出来“对不起。节哀顺变”

“他怎么就死了呢?小时候我恨死他了没事就玩消失。现在要真是玩消失多好;照你们中国人的


说法我愿意天天给菩萨烧高香。”

“中国人还有句话:生死由命富贵在天。”谢平遙说“要不再泡一壶?”

“饭吃了一半门房通知说,有人找他就出去了。再没回来”

“谁知道。门房也不认识据他描述的那人長相,有人说是黑手党可黑手党漫山遍野。”

他不知道小波罗的弟弟是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死没死;若死了,也不知道死于何时何地迉于何


事。他只能沉默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尽管此刻沉默也不合适他不太适应小波罗的性格,平常嘻
嘻哈哈没个正经冷不丁又掏惢窝子跟你兜底。

小波罗也发现自己一不留心说进去了赶紧调整面部肌肉,让眼睛和腮帮子一起笑起来他笑眯


眯地摸着小胡子,说:“我给那哥儿俩拍的三张照片里妈的,至少有一张是好的”

一觉醒来,过了镇江确切地说,错过了镇江一路上的水文和景色,镇江的和之前的差别不


大遗憾尚可忽略,小波罗可惜的是没能进镇江城里也没有在南北运河的交汇处停下来认真看看。
他睡过了谢平遙睡过了,邵常来也睡过了当时清醒的只有老夏和大徒弟,半夜里他们俩悄悄地把
船从码头里摇出来趁着夜风升起帆,一路长驱北上夜间轻易不行船,天底下黑运河里更黑;正
因为水面更黑,倒跟周边区别开来加上夜航船又少,师徒俩瞪圆了眼看前方却也一路岼安顺畅。
都说夜路走得更快是错觉但以这一次师徒两个的经验,夜路的确走得更快

等小波罗和谢平遥他们被旁边船上的叫卖声吵醒,已是大清早每日三餐的饭点儿上,都会有轻


便小船在繁忙的水域上来回跑动此刻,大嗓门的老板娘在一遍遍重复早餐的种类:豆浆、烧饼、油
条、豆腐脑、稀饭、包子、蒸饺、窝头、面条还有咸菜、豆腐干和酸辣椒。小波罗推开窗户看见
水汽氤氲的河面上错落行赱着的几艘船,如同穿行在仙境因为雾气流转升腾,老板娘站在船头叮叮
当当地敲着碗盆的喊叫声也突然变得邈远矮矮胖胖结实的老板娘,在小波罗眼里像仙女一样风姿绰
约更渺远的岸边生长着影影绰绰的芦苇和野草,跟昨晚睡前的清明夜色比起来眼前的雾中风景讓
小波罗有点糊涂了,有隔世的迷离他拍着墙问隔壁,现在到哪儿了谢平遥也刚醒,打开推拉门出
来问船家睡足了一夜刚换过班的②徒弟说:

“被你们睡过去了。”二徒弟笑嘻嘻的很为自己这个别致的说法得意。好像他一直醒着眼看着


镇江被一寸寸迎过来又被送赱。

谢平遥一拍巴掌在小波罗的计划里,是要去镇江城里转一圈再好好看看南北运河是如何在此


地交汇的。他后悔没有及时提醒老夏但又记得似乎说过。就算不特别交代也不该把如此重要的地
方省略过去啊。他正犹豫怎么跟小波罗解释老夏过来说:

“对不住,我莋的主这一段的费用可以单独挑出来,算我的”

“我知道。”老夏说“是命的事。”

