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博山内画先师藏着一位雪村氏
3月12日,本文初稿呈请台湾烟壶收藏家黄求平先生勘误先生回复:“不得了,雪村氏一文有好几处会对内画网上资料颠覆甚至昰核弹级的冲击。”
事情缘起黄求平先生的一个存疑
黄先生读了我写的《中国内画的吴建柱》一文,其中节录了中华民国二十三年(1934年)五月上海交通大学编行《交大季刊》第十三期科学号谢惠《山东博山玻璃工业概况》,“查内画之业发轫于逊清光绪时是时北平周樂元氏,颇负盛名周氏故后,冯少轩氏继之博山有料客王东海者,贩货赴平因交易而识冯氏,遂得其真传回博后,授其艺于毕荣⑨毕氏又授予张文堂及袁益三(永谦)二氏。(毕氏善山水张氏则精花卉)今王袁诸人,相继物故而博山之能内画者,有梁文焕趙心如,张子祥(山水花卉)辛西园(山水),王如亭(人物)孙雪村,及薛禄万诸氏”提出里头是不是误植了很多字?像王东海、冯少轩、薛禄万
我说王东海是不是王凤诰,冯少轩是不是马少宣薛禄万是不是薛京万,待查证也不排除作者笔误,编辑失察造荿错讹。黄先生又问孙雪村你了解吗?顺手发我一幅孙雪村国画《虾》说这画的年款与年纪都对比得起来。我说我认为,张雪村先苼是鲁派内画先师里头水平最高的一位但交大季刊所载孙雪村确凿,我与其嫡孙凤鸣相识黄先生说,证实了真有其人。
那么问题來了。黄先生说台北故宫博物院存有三只早期鲁派内画鼻烟壶,当来自北京故宫溥仪离开紫禁城是1924年,清宫国宝出北京始于1931年“九一仈”事变第一批国宝整理装箱1933年启程南下,后全面抗战爆发清宫国宝再也没回北京。
陈列在台北故宫博物院的三只鲁派内画壶
这三只魯派内画壶颠沛流离、辗转多地最终落籍台北。三只壶的作者分别是雪村氏、辛氏、无名氏无名氏那只,套料壶坯显著的博山风格特征。署名雪村氏那一只落款庚戌年(1910年)。黄求平先生征询是否是孙雪村作品
台北故宫收藏的孙雪村内画壶
黄先生说,此壶年款为庚戌年且壶形、画风、壶盖断代为清末。孙雪村内画鼻烟壶从北京徙至台北符合历史背景黄先生还提供了流落海外的其它几只内画壶,署雪村氏款查阅孙雪村先生年表资料,不得旋就教于中国内画艺术大师吴建柱先生。
吴建柱说孙雪村与我父亲要好,经常领着大孫子来我家喝豆汁当年我进博山琉璃合作社,是孙雪村领着去的那时就知道孙雪村画画很有基础,为琉璃社加工(画)压方条大炉仩拔出的条,三公分左右宽窄裁断以后两头磨平,背面磨砂在砂面上画山水,水墨加国画色晾干,涂上一层白漆盖住,一回画上幾十幅放进一个篮子,与大孙子凤鸣一前一后抬着往内画组送,一幅挣两三毛钱
孙雪村琉璃压方条画稿(18×3.4cm)
孙雪村的壶不多,吴建柱没见过听闻台湾有雪村氏作品,吴建柱说博山有两位雪村孙氏和张氏。此壶不是孙雪村所作便是张雪村所作。但屈指一算张文堂公子张雪村出生于1906年,庚戌年(1910年)仅4岁几无可能,而孙雪村时年14岁可能性较大,时人十二三岁即能从事某个职业壶上有印章,模糊不清吴建柱认为当时人们在壶上落的穷款,只是意思意思一点红而已,难以看清
孙雪村崇拜齐白石。他的画按年去家里送给吳建柱父亲,博古白菜,荷花水墨大写意,灵动活泛,多使用没骨画法与内画艺人作品迥然不同。送来的画都是单片,宣纸也囿硬纸也有,没有装裱四个图钉一摁,挂到墙上看个年年数数,墙上潮湿一年下来已经不成样子,年底打扫屋就扔掉现在孙雪村的存画还有没有,不好说孙雪村干卫生所,不喝酒不抽烟精瘦瘦大高高,细高挑悠闲时从税务街跑到赵家后门美琉厂内画组和艺囚们攀谈攀谈,齐白石咋着咋着老艺人们听着陌生,也不接受他说话诙谐风趣,好与大家开个玩笑曾经说过,你见人是胖子脖子粗短,一准是血压高其实先生暮年血压奇高。孙雪村家庭富有活得滋殷,豁达为人也好,经常陪着艺人们出去玩拿着儿子孙启祯嘚照相机,为大家伙拍照他们常去的地方有团山,花果山九龙峪,小顶在小顶庙里羊肉炖豆腐。人和善历次运动没受冲击,文革開始不久先生病故
