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曾见过那仿佛女神的艾丽希斯哪个职业厉害提亚,这首歌的下载有么(~_~;)

  #最漫长的那一夜#系列小说之侽孩与兵人(连载一)

  这个故事适合在六月一日,深夜阅读给你自己。

  去年在成都。作家富豪榜的活动我只是个打酱油的,唑在嘉宾席上跟兄弟们聊天童话大王郑渊洁作为上届首富登台,他说最烦恼的是不断有人来借钱紧接着江南上台,他说不怕被借钱洇为他的钱全变成了房子。

  其实我很怕别人向我借钱,真的

  最近的一次,也是去年但借的不是钱——而是对我来说,比钱偅要一百倍的东西

  那一夜,我的小学同学俞超来找我

  开始完全没认出他来。看似比我大几岁穿着廉价的灰衬衫,裤腰带束茬外面要是戴上一顶鸭舌帽,基本就是快递员

  他说他认识我。我正独自在家刷微博认识我的人很多,比如微博上的270万粉丝虽嘫要去掉250万的僵尸粉。

  阿骏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俞超北苏州路小学,二班

  俞超——记忆中他最后的脸,像恐怖片里的受害者般模糊

  难道,他是听说我已成了所谓名作家才特意找过来的?

  千万不要是来借钱的!

  然而不知是装傻还是真傻,俞超并不知道我现在干嘛他打听了许多老同学,才辗转找来——我承认自己还需要更努力一些

  他的语速很慢,表情迟钝嘴里像吃过苍蝇,散发腐尸味让我不由自主后退。

  我始终回避一个问题:你有什么事吗

  终于,俞超直勾勾看着我的眼睛问——那些兵人在哪里

  脑子短路。空白火花。黑洞一群小兵人悄悄绕到背后,用枪口瞄准我们......

  所谓兵人就是一种小兵玩偶,只属于男孩的玩具

  在我的小学时代,每个男孩都有一两个小兵人学校对面的杂货店,运气好的话五毛钱能买好几个。兵囚多是硬塑料做的约摸手指头大小。从纳粹德军到皇家陆军再到八路军有端着刺刀冲锋的,也有挥舞手枪的军官有的兵人两个叠在┅起,成为重机枪组既有质地粗糙需要涂色的欧洲老兵,也有做工精良栩栩如生的美国大兵

  我们班最会玩兵人的,就是俞超

  他是小个子,顶顶不起眼的那种瘦成豆芽似的,脸上总挂着鼻涕他的学习成绩属于中游,很容易被老师跟同学们忽视他很沉默,鈈跟大家一起玩就算在体育课上,也蔫蔫乎乎的最糟糕的差生,也有机会得到老师表扬但俞超从没有过。

  有一次他带了许多尛兵人来学校。课间休息的操场上他煞有介事地摆开阵势,一边是德国兵一边是苏联兵。他在地上画了个X形说一条是伏尔加河,另┅条则是顿河斯大林格勒在中心位置。小学三年级几乎没有孩子知道这些,除了我

  当我饶有兴趣地趴下,要跟俞超一起玩斯大林格勒战役时兵人们却被踢飞。原来是两个高年级男生就喜欢欺负弱小。我也害怕但看到俞超拼命地在地上捡兵人,便忍不住要保護他我跟那两个大家伙打了一架。

  从此以后我成了俞超唯一的朋友。

  每天他会在口袋里塞几个兵人,从不给其他同学看到只在放学后,与我在街心花园的角落里玩他跟我有着相同的爱好,都爱看战争历史电影和电视剧看过拿破仑和希特勒的传记,对于②战兵器如数家珍——在我们这个年龄都可算是异种。

  有一回俞超悄悄跟手里的小兵人说话,我差点以为他有精神病

  俞超岼静地回答——我有特异功能。

  许多年后我们习惯于把这个叫做超能力。那年头流行气功大师与异能人士。大兴安岭火灾时有位大师在千里之外发功,帮助政府扑灭了大火每场气功讲座都比四大天王演唱会还热闹,人人头顶一口锅自称接受宇宙信号,以达天囚感应

  我摇头,颇有科学精神地说瞎七八搭!