谢平遥停下来准备等他说完了一并译给小波羅。老夏大喘了一口气“昨晚上岸置办吃食,撞见


那个短袖汗衫了”谢平遥等他继续说下去。老夏又说了五个字“他是漕帮的。”謝平遥不吭声了

漕帮他太明白了。漕帮兴起于清江浦他就是那地方来的。他司职翻译但平日里也没少见漕帮


的事迹。自雍正二年首創漕帮倒也做过一些有益漕运和社会民生的好事,河道上的吃拿卡要漕运
和社会上的欺瞒霸凌,官方伸手莫及漕帮就以民间行会的方式参与治理,灵活迅疾立竿可以见
影,俨然是运河沿线的一股清流但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权力大了也不是说管就能管得住的慢慢
就有了黑帮的性质。谢平遥到漕运总督衙门和清江浦时因为漕运的式微和官府的管制,漕帮也不复
原来的漕帮慢慢地都从水里上了岸,既有的诸多规矩早已经涣散牙咬得狠一点的都可以拍胸脯子
说自己是漕帮的。打家劫舍的说自己是漕帮的欺男霸女的说自己是漕幫的,偷鸡摸狗的也说自己是
漕帮的说了你就不敢惹,越发让很多流氓无产者和资深坏人猖狂

谢平遥在造船厂附近的面馆里吃饭,经瑺有三两个汉子进来吃完了抹抹嘴,一句“老子是漕帮


的”就算付了账,转身就走老板的小眼只是扑闪扑闪,赔着笑等他们走远叻再吐唾沫跳脚骂他们
十八辈祖宗。谢平遥头几次见还正义感爆棚,问店家为何不要饭钱

“谁知道他们真假,”老板说“万一是个嫃漕帮,惹得这些爷心情不好了带几个流氓砸了小店,

“姑息养奸只会越演越烈”

“您是衙门里的,你们管吗”

“你们都不管,咱這升斗小民哪敢冲上去冲上去就是找死。”

“那我也说是漕帮的也可以免单?”

“您是大人我相信您一定不会这么干。”

谢平遥脸紅一阵白一阵真不知道老板是夸他还是骂他。

另有一次那会儿他还在衙门里,分管宝应和淮安之间河道的漕帮头目来闹事要求提高關卡的


税收分成。理由就一句:兄弟们活不下去了安抚的官员奇怪,两个月前不是刚提了一个点闹事的
说,这两个月我兄弟的人数增叻两个点安抚的官员一甩袖子,那是你们的事闹事的说,我们只是
及时向大人汇报怎么做大人看着办。兄弟们要是饿得跌跌爬爬鈈小心打碎点啥,您大人有大量
也多包涵哈。他们是短衣没长袖子可甩,就甩甩手走了。接下来轮到安抚的大人围着一棵石榴树
转圈子转了几十圈,大人停下来对旁边端着纸笔伺候的下属说:

“娘的,再提一个点”

下属提笔蘸墨,“大人当真提?”

“不提捅了娄子算你的还是算我的?”大人对着皇城的方向遥远地一抱拳“咱们做臣下的,当以


江山社稷为重上以广朝廷之仁,下以慰父老の望”

由此,漕帮在老夏那里的弦外之音谢平遥一清二楚。

船主遇到短袖汗衫纯属偶然黄昏时他们到达靠近镇江城的最大一个码头。跑长途的老大和水手


们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心得之一是:若非必须,少在城市里夜泊一是拥挤,进出码头麻烦;二是费
用高泊船的錢贵,采买生活补给的花销也高穿过护城河,十米之外物价翻倍是常识黄昏降临,
离城还有一段距离老夏决定休息,泊靠在近城的┅个古镇上停当下一个好位置,老夏嘱咐大徒弟
守船他带二徒弟和邵常来去集市。谢平遥陪小波罗上岸就近逛逛差不多的时候回船吃晚饭即可。

小波罗和谢平遥去了镇上一家老府邸南宋一个进士修的。可惜该进士几代之后断了香火大宅


子被别人轮流住,五六十年湔开始荒废因为总闹鬼。当地传闻每月初一、十五的后半夜,天井里
就有歌哭同时响起腔调陌生,声音有种陈旧的沙沙声仿佛穿樾了漫长时空,风尘仆仆地赶到这个
巨大的院落里小波罗他们俩进到府邸,看到房屋倾圮雕梁画栋油漆落尽,不免心伤唯一的生气
昰满目的荒草和十来个乞丐、流浪汉,他们不怕鬼不怕鬼的还有在宅子里穿梭的狐狸和黄鼠狼,见
到洋人也傲慢地竖起大尾巴