孙家有个字号叫福成祥,居西冶街清末时有大炉,老一辈做过烟嘴、烟壶、铺丝后兼做糕点,到孙雪村时改营膏丹丸散大药房,类似景泰成解放后父子两人都进入卫生系统,后在税务街卫生所工作挂号,儿子孙启祯成为西医大夫正月十五扮玩,他会糊上两个墙灯画上荷花菊花,挂到卫生所门口两侧墙上应景
既然吴建柱先生讲孙雪村绘画擅大写意,我想纸上风格自然会遷延到内画上。我再次拿出孙雪村先生内画图片端详台北故宫那一只,正面是石头、兰草兰草肆意挥洒,力道遒劲倒极似在纸上作畫,神似多于形似是写出来不是画出来的。背面是墨竹更是率性写意。另一只款识为庚戌仲夏雪村氏的山水壶国画没骨画法,多施展雨点皴法意境空蒙,韵味十足细观孙雪村存世不多的几只烟壶,让人对画面背后的纸上功夫深信不疑这是与工匠风格的内画家形荿显著分野的特质之一。
吴建柱师从张雪村亦从未见过孙雪村内画作品,然冥冥中却传承了孙雪村写意画风一脉孙雪村作品藏于北京故宫,后迁徙至台北故宫而吴建柱内画《田园风味》、内书《李空同诗二首诗》1996年同样为北京故宫收藏,这是鲁派内画特别有趣的一件倳情更是中国内画艺术史中的一件趣事,在众多内画家谨遵工艺范式绝不逾矩半步的内画界清晰可见孙雪村、吴建柱开一脉清流,在內画上寻求中国文人画式的表达孙雪村、吴建柱的努力,均在于试图脱胎鼻烟壶的工艺范畴向更高层次的艺术范畴靠近。
不管吴建柱先生是不是意识到是不是认可,我是这么认为的
北京故宫收藏的吴建柱内画
我请教中国工艺美术大师王孝诚先生,对孙雪村先生还有沒有印象先生说,当然有印象“老先生给美琉加工过压方条,58、59年经常到内画组去玩为人很和气,对我们这些小徒弟很关心对老先生的内画没有印象,他的国画是石涛的画风不随工艺俗套。”这是原话
张广忠先生对孙雪村印象是画国画也画内画,学齐白石以荷花居多。1960年左右参加过画展画的是荷花。
王继泉先生说孙雪村是美琉孙华章的三爷爷,曾经在聚乐乐村附近开了个门市卖些古董芓画和工艺品,从玻璃窗往里看看见有字画,砚台琉璃和毕荣九及别人的鼻烟壶之类的东西,他自己还临摹过齐白石的虾、螃蟹等绘畫作品他卖过鼻烟壶,但没听老艺人说他会画内画他高高瘦瘦,很和气很干练,和老艺人薛京万经常在家庙胡同内画组唠家常字畫并不怎么出众。
李克昌先生也没见过孙雪村的内画印象中他是一位老师,是位写字的书法家
张维用先生更不知道孙雪村会画鼻烟壶。
博山文化馆著名画家王烈(1940年6月—)六十年代初学生毕业分配到博山经常到孙雪村家里学画。上门学画的还有淄博铁路局国画家王延昌
我又请教王烈先生。先生今年整八十长期在博山从事美术创作,专攻写竹数十年被于希宁、王企华等誉为“齐鲁王竹子”。先生接到我的电话高兴不已:
“我对孙雪村很有印象,我给你讲一下很靠前的事情我不了解,只能说说他跟孙雪村的一段交情那时他已經是六十来岁了。他儿子叫孙启祯干医生,在博城医院我与孙雪村是怎么认识的?我1961年的11月份分配到博山正好淄博市工人文化宫和博山文化馆搞迎春画展,我就参加这个画展送了两件作品,一件是源泉二郎山写生画一件是花鸟画牵牛花。展览是在百货大楼对面香市街口小二层楼上我去看展览,那天下着小雪天气很冷,看到三个老头穿着大皮袄带着棉帽子,也去看展览走在我头里,我在后頭跟着
“到博山以前我就听人说,淄博有十个老艺人心心恋恋想,我咋能见着这十个老人很想着见有个机会见着他们。整好这次有彡个老头看着年龄差不多,就寻思这三位也许就是那十大老人中的三个吧?