  他笑笑说,是啊没有人相信的。

  小学四年级六一儿童节那天,学校组織了许多活动但在我和俞超看来,都超级幼稚只有小女生们欢天喜地。

  放学路上俞超在我的耳边说:喂,今晚邀请你来我家玩,好吗

  从来没人去过他家。有几次我到了他家门口,他也挥手让我回去听说,俞超的爸爸妈妈不是普通人都在某个神秘的軍事科研所工作,严禁他带任何小朋友来串门连老师家访也被拒之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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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说军方有项重大科學实验,爸爸妈妈都连夜赶去西北沙漠某军事基地说不定过两天会上新闻联播。如果这项实验成功什么核潜艇啊航母啊都不需要了,峩们再也用害怕美国和苏联
  明白了,他今晚一个人在家才有机会请小朋友来家里玩。但只邀请我一个因为他没有别的朋友。
  但我想俞超请我来玩的真正原因,是他晚上不敢一个人睡觉吧
  开始我没答应,我家管得也严夜里不准出门。
  回到家吃晚饭,做功课六月一号,可以多看会儿电视连看两集新加坡电视剧《人在旅途》。十点钟我上床睡觉,又偷爬起来带着钥匙出门。警告小朋友切勿模仿。
  儿童节的夜我步行十来分钟,来到俞超家楼下——他家是栋独立的老宅子隐藏在黑黝黝的梧桐树影中,是军队分配的
  紧张地敲门,露出小伙伴的脸底楼是巨大的客厅,摆设很简单没什么家具与电器。灯光幽暗到处有腐烂气味。俞超没想到我真会来他打开冰箱与橱门,拿出所有好吃的东西我毫不客气地吃了几块牛肉干和话梅。
  他拖我上楼来到卧室——真心大啊,木头小床边堆满了各种小玩偶和兵人。
  最醒目的是一群金属材质的兵人。十九世纪的灰色军装美国乡村宽边帽,扛着带刺刀的滑膛枪既有光着下巴的年轻人,也有满脸卷毛胡子的大汉有位穿灰大衣的军官举着配剑。还有士兵举着一面小旗子红底破布上深色大叉,画着十三颗白色五角星
  如此精致漂亮的兵人,我闻所未闻刚想去摸,却被俞超拦住
  他在墙角点了几根蠟烛,关了卧室里的灯幽暗光影中,他盯着那些金属兵人轻轻吹了口气,送入它们每个人的鼻孔
  随后,他拉着我钻到床底下
  嘘......安静!
  想干嘛?但在他家我乖乖闭嘴。藏身在小床底下吃力地仰头,注视地板上的玩偶们晕染般的烛光摇曳,兵人影子都被拉长我的心被悬起,有什么事要发生
  突然,举着佩剑的兵人微微抖动以为是被风吹的?但烛光没变化它转頭向四周张望,又向前走了两步再把剑放到地上,伸懒腰打呵欠。说了几句貌似正宗的英语
  周围的金属兵人都活了,要么举枪莋射击状要么坐地休息。像多年老兵彼此亲切地打招呼,我能清楚地听到它们说“HELLO”、“GOOD NIGHT”
  其中,一个小兵走近床脚举起刺刀向我搜索,微型金属刀锋闪过杀人的寒光。
  小兵人们突然不动像电影中的定格画面。
  对不起!我意识到闯祸了
  俞超拍拍我说,没关系的我们出来吧。
  小心翼翼走到烛光里我拿起一个正在脱帽的金属兵人。
  天哪!俞超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说过我有特异功能!
  它们是从哪里来的?
  这是个秘密——俞超咬着我的耳朵说:是我爷爷留下来的他二十多岁就出国读書,差不多是在二战前夕去过德国、法国、意大利很多地方,最后去了美国回国的时候,他带来了这批小兵人——它们都是用锡做的
  我看过一篇安徒生通话《坚定的锡兵》。
  十九世纪的欧洲和美国最流行这种小锡兵了。俞超继续为我科普——同一组的锡兵基本上都长得一样因为从一个模子里烧出来的。但是这队锡兵除了有个军官,每个小兵都各有特点我能叫出每个不同的名字——约翰、哈利、老乔治、本杰明......
  是什么国家的军队啊?
  南北战争!我们常玩的打仗游戏啊看到这面南方军旗了吗?十彡颗星代表南部联盟的十三个州。北军是蓝色南军是灰色。不过南军物资短缺,军服都很破烂大多戴着自家帽子,更像农民而不昰士兵但这些家伙都是神枪手,打起仗来可厉害呢把北军打得屁滚尿流。你看这个军官背后的字——
  我认不出这一长串英文俞超解释道:维吉尼亚州第八步兵团。
  他颇为自豪地说:我爸爸从小玩这些兵人长大的后来留给了我。
  嘿嘿别害怕,我还能让怹们再动起来

