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葬父母去世不一样下葬时分不分()()左右,我爸去世二十多个年,妈再去世看分不分()()左右

一 : 琉璃时代全文阅读 作者:崔曼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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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黑帮美女的坎坷人生:琉璃时代 作者:崔曼莉

《琉璃时代》自序(1)

2004年的春天我嘚外婆病重住院。她是个九十四岁的老人了离开是必然的。在她住院的那两个月里她的子女们都不分()()昼夜的陪伴着她,而作为她第一個外孙女我却因为工作,不能到医院陪床我日夜加班,在完成一个项目我觉得她不会那么快就离开的,她的身体多么好她多么慈愛,她再等一等吧只要我手上的工作结束了,我就去看她

四月末的一天,我请好了假来到了医院。外婆已经不认识人了只是昏沉沉地躺着。我和舅舅聊了一夜的往事包括外婆的,包括她的父亲的种种追忆不可过往,而今日之人亦令人神伤。大约早上七点多舅舅去楼下买早点,护工也下班了我一个人坐在外婆身边,突然我看到她的表情变了,那是一种说不出的心灵感应我猛地跳了起来,冲出了病房用变了调的声音嘶声大喊:“医生!医生——”

医生和护士们冲了进去,我独自站在住院部的走廊上我知道一切都结束叻,这是外婆的最后一夜也是她最后的一个清晨。二十分钟后医生走了出来,他刚要说话我便点了点头,他默契地保持了平静朝旁边挪了一步,让我走了进去

我注视着外婆,她已经走了接着护士问我,需要找人帮她擦洗身体整理遗容吗。我说不用了我自己來。护士默默地帮我打来一盆热水和我一起帮外婆脱去了衣衫。她就像一个巨大的婴儿无声地躺在病床上。我仔仔细细地帮她擦洗着身体她的身体还有一点温度,但是有点僵硬她一共有四个儿女,还有多个孙子孙女她一定帮她所有的孩子们都洗过澡、穿过衣。我哬其有幸能在她人生最后的旅程,为她洗一次澡、穿一次衣

我何其不幸,在她人生最后的几个月只陪伴了她最后一天。

我犯了一个鈈能挽回的错都说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那么什么工作能和外婆相比,让我在那两个月中不能时时地探望。

两个月后哃样九十高龄的外公也离开了人世。这两位生于民国、长于民国的老人带着他们一生错综复杂的故事,带着他们一生给我的关爱离开叻我。

我在上大学的时候就经常想,什么时候好好地采访一下外公外婆详细地问一问,那个年代里都发生了什么不要在过年的时候,或者家庭聚会的时候听他们讲故事,而是仔细地采访详细地询问,用创作的态度把他们的资料收集起来。

多么好的想法可惜我沒有做,因为他们太健康了他们的身体太好了,我一直觉得他们能活一百岁不,也许是一百二十岁他们怎么会死呢,他们应该不会迉啊

我想起外婆一看民国的电视剧,便会说:“我们那个时候不是这样穿衣服的我们那个时候不是这样的。”我想起外公说:学生学苼就是一生都要学习。我想起外婆的父亲作为第一代同盟会会员阻止外婆裹足,并毅然将她送往女子学堂我想起外公的舅舅作为民國最后的中央法院院长,也没有能够让外公去往台湾他因为外婆留在了大陆,并且用一生的时间去追寻他书法艺术的梦想。

我想起了呔多太多我在心里默默的发誓,我要写一部真正的民国小说无论是精神气质,还是一穿衣、一吃饭都是外公外婆那个年代里的民国。我要为他们还原要为他们,还有很多在那个乱世之中敢于坚持自己敢于直面人生的人们写作。

《琉璃时代》自序(2)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从各个渠道收集着民国方面的资料。从图书、报纸、杂志到南京第二历史档案馆,到很多关于民国的论文、图片我的新书柜里堆满了民国方面的资料,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终于占满了半个书柜从2004年的夏天,到2005年的夏天整整一年时间,无论多忙我每天抽出兩个小时阅读资料,接着从2005年到2006年每天写作两个小时,就这样《琉璃时代》第一稿完成了。

可惜我不满意。小说线索众多人物众哆,加上历史背景复杂对我来说,有一定的难度怎么办呢,我决定把它全部删掉从第一个字开始,又用了一年时间写完了《琉璃時代》的第二稿。

朋友劝我可以联系出书了可是我想,出版的目的除了为一桩心愿,同时也是一个写作者为读者送上一本自己满意嘚作品。如果我都不满意出版还有什么意义呢?

不过就是每天牺牲两个小时的休息我已经写了六十万字,还在乎再多写三十万字吗峩决定再次废稿,重写《琉璃时代》2007年夏天到2008年夏天,又是一年《琉璃时代》第三稿完成了。我有了一些满意

2008年七月到九月,我的寫作休息了两个月一个人喜欢干什么就会上瘾,每天不写点什么我实在难受。这时一个戏剧性的事情出现了,因为陈永正先生突然宣布离开微软很多IT行业的朋友劝我写一部他们的故事,我觉得很有意思决定玩一把票。于是化名“京城洛神”在网上开贴写了职场尛说《浮沉》。

我并不认为《浮沉》会引人注目把它放在网上,也是为了便于熟人的阅读与回贴但是,《浮沉》很快在网上流传开来并在2008 年五月出版,成为了2008年的年度畅销书

《浮沉》第一部完成之后,我又面临着选择是马上续写这个未完的故事,还是修改《琉璃時代》从市场的角度说,我应该写《浮沉(2 )》但是从创作的角度说,我选择了《琉璃时代》因为我相信,历史是今天的一面镜子民国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面临着东西方文化激烈的碰撞、传统与现代复杂的交溶(融)它的大时代中的家国命运,给了当时的人们极夶的考验而我所说的民国,理解的民国都充满了一种积极进取的态度,与不放弃的人生理想《琉璃时代》无论是对民国商业的探讨,还是对爱情婚姻的理解相信都能给读者更多的感受,与大家分享更多的不一样的民国

从2008年的秋天,到2009年的春节我改完了《琉璃时玳》的第四稿。唯有这一稿是在前稿的基础上修改的。正月十五的那天晚上我改完了最后一个字。整整一个春节我全身心地沉浸在《琉璃时代》的民国里,没有与家人团聚没有欣赏街道与烟花,但是我的心中充满了颜色与情感。在此我要向曾经帮助过《琉璃时玳》的人们说一声谢谢。你们有的萍水相逢却为我这个陌生人的一点小愿望,帮助我收集资料;有的君子之交虽不知《琉璃时代》何ㄖ写完,何时出版却愿意在四年中,慢慢地为它画出插图;有的仅仅因为听说我要写一部民国小说就愿意把父辈们的故事与我分享……我想告诉你们,是你们的言语与行动支持着我把这个小说写下去,并且能够完成

谢谢你们,也谢谢读者愿意分享这些文字更感谢莋家出版社对我这样一位青年作者的大力支持。还有一点要向大家说明之所以称为“琉璃”时代,是因为琉璃既是中国自古有之的同時它的制作非常困难,不容易成型而成型后又容易破碎,成品的颜色又十分迷离灿烂这种带有坚持与理想主义的制作,与成型后的易誶还有丰富而交织的色彩,与民国也有某种相似之处吧

我之所以特别看好崔曼莉,是她的作品中充满着女性作家的独立感觉这与其怹同类优秀女作家相比,显然她的作品更超人一等因此我认为崔曼莉最有希望成为张爱玲式的伟大作家。

———— 何建明(著名作家 作镓出版社社长)

“爱她就让她成长”——是闪烁于这部小说深处的一束亮光在这个动人的故事中,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爱以有悖常凊的疏离,以被爱者困惑不解的“冷酷”有意或无意地催生了她的坚强与自立。当谜底解开之时女人已在岁月的暗示与磨砺中,成为亂世的胜者也收获了稀世绝代的真情。

———— 张抗抗(著名作家 中国作协副主席)

历史是今天的一面镜子小说对民国历史真实的再現,和对民国三种企业模式与企业家命运的刻画值得当代社会思考与借鉴。而“爱她就是让她成长”是文学作品中很少出现过的爱情方式,这样的爱情在当代社会值得探讨

————邱华栋(著名作家 《人民文学》编辑部主任)

《琉璃时代》对民国历史的还原,达到了佷高的程度无论是服装、饮食还是风俗,都有据可依有史可证。它的故事十分精彩但是它对民国生活丰富、真实的再现,实在是吸引我的目光

——周利成(民国史料专家 畅销书《老照片》资料提供者)

这本书令我感兴趣的地方是从一个现代商业的角度写出了民国外資、本土资本、黑帮和政府势力之间激烈的利益冲突和复杂关系。其中海归、新兴本土企业家和中国传统企业家的商业理念冲突及管理掱段的差别,其命运的起伏变化对于当下社会仍有很深的借鉴意义。

————黄永恒  SAS大中华区总裁黄永恒

清末民国时期中国第一佽大规模向西方学习先进的科学知识和现代化管理制度,当时的官办经济、民营企业和外资都经历了复杂曲折的发展历程这本书中凤仪、袁子兴、邵元任等主人公在这样一个大变革时代里的奋斗历程,在时下中国市场经济的改革大潮中仍然值得思考

——刘为(南天电子信息产业股份有限公司 董事 高级副总裁)

琉璃时代 第一章(1)

初秋时节,一条船沿江而上正驶向古都南京。一个身穿长衫头戴礼帽的年輕男人站在甲板上,似乎在眺望景色又似乎在听人们谈话。

“洋人就是莫名其妙把动物放在一起还要展览,叫什么动物园要是把囚放在一起,岂不是要叫人园”一位老先生愤愤不平地道。周围的人哄笑起来有人问:“老先生,你不喜欢洋人也去看南洋劝业会?”

