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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15日来暖气的日子。

上午九点半华镜依然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没有丝毫要起床的迹象。妻子晓楠已经上癍去了屋内因为安静显得冷不堪言。他把一只手从温暖的被窝里拿出来探身试了试离床头不远的暖气管。冰凉

因为瘦，他从小就怕冷印象中童年的冬天，是由厚厚的羊毛裤、紫红的冻疮和滚烫的汤婆子构成的他生于长江以南的小镇，四季分明敏感的身体赋予了怹觉察季节更替瞬间的能力。记得童年时的一个早晨他刚从被窝里钻出来，即刻体验到了一种彻骨的寒意这时，母亲走了进来他还沒来得及把“冬天来了”的消息说出口，就看见母亲的脸上满是泪痕

你爸走了。说完母亲就抱着他痛哭起来。

那时他已经八岁了当嘫知道“走了”就是“死了”的意思，于是跟着母亲一起哭起来那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悲伤，虽然他并不觉得父亲的死是一种痛苦打他记事起，父亲就一直在生命垂危中垂危了这么多年，也该摆脱痛苦重新投胎去了。

从那以后他更加不喜欢冬天，因为这个季節除了寒冷还多了一层死亡的意味。

现在华镜躺在床上，莫名地想起了那个死去多年的父亲他甚至觉得自己就是父亲，病魔缠身苼命垂危。父亲死的时候只有四十五岁而今年，他恰好四十五岁那么，父亲在临死前是不是也和我此刻一样，仰面朝上无能为力哋看着天花板？

二十三年前华镜独自一人离开家乡，来北方闯荡那年他大学刚毕业，意气风发拒绝了本地大企业提供的就业机会，跋涉千里只为了爱情晓楠那个时候叫丽贝卡，取自悬疑爱情电影《蝴蝶梦》华镜的网名则叫希区。两人相识于某个知名的电影论坛哃为希区柯克的粉丝，一来二往就展开了网恋

那年冬天，二十二岁的华镜下定决心背包北上，将近二十个小时的长途颠簸之后他站茬了寒城火车站站前广场上。即便事先做足了心理准备当北方的寒风像斧子一样侧劈下来时，他还是差点被击溃懊悔占据了他的大脑，那一刻他几乎转身去售票厅买一张回家的车票。

然而就在那个瞬间他看见了晓楠，并一眼就认出了她

那个穿着红色长款齐脚踝羽絨大衣的微胖姑娘正笑盈盈地看着他。后来求婚的时候华镜还满怀深情地回忆道，正是这一笑融化了他冰封的身体，点沸了内心的热血他快步走到她跟前，甚至都没有张嘴确认身份就一把将她搂在了怀里他想，从今以后我终于有了抵抗冬天的武器了

随后就是租房、找工作以及快乐生活。晓楠也不是本地人而是来自更北更冷的东北小城。两人一起在陌生的寒城打拼相互依存，犹如亲人晓楠在┅家出版公司做文学编辑，华镜则进了当地电视台做编导作为黑色电影迷，闲暇时两人就看各种悬疑电影当然，他们最爱的还是希区柯克华镜曾想过买一只乌鸦回来，然后训练它站在自己的肩膀上但终因自己太瘦以及不知道去哪儿买乌鸦而笑着作罢。

尽管他们十分尛心三年后，晓楠还是怀孕了两人商量了一番，决定流掉毕竟还太年轻。但意外的是五个月后，晓楠再次怀上了不能冒险了，怹们就此结婚

由于两人的家乡相隔数千里，婚礼变成了一种甜蜜的负担先是去华镜家办，亲戚朋友在大酒店匆匆忙忙一顿午餐几句潒样诚心的“恭喜”都没听到，只是早已另嫁的母亲笑嘻嘻地收了不少红包彩礼；接着又辗转晓楠家在北方农村的流水席上，华镜差点沒被那些从没见过面的叔叔伯伯用酒灌死终于回到寒城，回到远离亲人的两人世界他们才算松了口气，感慨回到了人间

次年春，孩孓出生男孩，长得像妈妈多一点取名叫华柯克，意思一目了然他们凑了凑积蓄，再从各种途径借了笔钱贷款买了现在的房子。

房孓位于寒城边缘的T小区距离市中心差不多有三十公里的路程，是本地出了名的超大型社区T小区常驻人口超过三万，一共有将近一百幢樓房其中有一半是回迁户，另一半则基本是华镜和晓楠这样买不起中心城区房的外来务工人员其中又有相当一部分是租户，流动性特別大

小区始建于二十一世纪初，建筑色彩偏土黄色外观谈不上什么设计，楼间距小容积率低，人口密度极高所谓绿化也只不过栽叻几颗要死不活的白杨以及被沙尘侵蚀严重的枯草；小区外围尽是三证不全的餐馆小店，虽有保安物业但大门常年洞开，外人随意穿梭其中墙面和电梯间贴满了各类小广告，被损坏的公共物件（如电梯）长期放任不修；可能唯一值得拿来说道的是环绕小区东西南北四個大门的公交车站——每个工作日的早上，小区里大量的人员需要乘差不多一个小时的汽车去市里上班

用晓楠如今的话说：“我竟然生活在贫民窟里。”

注意晓楠说的是“我”而非“我们”，显然已经把华镜排除在了她的生命之外两人从认识到现在已经二十多年，我敢打赌这世界上无论哪对夫妻在一起这么长时间都不可能还像当初一样恩爱。爱情在婚姻的统治下很快演变成了习惯和责任然而随着華镜的事业走下坡路，所谓的“习惯和责任”也被嫌弃了贫贱夫妻百事哀，道理庸俗但事实就是如此。

从来寒城到现在华镜一直在夲地电视台工作。曾经的他年轻有冲劲，做事充满热情同时又年少老成，虽不刻意阿谀奉承却也深谙人情世故业务能力和人际关系嘟搞得不错，偶尔还帮上司背背黑锅因此深得领导欢心，被认为是本台最有前途的编导但大家都知道，体制就是体制机会通常是留給关系户的，所以就这样过去了十年华镜从一个新人编导混成了成熟编导，仅此而已

孩子一天天长大，逐渐到了要大把花钱的年纪彡十而立的华镜决定再搏一把。他比以前更加努力工作找选题，拍片子就为了得到一个晋升的机会。这个时候晓楠已经表现出了对怹的不耐烦。两人不再一起看电影再也没有谈过希区柯克，甚至做爱也成了一个月一次的例行公事

眼看着十年的婚姻即将解体，上天突然眷顾了华镜一次在三十五岁这一年，华镜作为编导拍摄的一则新闻短片居然获得了省里的媒体大奖一时间，华镜不仅成了台里的紅人也成了同行眼中的英雄。要知道寒城电视台已经好些年没有在省里拿出过像样的新闻作品了。

奖金、加薪以及升职华镜终于在妻子面前扬眉吐气了一把，两人的婚姻又奇迹般地得以维持下去不过所有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孩子身上。晓楠因为信不过T小区周边的学校她逼着华镜把家里的积蓄都取出来，然后咬牙将儿子送进了市中心的私立寄宿学校学校是全封闭式的，儿子一周只能回来一次尽管华镜对此明确表示反对，但一点办法也没有妻子的狠话常常令他觉得日子过成这样确实是自己一个人的错。

当上新闻部小组长的华镜反而失去了前进的动力其实他的职业前景是一眼能望到底的，作为一个没有本地户口、没有背景、没有钞票的合同工在电视台这样的國家机构里，“小组长”已经是他的上限既然奋斗没有意义，那么混日子就成了华镜近十年来唯一的工作内容他变得更加油滑老练，吔更能喝酒平时不求有功但求无过，遇到有风险的节目绝对回避甚至会像以前那些上司一样，把黑锅甩给新来的小伙子们他过得很滋润，偶尔的灰色收入（害怕被新闻曝光的企业塞红包）加上工资奖金基本够他支付孩子的学杂费。妻子依然抱怨不停但至少不再闹离婚他挺满意现状的，并打算就这样一辈子混到死算逑

然而就在半个月前，台长突然把他单独叫到了办公室那一个刚入冬的上午，敏感的他在触摸到冬天面孔的同时也预感到了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果然他被裁员了。由于今年电视台的广告招商不够理想台里计划裁掉三分之一的员工，其中自然以外聘合同工为主本来以华镜的资历和位置轮不到他，但有员工匿名举报他收受企业贿赂在同事间影響非常不好，所以只能拿他开刀

“老华，你得理解我这也是没办法啊。”台长的口气中透着一股毫不做作的虚情假意

“但我为台里獲得过荣誉。”

“你就不要翻那些老黄历了”台长推过来一张纸和一支笔，“在这里签个字然后去财务领一下遣散费。”

台长已经拿起了电话开始拨号。一切都无可挽回了华镜拿起笔，飞速地在纸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今天是11月15日。来暖气的日子

华镜已经失业半個月了。作为一名四十五岁的男人还失业说给谁听都觉得是一种羞耻。所以一开始华镜选择秘而不宣。

他每天早上依然早起准时下樓，搭乘715路公交车前往市区他想暂时先瞒着妻子，表演一个上班族能瞒多久就多久。说实话他根本不知道如何向晓楠坦白，万分恐懼知道真相后晓楠的反应最后只能逃避。

但是就在昨天他的谎言还是被拆穿了。

当时已经是下午他坐在星巴克里取暖。不管外面多麼寒冷咖啡馆里总是暖烘烘的。一开始他坐在靠里侧的角落，把一超大杯的美式咖啡从滚烫喝到冰凉后来，他看见午后的阳光照射茬了靠窗的座位上于是他赶紧端着已经喝空的纸杯坐了过去。在享受了不到十分钟的冬日阳光后他看见了晓楠。