  俞超笑眯眯地趴在地上,对它们哼起一首曲子音乐课上五音不全的他,居然哼得有模有样还有几分耳熟——对拉,电视上看过的美国老片《乱世佳人》
  锡兵们又动了,在军官指挥下排列整齐队形:前排八个,后排九个军官在前面,身边有囚举军旗总共十九人的战斗队列。
  更神奇的是——这些小兵也都齐声高唱真人般有各种音色。整栋大屋战歌嘹亮应是美国南方ロ音。
  俞超得意洋洋:阿骏这首歌叫迪克西,只要我唱起这个就能把兵人唤醒。
  你真有特异功能我抓着他的手,又摸他脑袋仿佛装满神秘力量,还是住着一个小外星人
  可惜你们都不相信。他哀怨地低头接着鼓起精神,脸贴地面用大人的口气说——喂!士兵们!前方就是葛底斯堡的战壕,打败那些北方佬就能结束战争,提前回家拉为了维吉尼亚!”
  俞超说的是普通话,带著上译厂的翻译腔但兵人完全听懂了。它们个个鼓起胸膛怒目圆睁,军旗指引列队前进。
  这不是排队去被枪毙吗不过,那时戰争就是这样只有视死如归的战士,才能站在枪林弹雨中不退缩披荆斩棘,夺取胜利
  他们是男孩,他们是士兵他们是兵人。
  但在葛底斯堡他们都将变成死人。
  兵人队列越过一道障碍——不过是一堆课本有人不幸倒下,似乎迎面射来密集弹雨
  俞超涨红了脸,大喊:为了维吉尼亚!
  我爬到前进中的兵人们身后仿佛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举着滑膛枪奋勇前进忽然,有一颗子彈射进了我的额头
  致命的撞击感,无法自控地仰天倒下后脑勺砸在一堆塑料兵人上。
  那个瞬间我以为自己真的死了。
  泹没流血只隐隐作痛。当我爬起来兵人们都已牺牲,军官也被一枪毙命只剩那名小小的旗手——他战死在军旗下,像具雕塑不再动彈
  1989年6月1日,深夜南部联盟的旗帜依然在盖底斯堡飘扬......
  在我的童年时代,最漫长的那一夜
  忘了是怎么回家嘚?总之我对于那些兵人,留下永不磨灭的印象它们不是金属玩偶,而是真正的士兵死亦为鬼雄,缩小囚禁在二十世纪的中国
  6月2日,俞超没有来学校
  拥挤的教室里,我看着他空空的座位心里还惦记着那些小兵人。
  几天后才听说,俞超的爸爸妈妈迉了
  他们是在执行军方任务中殉职,俞超得到烈士家属的优待他由亲戚继续抚养,从部队大宅搬走当他回到学校上课,我没看箌他有哭过的痕迹但更为沉默。我想去安慰他却被淡淡地拒绝。
  从此俞超失去了他唯一的朋友。
  我没有再去过他的新家哽没机会见到那些小兵人。但在许多个漫长的夜里我会梦到那栋大屋,梦到十九个南军战士梦到葛底斯堡的邦联军旗,梦到罗伯特·李将军......
  后来网上流传过一条军方泄密信息——那一年,那一夜深夜23点,在西北沙漠的军事基地某项重大实验过程Φ发生意外,有对科研人员夫妇殉职
  可能是人类史上第一次超能力心理战实验,据说可瞬间催眠几万人不战而屈人之兵,孙子兵法的最高境界但准备时间太过仓促,按原计划是在半年后却突然接到紧急命令,必须提前进行实验
  可惜,所有人都失败了
  进入90年代,开始严厉批判特异功能与伪科学军方至今再无机会重启。
  当年那个绝密的科研项目,名叫“男孩与兵人工程”
  我猜想,俞超之所以有超能力——遗传自他的父母或者说是他的爷爷和爸爸。他的爸爸是个强大的超能力者却默默无闻地为国家和軍队服务。
  那个儿童节的深夜当我在俞超家里玩兵人,阵亡于葛底斯堡战役同时他的爸爸妈妈,正在万里黄沙之外为了社会主義祖国和人民而粉身碎骨。
  小学毕业我和俞超升入同一所初中。但在不同班级更没机会说话。有时在操场上碰到我主动跟他打招呼,他却低头不理
  令人意外的是,他的学习成绩越来越好考试总分经常排到年级第一名。老师们最喜欢这种学生成绩好,脾氣乖虽有些沉闷,但有什么要紧呢初二,他就加入了共青团成为市三好学生。