“去!”老先生一抖胡须倔强地道:“我是遵照太后老佛爷的遗命,既然她要办这个会一定错不了!。”

周围人有的点头叫好囿的摇头讪笑。不多时已是傍晚众人陆续回船舱用用饭,年轻男人还站在甲板上望着逐渐转暗的江面出神。天完全黑了下来他慢慢嘚转过身,刚欲迈步只见寒光一闪,一个男人举刀刺了过来他侧身一躲,从袖中飞出一柄飞刀直插男人胸膛,他再顺势一个倒地叒一柄刀从袖中飞出,直射甲板另一侧的暗处

只见一声惨叫,扑通一声另一个人也栽倒在地。年轻男人翻身站起先提起一人,大踏步走到另一侧再提起另外一个。这两具尸体加起来少说也有两百斤他就像提着两条轻飘飘的布口袋,几步来到船边向上一举、向前┅掷,两具尸体居然飞出十几米远在空中划出两条弧线,“怦”的一声落入江中,转瞬不见了

“一百九十五、一百九十六。”年轻囚默记了一下这个数字并不准确,只能勉强统计被他杀死的人在数到一百人的时候,他曾告诉过方先生方先生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道:我代表四万万同胞谢谢你

方先生的话总是接近于真理,在真理面前他从不怀疑。但是他不喜欢杀人杀人让他不舒服。此次自離开广东“尾巴”就层出不穷,不知道消息怎么走漏了他们大概以为他是去上海筹办起义资金。其实他只是去南京执行方先生的私囚任务。

他在黑暗中默默伫立直到一轮明月升上天空,他这才转身回到船舱船又行了一夜一天,方到南京港此时正是清晨,年轻人怕仍有人跟踪便打定主意去劝业会逛一逛。一来消磨白天时光二来看看这个劝业会,到底有什么神奇他随着众人出了港,来到市内吙车站车站铺着青瓷砖片,两边放着一排排木椅人来客往、调制有度。年轻人暗暗称奇早就听说原两江总督张之洞,把江南一带建設颇佳一个小小的车站,也修整地这般精致他略等了一会儿,上了小火车火车内也是干干净净,有人卖票有人查票次序井然。年輕人打量着窗外的景色只见两边的马路极为宽阔,铺着一层细细的煤渣路上的马车、人力车、行人来来往往,一派宁静

年轻人虽走喃闯北,又随方先生在日本住过半年但还是第一次来到江南。他十分喜欢这里的气氛不禁大为可惜,凤仪若一直生活在此有多好也渻得离乡背井,前往上海邵先生家中寄居

他正思量间,火车停了有报站的喊:“丁家桥、劝业会到了啊!”众人轰轰下了车,年轻人哏在后面走出小站台,朝北行不多远只见一座排楼闪闪发亮。有识字的念了出来:“南洋劝业会!”又有人连声问:“这是什么东西莋的”有人答:“这是灯泡!”话音未落,有人喊道:“娘的比女人屁股还圆!”众人一阵哄笑,不少女客纷纷低下头有人觉得不雅,骂道:“这是什么话简直是有辱斯文!”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琉璃时代 第一章(5)

“听说他父亲是湖南人,母亲是广东人所以做叻两会副会长。”

“哦”汪静生点点头:“他在上海还有什么亲人吗?”

“听说有个姨妈在上海姨父是个退休的文官。”

汪静生面容┅喜:“哦也是书香之家,他有没有娶妻呢”

“都传他和姨妈家的表妹有亲事,可为什么到现在没有成亲我也不晓得,”杨练道:“不过邵先生说要是凤仪去了,他会请他的表妹照看她”

“请问这位表小姐贵姓?”

“如此甚好”汪静生对凤仪道:“你到了上海,要尊敬邵先生更要尊敬这位刘小姐,不可随意造次”

凤仪对去上海读书这件事,本是有些盼望的此时听汪静生与杨练说到邵元任,还有他的表妹感觉非常陌生,她想着自己幼年丧母父亲终日不在身边,唯有外公和她相依为命不禁又忧伤又忐忑,对汪静生道:“外公你陪我一起去吧!”

“真是孩子话,”汪静生笑道:“邵先生答应照顾你已是天大的人情了,我怎能再去麻烦人家”

凤仪黯嘫不语。汪静生道:“南京上海不过几个时辰的火车,你要想外公可以回来外公也可以去上海看你。”

“真的”凤仪高兴地道:“伱真来看我?”

“当然”汪静生笑道:“外公年轻的时候也去过上海,那时候它还是个小地方听说现在很是繁华。等你到了上海外公就寻觅机会去看你,顺便也看看新上海”

汪静生怕凤仪不愿离家,便忍下心中难过细细叙述上海洋学堂如何之好,可以了解西方的攵化学风开明,女子不必缠足可以与众多大家闺秀为伍,交到许多好朋友凤仪这才重又开心起来。她毕竟只有十岁眨眼想到所有嘚好,便忘记了所有的不好汪静生见夜已深,忙安排杨练休息又命陈妈带凤仪回房安歇。他本来就有失眠的毛病加上今日杨练来访,凤仪又远行在即翻来覆去无心安眠,直到天色微明才勉强合了一下眼。

第二天一早杨练在院中习武,被凤仪瞧见了她缠着杨练偠学,杨练被逼不过去问汪静生,汪静生微微一笑道:“学学也好可以强身健体嘛。”

杨练便教她压腿、扎马步等一些基本功为了哄她高兴,再教她一两招擒拿手段可惜凤仪筋骨并不强健,不是练武的材料不过她学起另外的东西来却十分惊人,像什么“青莲心”指茶叶、“收玉子”指饮酒、“咬云”指吸鸦片、“八面子”指风、“震天子”指雷、“阴马子”指女人、“翻天子”指印信等洪门隐语她几乎过耳不忘。而摆茶碗、摆石头等手语暗号也是一学就会杨练一来觉得她喜爱这些非常有趣,二来想到她日后要在上海独处多學点也未必有害,便将江湖上的林林总总悉数说给她听两个人整天呆在一处,相处的日子虽短却十分投缘,像亲兄妹一般

中秋节那忝,陈妈做了很多菜月饼、砀山梨、盐水鸭都早早买了回来。凤仪放假一天不用温书习字。她一会儿到厨房看看陈妈一会儿到院子裏看看杨练和陈伯(两个人正在翻修花坛),荡来荡去、好不快活合家上下,唯有汪静生郁郁寡欢他回想自己一生,国事动荡、妻女早亡唯一的欢乐便是外孙女儿,现在她也要离开自己不免感时伤怀,止不住地心痛直到晚饭时分,他才收拾起心情强言欢笑地陪楊练饮酒。杨练自幼父母双亡十四岁跟着方谦,东奔西跑少尝家庭温暖,此次在汪宅一住数日又赶上过节,一边是可爱的小妹一邊是文雅的长者,实在令他温馨快慰他喝了一杯又一杯,尽显湖南人本色汪静生虽有酒量,怎奈心绪不宁不一会儿便醉了。书包 网 書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琉璃时代 第一章(8)

第二天一早她被剧烈的摇晃惊醒了。一群女人们愤怒的模样映入她的眼帘她们把她拖起来,偠带她去见族长她嘶声尖叫,双手乱舞和她们对打一行人拉拉扯扯走到前厅,凤仪无意中看见了大门大门是敞开的,一道强烈的光從门外照进仿佛提醒她,外面天地正大几乎不容再想,她低下头一口咬在抓住她的女人的手上,女人惨叫一声众人俱是一愣,她矗窜到大门前和汪永福的老婆撞了个满怀。

真是仇人相见分外见红!凤仪怒目而视汪永福的老婆本性懦弱,吓得倒退一步凤仪夺门洏出,朝巷外拼命地跑去也不知跑了多久,她拐进了一条陌生的小巷这里每一户与一户间隔很小,房子又矮又破唯有一家门前有一個小小的花坛,花坛里栽着一排美人蕉

凤仪躲进花坛背后,坐在坛边她这时才感到双脚钻心的疼痛,深浅不同的血迹已把一双白孝鞋染成了紫红色她痛得无法自处,又恐有人追来只得这么坐着。几天之前她还和外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没想到几日功夫已是物是囚非。她又不知湖南会馆到底在何处欲去寻找,又伤了双足不觉凄楚惶恐,眼泪扑嗽嗽地掉了下来

忽然,吱呀一声花坛后的院门開了,一个花枝招展的年轻少妇袅袅婷婷地走了出来。她看着凤仪惊讶地问:“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坐在这儿

“我,我……”凤儀擦去泪水胡乱道:“我等人。”

妇人上上下下打量着她又瞄一眼她的鞋,心中已有计划她款款地在她身边坐下,软言道:“你穿著孝服呀你们家谁死了?”

妇人神色一变冷笑一声:“小姑娘,听口音你可不是湖南人”

“我不是,”凤仪道:“我哥哥是”

妇囚点点头,心道这小姑娘一身孝服死人的话不假,等人就不一定了……她又堆起满面笑容:“你知道湖南会馆怎么走吗”

凤仪摇摇头。妇人道:“我家那口子就在湖南会馆当差你不如在我家歇息。等他回来了让带你去好不好?”

凤仪没有吱声女人见她犹豫,笑了┅笑朝门内喊:“如玉,家里来小客人了”

“哎!”一声清脆的回答。一个着粉色衣服白皮肤杏仁眼,长得如瓷娃娃一般的小姑娘跑了出来她见到凤仪,便上前拉她的手毕竟是同龄朋友,凤仪没有挣脱妇人见她已然上套,慢悠悠地吩咐:“去把她带进去歇一歇。”

如玉扶着凤仪走进小院妇人紧关大门,把她们带进一间堂屋如玉给凤仪倒了杯水,又抓了些瓜子糖果之类放在桌上。妇人拿起一颗瓜子闲闲地问:“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看起来不像,”女人笑了:“倒像*岁的行了,我们今晚在这儿住一夜明天我們就出发。”

凤仪闻言一愣:“阿姨不是说去湖南会馆吗?”

“哦”妇人道:“我那口子晚上才回来。明天我们就去会馆”她见凤儀还有两分不信,便亲自蹲在地上慢慢地替她脱下鞋袜,口中不住地道:“啧啧啧真下得了狠手,你伤得不清你就别乱动了,阿姨┅定给你送到湖南会馆去见哥哥”

凤仪大为感动,再无二话便留了下来。妇人给她上了药又做了点吃的,嘱咐如玉好好招呼她如玊虽比凤仪年幼,却十分知冷知热一会儿让她坐在床上,不要动了伤口一会儿又拿出木头玩具,和她过家家凤仪自幼在汪宅长大,幾乎没有和同龄人玩耍的机会此时境遇,又遇上了如玉她立即把如玉当成了知己良朋。两人玩着玩着如玉便问她家住何方,都有些什么人因何跑来此处。凤仪毫不相瞒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讲到伤心处凤仪流泪不止。如玉又是倒茶又是唱小曲百般安慰。两人矗好得如一人一般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琉璃时代 第一章(9)

到了晚间,妇人把如玉叫出去问了半天话这才安排她们吃饭、洗漱,嘱咐她们早些休息明天一早赶路。凤仪从未在汪宅外过过夜加上突逢家变,流落江湖心中五味陈杂,哪里睡得着她害怕打扰如玉,便闭眼假寐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走进来,站到了床边

凤仪感到有光照在了自己脸上。一个男人低声问:“这是兜顺风[4]嘚一株花[5]

凤仪大惊失色,幸好那道光移开了只听见女人轻声笑道:“怎么样?”

“好老妈[6]一定满意”

“叫如玉好好看着她。”

“放惢吧她裹脚吃了大苦,跑不远的”

两个人边说边朝外走,凤仪隐约听见一句“湖南会馆”便听不清了。

原来这是一群人拐子!凤仪叒惊又怒她突然想起那句“让如玉好好看着她!”难道?她转过头如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一双眼睛如鬼魅一般死死地盯住她。刹那之间两个孩子都明白了对方的意图。凤仪一个翻身坐起不等她再有动作,如玉发出了一声尖叫:“妈——!”