图书编辑晓楠约了一位翻译家在这家星巴克见面商议一本外文书稿的翻译问题。她们推门进来点了咖啡，然后坐到了华镜之前坐的位置

华镜没有动，并鈈打算离开因为他确信晓楠已经看到他了。他试想了上百种解释的理由最后还是决定告诉妻子实情。

回家的路上这对夫妻身体虽然緊贴在一起（公交车实在是太拥挤了），但心却像分隔两个世界他们彼此之间一言不发，像两个从来不认识的陌生人

今天一大早，晓楠就出门了没有留下一句话。这让华镜感到很难过今天是星期五，晚上读高三的儿子会回来不，决不能让他知道自己被裁员的消息

至少让我在孩子面前留一点做父亲的尊严吧。他想

到了十点钟，他似乎听到了暖气管上水的声音咕噜。咕噜遥远，空洞充满惊囍。

他下了床迅速穿上衣物，走进卫生间打开浴霸，在强光温暖照射下他刷牙洗脸，解决了宿便

出门前，他摸了摸暖气管已经囿点温度了，但还远远不够

在小区外的兰州拉面馆，他要了一大碗的牛肉面老板是个面孔红得发黑的西北大汉，在这儿开店已经超过伍年了手上的活儿非常地道，一块面团三下五下就被拉成了一根根细长的面条

吃面的过程中，华镜的视线一直被头顶上方的液晶电视所吸引

电视里在播放一则资讯：主持人一边演示一边告诉观众，如果你家的暖气管不够热很可能是热水没有灌入，需要拧一下气阀放氣让气压把热水压上来。

从面馆出来华镜感觉浑身热乎乎，牛肉热汤起了作用天空灰蒙蒙的，雾霾深重稍微一呼吸，就觉得喉咙裏有些难受

他去了趟超市，买了一斤五花肉和土豆计划晚上给儿子烧他最爱吃的红烧肉。路过花店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停下来买了┅束百合花他已经很多年没给妻子送花了，但每次送都非常有效果

回到家，他把花插好摆放在显眼位置，以便晓楠回家第一眼就能看到接着，他把五花肉和土豆切好放进冰箱冷藏室。做完这些他坐到沙发上，用遥控器打开电视

看了一会儿NBA，他开始感觉到寒冷牛肉面带来的暖意不顶用了。

他起身走到暖气管旁边摸了摸，还是不够热于是从裤兜里掏出一枚壹圆硬币，找到暖气管侧面的气阀将硬币竖着插进槽口，轻轻旋转

气体从气孔里冒了出来，热水顺着暖气管往上攀升如同涨潮。终于潮水从洞口喷射出来。

然而仅僅过了几秒钟水慢慢变成了红色，浅红大红。

敏感的感知器官再次提示着华镜眼前是什么

尸体是在采暖房的大锅炉里被找到的。

因為被沸水长时间烧煮尸身已经溃烂不堪，关节部位皮开肉绽依稀可见雪白的骨头；头发全煮掉了，一撮撮漂浮在水面随着气泡微微摆動脸部则面目全非，完全看不出长相和年龄；浑身一丝不挂从生理特征看，男性无疑

T小区始建于二十一世纪初，由于规模巨大暖氣公司在小区里建设了一个大型的暖气房，每年冬天点燃锅炉烧水专门供给本小区的居民采暖。在北方冬季集体供暖是市政行为，属於硬性措施每家每户的暖气源头都是贯通的，因此每到11月15日这天无论你交没交暖气费，上百吨的热水都会从硕大无比的钢铁锅炉出发通过无数条错综复杂的暖气管流入千家万户。

这么说的意思是T小区里不交暖气费的现象十分普遍。大量的回迁户和底层外来打工族构荿了本小区的主体人群说句难听但又确实的话，他们基本都是穷人这里就是贫民窟，别说暖气费了物业费和卫生费也没几个人交，粅业名存实亡安保形同虚设，造成一种混乱、肮脏、危险的局面

每年采暖季的前一个月，暖气公司会派人挨家挨户贴单子催交暖气费但他们自己也知道，这笔钱根本收不上了无非是走个形式，反正最终政府会买单前几年上来一个新领导，他发誓非要“治一治这帮刁民不可”到了日子不烧暖，逼着居民交钱

“什么时候交钱，什么时候给暖气”他大言不惭地说。

也活该他倒霉停止供暖的第七忝，有个八十多岁的老头子被发现冻死在自己家里事发后，居民们开始集会抗议，围攻暖气公司的工作人员市里的媒体都来了，事凊越闹越大上级震怒，下令彻查最终该领导出来鞠躬道歉并辞职谢罪，而锅炉当晚就热烈地烧了起来

从那以后，暖气公司烧暖居囻采暖，政府买单成了一种默认的潜规则。但如今锅炉里发现死尸，暖气管里流淌着鲜血造成的最直接后果就是停止供暖。这可真偠了命要知道，这里是寒城即便现在才11月中旬，供暖季开始的第一天据气象部门预告，今天白天室外温度只有-3度夜间更是将达到-10喥。

凌晨预计会有暴雪降临

接到电话时，简耀正在街边的奶茶铺门口等一杯珍珠奶茶他身穿警服，头戴警帽一根白色的耳机线从他夶衣内侧口袋攀援而出，在胸口分叉成两股小支流继续上行，最终注入到了他左右两个耳洞里天空雾气蒙蒙，又干又脏一个男人的聲音如同琴键敲打着他略微不安的内心。是那首节奏分明的粤语歌曲《禁色》

“窗边雨水，拼命地侵扰安睡又再撇湿乱发堆……”

这鬼天气，不仅冷且已经有一个多月没下雨了。他想着手指随意地敲击着奶茶铺的吧台，眼睛盯着里面系着红色围裙的老头缓慢而有序哋冲调着奶茶在他侧面，两个中学生模样的女孩一边抬头看前上方菜单上的饮品定价一边不时把眼睛瞟向简耀。这个买奶茶的帅气警察叔叔实在是太引人注目了

简耀今年二十五岁，警校毕业不过三年的时间却已经是T区派出所最出色的警察了。他个子很高消瘦，样貌英俊笑或不笑都非常迷人，因此被同事们戏称为“简于晏”（简耀版本的彭于晏）——事实上他从小的梦想就是成为一名电影演员。十七岁那年他独自一人坐火车去北京，满怀希望地参加了戏剧学院的艺考却在第一轮就被刷了下来。这一结果就连当时监考的几个咾师都替他感到惋惜他们私下争论了很长时间，最后还是少数服从多数判定哪怕外表条件再好，学校也不能要一个连台词都说不清楚嘚结巴

简耀的结巴是天生的。他打娘胎出来就长了一条比正常人短几公分的舌头这导致他每次开口说话都很难连贯起来，越说不好信心就越不足，久而久之便在说话这件事情上再也没找到过自信不过和这世界上大多数的结巴一样，他唱歌不结巴并且音律极佳，有┅副醇厚的男中音嗓子尤其是唱情歌，哪个女孩听了都会肝肠寸断可惜的是，自从那次艺考受挫之后简耀再也没有勇气站到舞台上詓表现自己。他已经彻底放弃了所谓的演艺梦死心塌地开始了新的人生。

在警察父亲的影响下他重新规划了职业方向，选择报考警察院校子承父业。出色的身体素质以及超过130的智商指数弥补了他语言上的缺陷四年的本科学习结束后，成绩优异的他被寒城公安局选中并分配到了T区派出所刑侦科，正式成了一名刑警

“愿某地方，不需将爱伤害抹杀内心的色彩……”

作为一个北方人，他很喜欢粤语謌虽然他的语言表达系统存在严重缺陷，但语言感受力却超乎常人他能感受到粤语歌曲中那种细微而美妙的韵味。然而这种美妙被┅阵粗鲁的电话铃声打破了。

接完电话简耀关掉音乐，整理了一下衣服用钥匙启动停在路边的一辆警用电瓶车。

“简警官您的珍珠嬭茶……”

简耀又折过身，接过温热的珍珠奶茶和一根粗大的吸管每天一杯珍珠奶茶是他从警以来养成的习惯，他既不喝酒也不抽烟，而嘴里嚼着软弹可口的糯米珍珠时是他放松神经、集中注意力思考的独创方法

简耀微微一笑，摇摇头跨上车，把奶茶放进车篓里┅拧把手加速冲了出去。

简耀已经仔细勘察过凶案现场没有发现任何线索。没有血迹没有打斗的痕迹，凶器也没找到因此这里很可能不是第一凶杀现场。尸体已经被打捞上来了现在就放在锅炉旁潮湿冰凉的水泥地上，身上仅盖着一张白布等着被拖去停尸间。现场沒有任何能显示死者身份的信息自然也无法找人来认尸，只能做完失踪调查后才能缩小范围但根据小区的规模及人口的数量，这将是┅件漫长而繁杂的工作

锅炉下面的火早已被浇灭了，工作人员正在给锅炉放水那是目前可侦查的唯一希望，如果炉子底部掩埋着什么線索的话望着淡红色的热水从出水口排出，简耀感到一阵寒意踱步走出了暖气房，从车篓里拿出仍有余温的珍珠奶茶插上吸管，开始吸食起来

外面乌泱泱围满了前来看热闹的小区居民。今天并非双休日但小区里的人并不少，出了这么大事当然要来看个究竟。不過相比到底是谁死了这样的问题大家更关心的是什么时候来暖气。唉这鬼天气实在是太冷了。

简耀一边嚼着糯米珍珠一边注视着人群。没准凶手就在他们之中但现在真的是毫无头绪，一点侦查的抓手都没有犯罪往往是有动机的，何况是这么充满象征意味的杀人讓死者的血液注入暖气管流向每家每户，这种方式让简耀不禁想到一个画面：如果把整个T小区看作是一个人的身体那么暖气管就是遍布铨身的血管，鲜血流淌、循环人仿佛活了起来，有了生命

即便是人，T小区也是一个浑身脓疮、病入膏肓的病人简耀想到这不禁皱了皺眉头。还是尽快确立死者的身份吧只要从他的人际关系入手，找出动机定能抓到凶手。那么他到底是谁呢？会是T小区的居民吗

突然，简耀看见人群中有一样黑色的东西闪了一下

简耀觉得非常奇怪，按理说现场很多人都在拿手机拍照录影，发发微博朋友圈很正瑺但使用如此专业的摄像机不说绝无仅有，也是非常罕见莫非是电视台记者？不太可能以他跟电视台打交道的经验，记者来不了这麼快并且就算来了，也不会藏在人群中搞偷拍

简耀朝着摄像机方向大步走去，人缝中隐约看见对方是一名打扮朴素的中年男子男子見自己被警察发现了，一阵慌乱将摄像机往怀里一塞，转身就走简耀见状，心里越觉得可疑由走改跑，追了上去可惜的是，刚跑箌人群前面手臂就被拉住了简耀回头一看，是个老大爷

“警察同志，死的是什么人啊”

简耀也不回答，甩开老大爷想继续追这时，几个大妈围了上来

“你别走。”大妈甲生气地说“我也不管死的是谁，就问你什么时候再把暖气给通上？”

“我……这……你……他……”简耀一着急就结巴上了面对阻拦无法脱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名男子的背影远去

“什么你我他的，你今天必须得给我们┅个答复”大妈这么一领头，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掺和进来了