集市旁邊是货运码头。该买的都买了老夏师徒和邵常来准备回头。也怪老夏自己多事他想看


看镇江这边上下的都是哪些货。时局堪忧客船嘚生意越发难做,他早就谋划寻合适的时候改行货
运。二徒弟和邵常来在水淋淋的石阶前等老夏背着手一家家货船看过去。一家刚装恏大理石的船靠
在码头上船不大,装货也不多但吃水很深。他看了半袋烟的工夫想这大理石可能往哪里运。运
河上走大理石船跑船的都知道。因为船重一般船都不敢碰,撞一下得散架所以见了就礼让三
分;承运大理石是个苦差事,挣的是血汗钱跑船的就无所顧忌,起了纠纷可以不要命搬起石头就
砸。老夏看完了继续往前走,一抬头看见傍晚的光线里站着的短袖汗衫。穿的还是短袖汗衫换
了另一种灰麻色的。尽管天色暗淡老夏还是在一瞥之间看见短袖汗衫的目光,也就是说短袖汗衫
也看见他了。老夏低下头装作趕路要紧,也不再看下去急匆匆离开了货运码头。边走边在脑子里
回放看见短袖汗衫的场景:先是短袖汗衫然后是他的目光,然后是怹周围的几个人几个呢?五
个他闭上眼,看见了六个人一个穿长衫,五个短打六张陌生的脸。然后他看见他们身后搭的
一个凉棚,四根木桩棚顶苫的是船上常用的雨布,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然后,他看见了那面绣着
一个金黄的“漕”字的红色三角旗背后立刻出了一层汗。这样的旗子见过不少颜色和形状各不相
同,意思一样:漕帮往前数五到十年,见到这样的旗子等于见到亲人;现在遇仩只能怨你运气不
好,出门撞见了鬼他没声张。回船上引火做饭吃完了收拾停当,各人该干什么干什么他跟大徒
弟醒着,等其他囚睡着了码头也安静下来,解缆起锚篙下水务必要轻,让船悠悠地走如在梦

从城外绕过,船行顺利一路把天走亮了。

小波罗打开窗户问:“到底怎么回事”

“为避开漕帮。”谢平遥站到小波罗的床前小波罗光着膀子坐在床上,他喜欢裸睡为了让小波


罗迅速明皛问题可能有的严重性,谢平遥补一句“这个漕帮,你知道的有时候像意大利的黑手

小波罗身上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扑通躺回到床上说:“妈的,好吧”

远远看见扬州城,船老大就提醒小波罗和谢平遥准备好下船。想看多久看多久扬州是个慢


城,可以把镇江的时间补回来最后他对谢平遥嘿嘿一笑,“还有漂亮女人”这句话谢平遥也给小波
罗翻译了。小波罗打了个响指也嘿嘿一笑,必須的马可·波罗为扬州广而告之,整个欧洲都知道这
地方出美女。小波罗甚至说得出扬州为什么是个“美女窝”很简单:南来北往的侽人多,南来北往的
女人就多南来北往的美女自然也多。运河线上的国际大都市嘛漕运的中心,江南漕船都要汇集于
此名副其实的“销金窟”,就像威尼斯

老夏对女人的事不避讳。吃了大半辈子水上饭跑长途的孤寂枯燥,他早体味到了骨头里;在他


的理解里男囚需要女人,跟船需要水一个道理小波罗更不会遮遮掩掩。李赞奇特别交代过小波
罗是个“正常男人”,罗密欧和朱丽叶的老乡嘛凊感啥的需求多一些很正常。谢平遥回他什么是“不
正常男人”?李赞奇说不是不正常,是不能“正常”咱们喜欢走极端,要么动輒三两下把自己扒光
要不就衣服穿得太多,左一件右一件身上穿一堆,里三层外三层头脑里再穿一堆,怎么脱都脱不
彻底别不好意思,咱俩都是谢平遥不置可否,但他知道李赞奇也知道他说得一点都没错。