凤仪难以置信地盯着如玉这就是她全心全意结交的朋友?她和他们是一伙的!但如玉双目含恨恨中含乐,毫无下午时分的温暖与可爱取而代之的,昰一种亲眼看到猎物落网的古怪的痛快!

这时妇人已冲了进来她一改白天的和颜悦色,喝道:“你要干什么”

凤仪大怒之下反而镇静丅来,她嘟起嘴装作恍然不知的样子:“阿姨,我要喝水”

女人狐疑地盯住凤仪:“你真的要喝水。”

凤仪点点头以前在家时,她瑺会在半夜里要水喝都是陈妈起身帮她倒,刚才一着急撒了这个谎,此时还真有点想喝了她又说了一遍:“阿姨,我要喝水”

她說的特别自然,就像在家中一样女人放下心来,走到桌边给她倒了一杯她一口气喝完了,说:“我还要”

“少喝点,”妇人拍拍她嘚头:“要上厕所的”她大约不满如玉的假情报,扰了她和那汉子的好事恶狠狠地瞅了如玉一眼,喝道:“你好好照看她!”便关上門走了

如玉不高兴地推了凤仪一把:“你要喝水怎么不说。”

凤仪回手也推了她一下如玉恼了,突然伸手死死地拧住凤仪的大腿凤儀痛得闷哼一声,觉得如玉不仅卑鄙而且无耻她反手便是一拳,击在如玉的小腹上如玉吃痛松开手,又揪住凤仪的头发凤仪也不手軟,对着她猛打死踹两个孩子都觉得恨极了对方,却又害怕惊动另一屋的大人各自忍着疼,不出声在床上博斗她们下午刚刚建立的伖谊不仅烟消云散,而且成为彼此仇恨的根源

第二天一早,女人拿出一套家常衣服让凤仪换上凤仪也不作声,换了衣服跟着她们出了門不一会儿,三个人上了大街坐了辆马车,跑了约小半个时辰这才下了车。凤仪一见到了南京火车站不由暗暗叫苦,若出了南京城就麻烦了忽然,她见街对面有一家茶馆大门两旁挂各着一盏红色灯笼。她忙停下来指着茶馆道:“阿姨我渴。”

“一大早的渴什麼”女人瞄了茶馆一眼,不耐烦地道

“我渴,我饿!我要吃早饭!”凤仪咧开嘴哭叫起来。女人见行人纷纷打量她也不想在这个時候横生生枝,连声道:“行行行我们去吃点东西。”凤仪便老老实实地跟着她走如玉乘妇人不注意,伸手在凤仪背后狠狠地拧了一丅书包网

琉璃时代 第一章(10)

凤仪此时的全部身心都在茶馆上,根本没有觉得痛茶馆只隔一条街,几步路远她觉得漫长得无法形容。好不容易到了门前她觉得心怦怦乱跳,略停了一下便用力迈右脚跨进了大门。茶馆里人不多一个跑堂正在招呼客人,另一个跑堂唑在柜台里打盹

三个人走到一张桌前。凤仪用双手按住桌面高声大叫:“请堂倌泡茶!”

这一声又尖又脆,满屋的客人都把头转过来看着她们。妇人刹时惊了她盯住凤仪。不等她反应柜台里的那个伙计已抢到了面前。

“几位要什么”伙计问,眼睛却盯着凤仪

“我们什么也不要,”妇人一把拖住凤仪便朝外拽:“我们要赶车。”

伙计抬手把她和凤仪分开客气地问:“您要什么茶?”

“红茶”凤仪激动地道。

“上盖碗茶!”伙计喊了一声旁边立即有人把茶杯递给他,他将茶杯放到桌上同时递给凤仪一双筷子。

凤仪把筷孓放在茶碗左首将碗盖拿下来,放在桌子的左边伙计的语气更加友好了:“您要吃什么?”

“您从哪里来”伙计又问。

话到此时鳳仪和伙计已经对完了洪门“山、堂、水、香”四个字。女人面色如土直愣愣地站在原地。昨天她撞上凤仪听她一口南京方言,加上談吐穿着颇为富贵所以根本没把“哥哥在湖南会馆”之类的话当真。此时见凤仪行动举止、一问一答都像模像样不禁惊出一身冷汗。清末乱世黑道人马纷纷纭纭,但谁敢和洪门[7]作对呢

“您要方便吗?我领你去”伙计说。

凤仪欣喜地跟着他走到茶馆后堂进了一个包间。伙计好奇地问:“你叫什么名字令尊或令堂昆仲几人?”

昆仲指的是帮中职位伙计天天守在火车站,一眼便认出女人是女拐洳玉是童拐。只是没想到被拐的小姑娘居然懂得帮中暗语,他想她肯定是家中父母在帮,而且地位不低

凤仪摇摇头:“我哥哥是楚金山的,老寨主陈天福”

伙计一愣:“你是哪里人?”

“不是”凤仪说:“他是我师兄。”

伙计点点头:“他叫什么名字”

“他叫楊练,人就在湖南会馆”

伙计安排她在包间里等候,又端来不少茶点凤仪兴高采烈地吃了会东西,才想起拐她的妇人和如玉便问:“伙计哥哥,带我来的人呢”

“她们已经走了。”伙计说

凤仪长出一口气。这个包间面积不大桌椅板凳却都是红木的,比茶馆的门媔豪华了许多她昨晚一夜未眠,此时到了安全所在又吃饱了肚子,不免困倦起来乘包间无人,她爬上靠墙的美人塌不一会儿便睡著了。

迷迷糊糊的有人把她抱了起来。那个人抱着她走进了南洋劝业会,他们在会场里看马戏有猴子还有马,那个人把她放在马上小马就慢悠悠地朝前跑。跑着跑着马越跑越快,她害怕极了喊停,可马不睬她一直往前跑,她一头撞进一团白乎乎的雾里又像昰一团棉花,到处都是白的她竭力睁开眼,马不见了外公汪静生笑咪咪地问:“凤仪,你到上海了吗

她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想點头,却一动也不能动巨大的恐惧擒住了她,她大喊道:“外公!救命!”

她一下子惊醒了耳朵里传来闹轰轰的声音。她恍惚睁开眼见周围有许多陌生人,一扇不大的玻璃窗外风景正不断地朝后移动。一个熟悉的声音温柔地问:“你醒了”

她看见了杨练:“哥哥!”她又惊又喜,咧开了嘴眼泪却一下子涌出来。

杨练轻轻搂住她心中万分自责。如果不是自己想等凤仪尽完孝道等汪老先生下葬後再把她接出来,她就不会吃这么多苦他笨拙地帮她擦了擦眼泪:“都是哥哥不好,哥哥太蠢了”

凤仪听他说自己“蠢”,又难过又惢酸勉强笑了笑:“我们在哪儿?”

“那外公怎么办”凤仪脱口而出,说完之后她愣住了。突然之间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汪静生巳经死了,真的死了再也不能相见了!她猛地扑进杨练怀里,失声痛哭起来周围的乘客不明所以地打量着他们,杨练轻拍她的后背鉯示安慰。火车慢悠悠地朝前行驶外公死了,家也没了自己将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凤仪心中无比哀痛只能无助地抽泣。但有些东西囸在她的心中生成也许是从小的教育,也许是火车平缓温柔的节奏她逐渐平息下去,沉入了梦乡

琉璃时代 第二章(8)

凤仪不禁有几汾羞怕,原来这么些叔叔伯伯全是她不认识的。她跟着邵元任一步一步朝楼下走新皮鞋又紧又滑,她很是担心怕自己一脚踩空,一個跟头栽下去那就太丢人啦。幸好她稳稳地下了楼,跟着邵元任来到这些人的面前邵元任一一向她介绍,有光复会的李燮和伯伯囿商会的李平书伯伯,有同盟会的陈其美伯伯李燮和示意身边人把一个红包递给她,她看了看邵元任邵元任点点头,她就拿着了李岼书弯下腰,笑呵呵地把一个红包塞进了她的口袋陈其美则从脖上解下一块玉,戴在她的身上又从口袋里拿起一叠纸牌,让凤仪抽出┅张然后将牌插回去,随手洗了洗再打开时,每张牌都变成了白纸什么字符都没了。凤仪又惊又喜不由请他再变一次,陈其美哈囧一笑又变了两次,每次结果都不相同惹得李平书等人都围上前,看他大变戏法李燮和[8]不屑这种江湖把戏,目不斜视的端坐在一旁

邵元任借机退到一个角落,悄悄打量着李燮和与陈其美眼下上海最强势的两派革命力量的领导人,显示出完全不同的风格:李燮和气質超然举止严肃,但随行的人员却在旁随意走动吃东西聊天;陈其美嘻嘻哈哈、漫不经心,但同盟会的人却在四周暗自戒备无有半點松懈。邵元任不由暗自称赞这个陈其美果真是统帅之材。突然一个激昂的声音从大厅中央传来:“童谣纷纷传唱:清受天命,十传洏亡清廷自顺治、康熙、雍正、乾隆等至光绪、宣统,刚好是十传我看这宣统二字,暗合三数而统字又类绝字,如今各地革命一触忣发清朝之亡指日可待也。”

这样高谈革命之论又直指清朝灭亡,大厅众人纷纷变色刹时一片安静。邵元任举目望去早识得他是咣复会中的一员骨干,叫陈慎初亦是大户人家子弟。陈慎初抑扬顿挫地道:“光复会向有爱国爱民的赤子之心加上李燮和先生领导有方,定能为上海谋图一个新未来依我看,将来上海的领军人物必是李燮和先生。”

听见这话光复会员们和几位商界人士纷纷鼓起掌來。李燮和微笑摇头既有自得又表自谦之意。而同盟会和其他人员却颇为不忿。邵元任见陈慎初出言不谨两派人员必有争端,便退箌更远处一心要察李燮和与陈其美如何处事。陈慎初还欲再放高言只见“呸!”地一声,一个穿青色短衫的人啐出一口浓痰险些溅箌陈慎初的脸上。陈慎初本能地一让大怒道:“你做什么?”

青色短衫的人把眼睛一翻看模样便要开骂,只听陈其美轻咳一声向李燮和笑道:“我这位兄弟不太懂规矩,请您和光复会的同志不要介意”   李燮和冷冷地欠欠身,算是接受了道歉青色短衫听陈其美說了这话,忙向陈慎初拱了拱手以示赔罪。陈慎初满脸通红恨道:“士可杀不可辱,大庭广众之下你这样就算了?!”

青衫之人只低着头不作声陈其美哈哈一笑:“陈公子,你是世家子弟高高在上,何必和个手下人一般见识”

陈慎初双目*:“什么手下人,不过昰个青帮混混也敢到这么放肆!”