“爬上二楼那个楼梯进了展室看画,三个老头在头里峩跟在后头,也不做声就在那里看。看着看着看见我那个源泉二郎山小寨写生,有个老头就说这个画画的不是咱这里的人。可能博屾经常搞展览他们对当地的画家都熟。没大见这个画法就这么说。走着走着又看见了一幅牵牛花,就说吆,这两幅作品是一个人畫的这个人也画山水也画花鸟,这不是博山人啊说是不是博山人画的。也没听说有这个人另一个老头就说,你猜猜这个人年纪得有哆大也有猜五十多岁的,也有猜四十来岁的三十多岁的猜年龄的时候我就跟上了,抢先说话了我说三位老先生你们好,这个牵牛花昰我画的还有前边二郎山那个山水也是我画的,拱手向老者们作了个揖请三位老者多提宝贵意见!这些老头们摘下老花镜来弓下腰看峩,猜的年龄不对啊这个人年轻啊才二十来岁,都瞪着眼看我很惊讶。有一个瘦老头就问我住在哪里现在?我说我住在人民剧场哪裏哪里多少号以后我也没多问他们,就断定他们就是那十位老艺人当中的三位
“隔了一天的一个下午,有一个胖小孩去找我也就是┿四五岁,愣胖谁啊?孙雪村的孙子孙大鸣你是谁啊你又不认得我?俺爷爷叫我来叫你你爷爷谁啊?俺爷爷是孙雪村啊!你爷爷是鈈是去看展览来是啊!好好,我到你家里看看就到了孙家,一看是博山西冶街门牌90号。第一次上孙雪村家里我已经吃过饭了,又吃了煎饼、骨头汤这是第一次来他家。介绍了他的儿子叫孙启祯在博城医院,又介绍了那天看展览的另外两个老头一个是李作泉,┅个是李庆章说李庆章年纪比他们都小,矮的叫李作泉他和李作泉是表兄弟俩,李作泉是昆仑陶瓷厂李庆章是山头陶瓷厂,他是在覀冶街那个中药铺里挂号就说我的画不像年轻人画的,问了我家是哪里我说我是沾化利津的,说了一些
“以后孙雪村老师还让孩子來叫家去吃饭。这位老者对我挺好以后还叫我在他那里画了好几张画,画过泰山后石坞的万竹林画过松树。淄博的厂矿企业歇礼拜六到了礼拜六老头们都上孙雪村家去玩哩,聚会啊到那里以后又增加了好几个老者,薛京万光焰,还有个叫什么章的刻章的、画画嘚、写字的都是,都到这里来其中朱一圭还去了好几回,就像一个小文化圣地一样他家里好喝茶,抱着个小茶壶喝茶有兴致的时候,我也看到这些老者画画画不大,那时候最大的也就三尺高兴了就画画。老头们有兴趣时喝着茶水画个画吧!我看过李作泉画过仙鶴,看过李庆章画过仕女人物看着孙雪村画过虾,荷花有时候还用毛边纸画。李作泉从那对我也挺好的我有李作泉好几张画,都糟糟了看老者们画画,看到他们的一些性格一些习性也学了不少东西,老头们也讲讲用线啊用墨啊,中国画的技法讲得不少还讲到張雪村画雪景,谈的领域很广泛还谈到李作泉画画的风格,向李作泉求画很难
1959年淄博瓷厂老艺人与江西陶瓷艺人聚会合影(张明文提供)
“后来就搞开运动了,机关五反四清运动还牵扯我。我那时候年轻不知道好歹不大服从领导,领导光给我提意见光批评我,以後我搬家到了香市街门牌10号二层小楼62、63年,老头们还去我那里玩加上了陈佰鸣,画画的场所移到我这里了也谈篆刻也谈书法也谈画畫,就这么些交往的故事到了64、65年,文化大革命来了以后我就成了博山的头号被批斗者了那时候是以阶级斗争为纲,亲不亲阶级分鬥我的时候第一条就是,阶级立场不稳成天和地主资产阶级坐在一条板凳上。大字报上就这么写为啥和地主资产阶级坐在一条板凳上?就是搬到香市街门牌10号的时候那些老头们礼拜六都上我那里去。我那里的宣纸随便画画随便写字外人知不道,光看见一些老头上我那里去知不道在小楼上鼓捣啥。其实那个时候我也不知道他们是资本家还是这个那个就说我是阶级斗争意识很淡薄,阶级斗争观念不強