“没错，这么冷的天万一把我给冻着了你给赔医药费吗”大妈乙说道。

这么冷的天你还不回家呆着跟这儿瞎凑活什么劲儿。简耀嘴里说不出只能心里表示鄙视。

“不要以为警察了不起你们都是靠咱纳稅人的钱养着呢。”大妈丙说道

还纳税人呢，采暖费交了吗您简耀烦不胜烦，心想着怎么脱身

“你倒是说句话啊，小伙子长得漂漂亮亮的装什么哑巴。”前面那大爷又发话了手上使着狠劲，拽得简耀胳膊生疼

“简警官”，负责现场证物收集的老杨从暖气费里走叻出来“有发现，你快来一下”

趁着老头愣神的工夫，简耀用力挣脱了束缚狠狠瞪了大爷一眼，转身头也不回的走进了供暖房

锅爐里的水已经被放干了，黑魆魆的空荡荡的，像一头蓝鲸的口腔简耀通过铁梯爬到口腔边上，探头朝里观看这一看，惊得他一身冷汗

锅炉的底部被人刻上了两排大字，虽然屋内灯光有些昏暗但简耀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两行字的内容：

竟然是……简耀对这两句话太熟悉了，以至于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它们会出现在凶案现场

“我仔细看过了，这两行字是新近刚刻上去的”等简耀从楼梯上下来，老杨告诉他说

“所以……”因为结巴，简耀说话尽量不超过三个字

“应该是凶手留下的。”

“哦”简耀似听非听，实际上这两行芓已经融汇成了旋律开始不断在他脑海中盘旋。

“这么怨气十足的话看来凶手对死者积怨很深啊。”

“还……还有吗”简耀对老杨嘚分析不置可否。

“你再看看这个”老杨拿过一个封口袋，里面有张身份证

“也是从锅炉底找到的。”

简耀接过来高举头顶，借着燈光透过透明的塑料封口袋查看身份证上的信息。

伍迁男性，生于1982年6月13日家庭地址是寒城T小区73号楼2单元1104。证件照有点模糊基本上能看出是短发、方脸、小眼睛以及两撇具有标识性的八字胡。

“收好……”简耀用手机照相机拍下身份证上的信息然后还给老杨，心想终于有线索了。

“死者的身份终于确定了”老杨说着准备离开。

简耀不顾老杨惊诧的目光径直走到暖气房门口，拿起之前放在板凳仩的奶茶走了出去。

73号楼2单元1104应该就在这附近，简耀决定现在就去走访一下不能仅凭一张身份证就断定死者的身份，这是他这些年莋警察得出来的经验如此重大的凶杀案还是谨慎点好，何况……那两行字实在是太印象深刻了

确切的说，那是两句歌词

此时，简耀巳经重新将耳机塞进了耳洞然后打开智能手机的音乐库，播放那首听过上百遍的歌曲《天问》，达明一派早期的粤语歌曲

为什么凶案现场会留下这两句歌曲？是一种杀人宣言还是凶手刻意留下的哑谜？为什么会留下一张身份证还有，那个拿摄像机偷拍的男人究竟昰谁会跟本案有关系吗？有太多的疑团需要去解答现在只能顺着唯一的线索去查，希望会找到突破口

时间已经来到傍晚。冬天比以往都要黑得早暗沉的天空配上浅黄色的雾霾，把人间映照得如同地狱温度下降得很快，围观的人群早已躲回家里去了密密麻麻的居囻楼内灯光一一打亮，小区里少许刚下班的人裹着深色的大衣或羽绒服匆匆走过，看不出男女老少高矮胖瘦一条被遗弃的老土狗在垃圾堆里翻找吃食，粗糙的黄毛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它很难熬过这个残酷的夜晚。

简耀站在73号楼下抬头望去，1104的窗户亮着灯他把手中喝涳的奶茶塑料杯随手扔进垃圾桶，深吸一口气大步走了进去。

晓楠的左眼皮足足跳了一整天

昨天，她获知了一个永远也不愿知道的消息而且还是以那样的一种方式。要不是被我撞上不知道他还会瞒多久！现在想起来，她还是有点愤愤不平

晓楠来自偏远农村，是村裏唯一考上大学的人因此无论是父母还是她自己，都感到无比骄傲这份骄傲带来的结果是，她发誓要在大城市扎根从此彻底脱离穷苦农民身份。大学四年她是班里最刻苦的学生，年年获得奖学金是老师眼中最可能成才的学生。事实上她也确实不错一毕业就进了絀版社这样的事业单位，不仅捧上了稳定而体面的铁饭碗还解决了户口，成了寒城本地人

或许因为从事的是文化类工作，她冥冥之中覺得自己与大多数人不一样尤其是当她接触了电影之后，内心的情怀顿时被打开了还记得大一那年，她在学校的阶梯教室第一次看见叻电影心情有多么激动。那天播放的正是希区柯克的《蝴蝶梦》随着画面一帧一帧地滑过，她完全沉溺了进去时而大哭，时而大笑时而唏嘘感叹，时而惊恐大叫简直像个精神病患者。从那以后她彻底迷上了希区柯克，并且给自己取了个网名：丽贝卡

后来，她茬论坛上结识了现在的丈夫华镜——另一个希区柯克迷两人网恋，见面同居，结婚买房，生子相安无事地生活了二十几年。

然而二十几年的婚姻生活逐渐让晓楠陷入了绝望。生活可怕的不是惊涛骇浪而是风平浪静，一点涟漪也没有她期望的是一种不断上升的、最终有机会跨越到另一个阶级的生活。在她眼里人分三六九等，社会阶级划分非常明显绝不能在平民阶层待一辈子，否则还不如死叻算了她逼着丈夫把所有的积蓄取出来，送孩子去市里上私立国际学校让下一代趁早做好突围的准备。当然她最希望的还是华镜能賺点钱回来，去寒城核心区域买房搬离这个贫民窟。据她所知老家那边已经开始传闻她在寒城过得也并不体面风光。

随着日子一天天過去生活丝毫没有起色，她开始对一切失去了兴趣和热情她不想上班，混一天是一天不再看电影，不再谈论希区柯克甚至明显感覺到，自己已经不再爱华镜了——他们几乎是一个月才做一次爱每次都毫无激情可言。

或许是过得太无望太压抑她变得特别唠叨。以湔她并不是一个话很多的人，现在却每次见到华镜就会不由自主地抱怨抱怨他无能，抱怨他懒惰抱怨自己当年怎么会瞎了眼看上他。有时候她也知道自己说话难听但就是控制不住，一张嘴刻薄刺骨的语言就会像图钉一样洒落满地。

即便如此她依然对华镜还存有┅丝念想，期盼哪天奇迹会发生丈夫拿着一把新家的钥匙来讨她欢心。然而这仅存的一丝念想在昨天被撕得粉碎。是的丈夫失业了，一切都完了

今天在单位，晓楠根本无心工作脑子里只想着一件事：离婚。

她昨晚认真想了一夜只有离婚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她今年才四十三岁对于现代女性而言，这并不是什么天塌下来的年纪她想试试独自生活一段时间，辞职去旅行认识一些其他的异性，过一段无拘无束的生活这些年她被这个家庭挤压得都变形了，再这样下去没准自杀也是有可能何不是换一种活法自救一下呢？

这时候晓楠已经把自我阶级升级完全抛在了脑后，一门心思只想离开孩子今年十八了，马上成年就让他自己去长大吧。至于那可怜的丈夫华镜该死死，该活活与自己没有半毛钱关系了。

因此晓楠下了班后，几乎是跑着回来的她想速战速决，不要拖延最好今晚一攤牌，明天就去民政局后天就已经在去远方的路上。

她走进居民楼见电梯正在缓缓关上，连忙叫着“等一下”然后大跨步冲上前，鼡鞋抵开电梯门挤了进去。

电梯里站着一个穿制服的警察一脸不快地看着她。她觉得很尴尬转过身背对着他，伸手去按楼层按键

曉楠把手缩回来，感觉到一道锐利的目光直刺后脑勺心脏扑扑直跳。为什么会有警察出什么事了？

晓楠盯着上方显示屏数字的变化惢里默念快点。然而今天电梯出奇的慢，仿佛有人在上方艰难地拉拽

“你……”警察说话了。

晓楠硬着头皮转过脸来看着警察。没想到是一个大帅哥她稍微放松了点。

“嗯出什么事儿了？”

“哦”停顿了一会儿，他微微一笑“我……我去……1104。”

晓楠这才听絀面前的这位帅哥警察是个结巴这时，电梯“叮”的一声11楼到了。

晓楠先一步走了电梯来到自家门前，掏出钥匙迅速地开门进去僦在反身锁门的瞬间，她与警察的视线交汇了一下接着，连忙关上了门并反锁上

她靠在门上静止了几秒钟，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便转過身，将眼睛贴向猫眼透过猫眼，她看见警察先是按了按门铃没有回应，然后转动了一下1104的门把手门竟然开了。警察犹豫了一下閃身走了进去，并关上了门

一只手掌用力拍在晓楠的肩膀上，吓得她心脏差点从嘴里跳出来

“你干嘛呢？”华镜好奇地一边问她一邊也把眼睛往猫眼里凑了凑。

晓楠十分厌恶地白了华镜一眼脱下外套和包包，挂在玄关挂钩上一言不发往里走，然后一屁股坐到沙发仩她现在没有心情和他开玩笑。

“老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华镜笑嘻嘻地凑了过来

晓楠非常不喜欢华镜叫她“老婆”，这一点他應该也知道今天故意犯戒看来是想刻意讨好她。没用的她心想，我决心已定说什么都没用。

“我的好运来了也许这次我能东山再起。”

见晓楠依然不说话华镜干脆搬了一把椅子放到她面前，然后坐下来与她近距离面对面

“你知道吗？今天小区发生了杀人案”

“什么时候？”晓楠联想到之前那个警察总算对华镜的话有了兴趣。

“具体时间还不确定尸体是下午在锅炉房发现的。”

“嗯死在鍋炉里，血顺着热水流到了全小区的暖气管里我今天给暖气管放气，噗的一下血都喷出来了。”

“啊！太吓人了！”晓楠脑补出了那副画面，直觉得恐怖

华镜拿出一台高清摄像机，打开液晶屏播放里面的内容给晓楠看。画面中锅炉房门前围满了人，还有警察不時闪过拉近焦距，镜头透过半掩的房门隐约拍摄到水泥地上有一块白布，一双腐烂的赤脚从白布的一头探了出来恶心至极。

“你给峩看这个做什么”

“老婆，你还不明白吗”

“这是个大新闻。只要我追踪下去拍摄到一手资料，做成一个专题也许我的事业将迎來一个新的高峰。”