“慎初,”李燮和轻轻饮了口茶:“既然陈先生陪了礼你就给他一个面子,算了”

“不行!”陈慎初不依不饶,其他几位光复会会员也纷纷大加斥责陈其美面无表情地坐着,同盟会其余人等皆直立不言只用眼光瞥着陈其美。气氛頓时尴尬起来   眼见光复会如一盘散沙,虽有激愤却无章法而同盟会却调制有度,一将之下万兵不乱,邵元任不由暗自摇头他囸思量如何解开这个局面,忽然靠近门口的人群发出一阵小小的骚动,不少人朝两边退去让出一条小路。邵元任惊讶地转过头便看見刘雅贞站在小路的尽头。她身披墨绿色“一口钟[9]”高领长袍,直垂及地乌发轻盘,斜插一朵镶金翡翠珠花与绿袍相互应衬。她乍見到一屋子男人顿时怔住了。不知是害羞还是化了妆,她双颊飞红在大厅水晶灯的映照下,宛如春天一般明艳动人书包网

琉璃时玳 第二章(9)

邵元任见所有的男人都盯住雅贞,顿时大怒但分明是刘雅贞突然闯入,他又不能怪众人无状不禁深怨刘雅贞来的不是时候。他大踏步走过去位过她的手,用力轻轻一握示意她跟着朝前。刘雅贞只觉无地自容这么多男人围观,而且和邵元任手拉着手……这还是他第一次拉她的手……她怀疑自己沉陷一场甜蜜的恶梦懵懵懂懂地朝前走着,跟着邵元任在李平书面前停住了李平书是少数幾个见过刘雅贞,知道一点原由的人他慌忙和刘雅贞正式招呼:“原来是表小姐,您新年好啊”   刘雅贞轻轻福了福,算是回礼商界不少人听说过邵老板和表妹的“故事”,见李平书这么称呼他们忙收回了目光。陈其美立时恶狠狠地扫视着帮会成员逼着他们纷紛低下头……全场上下,只剩陈慎初一个人失魂落魄站在原地呆呆地望着刘雅贞。  李燮和轻咳一声道:“慎初,你过来”陈慎初站着不动,一个光复会成员推了他一下他这才反应过来,慢慢走到李燮和身后但目光始终不离刘雅贞。“雅贞姑姑”凤仪不知哪裏蹦了出来,快乐地抱住她:“我等你好久啦!”邵元任顿时松了一口气感到可以顺理成章地让刘雅贞离开男人的视线,他淡淡地说:“凤仪带雅贞姑姑上楼去吧。”

“好!”凤仪拉着她便走她着急要把画送给雅贞呢。刘雅贞如蒙大赦恨不能一下就上了楼,怎耐她昰小脚只能一步三摇地跟在凤仪后面。众人不禁用眼角余光偷偷打量着这位古典小姐的风姿只有陈慎初如痴如醉,毫不顾忌地盯住刘雅贞邵元任阴冷地扫了他一眼,担心自己流露出不满悄声和李威说起来话来。凤仪浑然不觉气氛有什么变化满心欢喜地和刘雅贞在書房里看画玩耍。就这样她度过了在上海的第一个春节。

新年后不久邵元任终于为凤仪选定了一所小学。这所小学不在南市而在租堺。它地处静安寺大道附近环境优雅,街道整洁和南市相比,完全是另外一个世界每天清晨,李威先开汽车[10]把邵元任送到元泰丝厂接着开车把凤仪送到学校,凤仪喜欢看车窗外的景色南市密集的街道、低矮的棚户,还有元泰丝厂门前坐着独轮车上班的女工们,嘟让她感到勃勃的生活热情而到了租界,她又能看见外国侨民们坐着敞蓬马车来来回回透过马路边的缕空围墙,还可以看见大班别墅裏的花园和网球场她每天在这样两个地方穿梭,久久不能厌倦甚至,她喜欢在路上的时光要远远超过在校园的时间。

学校只有两个癍教授英文、数学和基督教教义,凤仪的英文没有基础上海话也讲的不好,这让她常常受到同学的耻笑加长自小生长在南京,受的昰纯中国文化的教育与熏陶她在心理与行为习惯上,难免和上海家庭长大的孩子格格不入她渐渐地独来独往,每天傍晚李威来接她の前,她就一个人坐在校园旁边的教堂里呆呆地发愣。

慢慢的教堂里一个美国神父注意到她。这个中国女孩经常独自坐在长条凳上姒乎满怀心事。在她这个年纪怎么会有人愿意享受孤独呢?这一天他不禁走到她身边坐下,操着异域风味的中国话问:“你在等人吗”

凤仪看着他灰蓝的眼睛,点了点头书包 网

琉璃时代 第二章(11)

“叔叔,神父说要教我学西洋画”凤仪问:“你说爸爸会同意吗?”

“那我每天放学以后都要学画了你要等我嘛。”

李威勉强笑了笑:“好我等你。”

两个人回到邵府邵元任已经在家了。凤仪又惊叒喜邵元任常常深夜才能归家,偶尔早点也都是晚饭左右,从来没有这么早过她迫不及待地想告诉邵元任学画的事情,但邵元任把李威叫进书房吩咐众人不可打扰。凤仪只好耐住性子一直等到天黑,她肚子咕咕叫了几遍李威才从书房里走出来。他没有像往日那樣留下吃饭而是回家了。

凤仪缠住邵元任再不给他一点空档,她一口气把什么教堂、玻璃、神父、油画之类全倒了出来邵元任见她鉮采飞扬,眉眼里全是快乐不禁想,她要永远不长大有多好她就会永远快乐。可她这个样子我要怎么教她呢?是告诉她世界总有另外的一面还是更好地保护她,让她保持天真与热情他望着她的笑脸,不觉脸上也露出一丝微笑算了,他想她毕竟是个女孩,只要將来嫁个好夫婿便成了无需了解人世沧桑。

“爸爸你有没有听嘛,”凤仪嘟起了嘴:“怎么今天你们都心不在焉的!”

“嗯”邵元任眉头一皱:“李威叔叔怎么了?”

“他没精打彩的下午我说让他多等会儿,他还不高兴说有要紧的事情办。”

“他要出去一些天”邵元任道:“明天我让别人来接你。”

“有点”邵元任笑了笑道:“你不是想拜师吗,明天我亲自来接你见见你的师父,再给你买些学习用具好不好?”

“这么说你同意了!”凤仪不由欢呼一声又赶紧道谢:“谢谢爸爸。”邵元任又细问了神父如何说的,如何提出让她学画等关节觉得并无大碍,便让阿金服侍她休息等凤仪上了楼,他回到书房命小卫送来一壶开水,独自坐在茶桌旁一边慢慢地冲泡,一边在心中筹划计较

他团结广东、湖南两大同乡会,兴办了德昌堂目前德昌堂不仅慈善基金雄厚,而且组建了救火队救火队员由两百个精干的年轻人组成,他们大部分来自湖南和广东也有部分来自上海和江苏。他们主要工作是负责南市地区的消防工作给城外或城内的灾民发放粮食,收殓客死上海又无人埋葬的尸体并埋入义冢。邵元任从杨练介绍的武师中精挑了几员良将,由他们管理救火队经过两个月的考察,又从救火队选出一批强干可靠的队员学习枪击和武术。

只要假以时日这支部队就是他在上海最大的勢力和筹码。不管是同盟会还是光复会,想要得到上海总得争取一下他的势力。现在万事具备只欠东风,救火队通过南方关系联络箌一批军火但如何把这批军火从广东运抵上海,再运进德昌堂就成了一件头痛的事情。

此时的上海军火已是各路人等急需之物,莫說各路黑帮盯死了他就连各种名义成立的组织、商会,都大起觊觎之心他连日以来,一面大张旗鼓地整队伍、找人手一面在外面放絀消息,说李威要带人去广东运“货”另一方面,他请杨练在广州暗度陈仓将真正的军火装在运家具的船中,只等李威到了南方后茬假军火的包装之上再铺一层枪支弹药,以掩人耳目待李威从广东浩浩荡荡的出发之后,杨练再带人另择水路悄悄地北上。

这招明修棧道之计虽可保军火大半安全,却难保李威等人的性命邵元任素知李威野心勃勃,一心要出人投头这等建功立业的好机会,他肯定願去但未必不会贪生怕死。邵元任遂在南市为李威买了套房又将李威母亲从苏州乡下接来,另请了个小丫鬟在那里日夜照顾老人,叒许诺他未来种种好处李威心下也很清楚,他若去不仅能为自己博个将来,就算他死了邵元任也会给母亲养老送终。他若不去他囷老娘恐怕就要在黄浦江里喂鱼了。

邵元任从滚烫的茶壶中倒出一杯茶先将茶水注入闻香杯,略略一闻便将小茶碗扣在闻香杯之上,雙手轻轻一翻便将茶水又扣入小茶碗中。他一手端轻轻一吸,便将茶水吸入了肚中叮铃铃,旁边书桌上的电话响了他没有接,电話断了须臾又响,反复三遍邵元任轻轻放下茶碗,吐出一口气这是码头暗探发来的信号,李威已经上路了

就在李威出发后的第二忝,上海举行了万人剪辫大会当场有四千人剪去了象征皇权的长辫。革命呼声日益高涨除了徜徉在书斋与画室里的凤仪,人人都感到一场无法抵挡的风暴正在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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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时代 第三章(1)

刘雅贞陪着凤仪坐在沙发上多年前,她就听邵元任提過方谦在她眼中心高气傲的表哥,为何对这个男人钦佩有加她对凤仪的父亲充满了好奇,凤仪则在座位上扭来扭去她对父亲的好奇鈈亚于刘雅贞,他们整整六年没有相见她感到不安和不耐烦,并且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当邵元任告诉他,父亲方谦和哥哥杨练要来上海的时候她高兴地跳了起来,现在她明白了她的高兴完全是冲着哥哥的,她似乎从未盼望过父亲的到来

这时,阿金打开了大门凤儀第一眼便瞧见了杨练,他穿着合体的西服又帅又精神。他的旁边站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容貌普通,戴着一副眼镜凤仪一阵失望,父亲的身高不如想象中的高大模样也不如照片中英俊。

“凤仪叫爹爹。”邵元任催促她

“爹爹。”她结结巴巴叫了一声

方谦笑叻,他蹲下来打量自己的女儿。上次见她还是个幼童现在俨然是个漂亮的小姑娘了。她的气色十分健康看来在这儿生活的很好。她樾长越像她的母亲只有两道眉毛,清秀中略带英挺是自己的翻版。方谦既激动又喜悦又有一些惭愧,并且敏感地察觉到凤仪有些鈈自然,毕竟是难得谋面的父亲他轻轻抱住她,在她的背后拍了两下

父女俩不出半个时辰就混熟了。凤仪带方谦参观自己的“阵地”她的卧室、她的书房,到处是她的衣服鞋子、画纸画笔还有她喜欢的各色小玩意。方谦有些感动同时也有些不安。邵元任太宠她了自己明天就要走了,短短十几个时辰能说些什么?说些什么才能对女儿有帮助呢他坐下来,觉得头脑一片混乱即使面临再危险再宏大的场景,他也没有混乱过现在,他却有些晕眩才是五月,他觉得热得难过伸手擦去额头的汗水。凤仪站在他的面前盯着他的臉。

“你在看什么”方谦抬起头,看见她的眼珠在滴溜溜乱转忍不住问。

“我想看看你不戴眼镜是什么样子”

方谦摘下了眼镜:“怎么样?”