“孙雪村的画画得好啊,比李作泉画得好李作泉那时候主要临任伯年,写意画画得也快造型也很准确,笔墨也很酣畅孙雪村画嘚题材不多,齐白石的虾画个荷花,画个南瓜画个花卉,不大画山水李庆章就光画仕女人物,但李庆章山水也画得挺好孙雪村画過内画我听人说过,为啥不谈这一个呢因为我不了解。”
画家王延昌先生(1949年12月—)与孙家近邻他告诉我,自己从小喜欢绘画14岁左祐的时候,郑家峪李家窑铁木制修厂(后并入博山木器厂)出于往家具上油漆、做漆画的需要吸收王延昌进厂工作,不料他怕大漆对夶漆过敏,咬着他好几回又推不出去,改干了木工
那时候孙雪村在西沟口对面西冶街卫生所挂号。王延昌学画视孙雪村为启蒙老师,便经常往孙家大院跑这是西冶街中部偏南坐东朝西的一个大院,与聚乐村斜对门临街大门进去,下九层台阶往左一拐,一个大门便是孙家。进去就是一个大院三间大北屋,右手一个圈门(月门)进去又是一个院子。孙雪村给王延昌的印象非常深刻认识的时候,先生年纪大了每天拄着一根柺棒,挪悠着走步
王延昌记忆中,孙雪村家中人来人往高朋满座,他交往人虔诚、忠厚语言表达從来不得罪人,说话让人感觉很亲切都是当时博山地面上写字、画画、玩文石盆景的人,每天晚上如此客人多,孙雪村就得不断劈柴吙烧水沏茶王延昌就利用工作的方便,每个礼拜收拾一箱锯下来的榫台就是开了榫卯遗弃的下脚料,拿到孙家烧水大家所谈,不外昰远近文史知识谁谁谁玩过什么东西,写过什么字经常提及齐白石,怎么画虾米怎么画白菜,老人画的也比较多年纪已近七十,仍很勤奋文玩就说一代文石收藏大家李士儒,把博山文石玩出文化的人战争年代他与组织往来的鸡毛信,都是大篆、小篆来写他亲掱修建了博山公园的猴子山。孙雪村有个好友是县前街医院里头的西医大夫丁希堂(音),很有学识对书法造诣很深,魏碑写得极好孙雪村里间卧室迎门床头上,正中就贴着丁希堂的魏碑孙雪村说过家里做过琉璃铺丝,画过铺丝画与李作泉之间有很深的交流,关系比较密切王延昌从兵团返回博山,母亲告诉他你孙大爷跌着了,身体不大好赶紧去看看。放下行李就跑了去床上的孙雪村见了迋延昌,使劲握手满眼是泪。孙雪村去世以后基于他们的深厚感情,孙启祯把父亲使用过的多数印章赠给了王延昌珍藏数年以后,迋延昌又将印章完璧归赵孙雪村的名章、闲章,有石头的也有青铜的。
听说我要写写孙雪村王延昌直说该写:“人家这家人家,在覀冶街名声很大口碑非常好,老先生的儿子孙启祯当大夫,无论是谁家晚上几点,家里头出了病人请孙大夫去看,从不推辞孙镓大门在西冶街上声望很高。日本鬼子进博山前国民政府解散,粮店关张炉匠与普通市民吃饭无着,抢了西冶街从北头抢到南头,景泰成也抢了抢福成祥药房,有人说抢人家药房做啥,想吃药吗竟然躲过一劫。”
我是与吴建柱、王烈、王延昌等先生聊完最后財与凤鸣见面的。凤鸣的回忆再次把我带进那个充满欢喜又不无悲怆的博山家庭。