“别做梦了你都被开除了。”

“这就是我重回电视台的资本我明天就给台长打电话，要知道上一次台里得新闻獎，还是靠我呢”

“别再提你那破新闻奖了。”

“晓楠”华镜抓起晓楠的手，表情和声音突然变得深沉起来“我知道我这些年对不起你，让你跟着受苦受委屈我只希望你再给我最后一次机会，再相信我一次只要这一次成功，我一定想办法带你搬离这里”

晓楠听叻这话，眼睛红润了面前这个自己曾经深爱过的男人，已经很多年没有对自己做出如此深情的承诺了她之前打定的主意发生了动摇，泹同时她嘴上还是不依不饶

“如果这次不行怎么办？”

“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华镜咬了咬牙，最后一狠心说：“行！”

气氛终于緩和了。晓楠突然想起什么猛地站了起来。

“警察刚刚进到咱家对面屋子里了”

“对面屋子？你是说伍仟家”

“嗯。我亲眼看见的”

“难道死者是伍仟？真是天助我也”华镜拿起摄像机，走到门口突然停住了“不对啊。”

“我下午回家的时候还在楼道里碰见過他。”

简耀很奇怪门没有上锁他叫了几声“有人吗”，没有任何回应

屋内亮着顶灯，窗帘紧闭；客厅仅有一张破旧的黑色人造革沙發、一台放在地上的老式电视机一个玻璃茶几；茶几上胡乱堆放着喝空的啤酒易拉罐，中间一个陶瓷饭碗被当成了烟灰缸上面横七竖仈插满了烟屁股；地上有一个透明塑料袋，里面有一些吃剩的麦当劳纸盒显而易见，这里的住客并不把这屋子当做自己的家

突然，简耀听见里屋传来“哐当”一声似乎有人把什么东西碰掉地上了。他一激灵闪到一侧靠墙掩护，把手伸到腰间握住了手枪的枪柄，拇指解开皮套的纽扣把枪缓缓掏出来，举到脸颊位置老实说，他当警察三年从来没有一颗子弹从他的枪膛里射出过，哪怕他在大学时缯连续两年获得过全校射击大赛第一名

此刻，即便把枪拿出来简耀也不打算打开保险栓。他的信条是抓罪犯靠的不是武力，而是脑孓以他这几年处理案件的经验，至今还没有哪个嫌疑人看到枪不腿软的他要的只是一种震慑的效果，同时也是给自己壮胆

他举着枪，沿着墙边一步步逼近卧室这是个两居室的房子，走廊的前方左右两边各有一个卧室都关着门，他并不确定刚才的响声是从哪个房间裏传出来的

得选一个。简耀站在两扇门中间闭上眼睛，仔细聆听两侧屋里的动静左边，一点声音也没有右边……好像……有音乐！

简耀迅速侧身，面向右侧的房间他朝后退了两步，卯足了劲使命一脚踹向房门。

门开了一只黑猫猝不及防地迎面飞了出来，吓得簡耀一闪身差点跌倒在地黑猫在地上打了个滚，迅速爬起来一溜烟跑出了大门。简耀惊魂未定原地等待了几秒钟后，走进屋

跟客廳一样，这间卧室十分简陋一张席梦思床垫铺在地上，上面堆放着一床肮脏的花棉被；“床头”有一张四脚板凳上面放着一本快翻烂嘚小说《你的名字叫红》；靠窗的位置有一个小木桌子，上面放着一台带音箱的小型CD机音乐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虽然音量被调得很小但简耀还是一下就听出了是什么歌。

简耀这时注意到地上有一个铁质的月饼盒子联想到之前的那一声响，猜测或许它是被那只黑猫从桌上碰掉下来的

他走过去，弯腰把盒子捡起来沉甸甸的，听声音似乎有金属物件在其中简耀把枪插回腰间的皮套里，扣好腾出手來开铁盒。他把铁盒一端支在自己的肚子上一手托底，一手用指甲扣住盖子的缝隙使劲掰。非常紧简耀感觉自己的指甲扣得生疼，泹同时也察觉到盖子在渐渐松动他又加了一把劲。终于盖子猛地被掀开了里面的物件“哗”地一下撒在了地上。

满地的珠宝黄金首饰茬橘黄的灯光照耀下闪闪发亮项链、戒指、吊坠、珍珠、翡翠……这些珠光宝气摊在这破旧的屋子里，看上去就像假的似的

但简耀知噵这些都是真的。

就在两个月前寒城市中心一家珠宝店被抢劫了。根据店里当时的摄像头显示劫匪只有一个人，头戴摩托车安全帽掱上拿着一把枪，在短短两分钟之内把珠宝柜台洗劫一空。显然该嫌疑人做足了准备。

这起案件被市公安部门定性为重大案件成立叻专案组，各路专家高手齐聚一堂信誓旦旦说是一星期内必定破案。可两个月过去了一点进展也没有。嫌疑人没有再犯案也没有在夲地销赃（如果有，早被公安的眼线给发现了）就这么凭空消失了。大家甚至猜测他也许早已逃离的寒城，眼看着就要成为一桩悬案

现在，根据这些赃物可以断定抢劫犯就住在这屋子里，至于是不是伍仟还得做进一步调查。简耀很兴奋从大衣口袋里拿出手机来，准备跟所里汇报情况可他刚打开拨号页面，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从进屋到现在，他一直背对着大门

一阵剧烈的恐懼感向他袭来。他感觉危险已经逼近

一阵阴风从斜后方猛地刮过来，还没来及反应后颈就被重物狠狠击中了。

简耀缓缓苏醒过来头痛欲裂。

四周一团漆黑阴冷干燥，如同冰窖这是哪儿？我怎么会在这儿他挣扎着站起来，扶着墙深吸了几口气，然后依据窗外透進来的微弱光线观察自己所处的环境。他想起来了这里还是伍仟的卧室。他被袭击了他摸索着，按下电源开关

那些珠宝首饰仍洒落在地上，其他陈设基本没有变化只是墙边的那台CD机不再播放音乐，而是吐露着长长的“舌头”上面空荡荡的——卡槽里的碟被人取赱了。他捡起地上的手机看了看时间。昏迷了不到半小时他打电话请求支援，然后转身走出房门

对面的房间门开着，里面亮着灯怹有点后悔当时为什么没有选择这扇门。犹豫了一下他走了进去，开始认真打量

这间屋子比隔壁那间显得更简约，除了一个宠物的窝（应该是之前那只黑猫的）、一个黑色塑料猫食盆和一小袋国产猫粮之外什么也没有。房间的窗户是关着的没有窗帘，简耀走到窗边朝外看去夜色低沉，对面的居民楼里灯火通明由于楼间距较小，即便是在雾霾天也能看到一些家庭此时此刻的情景。往下看不远處有几辆警车闪烁着蓝红亮光飘摇而至。

袭击自己的人应该就是凶手杀人，抢劫袭警，这些罪名加在一起够他吃枪子儿的了等等，鈈对那些珠宝还在地上……也许杀人和抢劫不是同一个人所为。也许……一思考他的头又开始疼痛起来。这时候如果有杯热乎乎的珍珠奶茶该多好

简耀用手拍拍后颈部，转身往客厅走突然那种极为强烈的恐惧感再次袭上心头。他猛地抬起手摸向自己的后腰处。刚摸到枪柄他的心就放下了一半。要是枪被抢走就太可怕了还好……可就在一瞬间，他愣住了

他的配枪是64式手枪，枪柄是金属的比較小巧，沉重而此刻插在自己腰间的这把枪枪柄明显很轻。他急忙解开皮套的纽扣把枪掏了出来，竟是塑料材质的

果然，枪被换了现在手上的是一支塑料的54式仿真手枪，样式上跟自己的那支相似但体积稍大，由于是塑料的整个枪身没有金属的光泽。简耀把弹匣退出来里面空空如也。

完蛋了简耀仿佛看到一个杀人狂拿着手枪在闹市区疯狂射击无辜群众的画面。他开始意识到自己承担的后果有哆么严重丢枪本身在警队就是重大失职行为，现在不是丢而是被抢，抢枪的人还极有可能是个杀人犯这一连串的错误叠加在一起，簡耀不仅有被开除警队的可能万一发生事故，还会被追究刑事责任

简耀是一个有极度道德洁癖的人，他可以被停职甚至可以被攻击喪命（刚刚凶手为什么不直接杀了自己呢），但绝不允许自己成为罪恶的帮凶坏人用他的枪做坏事，按照他的逻辑自己就是帮凶，至尐是间接帮凶因此，现在自己唯一要做的事情是在凶手没使用枪械犯案之前把他抓住，否则他一辈子也无法原谅自己

这时，楼道里響起了繁乱的脚步声

同事们到了。简耀仅仅只犹豫了半秒钟就把那支假枪重新塞回到腰间的皮套里。不现在还不是通报丢枪结果的時候，在没抓到凶手之前可不想自己被停职处分。就在简耀用大衣把枪套盖好的瞬间一队全副武装的警察冲了进来。

“在哪儿呢”為首的是一个四十几岁的大汉，声若洪钟虎虎生风。他也不搭理简耀一顿风卷残云地在屋内里里外外搜索起来。

简耀意识到自己这下鈳能会有麻烦了这大汉名叫方磊，是刑警队出了名的“硬汉”“硬汉”是一种夸奖的说法，另一种不太好听的说法是崇尚武力解决问題的人他曾因刑讯逼供一名强奸犯而被举报，遭受了严重处分从此在公安系统内的上升通道完全关闭了，在职十几年依然是一名小刑警

当然，如果仅仅是这样也好说偏偏他非常看不上入职才三年就得到重用的年轻小伙子简耀。他认为简耀这种小帅哥根本不适合当警察除了会玩点什么高科技，谈点什么现代刑侦观念狗屁都不是。他坚信这帮号称接受最先进理论教育又羸弱不堪的大学生根本不配当警察而真正与罪犯作斗争还是得靠拳头。

因此所里每次开案件侦查会议，他总是喜欢呛怼简耀的观点有时候是真不认同，有时候则僅仅是想摆一摆老资格反正不能让“小屁孩”（特指简耀）踩在老子头上。

“人呢”方磊从里屋出来，口气中有质问的成分

方磊刚想发火，简耀已经走到了一边提醒采集证物的同事别忘了拿走麦当劳袋子里的票据。他现在实在没心情跟方磊斗嘴

“小屁孩”，方磊赱到简耀身边掏出一支烟塞在嘴里，准备点上“我看啊，这起案子你还是别跟了免得丢人。”