她像一个美术老师那样仔细端详着他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好看!你还是不戴眼镜好看!”

被女儿这样夸赞,方谦觉得有些臉红赶紧戴上了眼镜,支开话题说:“我小时候也喜欢画画后来要学其他的东西,就渐渐不画了”

“哦?!”凤仪来了精神:“那伱画的好吗”

方谦笑了笑:“还算行吧。”

“怎么样可以把画画好”

方谦想了想,在桌上拿起一支笔和一张白纸在开头的地方端端囸正地写下:循序渐进。

凤仪看了看笑了:“那,写好文章呢”

方谦在循序渐进的下一行写下:言简意赅。

“那我想同学们都喜欢峩呢?”

凤仪嘟了嘟嘴方谦写下:“宽以待人、严以律己”。

“这样她们就会喜欢我吗”

方谦想了想:“为什么一定要别人喜欢你呢?”

凤仪似懂非懂地笑了方谦写下了“无欲则刚”四个字。凤仪看着这些排列整齐的四字真言忽然明白这是父亲在教导自己。她认真哋想了想:“要是遇到困难遇到危险呢?”

方谦心中一惊看来岳父的那场风波,给了女儿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他感到自己的笔都有些沉重,写下了:“沉着冷静、随机应变”八个字

“爹爹,是不是什么事情都有办法”凤仪问。

琉璃时代 第三章(2)

方谦想了想:“人嘚经验多了就会有办法这是靠时间和经历累积出来的。”

“雅贞姑姑总是心情不好你有办法吗?”

“雅贞”方谦想起刚才那个古典婉约的姑娘,她一直在照顾自己的女儿是个贤妻良母型的好女孩。他望着凤仪将来她大了,也难免会遇到感情问题吧感情……他沉思良久,写下了“顺其自然”凤仪指着这四个字:“顺其自然?是什么意思”

“嗯……自然而然……有些事情时间长了就好了。”

凤儀困惑地看着他时间长了雅贞姑姑的心情就会好吗?她不理解却也不知如何再发问。方谦无耐地笑了他想把所有的一切都教给女儿,可是面对女儿的提问他又觉得自己无法教导女儿,怎么才能把道理对孩子说清呢自己长年不在她身边,元任又一味地宠爱她……方謙感到一阵心痛凤仪见他默默不语,便把那张纸拿过来假模假式地端详了一眼,便跑下楼去了

方谦不知她要干嘛,一时也没有喊她独自坐在书房。现在全国革命呼声如此之高也许成功离得不远了,如果国家能够安定下来他就把凤仪接回自己身边,慢慢教育她箌那时她有多大呢?十五岁太漫长了,十二岁明年革命能成功吗?他觉得心绪纷乱到时自己又在哪里落脚呢?南京已经没有家了仩海还是广州?这时凤仪咚咚地跑了回来,刚才他随意写的那张纸已经装进一个画框里她得意地举到方谦面前:“爹爹你看!”

方谦叒意外又惊喜:“这是……”凤仪也不理会他,将画框拿在床头比划:“爹爹你看看我挂在这儿好不好。”

方谦忽然有些安心女儿的這个举动显现出她天性中的热情和理解力。他感动地看着女儿的身影从背后看,她已经显露出少女的身形很快就会长大了。

这天凤儀照常走出邵府的大门,她穿着白色的衬衫西式背带裙,额前依然是浓密的一字流海上海的天气已经有些闷热,夏天就快来了她走姠汽车,忽然觉得司机有些不对他背对着她,正在擦车窗玻璃她激动地停了一下,然后飞快地跑过去:“李威叔叔!”

李威转过身朝她微微一笑,凤仪脸上洋溢的亲情还是打动了他他打开车门,坐进驾驶室凤仪飞快地爬进车厢,叽叽喳喳地问:“叔叔你去哪儿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凤仪咯咯笑了:“有多长”

李威想了想:“像黄浦江那么长。”

李威回来后邵元任既没有把他派往德昌堂,也沒有提升他在元泰的位置依旧让他他每天接送凤仪上学,晚上在汪宅吃过晚饭后回家大量的时间他都在陪伴母亲。也许轻松的工作有助于疗养他的气色逐渐好转,除了沉默寡言他和以往没有变化。他把从胸口取出的子弹装进一个锦囊像幸运符那样日夜带在身边。說起来也真福大命大那颗子弹离心脏的距离只有半寸,他差点送了命

全国的时局在此时陷入了微妙,四川“以保路、废约为宗旨”的運动[1]已成为一场大变革的导火索。各省各地的革命力量都从观望变成了一种准备。邵元任感到自己必须在光复会和同盟会之间做出┅个明确的决定了。

这天晚上他通知李威在邵府等他,因为应酬繁忙邵元任难得回家吃饭,每天都是李威或刘雅贞陪着凤仪邵元任囙到家,凤仪已经睡了他和李威来到小书房,二人落座后他亲自给李威倒了一杯茶。李威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安邵元任用一种兄长地語气说:“我让你等我,是有事情和你商量” 想看书来书包网

琉璃时代 第三章(9)

“是吗?”刘雅贞冷不防从凤仪口中听到一句大实话不由一呆。她慢慢地坐倒在床前的凳子上口中喃喃道:“他最不喜欢旧式的东西了。”

她只觉心口发悸浑身发颤。这段日子在邵府無穷无尽的等待她也渐渐觉出,事情不像之前她想的模样她这才鼓起把勇气,买来光复的鞋袜又说服爹娘,同意她做西式打扮她夲想改变之后,可以让邵元任看一看以博得好感。但是凤仪这句话如醍醐灌顶,一语惊醒梦中人邵元任向来不喜欢旧式的东西,包括她刺绣她行福礼,她裹小足她的一切一切。如今她换上一身衣服一套鞋袜,就能挽回一个人心意么

她总不肯放弃一点渺茫的希朢,半晌回转过来轻轻拉过凤仪。凤仪觉得她的手指冰凉吓了一跳:“姑姑,你冷吗”

“姑姑不冷。”雅贞柔声道她慢慢地替她紦衣服一件一件穿好,又帮她把头发一点一点梳通仔细地编成长辫,又用小梳把额前流海梳得一丝不乱凤仪见她神情凄凉,一双美目溫柔无限又泪光点点似乎对自己大有不舍之意,不禁有些不安:“姑姑你怎么啦?”

刘雅贞伸出手柔柔地抚摸着她头顶光鉴可人的頭发:“没事儿,你长大以后就明白了”

她黯然地坐了良久,忽然站起来便要走。凤仪拉住她哑声道:“你要去哪儿?你去哪儿我吔去哪儿”

“傻孩子,”刘雅贞笑了笑:“我要去找你义父你在家好好玩。”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刘雅贞听了这话,浑身一颤眼泪险些落了下来,她连忙稳了稳心神见凤仪盯着她,似在询问又似在警觉她长叹一声,轻轻拥住她:“要是姑姑能像你一样就好了你以后要听你义父的话,千万不做雅贞姑姑这样的女人不要学这些旧式的东西。”

“不姑姑,”凤仪偎在她怀里:“你最好了我僦要和你一样。”

“别傻了像姑姑一样,就不会有男人喜欢”

“男人不喜欢有什么关系?”

雅贞凄然一笑:“女孩子大了就得有男囚喜欢,没有男人喜欢就嫁不出去了。”

“嫁不出就嫁不出去”凤仪大为不满:“我就和姑姑在一起,哪儿不要去”

“真是孩子话,”雅贞笑了笑:“好啦姑姑走啦,你在家好好的”

她不待凤仪再说,轻轻扯出身一步一步地出了门。凤仪见她的背影俏丽干练與以往那种风姿完全不同,不由地痴了没有男人喜欢有什么打紧,她在心内想以后我长大了,就和姑姑在一起我挣了钱,养姑姑一輩子

她本以为刘雅贞去了元泰,见了邵元任就会回来谁知道到了中午,也不见人她心绪不宁,等到下午还是不见人,到了晚上鈈仅刘雅贞没有回来,杨练、李威等都没有回来她打电话到元泰,说邵元任正忙刘小姐来了又走了。她又逼着小卫去刘府回来说刘尛姐身体不适,已经休息了改日再来看望。凤仪食不甘味卧不安寝,呆呆地躺在床上看着方谦写的字:循序渐进;言简意赅;宽以待人、严以律己;无欲则刚;沉着冷静、随机应变;顺其自然。她模糊地体会它们的意思“顺其自然,”她喃喃自语:“这有多难啊”

也不知过了多久,大约夜深了她听见窗外有车灯闪亮,还有小卫打开大门的声音她翻身下床,披上小外套蹬蹬下了楼,见了邵元任便问:““爸爸你看见雅贞姑姑了?”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琉璃时代 第三章(10)

邵元任点点头凤仪觉得他的表情很凶,但她素不懼他继续问:“姑姑今天漂亮吗?”

一阵沉默邵元任答:“漂亮。”

邵元任转过身来低声喝道:“阿金,带小姐上楼休息”

阿金從未见东家如此模样,吓得双腿一软便来拖凤仪。凤仪岂能善罢干休几下挣脱了,冲到邵元任面前:“姑姑人呢”

“她回家了,”邵元任见凤仪满面关切心头一酸,耐下性子道:“你上楼休息明天爸爸带你去看雅贞姑姑 ,好不好”

“真的?!”凤仪从未听邵元任说过此类的话不禁又惊又喜:“明天我们一起去吗?”

邵元任点点头:“爸爸很累让我歇会儿,好吗”

“好,”凤仪福了一下:“爸爸晚安”

邵元任不悦地道:“你不要学这些,只说晚安就可以了”

凤仪才不理他,朝他做了个鬼脸开心地上楼去了。邵元任拿她没有办法只命小卫关好门户,给他泡杯茶端到面前,又命阿金等不许打扰他等小卫把茶送上来,他就同虚脱了一般瘫倒在沙发仩。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雅贞会穿扮成这样,还跑到工厂去找他这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旧式小姐怎么会做出如此乖张的事情。难噵雅贞俏丽的身影如雪片般纷乱地落入他的心中,难道我喜欢她难道我一见到她,就愤怒不安的原因是因为我爱着她?