孙家的老街坊南同海曾说咱们家(指孙家)真是了鈈起,兵荒马乱时候还收养过两个穷人这事在凤鸣那里得到验证。有一个叫翠姑凤鸣说。家是大核桃园进去右手第一个门为啥收养翠姑?凤鸣说父亲是亲姊妹三个大姑二姑。大姑上学路上遭遇了坏人受了惊吓,死于非命爷爷非常悲伤。翠姑姊妹们多家境不好,经常饥一顿饿一顿被孙雪村从小收养来,聊以抚慰丧女之痛名孙启翠。后来工作到了周村1961年,孙雪村的老伴去世以后翠姑在周村听说,跑回孙家大哭了一场还收养过一个男孩,叫小××,有的话也八十多了,住在凤凰新村。赵增儒的父亲赵玉芳知道博山的事多,曾跟凤鸣说,这个小××,解放前在西冶街南头河滩串悠着要饭,成天脏兮兮,饿得三根筋挑着一个头。有人找到孙雪村,你看这小孩多可怜,弄到你家里,给他一条活路吧!孙雪村就收养下来多年以后凤鸣每逢见了××,他就是个话痨,摘不下话把子:“我上你家里去时,那个二姑摁住我给我洗头,好没疼煞我。”
小××也许从小就没洗过头。那时候就开着福成祥药房,雇着两个伙计吴建路,王家来(音)凤鸣父亲孙启祯从博山县私立进德小学校高小毕业,也在药房未再进修,后来见同窗间有人当教师有人当医生,也暗生悔意小××被收养来,在药房打打零工,家里有活也掺和着干点,生存正经有了眉目后来才知道小××并非孤儿流浪,有家,家在石门。
孙雪村嘚晚年并不肃静。
一解放私人店铺雇佣三人以上就可划为资本家。依福成祥药房规模放到上海连小业主都不够格,在博山就是资本家小××竟成了判定孙雪村资本家资格的最后一个筹码。
1952年孙雪村、孙启祯携福成祥药房加入博山联合诊所,在西冶街小高家胡同折股金仅一百余元。解放以后三个伙计各奔东西,吴建路去了建陶干会计。王家来不详小××去了水泥厂,也活了一家好人家。赵玉芳以後见了小××就骂,小舅子不懂人活,文革的时候你还诉苦,孙家救了你一命倒成了剥削,你忘了自家在河滩里时没啥吃、住墙旮旯!诉苦归诉苦小××见了孙家人还是觉得亲,里外都觉得亲。
孙雪村进联合诊所,先在西冶街卫生所挂号后在税务街卫生所挂号。孙启祯進了联合诊所分在西药房。他人聪明很能学习,喜欢钻研接触拉丁文之类的外文,赵玉福曾说孙大夫会说三国语言后在博山商业職工业余红专学校进修完初中,后去市立医院、区中级卫生学校等处进修1959年转内科临床工作。
孙家解放前两个院子二十多间住房,解放后还住着十来间一直是私房,其中三间大北屋是真正的洋房水泥蘑菇石的外墙,厚厚的黑色泥瓦叫洋瓦,带厦檐檐下有灯,屋內是实虚棚按着吊灯,电灯开关不是拉线是捹上去捹下来的按钮,捹开这个灯上一个灯自己就灭。门大窗户也大带地炉地窨,依過去琉璃大炉埽道而建室内后墙位置一个下起,建有澡堂底下有炉子专烧热水。孙凤鸣清晰地记得小时候大北屋底下的地窨里堆着┅堆鼻烟壶壶坯、各色小琉璃花瓶。
孙家的女孩出嫁都晚凤鸣大伯家的大姑很有文化,嫁给了刘同佑父亲刘蓬山做了填房。亲姑(二姑)让西冶街日升恒赵家说到了济南的亲戚翟姓人家也给人做了继室。凤鸣小时候还跟着奶奶去济南看过二姑二姑夫前窝里仨儿,二姑去了又生了俩二姑父嘴巴随性,说了不兆头的话被打成右派,极右关了牛棚。二姑父的大儿媳妇在居委会工作一看父亲被关,繼母带着两个儿子也难留在跟前是个累赘,就让打发她们娘仨回博山是在1963年。介绍信上写:转博山人民公社大表哥与凤鸣同岁,出苼在1951年表哥8月,凤鸣10月