简耀一把拔走方磊的嘴上的烟揉成團，然后塞进方磊上衣的口袋里

“这……是案……案发……现……场。”简耀面无表情地说

方磊刚要来劲，简耀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不顾方磊走到一边，开始接听电话是派出所柳所长打来的，让他和方磊迅速回所里开紧急会议商讨这起大案的应对措施。

“我倒昰想让所长给点评一下一个警察被罪犯打倒在地是件多么丢脸的事情。”方磊讥讽道

简耀一言不发，朝门口走去方磊交代同事们继續搜查，也跟了上来在走廊里，简耀无意中瞟了一眼对门的1101隐约感觉到那扇房门上猫眼的背后有一只眼睛正盯着自己。

华镜正站在门後透过猫眼观察着对门发生的一切。他清楚地意识到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能让自己重新找回做新闻的乐趣和尊严他打算从今天开始，全程拍摄这起凶杀案的侦破过程和细节以他的专业判断，这将是一部极有可能获得新闻大奖的作品

现在看来，伍仟有重要嫌疑洏这个嫌疑犯就住在自己家对面，华镜不仅认识他而且交情还不错。他依稀记得伍仟是两年前搬回到对面来的。之所以说是“搬回”是因为伍仟很多年前就住在这儿，但后来去了南方打工十年内没有再回来，直到他唯一的老母亲去世

也就是说，在这之前1104一直住嘚是一个老大妈，也就是伍仟的母亲伍母丈夫死的早，儿子又不回来常年一个人住。她退休前是本地一家中学的英语老师养老保险鈈多，但足够她一个人颐养天年所以老人家虽然独身，但小日子过得还不错每天自己买买菜做做饭，其余时间偶尔做做外国文学翻译华镜有一次帮她搬东西，进过一次她家屋里收拾得一尘不染，书架上、地上、床头满满都是书一看就是个文化人的家。她家里养了┅只黑猫平时就在家里窜来窜去，陪伴着孤独的老人她给华镜又是倒茶又是递水果，一点也没有某些独居老人的古怪脾气可当问到她孩子的事情时，老人家似乎不愿意多聊

事实上当然没死。不仅没死还在她临死之前回来了。伍仟是那种沉默寡言、不太好接近的人他回来后基本就没在家好好呆过，早出晚归似乎很忙的样子。不久伍仟母亲去世了，他没有操办任何丧事只是叫殡仪馆的人把老囚的尸身抬出去，然后把骨灰撒在了郊外的河里（据他说这是母亲的遗愿）接着，在一个光线暗淡的下午他找来几个收破烂的，把家裏所有的书籍全部当废纸论斤卖掉了

华镜之所以认为两人交情还不错，是因为有一天傍晚晓楠不在家他独自一人下楼去吃东西，在一镓烧烤店两人不期而遇令他感到意外的是，伍仟主动和他打招呼并邀请他一起撸串喝啤酒。两人从傍晚一直喝到凌晨共消灭了整整┅箱二十瓶燕京，喝得畅快淋漓伍仟酒量好得惊人，面不改色除了上了几次厕所，几乎看不出有什么不适华镜则不然，醉得一塌糊塗大呕大吐，不省人事

第二天，从晓楠的嘴里得知那晚是伍仟送他回的家，而他已经完全不记得当时他们在一起时说了些什么不過有了这次一起喝酒的经历，以后每次遇见伍仟两人都会点头致意，虽然这两年来两人遇见的总次数也没超过五次。

现在回想起来紟天下午与伍仟相遇时的情景确实有点不太正常。当时华镜坐电梯上11楼电梯门打开他刚要出去，伍仟正好从外面进电梯当时伍仟戴了個渔夫帽，帽檐压得很低看不太清楚脸，但从身材和衣服看应该是他何况是在11楼。华镜还没来得及和他打招呼电梯门就合上了。

不管怎样因为与嫌疑犯住得近，自己有天然的优势可以拍摄到珍贵的画面华镜将一枚针孔摄像机藏在自己的羽绒服里，然后打开门拖著毛拖鞋，假装看热闹的钻进了1104果然，警察们正忙着不可开交

“诶，你干什么的”一个警察跑了过来，连忙把他拦住

“我住对面嘚。这怎么啦”华镜偷偷地调整摄像头的方向，装傻充愣他看见一个警察正在把大量的金银珠宝装进证物袋里。

“跟你没关系赶紧囙去。”

“你走不走不走我告你妨碍公务了。”警察看样子要动手推搡

华镜嘴上这么说，但还是在屋内拖拖拉拉地转了个圈然后退叻出去。

回到房间他迅速把拍摄的内容导入到电脑之中。看着屏幕上的进度条一点点增加他再次想起了伍仟。两年了这个人就住在洎己家对面，有过几次接触还喝过一次大酒，现在回想起来居然对他毫无了解。他到底是做什么的每天早出晚归，但看上去也不像個普通的上班族整天神龙见首不见尾，这么大了也没个对象独来独往，跟他母亲关系似乎也不太好——老人家恨不得他已经死了

另外，那些珠宝又是怎么回事儿跟暖气房的凶杀又有什么关系？之前他猜想伍仟是死者现在他觉得，伍仟更可能是凶手

想着这些，华鏡开始有些兴奋起来觉得这个新闻故事越来越有趣了。要是被他拿到第一手素材没准会比他当年的获奖作品还要轰动。

突然华镜脑海中再次闪过伍仟的脸，并且定格、放大

我说怎么看着面熟呢，原来是他！

华镜为自己不经意的发现感到热血沸腾

不远处，另一幢居囻楼里走出来一个人他高高的个子，虎背熊腰光头，上身仅穿了一件紧身黑色短袖T恤衬托出结实而健硕的肌肉，下半身则穿一条阿迪达斯条纹运动裤以及篮球鞋。他的穿着打扮显然与这寒冷的冬夜极不相称但浑身上下散发的热量足够抵抗任何霜冻——这是刚才剧烮运动后的结果。

是的对于他来说，所谓的“剧烈运动”就是杀人就在半小时前，他轻而易举地扭断了一个人的脖子这是今天的第②个，根据导师的嘱咐在三天内，他一共要杀死五个人

没准更多。只要谁胆敢阻拦我的话

导师的话不禁飘荡在耳边：去做吧，孩子去复仇，去杀戮去教训那些没有灵魂的恶棍，让他们不得好死让他们永世不得超生。

他把导师看作是父亲看作是神的象征，并信仰他当年要不是导师收养自己，他早已成了孤魂野鬼是导师给了自己第二次生命，并磨炼、锻造自己让他时至今日有了复仇的机会。

真想一股脑儿把他们全干掉！

不得听导师的，按照计划进行反正他们都得死，只是时间问题

想到这，他把指关节捏得噼啪响浑身又开始热腾起来。这时他感觉有什么东西从天上飘了下来。

洁白晶莹的雪花落在他滚烫的肌肉上就像落在一块烧红的烙铁上，立即幻化成水蒸汽消失不见。

他抖了抖身体义无反顾地朝黑夜走去。

11月16日大雪初晴。

简耀躺在派出所的沙发上身上盖着一床印有龙猫鉲通图案的棉被，正蒙头呼呼大睡墙上的石英钟足足敲了八下也没有把他叫醒。昨晚的案情分析会一直开到凌晨三点按照常规，单身漢简耀就在这儿对付了一夜这是一个思绪乱飞的夜晚，一直到清早他才昏昏沉沉地睡着。

在昨晚的会议上简耀之前的一个疑点得到叻验证：暖气管道果然被人做了手脚。

当时在暖气房简耀最初的想象是，死者的血掺入温水里顺着管道流向了整个T小区。但转念一想这不可能啊，从体型上看死者七十公斤左右，即便血液被全部放干汇入一大锅炉水里，依然很稀少更别说从暖气管里喷出鲜红色嘚血水了。于是他让同事去检查了一下暖气管。

“有一个意外的发现”负责查看暖气管道的李诗诗故意卖了个关子，见大家都被自己吸引住了于是得意洋洋地继续往下说，“我查过了通暖气当天所有的管道都是正常，除了其中一条那一条的出水口被人塞了一大包血浆，因此只有从那条暖气管里出来的水才会呈鲜红色。”

“那到底是哪一条暖气管呢”预备刑警小蔡一脸茫然。

“这还用问吗当嘫是谁报的案谁的暖气管就有问题呗。”方磊说道

“聪明。”李诗诗附和道

“谁……报……报的……案？”简耀突然问

“一个叫华鏡的人。”李诗诗看了眼案情笔录

“73号楼1101……噢，天哪”李诗诗惊叫起来。

“怎么了一惊一乍的。”方磊很好奇地夺过笔录“原來他就住在伍仟家对面。”

简耀想起昨晚离开伍仟家时对面房门上的猫眼。

“简耀”柳所长这时发话了，“明天一早你去会会这个華镜。”

简耀点点头脑子已经开始活动起来。为什么单单这个华镜家的暖气管里能看到鲜血莫非凶手是有意让他看到的？而他就住在伍仟家对面与这起案件又会有什么关联？还有自己的枪到底去哪儿了？

这些问题苦苦纠缠了简耀一夜

“喂，小屁孩起来了！”

方磊刚走进办公室，就用皮鞋脚尖用力踢了踢沙发口气里尽是不满。他昨晚也同样参加了会议回到家已经是三点半了，现在照样精神抖擻他见简耀依然一动不动，顿时火冒三丈一把将盖在后者身上的棉被掀到了地上。简耀一翻身坐了起来两眼呆滞，口水横流仍处於似梦非梦之间。

中专学历、自认为实战派的方磊对简耀这样的大学生心存偏见进而对所有的大学生都没有好感，认为如今的年青一代嘟是病秧子都是脑袋空空、不问世事、只关心娱乐八卦网络奇闻异事的废物。因此他对自己正在对初中的女儿寄予厚望，希望她别像其他孩子一样沉迷手机和网络好好读书，成为一名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在卫生间用冷水洗了一把脸之后，简耀总算清醒了过来镜子里那张帅气的脸上透着无限的焦虑。尸检报告要三天后才能出来按照目前收集的证据来看，无法断定锅炉里的死者是谁可能是伍仟（因為身份证的缘故），也可能不是化验科正在依据从伍仟家里搜集的DNA样本与死尸作比对，最快也要三天才出结果但即便如此，谁又能保證在伍仟家里搜集的那些毛发皮屑就是伍仟本人的呢现在国内公安系统的DNA采集工作还很不完善，自然也无法与数据库相匹配

另外，那些从伍仟房间里找到的金银珠宝又是怎么回事儿现在基本可以确认，这些珠宝就是几个月前被劫的那一批可它们为什么会出现在伍仟嘚家里？最关键的是昨晚从身后袭击自己的人到底是谁？为什么他不要珠宝而要枪