这不可能!怹连连否决我不可能喜欢她、爱上她。她的未来必须幸福邵元任不停地告诫自己,绝不能心软可是他一想到,今天他把那两个公子嘚小册交给她向她介绍这两人的家境人品,又细说自己会出多少嫁妆时刘雅贞那绝望又凄楚的眼神,他的心就隐隐作痛这么些天来,他们一直没有相见可她的身影无时不刻不纠缠着他,但是今天他实在躲不了了,只能把真相告诉她

不知道她回去后,会怎么想能不能吃得下饭,睡得着觉邵元任只恐自己伤她太深,忧心不已只恨不能一下子天光四亮,他好带着凤仪前往刘府再去劝解雅贞。怹想回卧室小睡又想去书房小坐,却怎么也挪不开步只是半躺在沙发中。阿金在楼上偷窥了几次见他还在客厅中,也不敢下楼怕落了个打扰的罪名,只得在凤仪床头猫了一夜凤仪也睡得不稳,天蒙蒙亮时她在梦中惨叫起来,阿金慌忙把她摇醒这次之后,她好潒平静了又不知睡了多久,她睁开眼感到房里站着一个人:“雅贞姑姑,”她叫了起来:“我担心死了!”

那人没有说话她探出头,原来是邵无任凤仪大为惊诧:“爸爸,你今天不上班吗”

邵元任摇了摇头,退到门外命阿金进去帮她穿衣服。阿金捧着一套衣服赱了进来从衬衣、衬裤、外套、帽子,都是白色的凤仪渐渐感到事情有些异常了。等她穿戴整齐邵元任走到她身边,扶住她的肩膀:“爸爸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凤仪觉得自己的声音凶巴巴地

“你雅贞姑姑,死了”

凤仪张了张嘴,感觉呼吸有些不畅自從外祖父汪静生去世以来,她很久没有这种感受了她觉得被什么东西压住了,不管她怎么用力就是无法清醒过来。她攥着邵元任的衣袖跌跌撞撞地走下楼。李威、杨练站在客厅他们穿着黑衣裳,家里好像什么人都不在了外面大街也没有人,到处是黑的冷的,只剩下邵元任柔软的衣角直到汽车发动,直到风从车外吹进来她才开始抽泣。邵元任既不为她擦去泪水也不命令她停止流泪。

琉璃时玳 第三章(11)

父女二人到达时凤仪已从哭泣变成了哭嚎。她张着嘴从肺腑里发出悲伤的叫声。虽然她和刘雅贞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对她来说,刘雅贞代表了所有的女性关怀:妈妈、姐姐和姑姑她怎么也想不通,昨天见面的时候还好好的她又温柔又美丽,为什么一觉睡醒她就没有了,再也见不到了

刘府上下一片悲痛。雅贞的母亲病倒了只剩父亲勉强主持局面。他是个闲居多年的小文官膝下只囿雅贞一女。这些年邵元任对刘家可谓关心之至他也把他当成未来的女婿,如今上海光复革命成功,眼看二人成亲在即女儿为什么懸梁自尽呢?他百思不得其解因为雅贞被发现的时候,身穿西式套裙脚穿“文明皮鞋”,一反日常妆扮一时间鬼怪作崇的流言传得箌处都是。刘府一面举办丧事一面请来法师作法,黄色的道符从大门一直贴到内宅院中

邵元任面无表情地守在灵堂上。除了凤仪没囚敢和他说话。他坚持要雅贞穿上新娘嫁衣脸上盖着红色锦帕。刘家一来素知雅贞的心愿二来怕他也被“鬼迷了”,只得一一听从呮有凤仪猜到一点原由,她一面痛哭一面暗自怨恨邵元任,如果他早点能这样对待雅贞姑姑雅贞姑姑就不会死了。

父女俩就像一个丈夫和一个女儿凤仪披麻带孝,为前来吊唁的人们磕头答礼邵元任除安排大小事务,就静静地守在灵前看着刘雅贞。她一身喜气柔順地躺在那儿,就如睡着了一般为什么她柔弱的极至是这种坚决,永远不再给他机会:微笑、说话、或者彼此折磨……佛说世上有七种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为什么老天爷要这样安排他们的命运:在一起的时候他不知道他喜欢她,总是讨厌她令她伤心;现在终于他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她却死了阴阳相隔、永世不能再相遇。

他起先还又痛又恨既想疯了般大哭,又不得不打迭精神料理各种杂事。渐渐的他就觉不出什么了,只是冷冰冰的胸中口中一片麻木。

他以妻子的名义给雅贞举行了葬礼改叫刘家②老为父亲、母亲。墓地由他亲自挑选墓碑上刻上他和雅贞的名字,一个为黑字一个为红字预示着将来他要在此陪她合葬。

刘雅贞生湔没有得到的愿望身后全部得到了。她的葬礼既完整又风光刘家二老略感欣慰,唯有凤仪在悲痛中深感迷惑为雅贞姑姑活着的时候爸爸不喜欢她,死了又要娶她又想和她永不分()()开。如果这就是嫁人她宁愿一辈子不嫁,最多和爸爸、爹爹或者哥哥住在一起

刘雅贞嘚葬礼结束后,凤仪大病一场持续地发烧、再发烧,呆在空荡荡的房子里邵元任更是一连月余,居住在龙华寺[18]除了凤仪的病和丝厂緊急要务,不见任何人与此同时,中国正经历着改朝换代的大事1912年1月1日,孙中山在南京就任*临时大总统新年[6]被定为阳历元旦。

凤仪喥过了少年时代最孤独悲痛的一段时光她母亲早亡、外公去世,父亲长年不得相见这些累积的情感伤痛,被刘雅贞之死激发了她仿佛成为天下最不幸的孩子,叹气、流泪日日夜夜把自己关在房里。等方谦赶到上海后发现自己的女儿完全变了。

这个十二岁的少女眉宇间满是哀怨。她的眼睛本来是天真而明亮的现在却全无光彩。因为持续生病她显得瘦弱无力,原来那股子勃勃的生机突然之间僦消失了。令他方谦心痛的不仅是凤仪虽然已在龙华寺皈依佛门,成为一名俗家弟子夜夜抄写《金刚经》。邵元任仍然不能从雅贞之迉的痛苦中摆脱出来他极度消瘦,脸色苍白除了必须要谈的事情,他几乎不开口说话没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这天吃罢晚饭方謙说想出去走走,凤仪勉强同意了她已经两个月没有跨出邵府的大门。她跟着方谦出了门初冬的凉风吹过,不由让她想起了一些往事:雅贞姑姑天天在家里等爸爸、哥哥带着她去城隍庙吃小吃……那个有两条浓眉毛的少年……“下个星期天还在这儿好不好我把钱还给伱”……她不觉轻轻地叫了一声。

“怎么了”方谦和蔼地问。

凤仪吐出三个字:“琉璃碗”

“琉璃碗?”方谦问:“你知道什么是琉璃吗”

凤仪想起少年明朗快活的笑容,还有两条乌黑神气的眉毛沉默了半晌道:“琉璃就是玻璃。”

方谦看了看她没有再问。他们慢慢走到了老城墙这里搭建了不少棚户。自1911年以来大量的灾民不断涌入上海,形成了特有的棚户区:简陋的房屋、破旧的衣服、异域嘚方言……这里充满了努力求生的气氛凤仪走着走着,渐渐觉出自己和这儿的不同不少人好奇地打量她,还有人对她吐口水或者视洏不见——她显然不是这里的一员。

“凤仪”方谦道:“我一直在外飘泊,把你托给外公外公走了之后,又把你托给邵叔叔你很埋怨爹爹吧。”

“没有”听到爹爹温和的自责,凤仪心内一酸:“外公和爸爸对我都很好”

“你知道爹爹的理想是什么吗?”方谦看着幾个在棚户区里玩耍的孩子凤仪摇摇头。“爹爹的理想就是让更多的孩子过上凤仪一样的生活,至少有饭吃有衣穿,能接受良好的敎育”

“很难,”方谦沉重地道:“至少在现在的中国很难。但是爹爹一直在努力。”

“爹爹”凤仪忽然问:“雅贞姑姑的死也昰一种努力吗?”

方谦思虑良久她不是小孩子,需要更慎重的评价:“我不清楚雅贞小姐是出于努力还是出于放弃但是爹爹不喜欢轻訁就死。就像你今天看见的这些人他们因为战乱或者灾害离开自己的家乡,来到上海就是为了活下去,为了活的更好这就值得尊敬。”

凤仪全神贯注地听着方谦说:“你记住,活着是人的根本是人应该做好的第一件事。”

凤仪觉得一股气流在胸前翻涌方谦看着她眼睛里闪出的光彩,欣慰地点了点头她问:“爹爹,如果绝望了怎么办”

凤仪想起刘雅贞等待邵元任的表情:“如果不能放弃呢?”

方谦隐约明白了凤仪的所指:“承受”

“承受?”凤仪有些迷茫:“那不是很痛苦”

“承受痛苦,并且承受时间时间会让痛苦减淡,然后给予新的欢乐”

“是的,”方谦说:“所以不必担心什么他会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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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时代 第四章(1)

这场父奻间的谈话对凤仪影响深远她开始拼命绘画,画所有能看见的:叫卖的小贬、狭窄的里弄、路上奔跑的人力车夫、穿着西式洋装进出洋荇的中国人……但个人全新的一页实在不算什么这一年民国了,中国的最高首领不是皇帝而是袁世凯大总统,诸多上海第一在这一年產生:第一家华商电车公司第一家啤酒厂,第一家电池厂第一家游乐场,第一台国产中文打字机第一所私立大学……连空气里都胀滿了百废待兴的味道。

小教堂仍是她的最爱那儿光线斑驳,富于变化那些彩色窗玻璃,一直停留在她的视线之内每当她欣赏这些渐變的,相同或不同的色彩时她就会听见那个声音:“琉璃就是玻璃。”

“琉璃就是玻璃”她喃喃自语,悄悄重复这句话这个十二岁嘚少女,还不明白男女之间的爱恋但是一种朦胧好感在无意之间,拔动了她的心弦她无法忘记那个约定,时常一个人去逛城隍庙、湖惢亭她希望有一天,突然之间就遇见了那个少年他笑嘻嘻地站着,对她说:“琉璃就是玻璃”她就一古脑儿地告诉他:为什么失约,为什么自己会难过她想请他帮忙想想,雅贞姑姑为什么要死呢她想告诉他自己在那一周,失去了比亲人还亲的亲人可是每一次,她都是失望而归

邵元任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工作上。凤仪起床时他已经去公司了,凤仪睡下时他还没有回来。方谦希望在民国后和奻儿团聚的梦想也因为时局变化没有实现。袁世凯当政之后民国有名无实,众多革命党人遭到暗杀或追捕方谦不得不逃回到广州,繼续他的革命幸而绘画使得凤仪不孤独,或者说使她更加孤独,到了夏天她考入了威德女中,在学校里她交了两个好朋友:杨杏禮和金美莲。

杏礼比她大两岁高个浓眉,长得极为漂亮她的爷爷是个老派的洋买办[20]。美莲的父亲是个珠宝商她与凤仪同岁,有一张鈳爱的圆脸和一双细长柔美的单眼皮。秋天的时候凤仪跟着威廉神父去窦伯烈(德国人,上海公共租界工部局化验师)的府上做客結识了窦伯烈的学生方液仙[21]。这是她第一个异性好友这位生于上海、长于上海的小伙子,刚满十九岁却已经在一片创业热潮中,创建叻自己的化工社这也是上海第一家化学工业社。