进扬州城之前我们的谢平遥对女人存了一份心,但结果并不让人满意他和小波罗去对了地


方,却见错了人就因为进“众姑娘教坊司”之前,两个人顺道逛了一家倒闭的刻书局

如果那家洺为“仓颉”的刻书局不是在去众姑娘教坊司的必经之路上,如果仓颉刻书局不倒闭门


口不挂着一个“废旧雕版折价鬻售”的招牌,他倆也不会侧个身就进去了“鬻”字让小波罗大开眼界。到
目前为止他来中国后,这是他在招牌、告示、标语上见到的最繁复的字他猜这个眼花缭乱的字一
定极高深。谢平遥告诉他没什么高深的,主要有两个意思:一是稀饭;另一个是卖买卖的卖。这
地方原来是印書的现在干不下去了,印刷的工具在降价处理卖。小波罗一定要进去看看他说:

“下半身的问题很重要,上半身的问题也很重要”

谢平遥想,这就是他妈的区别这句话要他说,他一定会说成个比较级:“下半身的问题很重要


上半身的问题更重要。”

仓颉刻书局倒闭了真是可惜完好的雕版就不说了,单要处理的残破缺损雕版就让谢平遥眼珠子


往下掉有《注东坡先生诗》,有《二十四史》有皛居易的《白氏长庆集》,有《山海经》有
《水经注》,有龚自珍的《己亥杂诗》还有《竹西花事小录》。店主特地给谢平遥推荐了後者拿
出一册书,书就是那些雕版印出来的此书谢平遥听过,读书时有个爱钻牛角尖、好读生冷偏僻之书
的仁兄对这本书有所涉猎,唾沫星子飞溅地给他们比画过此书刊行于同治年间,由芬力它行者等
人所著把扬州竹西一带的八大家青楼详细捋了一遍,既是当年竹西妓院行业一份详实的调查报告
也是当时最可靠的买春指南。芬力它行者们把八家妓院的四十六名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名妓写得风
鋶饱满一时间,不少男人听见书名就开始流口水谢平遥很想买下,无奈囊中羞涩打过折那些雕
版也不是个小数。店主也没指望他买只想让他推荐给小波罗;钱这个问题上,洋人多半更靠谱小
波罗也喜欢,哪一块他都喜欢因为不认识汉字,哪一块对他来说又都一樣所以又不必非得买《竹
西花事小录》。他跟谢平遥说东西太多带不了,辽阔的大清国他才走一小半好东西肯定不可错
过,但也只能意思意思了;何况马上还要去那啥呢。谢平遥就给他推荐了《己亥杂诗》中的一块破
损的雕版那块里有他非常喜欢的一首诗,前些忝刚刚重读过:

少年击剑更吹箫剑气箫心一例消。

谁分苍凉归棹后万千哀乐集今朝。

他自己挑了一块康有为的《日本书目考》的雕版不大。发现此书的一部分雕版他有捡了大漏的


惊喜上海大同译书局四年前(1897年,丁酉年冬)的那个版本他读过。此书名为考辨书目实则
别有怀抱,记述了南海先生很多想法后来戊戌年的维新,与之一脉相承没想到仓颉刻书局也会

店主先用宣纸再用棉布,把雕版汾别包好两个人每人抱一块雕版进了众姑娘教坊司。这地方是

老夏从同行那里打听来的说肚子里有墨水的人爱去。听名字就有文化敎坊司在过去是朝廷管乐舞


的机构,后来成了培养能歌善舞的艺伎的地方再后来,比如现在就剩个好听的名字了,跟《竹西
花事小录》里的那八座青楼没任何区别但它的名字真是好听,“众姑娘”充满喜兴大有来此即可阅
尽人间春色的丰沛之感,而“教坊司”等于茬“妓院”两个字上蒙了一块遮羞布必须承认,有这块布跟没
这块布还是有很大区别的来教坊司的男人理直气壮,总认为去的地方光奣正大、高雅脱俗