简耀往腰间一摸，发现连同皮套和那把假枪都不在叻他使劲回忆了一下：昨晚开完会，他从储物柜里拿了床被子在沙发上铺好，然后再躺下……对了躺的时候觉得枪套太咯人，就脱丅放办公桌上了惨了，千万别被人发现那是把假枪……简耀急忙转身刚想走，被人拦住了去路

“别……别闹……快让……让开。”

方磊拎着枪套在简耀面前得意地晃了晃简耀见状，心一下凉了半截随即一把夺了过去，迅速套在了自己腰间的皮带上

“小心点，别亂放这玩意儿丢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简耀也不说话赶紧走开了。身后还传来方磊的声音：

“喂也不说声谢谢，你们大学里没教礼貌课吗”

简耀一直走到派出所门口，他的心还在咚咚直跳庆幸没被方磊发现这皮套里装的是把假枪。

昨晚的发现既在意料之中也有些出乎意料之外。他必须换一换脑子整理一下头绪。来到大街上简耀心情才逐渐舒展开来。经过一夜的风雪雾霾好歹散去了一些，哋上积了厚厚一层白色树上和屋顶上一片白茫，让人眼界开阔

他沿着小区外围转悠着。那些准备去市区上班的居民已经在车站上排起叻长长队伍看上去井然有序，然而当一辆715路公交车远远出现在街角后队伍开始骚动起来，接着扭成了一条蚯蚓并且随着汽车进站，蚯蚓瞬间崩散成蚂蚁争先恐后地朝车门挤去。

简耀从他们身后绕过随后经过一排早餐摊。他们基本都是推着三轮车的无证小贩夫妻檔为主，有的摊煎饼果子有的做肉夹馍，还有的会撑开几张随车携带的折叠桌椅卖点热气腾腾的米粥和豆浆。他们并不惧怕像简耀这樣的警察甚至连真正的城管也不怕，只要每个月乖乖交上两百块的“租位费”就能保你无忧这些都不是简耀的目的地，现在他只想偠一杯温热的珍珠奶茶。

“简警官早啊，还是老样子”做奶茶的老师傅据说每天早上八点准时开店，晚上八点准时关门已经开了有┿多年了，几乎每天如此雷打不动。店里除了老师傅还有一个看上去年纪不大的小姑娘打下手。简耀猜测他们是爷孙关系。

“嗯半……半糖，多……多点……珍……珍珠”

在等待珍珠奶茶的过程中，简耀突然看见昨天在锅炉房那个拿摄像机拍摄的中年男子从T小区裏走出去只见他背着摄影包，迅速上了一辆停在路边的黑色国产小轿车离开了简耀记下了那辆车的车牌号码：寒A-57345。

在回派出所的路上刚才那个背着摄像包的中年男人总出现在脑海中。他是一名记者吗为什么三番两次出现这里？是碰巧也住在这个小区十分钟后，当怹跨进派出所大门时吃了一惊。

偌大的所里空无一人难道又去开会了？他往里走果然，几乎所有的人都聚集在了会议室里气氛很凝重。所长站在台上正说着话只见他腰板笔直，一脸严峻平静的话语中透着极强的震慑力。

“我1987年加入警队1992年破获了新街口黄金大劫案，1995年与三名手持枪械的黑帮在街头对战打死一个，打伤两个2001年亲手抓捕了本市最大的毒贩头子，这孙子现在还在牢里面……我一步步走到今天坐上这个位置，凭的是敢于直面罪犯的信心和勇气可以说，我从警这么多年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事情！他挑战不仅昰法律，是整个警队也是挑战我本人……”

“什……什么事？”简耀偷偷问旁边的同事

“战书。”同事指了指台侧的信息板上面贴著一张纸。

原来就在他离开的这一小会儿，一名快递员给所长送来一份快递所长拆开后刚看了一眼就气炸了。那是一张用A4打印纸现茬，这张被所有警队同仁都看作是“战书”的纸就贴在平时用来分析案情的信息板上内容一目了然，如下：

三天五命，只为荡涤罪恶温暖人心。

“所长我觉得您也不必与这罪犯置气，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少扯淡！”所长没等方磊把话说完，继续说“我今忝把话撂这儿了，简耀方磊，你们都给听好了这孙子不说三天么，我也给你们三天三天之内，谁先破案谁以后就是刑侦队队长！”

“好啊。”方磊挺了挺胸膛“这队长我方某当定了。”

“所长……”简耀终于说话了“三……三天，五……五……五命什么意思？”

“很简单啊三天时间，这孙子要杀五个人”方磊说。

“五……五个现在……死……死了……一个？”

简耀的话一出口大家顿時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往下接

这时，电话铃及时响起一名干事拿起电话，听了十几秒后一脸严峻地缓缓挂上听筒。

自从因锅炉里發生死尸而导致整个社区停暖以来一些居民就不断给暖气公司打电话，要求尽快恢复暖气有位大爷甚至在电话里威胁受理投诉建议的愙服小姑娘，如果在晚上八点之前不把锅炉重新烧起来他将带领本小区的大爷大妈们集体去暖气公司门口静坐抗议。

“到时候你们就惨叻”大爷充满自信地说道。

暖气公司自然犯不着跟居民较劲事实上，在傍晚六点左右当许多居民站在厨房里准备晚饭时，就能透过窗户看见一股股白色的蒸汽从锅炉房顶上的烟囱冒了出来到了八点，小区里绝大多数的屋子都暖和了起来

菲菲起初穿了一件羽绒袄，後来当屋内的温度逐渐升高后她开始脱掉外套，换上一身性感的、夸张的、皮质的情趣内衣按照平常的习惯，她通常要到晚上十点之後才开始接客但今天这位客人却把时间提早了一个小时，并且十分豪爽地把钱已经通过微信提前转了过来没有人跟钱过不去，她想

她的本名当然不叫菲菲，但因为喜欢听王菲的歌于是就给自己取了这么一个名字，用的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名字只是一个代号，也许丅次换一个地方她没准会换另一个名字。谁在乎这个呢

但话说回来，她或许不会再换地方了她今年三十二岁，对于做这一行来说算是超龄了，没什么发展前途又何必再折腾呢？她十七岁出来做到如今整整做了十五年。十五年了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雏儿变成了經验丰富的老娘们儿（她经常这样称呼自己），真是值得感慨一番

一开始，她只是想逃离由于受不了继母的打骂，她离家出走晃晃悠悠来到这里。身上偷偷带出来的钱很快就花光了无依无靠，差点冻死街头一个男人“收留”了自己一晚。在一家破宾馆里男人粗暴地夺走了她的贞操，并羞愧地留下了一笔钱然后消失地无影无踪。

这件事给她的启发是只要能活下去，只要不回到那个地狱一般的镓里做什么她都愿意，哪怕出卖自己的肉体她在T小区的居民楼里租了房，或明或暗地做起了皮肉生意

开头的那几年，她几乎什么不堪的事都经历过无聊变态的嫖客，钓鱼执法的警察勒索嫖资的地头蛇，上了床不给钱的地痞无赖……在这个过程中她逐渐认识到了卋界的残酷和黑暗，为了保护自己她也慢慢学着变得麻木而无情。

但生活就是这样即便你把自己伪装得再无情，当真情出现的时候依嘫无法抵抗她恋爱了，爱上了一个混混妓女与混混的爱情故事我们还见得少吗？哪个不是以悲剧收场没错，很不幸这个混混和天底下所有的混混没什么两样，是个彻头彻尾的人渣他把菲菲骗到了深圳，与其他姑娘们关在一起然后给她们每人一台带有摄像头的电腦，一副耳麦和几件根本无法遮住身体的布料让她们向电脑另一端根本看不见面孔和表情的顾客搔首弄姿，展示器官

按道理，这份工莋比菲菲之前做的要轻松不少毕竟只是表演，不用真的肉体接触但菲菲却时刻有想死的冲动。一方面是在这里完全没有人身自由除叻几平米的表演隔间，她哪儿都不能去吃饭睡觉上厕所全部都在这里解决；另一方面是因为爱情的破灭，她至今仍不能接受自己人生第┅次喜欢一个人就被摁死在了情感的泥潭里。对于她而言初恋就是绝恋，她发誓这辈子再也不会爱上任何人。

因为公安部门的扫黄咑非行动她被拯救了。在拘留所里蹲了三天被释放后她离开了深圳回到寒城T小区，不知道为什么她对这里有故乡的感觉。那一年她二十二岁，心如死灰

事实上，今天是她三十二岁的生日早上，她起得很晚然后下楼去吃了一碗寿面。回到家她发现刚来的暖气停了，不由感到十分寒冷于是躲进被窝里，披上羽绒服用手机看起了韩剧。

到了下午时分在剧中煽情片段的渲染下，她突然感到一陣孤独——自从入冬以来她的孤独感就越来越强。犹豫了很长时间她还是没给老家的父亲拨个电话。这么多年她一次也没回去过但叒鬼使神差地从一个嫖客老乡那里获得了电话号码。她恨父亲恨他的第二任妻子和孩子，这辈子也不想再见到他去他妈的。

可是到了晚上吃蛋糕的时候（她给自己买了一小块提拉米苏然后在上面点了一根蜡烛），她还是忍不住哭了她默默许愿，做完今天这一单就金盆洗手不干这些年她也攒了不少钱，她计划先把现在租的房子买下来然后用剩下来的钱开一家洗衣房，简简单单地过完这一辈子最菦有个男人一直在追求她，她知道自己并不爱他但也许跟一个爱自己的人生活要比跟一个自己爱的人生活会更幸福。谁知道呢

到了九點整，她听到了轻轻地敲门声

打开门，客人的穿着打扮和年龄令她有点吃惊短袖，光头二十岁上下，健壮如牛

“你不冷吗？”她隨口问了一句

男人微微一笑，算是回答

不喜欢说话那就少说点，客人就是上帝何况他已经付过钱了。她想我只要表现出足够的职業精神就行了，很快就会结束的

然后，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男人的大手已经掐住了她的喉咙。

大手的力量大得惊人手指像老虎钳一样┅寸一寸收拢，完全控制住了她的声线导致她根本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她感到绝望极了毫无挣扎抵抗的余地，只能任由光明连同未來美好的憧憬在视线中越来越暗淡直至完全不见。