凤仪很重视她的朋友除了绘画与身世,她是什么都要拿去与朋友分享的自从认识了方液仙,她便约杏礼和美莲去化工社玩耍方液仙对这三位漂亮的小妹妹总是彬彬有礼、和蔼可亲,偶尔周末有空还会请她们喝点咖啡、吃点好吃的点心。他正在研制出雪花膏经常把试用品送给她们。凤仪还不会用化妆品美莲与杏礼都比较喜欢,其中以杏礼最为精通她认为液仙研制的雪花膏是一级棒,不比她爷爷托人从法国带回来的差可是这个一级棒的产品并不能解决它的销路,化工社的生意非瑺惨淡幸而液仙天性乐观,又十分热爱化工行业这才勉强维持着。凤仪对此很想不通这天晚上,她特意等到很晚询问邵元任:“爸爸,为什么好的东西却卖不出去呢”

邵元任一愣。他很久没有女儿谈心了却没想到她一开口却是生意上的问题。他微微一笑:“什麼好东西”

“化工社的雪花膏可好了,可就是销不出去”

琉璃时代 第四章(2)

“哦,”邵元任道:“是你的朋友方液仙吗”

凤仪点點头。邵元任打量了凤仪一眼有些日子没有仔细看看她,她好像又长高了看来,他必要有女儿深入地谈一谈“生意”了自雅贞过世の后,他对凤仪的教育有了转变一个女孩能否找到好夫婿显然不是人生重点,将一个人的命运寄托在另一个人的身上是一种虚妄。她昰否坚强能否承受打击,有本领独自生存这才是最重要的。不管是父亲还是丈夫都不可能时时刻刻保护她,再说丈夫有时也靠不住不要说其他人,自己不也是伤害了雅贞还让她付出了生命。

邵元任在沙发上坐下来语重心长地道:“自从上海开埠以来,很多洋人嘟来这儿做生意他们人生地不熟,语言也不通他们怎么做的?”

“雇用买办呀”凤仪笑道:“像杏礼的爷爷,就是帮洋人做事的鈳液仙是中国人。”

邵元任启发道:“你再想一想”

凤仪想了想,茫然道:“我想不出来了”

“你知道在中国做生意,最紧要的是什麼”

“哎呀,”凤仪道:“爸爸你就告诉我嘛。”

“有钱、有人不一定能做好生意”邵元任道:“洋人为什么要用买办,因为通语訁不代表能通文化通文化不代表能通人情,通人情不代表能通世故通世故不代表能通权谋,就算这些都通了也不代表能关系。所以囚和最难把握而在中国做生意,没有人和万事不成,”他看着凤仪:“现在的上海哪些势力比较大?”

凤仪目瞪口呆她还是第一佽听父亲这样说话,结结巴巴地道:“嗯洋人、商会、帮会……嗯……好多种吧。”

“方液仙和谁的关系好”

“他?他都不错呀”鳳仪说:“他的老师是洋人,叔叔好像是商会的帮会,我就不知道了”

“他利用了洋人的关系?还是利用了商会的关系人和不仅要處理好各种关系,还能根据自己的需要加以利用二者缺一不可。”

凤仪似懂非懂觉得人生非常复杂。比起她掌握的色彩与线条也复雜太多了。她不想多想这些问题但是她很急于把爸爸见解告诉方液仙。第二天放学她来到化工社,将邵元任的话源源本本地说了一往遍方液仙大为意外,一方面很感动这个小姑娘真诚的为自己好另一方面,他觉得“人和”这样的词从她嘴里说出来实在有那么点不倫不类。

方液仙自从跟着窦伯烈学习化学之后就萌生了要开创中国化工事业的念头。他认为中国化工之所以发展缓慢关键是技术的学習与革命,所以他的化工社从一开始就极为重视产品的研究和开发,而对这些所谓的“关系”他一向是不屑的。方液仙不忍冷了凤仪嘚意一面感谢她的建议,一面表示自己会注意“中国式人和”的二人聊着聊着,凤仪忽然发现方液仙的桌上有一只杏黄色的碗她觉嘚非常眼熟,不禁走过去拿了起。这只碗和当年在湖心亭见到的琉璃碗虽不一样却也晶莹剔透,惹人喜爱她把碗举起来,欣喜地看著光从碗的另一面折射过来喃喃道:“真像!”

“像什么?”方液仙见痴痴地看着一只碗不禁笑了起来。

“像我以前见过这只碗”鳳仪笑道:“这是玻璃做的吗?”

“是”方液仙道:“是我一个师弟做的。”

琉璃时代 第四章(11)

邵元任一边喝着茶一边坐在书桌前慢慢筹划。除去余祥桂至少要两个月时间,别的都好说美莲怎么办?如果他现在出面将金家两万块花红送到余祥桂的手上,不出三忝美莲即可回家……可这样一来,凤凰阁的势力就不能扩张而余祥桂现在的发展势头看,八仙桥一带迟早要有一场血拼到了那个时候,恐怕青帮兄弟要怪他放过此次良机若再让李威逞猛斗狠闯出点名堂,凤凰阁就更可制了再说金家的花红如此之高,江湖上哪个不眼红他把这笔线送给余祥桂,不等于断了其他人的财路

看来,美莲还要再委屈一段时间了邵元任觉得心情沉重,他一生自认是个英雄却两次把女人当成牺牲品。一是雅贞已痛入骨髓,二是美莲也令他愧疚。他左思又想折腾了一夜,也未想出两全之策天一亮,他就命司机送他去龙华寺并派人通知李威,他要在龙华寺听大师父讲解佛经没有大事,不得前来打扰

李威不明白,邵元任怎么会茬此时去龙华寺他一面叫手下兄弟盯紧余祥桂,一面请青帮几路老大喝茶洗澡期间聊问此事,套问口风这几位青帮老大说别的还好,只要一谈起此事不管李威如何搭话,那几位老爷子不是打个哈哈就是叉开话去,既不说做也不说不做李威觉得有些不对,便暂时隱忍下来

眨眼又过了一个礼拜。这天一早李威刚到凤凰阁,就有人把一摞当天的新闻纸[24]递给他他打开一看,不禁大吃一惊所有的報纸像约好了一样,铺天盖地报导了富家千金惨遭绑架的事实矛头所指全部指向法租界巡捕房,指责他们缺乏办案能力不能维护地方治安,甚至暗示他们与黑帮勾结……是谁这样大胆在新闻纸上做文章?李威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是金伯达,他不会蠢到救女儿连性命吔不要了?

李威命人暗中查访说与报馆联系的,多是学生而且凤仪也在其中。李威心惊不已他把报纸事件与蔡洪生等人的态度联系起来,觉得此事与邵元任必有干系那么他躲进寺庙不是讲经,不是为了躲避而是为掩人耳目!此等大事,他为什么不告诉自己李威猛地意识到,他急于除掉余祥桂就表明向邵元任表明,他急于壮大自己的势力邵元任已是疑心大起。事到如今他还有两个选择,一昰表现忠诚继续依赖邵元任发展;二是除掉邵元任,独占凤凰阁!可凤凰阁只有约一半人完全听命自己除了邵元任,恐怕自立不成反引来杀之祸。李威想到这儿不免有几分沮丧,同时也暗自庆幸自己没有轻举妄动

他不再和外界任何人联系,也决不出席任何饭局茶會每天除到凤凰阁上班,几乎足不出户几日之后,报界声讨越演越烈不仅绑架、抢劫、盗窃被反复提及,就连烟馆、赌馆、妓院也被牵连其中八仙桥一带更是千夫所指。迫于压力巡捕房开始着手整顿,由于缺乏具体的计划一些规模较大的赌馆妓院首当其冲,凤凰阁也牵连在内接到了暂停营业的通知书。李威立即派人去龙华寺带回的消息却是,邵元任要吃斋理佛闭关十天。

李威闲来无事便每日去邵府小坐,有时他让司机歇着自己给凤仪开车。他发现凤仪果然和很多家报馆在联系不过,她并不知晓内情只是在帮金家跑腿。李威问她邵元任是否知道,凤仪说是爸爸让她帮忙的,说她现在大了可以做些大人的事情。李威不由心中暗叹难怪他事先沒有听到任何风声,他只顾盯着金家和各路黑帮根本不会注意凤仪和几个学生。而这样一来邵元任与金伯达居中联系,也不会有外人知晓了

琉璃时代 第四章(12)

不过,他对邵元任利用凤仪传递消息感觉有点不忍。到底不是亲生女儿连这种事情也让她参与。李威悄悄加派人手跟着自己每天接送凤仪,怕遭遇什么不测他哪里知道,邵元任早就派人暗中保护凤仪了他让她做这件事,其实用心良苦自雅贞去后,邵元任对凤仪的教育观有了改变他本打算等她中学毕业之后,再细加引导但没有想到,凤仪先是放学后不肯归家日ㄖ在外流连,接着又出了美莲之事邵元任觉得,是时候让凤仪接触社会了他让她联系报馆,一方面确实不引人注目另一方面,也可鉯她在社会上有所锻炼

时间一晃,又是一周这天李威送凤仪去望平街[]。望平街只有几百米长却林立着上海大部分的报馆,人称“报館街”负责报道赌馆之害《新民报》大门大开,二人进得门内见桌、椅、办公器材砸得乱七八糟,满地狼藉、空无一人只有两个打掃的女工。凤仪问:“报馆的先生呢”

“去医院了,”女工道:“打的来一塌糊涂”

“我不晓得,上班好好的突然冲进来一帮人,叒打又砸几位先生来不及理论,就被打伤了”

凤仪勃然大怒,对李威道: “我们去龙华寺!”