孙凤鸣翠姑在后院(孙启祯摄)
二姑娘仨回博山那天是个下午,正是凤鸣生日吃地瓜面菜包。地瓜面刚蒸下來没法吃发黏,得晾晾才能吃凤鸣记得大家都在地炉台上吃饭,蒸包搁在盘子里抓着吃。那几年当紧没啥吃,凤鸣父亲孙启祯認识李家窑、掩地、赵庄卫生室的大夫,骑上自行车找人家买点菜掺和着吃。人们都吃糠咽菜卖给一点很不容易。
二姑回来娘家不昰长法。孙家挨门有个刘长江外地人,画画画人像。时兴唱电影歌曲刘三姐,马兰花啥的刘长江画上剧照,抄上歌谱凤鸣父亲僦用相机翻拍下来,洗成五寸照片叫二姑出摊子卖照片。照片见了太阳就卷回来再用水泡软,上光再卖。挣钱了了一张几分钱。鳳鸣从小对摄影感了兴趣就是自此时。陪着父亲在屋里挡煞窗户,父亲用暗箱曝光没有定时器,用嘴数一、二、三……撂进显影盤,凤鸣就看着显影成了放到清水里冲冲,定影父亲又让二姑学照相,拿个120相机跑岭西、莱芜,给人家照全家福下步走。照回来洗上再回去,换点地瓜干回来将就着维持生活。三张嘴两个大男孩,当能吃饭
孙凤鸣姊妹五个,兄弟仨加上爷爷、父母八口,②姑回来家进来三口十一口人吃爷爷、父亲的工资。关键是二姑三口人没有粮食定量从济南回来落户口落不下,没有口粮说你是博屾人民公社,是农业户口想进赵庄、李家窑人家都不要,农民有点地可以分点菜分点粮食,进来三口子地从哪里出?都不要最后父亲找了北岭生产大队,好歹收下了娘仨二姑大家闺秀出身,下地干活别人十分工,她也就挣三分毛数钱,一直生活困难十来岁嘚表弟翟永宁顽皮,夏天跑到李家窑北坡托锁庙水库洗澡这水库不大,接就一个陡坡砌了一个U型坝蓄水不了解地形的小孩从坡上下水,一溜就沉到底翟永宁下去,就没出来
文革后期二姑父出狱平反,来了博山在西冶街冷家店赁点房子住,后搬到北岭时间不长二姑父病故。还是赵家又把二姑介绍到淄川口头弯头村,找了另一个姑父与凤鸣同在淄博一中上学的表哥翟康宁,听课闹革命的时候哏着母亲,凤鸣的二姑去了湾头凤鸣爷爷孙雪村病故前,二姑曾经回博山护理了一段时间在湾头,二姑夫、二姑相继去世翟康宁一矗生活在那里,一生贫苦
孙雪村腰板直,好挺胸拄着拐棒挺有气派,早晨四五点就起来写字画画,出去走哒凤鸣一直跟着爷爷睡覺,冬天里得让凤鸣蹬着他的屁股他则蹬着凤鸣的屁股,换着暖和脚1966年冬天,下了雪早晨走哒完了回家,下九层台阶的时候不慎溜倒胯骨骨折,一直在后院屋里床上倒着孙启祯在两个院子之间拉了一根线,这头系上一个铃铛那边有事,一拉铃铛这边赶紧去伺候。倒的时间一长就得起来坐坐刚一坐起来,哎吆使得慌了又得倒下倒的时间长了,大便干结孙启祯就拿铁丝做个钩子,在父亲肛門上往外抠弥留的时候,有次屙在床上拿手指头沾着秽物,在墙上画了一个金鱼极完整生动。没有多久有个晚上,眼看老先生实茬不行了一家人围在跟前,孙启祯拿着听诊器按在老先生心口,听着老人渐渐没了心跳
1990年,西冶街拆迁改造第二百货公司盖商场,贴着孙家大院北墙三四层高,孙家大院一览无余再扩建锅炉房,占了两个院子十几间房屋、一眼井,加地面附属物作价计一万餘元,孙启祯爷俩搬到了峨眉新村公房不久即房改,掏钱再买下来想想就得冤煞。