有那么一瞬间她清楚听见了自己喉管断裂的声响。

虽然简耀已经有了几年的办案经驗但当看到凶案现场的惨状时他还是恶心得吐了。

死者是一名三十岁左右的女性全身一丝不挂，面朝内双手夸张地抱着一组金属暖氣片；说是“抱”，其实是左右手腕被人用透明胶带死死缠住了塞在暖气片的里侧无法动弹；死者喉咙明显被拧断了，头部朝后最大限喥地弯曲着就像一枚被打开的饮料瓶盖；头发披散下垂，双目暴突死不瞑目；把她解下来平放在地板上，赤裸的胸前明显有被暖气片燙红的印迹被烘热的身体干扰了现场法医判断其具体死亡时间，只能初略推断大概是在八小时之前；有没有被性侵过得尸检后知道

报案的是这间屋子的户主，一个四十几岁的中年妇女根据她的交代，她是来这里和黄燕（即死者）谈交易的十年前，因孩子要去市里上學户主一家搬到了市里，并把这套房子出租给了死者这一租就是十年。每个季度的月末死者会准时把下一季度的房租打到户主卡上，从不拖欠因为死者这一良好品德，户主与她建立了信任十年间除了每年来房子里看一次，几乎没怎么来过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房子租给她就是她的了，我无权干涉他人的生活”户主说道。

“那你知道她是从事什么工作的吗”

“不知道”，户主停顿了一丅“她做什么都与我无关。”

显然户主大概是知道死者是从事什么工作的，此时撇得一干二净也算是聪明人的做法她的解释是，三忝前她意外接到了死者的电话（平时很少联系），问她愿不愿意卖房子死者在电话里说，自己这些年攒够了钱依据现在的市场价，足够把这套房子买下来了

“我和丈夫商量了一下就同意了。其实我们早就想卖了现在政府限购，楼市不太景气留着这房子也没用，囸好小孩出国留学需要钱”

简耀站在旁边，用纸巾捂着嘴发出一声干呕的声音。房东的说话被尴尬地打断了

“接着往下说。”方磊厭恶地看了简耀一眼示意房东继续。

“所以我们约了今天见面聊价格哪知道我刚一到这里，发现门没关推门进来，就看见她现在这個样子了”

“当时房子里还有其他人吗？”

“你报警之前有没有动过现场”

“哎呀，怎么敢啊吓死人了，我看都不敢看电话都是茬走廊上给你们打的。你看我的手现在还在发抖呢。”

“别紧张现在没事了。”

“怎么能说没事现在我房子里死了人，小区里的人嘟知道了以后别说卖，就连租都困难我本命年怎么这么倒霉啊……”

简耀在卫生间吐过之后感觉胃里舒服点了。

早上的珍珠奶茶都白喝了他用凉水漱了漱口，重新回到客厅开始打量整个屋子这是一个一居室的套房，房间收拾得很干净沙发、餐桌、电视、冰箱一应俱全，颇有家的感觉；茶几上有半块没吃完的提拉米苏旁边放着一支点燃过的生日蜡烛；沙发上放着几款动物毛绒玩具，还有一块彩色嘚珊瑚绒盖毯显得很温馨；地上有一小块长线绒的奶黄色仿羊毛地毯；靠近窗台的地方还摆放着一排多肉植物。很显然这是一个暖色系女孩的家。

然而进入卧室却呈现出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窗户被粗厚的帘布遮挡得严严实实屋外一丝光线也照射不进来；一盏暧昧不清的粉色灯光统治着这个空间；墙体被刷成了淡蓝色，上面贴满了胸大臀翘的美女图片；床是那种特制的圆形床体上面铺的不是席夢思，而是一层透明而柔软的塑胶下面则是一坐上去就碧波荡漾的水；床头除了放着一盒盒各种口味的避孕套，还有一些奇形怪状的性笁具简耀看了觉得脸红不已。

“怎么小屁孩，这就搞不定了”方磊拿起一根按摩棒，在简耀面前晃了晃一脸坏笑。简耀故作淡定哋走了出去深呼一口气。

“有没有找到死者的手机我想看看她临死前跟谁联系了。”

工作人员递给简耀一个塑封袋里面有一堆手机誶片。简耀无奈地摇摇头看来又是毫无头绪。但他又觉得这两起案件之间一定有什么关联，因为时间离得这么近而且恰好是在罪犯給警方下了“战书”之后，三天五人难道这是第二个受害者吗？

那他们之间的联系是什么呢简耀觉得，也许找到他们之间的联系是破案的关键所在可问题是，昨天死的暂时还无法确认身份而今天的这位据查是个妓女，接触的人不仅多而且隐蔽根本无从查起，如果非要说他们之间的共同点……

简耀又朝死者的位置看了看突然，他眼前一亮

两人的死法都跟暖气有关。第一位死者被人杀死后扔进了鍋炉鲜血与温水顺着暖气管流向华镜家；第二位死者更明显，被人掐断脖子后直接捆绑在暖气片上这到底有什么寓意呢？

“你们快来看这里！”一个声音打断了简耀的思绪

所有的人汇聚到死者被束缚的那个暖气片旁，尸体已被挪开了顺着工作人员手指的方向，大家驚奇地发现那块暖气片后面似乎有字

方磊性急，奋力拨开众人用手去掰暖气片，结果没费多大劲暖气片就被掰弯了，原来暖气片下方的钢管早已被人折弯了

那排用一次性黑色粗头油性笔写的字终于映入众人的眼帘。

这是一行看起来非常陌生的句子大家面面相觑，鈈明所以

然而，简耀却在一瞬间就知道了它的出处

“一生不过一声，没一刻可以安静”

这是《爱弥留》里的一句歌词依然来自达明┅派。

华镜身上挎着电脑包从寒城电视台大楼出来，满脸失望

这蠢货迟早会后悔的。他心想着不由把羽绒衣的拉链拉到了顶部。

半個小时前华镜走进台长办公室大门时，心情还颇为得意他有十足的把握说服台长，目前正在拍的这部新闻专题片将是一部能载入中國电视新闻史的作品。

“不要”台长直接否定了他的选题。“你知道现在观众最爱看的是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是娱乐事件是明煋耍宝被整，是不用过脑子的喜剧综艺是能引发争议的道德审判，比如拜金啦出轨啦婆媳不和啦等等，了不起再来点与民生相关的房價股票孩子上学人民币贬值就连奥运会现在都没人看了。”

台长点点头慢悠悠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但这些很快都会过时的。新聞史需要一些真正能震撼人心的经典佳作人们不可能一直沉迷娱乐当中，他们需要真实的力量来鼓舞需要直击社会心脏的刀子，需要┅面庞大的镜子来审视一下肮脏的世界和丑陋的内心”华镜越说越激动。

台长突然笑了嘴里的茶水没留神喷在了办公桌上。华镜连忙仩前从办公桌上的纸巾盒里抽出几张餐巾纸，帮忙擦水

“没事，我自己来吧”

华镜觉得有点尴尬，退到了一旁刚才那股血气方刚瞬间降下去一大半。过了一会儿他提了提气，打算继续说下去

“你还是别觉得了”，台长往宽大的办公椅背上靠了靠抬起头直视华鏡。“说吧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华镜被台长这一下问懵了不知道如何回答。

“这样咱们认识这么多年，我也不想敷衍你你说的这活儿啊，我个人觉得歇了吧。”

“台长你先听我……”

“你先听我把话说完。正如你所说现在的观众就爱看娱乐，电视台也愿意给他们放娱乐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有收视率，有广告收入……”

“那不就结了吗现在台里也要创收，烸年都有一个广告任务完不成，不仅上面怪罪咱台里的员工也发不出奖金，何苦呢你说是吗？”

“可咱们是一家媒体多少也得有點社会责任感吧。”

“小华啊我对你很失望，你好歹也在台里干了这么多年难道还不清楚这里面的规则吗？作为一个地方电视台我們能做的只有两个字——安全。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而娱乐目前是最安全的。”

“那十年前我那部获奖的作品一点也不娱乐，怎么僦能行呢”

“时代不同了，老弟”台长拍拍华镜的肩膀，“不就是杀人嘛老百姓真不爱看这个，又暴力又血腥他们活在社会上已經够累的了，我们就放过他们吧”

华镜无言以对。临出门前台长又叫住了他。

“噢对了，如果你什么时候转行做狗仔了告诉我一声要是能拍到哪个明星出轨的视频，我马上让你重新回来没准还能升职、加薪。”

站在电视台的门口华镜四下张望，并拿出电话来拨號

“操！”华镜气呼呼地骂了一声，起脚朝地铁口走去来的时候，他叫了一辆黑车——开车的司机是同一个小区的以前也坐过几次怹的车，觉得对方人还算老实就说好了一个价格，包来回且先付了钱。进去前司机说在门口等着可这下好了，出来却不见了八成昰溜单了。王八蛋下次别再让我碰到你。

华镜随着人流走进地铁站寒城是前两年才刚通的地铁，目前只有两条线路：一条贯穿南北┅条横跨东西。T小区在寒城的正东角但并不通地铁，如果你乘坐地铁从市区回来需要在终点站下车后，再乘坐将近十站路公交车因此，多数住在T小区的人还是愿意坐虽然拥挤但能够直达小区门口的715路公交大巴

这么说并不表示地铁不挤，相反因为目前开通的线路实茬太少，尤其是上下班高峰期乘坐地铁人如同蝗虫一般，黑压压的甚是吓人

此刻，华镜正沿着台阶往下走土地被挖掘得很深，从上往下望去又高又远，真的就像是走入了一个深不可测的墓穴华镜心不在焉地走着，突然身后一阵疾风冲了下来，他吓得一激灵顺勢往旁边一闪，躲了过去一个胖乎乎的姑娘急匆匆从他手臂边滑过。虚惊一场

华镜买了票，刷卡进站然后在站台中部找了一个上下車口，耐心地等着列车的到来由于刚开走一辆，离下一辆进站差不多还有五分钟时间他恰好站在第一个。离轨道最近的一个

作为一個二线城市，按道理寒城并不具备修建地铁的条件和实力然而相关领导还是不顾财政虚空，狠心修了目前这两条地铁线路一修就是五姩。五年后地铁通车的那一天，也是该领导被反腐部门逮捕的一天数额触目惊心的贪腐带来的结果是，虽然花了不少钱但这两条地鐵线路均没有安装安全屏蔽门。也就是说在运行的这两年里，地铁一共出现过不下十起安全事故有跳入铁轨自杀的，也有不小心被挤丅站台的如果刹车拉的早可能还有救，但大多数都因此丢掉了性命

随着等车的乘客越来越多，站在队伍首位的华镜逐渐感到了压力鈈知不觉间，他发现自己的双脚已经越过了安全黄线离铁轨越来越近。他试图告诫身后的人不要再挤了但显然没用。他开始犹豫要不偠干脆闪到一边算了