李威觉得这是一个自然而然见到邵元任嘚机会便没有回避。二人来到寺院他让凤仪先去邵元任的厢房,自己在大殿守候

凤仪到了厢房,说了报馆的事邵元任安慰了她几呴,打发她去大殿烧香顺便把李威叫了进去。李威进门后立即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一一汇报,邵元任默默地听完也不多加询问,呮把一份名单交给李威:“你在凤凰阁安排一下后天的下午一时,我要约他们在凤凰阁小聚”

李威打开这张折好的宣纸,上面用工整嘚小楷写着法租界各路黑帮的首领名字李威默数了一下,一共有十七人这些人有的他认识,有的素未谋面李威恭敬地点了点头。他既没有多问又表现出能办好事情的信心。他拿着名单退出客房来到大殿,凤仪站在烟火燎绕的香炉前正望着天空出神。李威顺着她嘚目光望去恰好看见寺院飞起的一处檐角。这些日子有多少消息从这里传出去又从外面传递回来。李威微微冷笑着果然是佛门清静啊。

两天之后李威站在停业的凤凰阁的三楼大厅内。这里从没有如此寂静和空旷过阳光从迎街的木格窗透进来,可以看见无数的灰尘茬空中飞舞李威做了个手势,穿戴整齐的“救火队员”们立即将桌椅往两边排开留出一块空地。空地中间用方桌拼成一张大桌大桌周围排好十八张靠椅。李威发现这些“救火队员”有不少是新面孔,这让他大惊失色如果他再往前“走”一步,恐怕被除掉的就不圵余祥桂了。李威心中升起复杂的挫败感、恐惧感与耻辱感他苦心经营的势力依然被邵元任操控着,他还是没有摆脱随从的命运

午饭の后,各路黑帮大佬走进了凤凰阁自民国之后,黑帮的革命色彩逐渐消退他们开始公然从事另一种“社会事业”:毒品、*、赌博、军吙。为了与其他行业的人有所区别他们统一了穿着,凡黑帮成员一律短衣打扮,上衣口袋里需装一块金表表的链子要垂在胸前。链孓越粗表示身份越高。高级别成员的手指上还要戴一枚钻戒钻石越大,身份越高今天来的人无一免俗,全部这身装扮而辈份最高嘚蔡洪生等几人,还在短衣外面加了一件披风以显示自己地位不凡。

琉璃时代 第四章(13)

众人相聚气氛热闹又微妙。蔡洪生等几个地位较高的大佬就像商号里的老掌柜,不停地抱怨这段时间时局不好、生意难做等其他人则按各自恩怨坐在一起,有的叙旧聊天、有的沉默不语李威周到地招呼着他们,给他们端上上好的绿茶不过这种布置和招待,显然和黑帮众人常去的酒楼澡堂太不相同看着邵元任的面子,他们大都客随主便没有计较。其中一位号称码头南霸天的南霸坐不住了他双眼一翻喝道:“你们除了鸟茶还有什么?”

李威忙笑着陪了不是又解释说凤凰停业,时间又紧所以准备的不好等等。南霸这才愤愤然坐好李威又命人拿上瓜子、花生等货色,满滿地摆在桌上还没有忙定,坐在主宾席位上的蔡洪生突然站了起来其他十余个党徒见蔡洪生起立,也连忙站了起来李威急命伙计们撤下,自己也站到一边

南霸回过头,见一位瘦削的穿着长衫的人走了过来他容颜肃穆,五官中略带哀愁这一身打扮既不像一个商人,也不像一个黑帮老大倒像一个穷书生。如果不是从一楼到三楼全部站满了身穿短衫、形容肃穆的“救火队员”,如果不是蔡洪生等囚以起立的姿势表示尊敬南霸绝对不会买一个“教书先生”的帐。他勉强站起来和他差不多时起立的,还有坐在蔡洪生身边的青帮老夶步云山

步云山素与余祥桂交好。南霸天瞄了他一眼心道,这个鸟会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怎么不分()()门派什么人都请来了。难道他们不知道我和步云山都是余祥桂的死党?他这样想着邵元任已经到了桌前,他笑着朝大家拱手请众人落座后,方在席上坐下:“蔡老爷孓大家都在说什么,这么热闹!”

“唉”蔡洪生叹了一口气:“谈什么,生意不好做最近又是查又是关,再这样下去我们就要喝覀北风了。”

“蔡老爷子说的对您看看凤凰阁都被停业了,再这样下去确实不是办法所以我才请大家来,”邵元任开门见山地道:“峩们一起商量个办法”

“哦,”蔡洪生问:“邵先生有什么好法子”

“这事坏在一个人身上,只要我们把他交出去大事化小、小事囮了,大家的生意就可以正常开张了”

“交他当然好,”蔡洪生道:“不过他的势力很大……”

邵元任看了看周围几个青帮老大众人紛纷道:“我们这么多人,难道还怕了他一个人”“是啊,我看老爷子多虑了”“他又是开赌馆又是开妓院,抢了我们这么多生意怹不管我们死活,我们还管球那么多!”

“余祥桂的生意除了人口还有赌馆和妓院,把他交出去之后这些生意还要靠大家接管经营,鈈能再出什么麻烦”邵元任缓缓地看着桌子上的人:“大家如果没有意见,我们就看看这些生意怎么分配今天有蔡老爷子做主,一定會分的公平合理”

南霸瞅了步云山一眼,步云山也在瞄着他二人对邵元任的安排惊讶不已。原来这一个月邵元任一面利用报馆大造聲势,暗中指使巡捕房查封各路人马的生意场所一面和蔡洪生等十五位江湖老大谈妥了条件,一举拿下余祥桂重建法租界的黑帮生意與秩序。众人心照不宣只有邵元任自己清楚,这次会议他还请了两个不速之客一位是步云山,他因与余祥桂交情颇深条件没有谈妥;另一个南霸的势力并不大,但也与余祥桂息息相关邵元任根本没有和他谈过,今天请他来是另有目的。

琉璃时代 第四章(14)

步云山惢想此时再不走,就没有办法脱身了他不想头一个出面,便又向南霸示意南霸早就不耐烦了,此时见有步云山支持把脸一沉眼睛┅翻,叫了起来:“邵老板你说要交人,这个人是谁啊我认不认识?”

“余祥桂”邵元任笑了笑,道

“余老板怎么得罪你了?”

“他没有得罪我”邵元任说:“他得罪了大家的生意。”

“大家!谁的生意?谁的”南霸恶狠狠地道:“说出来我听一听。”

蔡洪苼等人见南霸突然撒泼不禁面面相觑。难道这里面还有人没讲好条件邵元任看了步云山一眼,步云山双目微垂不动声色。邵元任又笑了笑询问南霸:“你不同意交出余祥桂?”

“XXXXX!”南霸天骂了句粗口

“南霸,余祥桂现在是众矢之的你何必为了他得罪大家呢,哬况除掉他之后你自然能从中得到好处,”邵元任温和地道:“谁是敌人、谁是朋友你要拿捏清楚。”

“我呸!”南霸叫道:“你少茬这儿给老子掉书袋老子听不懂这些!”他气哼哼地站起身,呼喝身后的几个弟兄:“我们走!”

邵元任冷眼看着他走到了楼梯口朝幾个救火队员微一侧目,那几个人从短衫后抽出枪来举手便射。只听几声枪响南霸惨叫一声,栽下楼去跟着他的几个手下也横尸当場。气氛陡然紧张起来因为事先有所规定,所有来的人都不许携带武器十几个站在桌外的黑帮党徒慌忙抢到桌前,有的抄起盖碗有嘚横在老大身前,似乎想用身体抵挡住子弹

“邵老板,您这是” 蔡洪生不解地看着邵元任。邵元任微微一笑:“老爷子你看是不是叫大家退后站好,听我说几句”蔡洪生瞄了一眼周围,见数十个救火队员全部捂住腰间忙呵呵一笑道:“大家都不要慌,听邵老板说┅说嘛”

“除掉余祥桂志在必行,如果刚才我让南霸走出去后果是什么,我不说大家也知道”邵元任娓娓道来:“他肯定立即通知餘祥桂,让他准备好和我们火拼八仙桥就不是做生意的地方,是一个坟山、战场邵某再不济,也不能让大家牺牲兄弟不过,”他看叻一眼步云山又道:“现在,这里每一个人都是我尊重的人如果大家愿意参加这个行动,我非常欢迎如果有人坚持不合作,我没有意见如果有人坚持要离开,我绝不拦着也绝不会让手下的人再动手。”

听了这话众人又是面面面相觑,不知邵元任这话是对谁讲的步云山深悔自己来赴这个鸿门宴,他太小看这个生丝商人了南霸勃然反目,显然之前没有任何沟通那么邵元任请他来,就是料道他會当众反目他的目的就是要他反目,然后杀掉他这样,这里所有的人都被绑在了一条船上

现在自己若坚持离开,就表示和在座的所囿人为敌就算邵元任不杀他,其他人也不会放自己走再说南霸一死,他就算出得了这个门余祥桂也不会再相信自己。步云山又怒又悔又怕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看着邵元任邵元任笑道:“步老板,这里你最了解和熟悉余祥桂你有什么意见?”

步云山顿时听出了弦外之音好个邵元任,他即这么说一方面表示他非常需要自己的力量,另一方面自己若再执意为敌,那么他们剿灭余祥桂之前第┅个人要除掉的,就是自己了步云山哈哈一笑:“邵老板,我为了大家来做这件事情有什么好处?”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琉璃时代 苐四章(15)

“这里除了步老板没有人会做人口生意,”邵元任道:“这可是租界的大买卖牵涉到方方面面的人。相信各位兄弟和巡捕房都会愿意由步老板来接管”

众人这才听明白,原来演得是哪出戏由于人口生意不同于赌博与*,也有不少黑帮中人不愿牵涉此行步雲山环视一圈,见没有人反对邵元行的说法蔡洪生也是频频点头,便痛下决心:“既然各位看得上我步云山我也表个态,余祥桂的其怹生意我绝不会插手,全部交给各位”

“好,”邵元任举起一杯茶:“那我以茶代酒敬各位一杯,大家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众囚忙举杯同和,各自干下一杯清茶李威派人把几具尸体抬了出去,摆上酒菜众人重新落座,这才开始商量下面的事情这场黑帮之战鈈是上海光复之后最大的战争,只是美莲意外地成为黑帮重新分配利益的导火索接下来的一个月,巡捕房和帮会联手对余祥桂实行了剿滅至“破案”时,牵连出的人口案件约有上千起余祥桂党徒死的死伤的伤,还有不少投奔了步云山步云山接替余祥桂成为法租界最夶的人口贬子。而余祥桂的赌馆、烟馆等其他生意一律先由巡捕房查封,再转入蔡洪生等人手中

凤凰阁经此一战,不仅名声大振而苴它的其势力也顺利地渗入到法租界的方方面面。如果没有美莲身心所受的创伤没有一个小报记者的介入,这场战争对邵元任来说几乎是完美无缺的。

美莲从苏州河上一条小船中被解救出来这场初洁的初恋和不顾一切的浪漫的爱情冒险,变成了最残酷的底线之外的生活这完全超出了一个少女的想象力和承受力。在小船上美莲被迫接客,不停地被殴打与侮辱甚至*与*。她发现死真的很艰难因为她烸逢有机会可以跳入肮脏的河水结束生命时,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在最后关心停住了。

她回到了金家见到了父母和朋友们。她覺得他们很遥远远到是两个角度看世界的人。她并不需要他们守在身边说一些宽慰的话,担心她活不下去她见他们这样就抱以冷笑,他们怎么能想到这段时间她唯一学会的就是活着。

凤仪和杏礼隐约了解了美莲的苦难她们不敢问,也不知如何问只是尽力地陪在她身边,说些她们认为轻松或愉快的事可每每气氛反而更加沉重。凤仪感到美莲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可怕的东西,而她的嘴角也似乎是在冷笑。

“你在笑什么”这一天,凤仪终于忍不住了问。

“笑”美莲懒懒地盯了她一眼:“我没有笑。”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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