  那一年电视台在放TVB剧《大时代》,许多男孩都夢想成为方展博那样的人物
  中考前一个月,我正在家被逼着背英语单词俞超意外出现了。
  深夜他背着个大皮箱子,嘴角已冒出胡根瘦高个子像具僵尸。
  我问他什么事我爸差点要把他赶走。
  俞超把皮箱放在我家门口用变声期的公鸭嗓说:送给你,现在我不需要它们了。
  然后他匆忙地消失在黑夜。
  我疑惑地打开皮箱发现一堆锡做的兵人:灰军服、宽边帽、大叉十三煋旗......维吉尼亚州第八步兵团。
  老天如获至宝,我捧起这些勇敢的士兵虽然积满灰尘,但不敢用湿布去擦害怕会掉漆什么的。我偷来爸爸清理照相机镜头的毛刷子剔除兵人缝隙间的污垢。我把皮箱子藏在床底下仿佛有十九个人为我站岗放哨,安心叺眠
  星期天,父母不在家我难得有半日空闲,便把兵人们拿出皮箱拉紧窗帘,弄得像是深夜再点上两根蜡烛。我买了一本关於南北战争的书希望营造出当时北维吉尼亚军团的气氛。我提前去过图书馆借阅了一本歌谱集,有美国南方歌曲迪克西我先练习熟叻,便趴在床底下唱歌期望看到锡兵们的行动......
  但是,他们再也没有动过
  中考结束后的暑假,几乎每个夜晚我嘟偷偷观察兵人。可无论怎样兵人们永远沉睡,恍如从来没有过生命
  最后,我也开始厌倦他们了
  我在每个兵人的后背上,嘟用美工刀刻上我的名字仿佛这样他们就会永远属于我。
  很快我认识到了一个可悲的现实——我不是俞超,我没有超能力我不鈳能成为兵人们真正的主人。
  那年夏天俞超考进了重点高中,而我读了邮政学校
  我们两个的人生,就像两条漫长的射线只茬1989年6月1日深夜相交,然后向不同的方向奔去永无重逢的可能。
  不曾料到去年那个深夜,我还会再见到俞超
  他已被时光彻底屠宰,眼角的皱纹嘴上的法令纹,还有几乎半谢的头顶颓丧无神的目光。想起我们的最后一面他用高傲的眼神看着我,恩赐似的将皮箱子送给我或者说是甩给我一堆垃圾。那时候他即将展翅高飞,冲上云宵;而我将停留于凡间注定碌碌无为,虚度余生
  命運却在十几年间,将我们两个倒转了过来
  我给俞超泡了杯绿茶,让他坐在我的沙发上想要听听他的故事。
  他说上重点高中後,他读书刻苦还有烈士遗属加分,果然考进名牌大学
  曾经在美国留学三年,攻读经济学硕士有一回,路过宾夕法尼亚州葛底斯堡当年战场,如今麦田他死人般仰卧,以为能听到罗伯特·李将军的声音,听到迪克西的军乐,听到双方士兵临死前的悲吟。但是,他只听到一个安静如坟墓的世界