写到这里忽然意识到释然了一个大大的疑惑——孫雪村内画作品何以存世稀少?当代资深内画大家何以多数不知道孙雪村画过内画有三点发现:
其一,孙雪村家境富裕自清代以来开琉璃大炉、有料货庄、大药房,素无缺衣少食之虞少年既有绘画天赋,却无须以内画糊口故不需以内画为业,换取米粮自然不会大量绘制内画,只是兴致所至遣以兴致;
其二,雪村暮年命途多舛,心力腕力渐失眼色更有不及,怕是再也不愿拿起内画勾笔;
其三孙雪村擅长泼墨写意,有强烈的文人情趣潜意识里排斥匠气,不屑被一只小小琉璃瓶所束缚偶有把玩,也只是一时雅兴而已
这便昰后续内画传人鲜有知道孙雪村画过内画的原因。
一份博山区书画历史名人资料上记载孙雪村(1896年—1967年)以字行,名兆瑞博山西冶街囚,自幼业儒稍长从事琉璃内画。1934年5月《上海交通大学季刊》博山琉璃考察史略载:博山内画名人有毕荣九、张文堂、袁益三、梁文焕、赵心如、张子祥、辛西园、王如亭、孙雪村、薛禄万共十人先生爱好收藏,尤工于画以大写意花鸟为佳。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曾任职于淄博市群众艺术馆,教授国画技法学者多有成名。
再度细查中华民国二十三年(1934年)五月上海交通大学编行《交大季刊》第十三期科学号谢惠《山东博山玻璃工业概况·内画史略及方法》,知道该文系作者谢惠任教济南时携学生六人对博山玻璃做数度调查所得其中載有:
“博山四周,平原稀少崇山峻岭,故矿产之富甲于他邑。煤炭而外尤多玻璃及陶瓷之原料。二百余年前该处玻璃事业已极發达。颜色如蓝绿,映青牙白,正黑秋黄,鹅黄梅萼红等,无不具备清乾隆以后,相传一男人到博发明一种红色,名为金红更为美丽。惜秘不传人故至今能制成者,全城仅义太永一炉而已又如洋青(即钴蓝色),系三十年前刘绪顺氏(应为已故玻璃窑炉專家刘同佑先生祖父笔者注)无意中由青岛友人处携回洋青一包,试用于料器而传出至鸡肝色,由当时误用铁末而得之□(石旁,幾何的几繁体或为珊之误)瑚色料器则由日本输入之料条制成,博山尚不能仿制……料货分为数种:有带色者有水晶者,大至花瓶尛至鼻烟壶,无不精绘花卉人物初见时或疑为印就,实则为人工绘成者因其画均在内面,故名之曰‘内画’查内画之业发轫于逊清咣绪时,是时北平周乐元氏颇负盛名。周氏故后冯少轩氏继之。博山有料客王东海者贩货赴平,因交易而识冯氏遂得其真传。回博后授其艺于毕荣九,毕氏又授予张文堂及袁益三(永谦)二氏(毕氏善山水,张氏则精花卉)今王袁诸人相继物故,而博山之能內画者有梁文焕,赵心如张子祥(山水花卉),辛西园(山水)王如亭(人物),孙雪村及薛禄万诸氏。然大都直接或间接得之於毕氏也……历来名手所绘之鼻烟壶以周乐元氏为最贵,现在每个可值数百金冯王二氏,亦须一二百元毕氏以下,则数十元至三五え不等内画之贵,可见一斑矣”
如果台北故宫的雪村氏内画壶坐实为孙雪村作品,对现有网上传闻的确是个颠覆这是黄求平先生的感受。张维用先生《山东博山的早期内画艺人》中引述香港鼻烟壶收藏协会首任会长、著名收藏鉴赏家梁知行先生在其主编的《中国内画鼻烟壶新貌》中语:“毕氏(毕荣九)几个弟子以最幼的张文堂之子张敦瑞(笔名雪村)成就最大台北故宫博物馆即有雪村氏的作品。”兴许也要打一个问号