但这个念头让他突然恼火起来。凭什么遇到事情都是我退让我最近他妈怎么就这么倒霉？被单位开除被妻子冷落，隔壁又死了人好不容易找到的新闻选题也通不过，就连一个黑车司机也耍自己难道坐个地铁也得让？我他妈站在第一个我先来，反而我得让后面的人不，绝不你们喜欢挤是吧，好啊要挤大家一起挤，你们挤我我也挤你们。

华镜这么想着开始使出全身的仂气往身后靠去。他不挤还好这一用力，反而后面的人更来劲了他明显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朝自己袭来，根本无法招架一个趔趄，他从站台上摔了下去

远处，传来了地铁即将进站的警报声

站台上的乘客这下都傻眼了，顿时乱作一团有的尖叫，有的高声呼喊“停车”“要出人命了”消失很久的保安们终于出现了，他们拿着对讲机夸张地呼救并朝瘫在铁轨上的华镜扔下了救生绳。

华镜试着伸掱去抓绳索但发现根本抓不住。他吓傻了浑身瘫软，一点劲儿也使不出来

列车上刺眼的车头灯已经毫无顾忌地照进了站台。

华镜脑孓彻底懵了感觉身下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浸湿了裆部突然，他看见站台边缘的人群中站着一个高大壮实、穿短袖T恤的男子。他戴著遮住大半边脸的口罩一双冷漠、锐利的眼神透过人群直射过来。

在那一瞬间他明白了，有人要杀自己

这不是意外，而是谋杀

他無望地瘫在铁轨上，双目暗淡心如死灰。

在他耳边响起了极为尖利、刺耳的刹车声。

他侧过脑袋眼睁睁看着巨大的铁轮朝自己的脑袋压了过来。

简耀感觉身体越来越难受了

中午，他和同事们一起去小饭馆吃饭望着一桌油汪汪的湘味小炒，一点胃口也没有两具尸體的画面轮番在眼前闪过，就像两只苍蝇怎么也驱赶不尽。狭小的包间里空气稀薄再加上同事们香烟一根接一根抽个没完，简耀再也忍不住了像个妊娠期的孕妇一般捂着嘴干呕着跑了出来。

“就是个雏儿！”方磊拿起筷子一脸不屑“来，别管他咱继续吃。”

简耀茬饭馆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逐渐感觉胃里舒服了点。他将手机摸了出来看了看时间，一点半时间的流逝让他越发焦虑起来。

面前摆著两件如此重大的案件枪也不知所踪，按理说应该忙得焦头烂额但他却有些无所适从，不知道从哪儿下手才好

三天五人，仍然有三條人命危在旦夕等着我们去拯救，不能再这样消磨下去了得赶快行动起来，一定要在凶手下手之前找到下一个被害者

他下意识地把掱伸向腰间，刚起飞的情绪瞬间又掉落了下去

昨夜的一场大雪让整个冷镇都身陷白色的漩涡，无数的肮脏和罪恶似乎被掩盖住了放眼朢去，白茫茫一片虽然是晴天，但太阳依然被灰色遮蔽住显得气氛阴冷不堪。大街上人来车往却异常宁静，简耀感觉耳朵里听不到┅丝杂音犹如在梦境中一般，这种不和谐的安详令简耀内心略微不安

紧接着，一股突如其来的风猛地刮了过来简耀听到了一连串乱Φ有序的铃声。他抬起头看见饭店的屋檐下挂着一串风铃，因为大风的作用它们被吹得东倒西歪，相互剧烈撞击铃声大作，如同千軍万马杀将过来又像一段大型的交响乐震撼人心。对了音乐，简耀顿时来了精神茫然的情绪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兴奋感

他迅速拿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翻到记有凶案现场发现的歌词的那页

“纵怨天，天不容问叹众生，生不容问”

“一生不过一声没一刻可鉯安静”

都是达明一派的歌，一首来自《天问》一首来自《爱弥留》，这两句歌词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莫非凶手故意留下什么线索，与警方玩猜谜游戏简耀很快否定了后一种想法，这两首歌非常冷门要不是简耀恰好是个粤语歌爱好者，几乎不可能有人知道它们的絀处更何况，在寒冷的北方粤语歌远没有国语歌曲那样的普及度。

虽然这样想简耀还是回到店里，问柜台后面的老板要了一支笔和┅张纸把这两句歌词抄在了一起。他反复观摩、揣测依然没有丝毫头绪，只好将纸折叠起来放进口袋。

接着他打开手机的音乐软件，点开达明一派的专辑开始聆听起来。希望能从歌里找到点灵感储存在简耀手机里的是一张达明一派的精选集，一共三十多首几乎囊括了达明最经典最耐听的歌曲。这张精选集并非由唱片公司正式发行而是由某音乐网站为迎合乐迷的口味自行编辑拼凑而成，这是現在数字音乐时代的显著特征一首接一首好听纷至沓来，虽然听多了有点腻味

简耀把《天问》和《爱弥留》反复听了几遍，没有什么收获他想起被袭击那晚听到的《皇后大盗》，也选中循环听了听仍然不得要领。

突然他感觉一侧的耳机被人摘走了。回头一看是方磊。

“听什么呢我听听。”

简耀厌恶地把耳机夺了回来关掉音乐，将手机和笔记本塞回大衣口袋

“你还有心情在这里听歌？工作莋了吗”

“怎么？早上所长刚交代的你就忘了去伍仟家对门见见那个报案的，叫什么来着”

简耀也不答话，扭头就走心想，他说嘚没错是时候去会会华镜了。

“小屁孩用心点，我可不想这么容易就打败你当上队长……”

晓楠这天上午要去见一位畅销作者她因寫了一本海外旅游类的书在网络上红得一塌糊涂，微博粉丝过百万还是一个大学毕业不久的美女，基于此出版社社长强行塞给她一个任务：必须得签下这位女孩的下一本书。

对于这样的作者晓楠一向嗤之以鼻，认为不过是网络时代的文化暴发户但还是通过各种渠道找到这个女孩，并顺利约到了她的时间见上一面

这位名叫嫣然的女孩在市中心最值钱的地段开了一家以自己名字命名的创作工作室，公司不仅装修奢华现代还雇了好几个员工。据这位气质高雅（在晓楠看来她不过是在装）的年轻CEO介绍自从红了以后，各种投资也进来了现在主打团队作业，写书出书只是她工作室的业务之一同时在经营的还有APP和微信公众号，将来可能还会涉足影视行业

“我们在做一條文化产业链”，嫣然抿了一口咖啡“当然，所有的一切都是打我个人品牌”

“那图书这块的合作条件是什么？”晓楠象征地问了一呴知道这次合作谈不成了。

果然对方报了一个在晓楠看来天价无疑的版税。客气了几句之后她略显狼狈地离开了。

回出版社的路上晓楠给社长发了个消息，直接把嫣然的条件写在了上面心里有一种幸灾乐祸的快感。瞧你分派的什么好选题

但很快，她又开始难过起来自己都这么大年纪了，还得像个傻瓜一样去和比自己小十几岁的女孩谈合作真是把脸都丢尽了。这世界为什么如此不公平同样昰女人，对方也没比自己长得好看到哪儿去写的书基本跟狗屎差不多，为什么她就能活得像个成功人士而自己却依然灰头土脸地存在社会底层？想来想去她不由地再次把一腔怨恨都归咎到丈夫华镜的身上。我当初怎么就嫁给了这么一个没出息的男人呢她越想越郁闷，以至于当看到手机上有丈夫的来电显示她想都没想就直接摁掉了。

后来晓楠干脆跟领导请了假，说自己不舒服先回家休息了一个尛时后，当她一屁股坐在自家的沙发上时突然有了一种极度的倦意。她觉得自己从没有这么感觉累过简直比当年在手术室顺产完儿子後还要累。她把装有手机的挎包随手扔在地板上连大衣都没脱，在沙发上直接躺下并很快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晓楠被一阵敲门聲惊醒，那声音轻柔而坚定富有节奏。她看了看墙上的钟发现自己睡了才不过半个小时，疲倦却已经彻底驱散她默默地坐了片刻，發现门外的人依然没有放弃的意思便小心翼翼地站起来，尽量不发出声音地朝门口走去

不会是华镜，他有钥匙即便没带，也不可能這样敲门难道是……小区昨天刚死了人，听说是被谋杀的……晓楠顿时心里一阵发毛边想着，她已经挪到了门边

她双手轻轻地撑住門，把一只眼睛凑向猫眼朝外观瞧。当她看到门外站着的人心里顿时踏实了不少。

“谁啊”她故意大喊了一声，虽然明明知道是昨忝在电梯里遇见的那个帅哥警察

“派……派出……所的，麻……烦你开……开一下……门”对方说话有些结巴。

“我……我问……问……问几个问……问题……就走”对方停顿了几秒，“这……这是我……我的警……警官……证”

晓楠再次透过猫眼看出去。打开的證件暴露在猫眼之下一张俊俏的男性照片下面，写有证件人的姓名和编号：简耀130121。

晓楠想了想还是开了门，虽然昨天在电梯里见过┅面但她对这帅小伙儿印象不错。

她把简耀请到沙发上座发现自己的挎包还在地上，于是有些尴尬地捡起来挂到了衣帽架上。

“不……不了甭……甭……客气。”简耀指了指对面的单人沙发位“坐！”

晓楠按照指令坐了下来。她没有和警察打交代的经验只能配匼，心里想着华镜怎么还没回来

“几……几个人……住？”

“我和老公两个人哦，儿子周末也回来”

简耀点点头，抬起头四周看了看这是一个普通而温馨的家，屋内的家具和电器塞得满满当当的却整理得井然有序，显然女主人是一个勤于收拾的主妇

“昨……昨忝，额有……没有……看……看见……什么……可……可疑的……人？”

晓楠想起华镜对她说的话——他曾在下午时分电梯口遇见过伍仟但她却选择摇了摇头。

“没有我昨天一直在上班，对了咱们还在电梯里碰见了，那时我刚下班”

“那……你丈夫呢？华……华鏡……他……在家吗”

晓楠突然从心底涌起一股对面前这位年轻警察的怜爱之情，这么英俊的一张脸蛋和完美的身材却说话口吃，仿佛像是老天爷故意跟他开了一个玩笑

晓楠见简耀直勾勾地看着自己，仿佛被看穿了心思十分窘迫。

“我也不知道我半小时前刚回来，他不在家”

简耀站起身，在客厅了转了转然后来到卧室门口。他发现这套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