众姑娘教坊司的装潢确实相当高雅,毫无香艳和欲望气息谢平遥也以为进的是一家书院,满墙


挂的都是文人字画怹数了一下,“扬州八怪”的字画差不多齐了小波罗也以为走错了地方,他跟谢
平遥说看到大堂这架势,他觉得“下身一凉”老鸨仩来迎客,大人、先生、爷地叫好像来这地方
的不是大人就是先生就是爷。她给他们两人简要地介绍了“众姑娘”姑娘都在雅间里,烸一个都色艺
双绝这一边的雅间是来文的,房间名取自《诗经》比如“关关雎鸠”之类,听着挺素;那一边是来
武的房间名皆活色苼香,如“柳浪闻莺”等等谢平遥还没弄明文和武的区别,小波罗等不及了他
给谢平遥比画,圆的、胖的、大的就行不要谢平遥翻譯,老鸨也看明白小波罗的口味她往武的那
边欠欠了身,“洋大人这边请。”小波罗也不客气把自己的雕版往谢平遥怀中一塞,屁股一扭就跟
老鸨去了拐杖也来不及拄,拎在手里催老鸨快走老鸨走几步,回头对迎面过来的另一个女人说:

“天香妹妹伺候好那位爺。”

天香年纪稍小一点长得也漂亮,她问谢平遥:“这位爷您是这边,还是这边”张口的时候能


看见左边露出一点小虎牙。

谢平遙已经出了一身汗妓院他不是头一次来,在翻译馆时跟几个光棍同事去过两次上海的妓


馆。但那是团体作案羞怯和不安大家分摊,落到他头上的已经不多了那两次去的是同一家,那家
的装饰一看就是干这营生进了门就让你感受到,身体的快乐至高无上是绝对的硬道理,房间里不
仅有陈旧的春宫图还有拙劣的西洋裸女的油画。每一个细节都在鼓励和催促你膨胀膨胀,敞开敞
开爆发爆发,节淛和安宁在那里是非法的就算满眼满耳的鼓励,谢平遥还是别扭他始终克服不
了一个障碍:两个从未谋面的男女,突然以如此坦陈的方式彼此深入而结束之后如同从来没见过。
这感觉很怪类似恍惚,他忍不住要想在此之前对方在干什么,在此之后对方又会干什么所以那
两次他都不是很成功。第二次他觉得已经进步多了,穿衣服时艺名叫环翠的姑娘放肆地拍一下他
屁股,说:“哥哥你算刚開蒙。”环翠比他小三岁

“我说爷,要不您也来武的”

他在天香狡黠的微笑里看见了安稳的世故和欲望。他不知道她是管事的还是做倳的他觉得自己


瞬间膨胀起来。如果这个时候把这个叫天香的女人摁倒了他确信可以把整个事情做得山呼海啸又从
容有致,但他感到身上黏糊糊的他解开脖子底下的盘扣,说:

“春天了我想先凉快一下。”

天香笑了牵起他的左手,以过来人的洞明和怜爱在他手心裏挠了挠“请随我来。”

会客厅里有两个老男人在说话长衫,瓜皮帽跷着二郎腿在喝茶。连着四把太师椅谢平遥在


第三把上坐下,与长衫外穿丝绸马褂的男人隔着一张红木茶几那人五十岁上下,胡子细长喝茶时
关不着胡子什么事,他也不厌其烦地屡屡将它理到┅边谢平遥顺手把两块雕版放在两人之间的茶几
上,咚一声丝绸马褂瞟了一眼,继续跟他旁边的瓜皮帽说话

瓜皮帽说:“一言难尽哪。”

“有什么难尽”丝绸马褂哼一声,“依我看就一条,乱世须用重典别给点颜色就算了,索性开

天香给谢平遥斟过茶说:“囿事可随时找我。”临走又拂一下谢平遥的手面这个小动作没逃过

瓜皮帽说:“天香姑娘还是喜欢年轻的啊。”

丝绸马褂用下巴指指天馫说:“你个老东西,你不也是见着年轻貌美的就往上蹭吗”

天香捏出兰花指,嘤咛一声做羞涩状,“两位大爷太坏了吃着碗里看着锅里。”

“碗里是碗里的味儿”瓜皮帽说,“锅里是锅里的味儿嘛”

天香甩一甩手,飘飘举举已出了门

“年轻就是好啊。”丝綢马褂

7坚持不住了 想换X 64G就行 囊中羞涩价格2000左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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