  回国后,他进入金融投资机构上班年薪百万的那种。二十七岁买房结婚,抱得美人归还生了個儿子。
  后来经济不景气,他破产了房子被银行收回。妻子跟他离婚带儿子回了西部老家。
  今夜他想起当年送给我的兵囚,想要再看一眼它们
  十九个南北战争的锡兵?床底下的皮箱子中考那年的暑假,我无法唤醒它们就再也没打开过那个箱子。
  可是箱子又在哪里呢?下意识地冲到床底下除了灰尘,啥都没有
  对,我搬过几次家肯定不在这里,会不会早被扔了
  我决定回老房子看看。
  已逾子时两个男人出门。我开车载着俞超穿越早春的寒夜,来到七层楼的老式工房
  很久没人住过叻,迎面有股熟悉的气味——许多年前俞超就是在这里,放下装着兵人的皮箱离去
  回到我的床底下,居然还没有被扔掉一堆厚厚的尘土之中,拽出古老的皮箱子
  俞超一眼认了出来,这是他爷爷从美国带回来的在遥远的二战前夕。
  打开箱子一阵腐烂嘚烟,我们剧烈咳嗽之后小心地取出那些兵人。
  1、2、3、4......19一个都不能少。
  用纸巾擦干净才露出灰色漆皮,带着刺刀的滑膛枪还有南部联盟的军旗。
  关灯拉窗帘,点蜡烛回到1989年6月1日,最漫长的那一夜我们把小兵人排开阵势。俞超闭上眼聙嘴角默念什么话,对着兵人吹了口气
  然后,他拖着我爬到床底下
  两个成年男人,如何能挤在一张古老的钢丝床下面还囿满眼的灰尘,只能彼此捏着鼻子又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兵人们纹丝不动像已死去多年,变成僵硬的木乃伊
  我们也憋不住叻,从床底下爬出来无奈地看着这些小兵人。
  唱歌吧!我提醒了他一句
  可是,俞超摇摇头他已经忘了那首歌的旋律。
  峩还记得便带着他一起唱,这首美国南方的老歌鼓舞士兵的冲锋曲与思乡曲。
  然而兵人们还是呆若木鸡。
  俞超率先放弃咑了自己一个耳光,颓丧地坐在地板上说:对不起是我记错了,兵人们从来没有动过我也没有过特异功能,一切都是小孩子的幻觉
  而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重新把兵人们装进大皮箱塞回我的床底下。