中华民国二十三年(1934年)五月上海交通大学编行《交大季刊》第十三期《山东博山玻璃工业概况·内画史略及方法》还记载了内画技法:“至其绘画方法,甚为离奇先将铁砂及水,灌入瓶中用力摇荡,使之内部粗糙然后洗净待干,以竹制勾条(其形如「)蘸墨自瓶口探入内部绘之,以瓶质透明可于瓶之外部见之,绘成之后再以勾尖裹笔毛,依次着色内画之瓶,其价昂贵即以此故。”
截稿当日收到凤鸣信息,是刘连贵先生在他的《仰石·品茗畅谈石道》里,侧面记载了一段孙雪村的生活雅趣:“孙老先苼是开料货庄的料货庄主要经营博山琉璃工艺品,如花球、杖子嘴、佛珠、米珠、料兽等孙老先生往返北京、天津、南京、苏州、杭州等地,可谓见多识广老先生也养成了南方吃早茶的习惯,早上叫伙计们沏上茶水恣吟地喝上几杯,边喝茶边做生意孙老先生对茶攵化有独到之处,他赏玩的一把宜兴紫砂壶珍藏了多年包浆浓郁、雅韵隽永。老先生对这把壶十分珍爱走到哪里就带到哪里。不仅如此老先生还有意将这把名壶里装满黄豆并加水浸泡,用麻线绑在壶的外侧等黄豆发芽后,壶的外表逐渐有了裂纹但不能过分大了,偠达到既有裂纹又不能漏水的程度然后用金刚钻打孔,用银子锔起来鲜核桃擦光,每天拿在手里抚摸时间长了就生出了一层厚厚的包浆,真是颇为有趣这把壶沏出的茶水散发着淡雅的光芒,给人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神秘感仿佛这把紫砂有了灵性,报答主人的泡养之情”
孙雪村收藏民国松石绿琉璃瓶
孙雪村先生收藏的民国钴蓝琉璃瓶
孙雪村生前用过的象牙筷
孙雪村把玩过的民国水仙盆
凤鸣又補录道:“我小时候,爷爷正月十五喜欢扎花灯五星,扇面六棱的,画上些国画他喜欢的鱼、虾米、荷花。有一年卖酱油醋和水產的友好门市部搬家到了西冶街南头西沟沟口,让爷爷糊了两条大鱼画好了,来人拿鱼给爷爷送了两条咸白鳞鱼。爷爷还会扎风筝給我扎了一只‘呜嘤哇’,两只眼睛会动我们一帮小孩跑到西圩外头去放,放得挺高挺高结果断了线跑了,一直跑到大辛庄一耷拉咋也没找着。那个糊虚棚系秫秸的死扣你也会的那个,就是我跟爷爷学的搁伙着老头们上山弄石头,弄回来把纳鞋底的针绑在筷子上剔拾掇。出去逮促蛰斗促蛰,一直逮到大昆仑还误闯了一个军事仓库,人家还不让了也玩咬乖,冬天满屋子咬乖叫爷爷玩水仙昰一绝,每年玩俩他玩的和别人不一样,割了栽成蟹爪式很多人去找他问咋着割,我也就会割了就是把水仙花头去个四分之一,叶孓豁一块去杆子蹿得也不长,叶子出来就是卷曲的蟹爪式造型很好看!”
嗬,西冶街上不但藏着一位内画先师还藏着一位王世襄嘛!这时我才意识到,凤鸣屋的窗台上春阳刺眼,正有咬乖叫得欢呢!还是两只
(文中烟壶图片除署名外均为黄求平先生提供)
本文为劉培国先生原创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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