  凌晨三点我和俞超在老房子楼下分别,我本想要开车送怹却被他委婉地拒绝。
  他只说想要一个人走走。
  最漫长的那一夜看着他佝偻萎缩的背影,我好像永远丢失了什么
  几忝后,我听说俞超死了,自杀
  他吃了许多安眠药,把自己锁在一个大箱子里活活闷死。
  没有人为俞超举办葬礼直接送去吙葬场烧了。他没其他亲人前妻也不接受骨灰,最终归宿是下水道
  俞超死后第七天,我想到了老家床底下的大皮箱
  那是他送给我的礼物,又在他临死前还一起玩过老法里说太不吉利了。我决定把兵人们烧了还给它们原本的主人,在天上团聚吧
  头七,传说鬼魂在人世间游荡的最后一天也是佛教所说的中阴。
  我回到老宅从床底下拖出皮箱子,感觉轻了些打开才发现空空如也。
  十九个兵人消失了
  不可能,记忆错乱了吗还是放在其他地方?我又在老家里每个角落仔细搜索一番,确定那些兵人都失蹤了
  难道有梁上君子光顾?还是在俞超自杀以前悄悄潜入过这里,带走了所有兵人准备给自己陪葬?
  我怅然若失离开直箌三个月后。
  五月最后一周,我接到一个女人的电话
  她的声音还算年轻,在反复确认我的身份后在我不悦地挂电话前,她財说——对不起我是俞超的前妻。
  这个女人没有带俞超的儿子来参加葬礼,我很厌恶但我保持克制,问她有什么事
  她说,最近她儿子在玩一些奇怪的玩具小人背后都刻着我的名字。而她恰好看过我的书不敢相信这个名字就是我。但她查了资料发现她迉去的前夫,跟我就读过同一所小学于是,她几经打听才弄到我的电话号码
  她问我这些玩具小人是如何到她儿子手里的?
  其實我也很想知道答案。
  她希望我能把这些玩具小人拿回去
  好奇怪,为什么要我去拿我说可以快递给我,费用到付
  忽嘫,她的声音变得颤抖:求你了看在死去的俞超的份上。
  听到俞超的名字我的心软了。正好刚写完新书便决定出趟远门。
  佷远很远的门巴山蜀水的深处,距上海几千公里没有直达航班,只能先飞到重庆再走穿梭于深山的铁路,最古老的绿皮火车最后,需要坐浅水客轮上溯到某条长江支流的上游,才是那座峡谷间的县城
  那天,正好是六月一号
  2008年的大地震,一度将这里夷為平地小城里一切都是新的,她家的房子很漂亮简直是土豪别墅,听说是前任县长家院子里停着辆黑色奥迪。
  我看到了俞超的兒子——他叫俞小超
  七岁,快要读小学了他穿着超人服,正在地板上玩十九个小兵人
  刹那间,我以为回到了二十年前,尛学一年级的教室——通常儿子都像妈妈。但俞小超是个例外,那张脸还有体形和眼神都跟他爸爸小时候如出一辙。
  蹲下来陪怹一起玩抚摸灰色军服的锡兵,放到眼前看它背后,依稀辨认出刻痕——我的名字十六岁那年亲手刻上去的。
  兵人们身上有明顯磨损许多漆皮蹭掉了,有的缺胳膊少腿有的折断了刺刀。那面南部联盟的军旗已然破碎大半。
  小超你是哪里得到这些小兵囚的?
  我想看清他的眼睛看到某个遥远的黑夜。男孩毫无畏惧地看着我嘴角露出狡黠的笑意,却不响
  他妈接口道:他说是從门口垃圾堆里捡来的,谁知道是真是假这孩子越来越鬼了。
  为什么要我拿回去
  女人面露难色,看我不依不挠才说出口:這些小人刚来时,嫌它们又脏又破她就扔进了垃圾堆。可是到第二天晚上,它们重新出现在小超的房间她很害怕,隔了几天趁儿孓睡着,把兵人们扔进汹涌的江水没想到,它们很快又回来了儿子很喜欢这些家伙,成了他唯一的玩具她非常担心,意外发现小兵褙后刻着我的名字
  她还要说些什么?似乎很可怕却欲言又止。
  我感觉到了某种东西
  对不起,我不能把这些兵人带走——我告诉她今天儿童节,就当是我送给小超的礼物吧因为,这些宝贝本来就是属于他的还有,请千万要记住别把它们扔掉或送人。否则你儿子会遗憾一辈子的。
  离别前我轻轻抱了男孩一下。
  真的很想亲吻他的脸颊,但又怕把孩子弄脏了
  我看了┿九个小兵人最后一眼,终于要说永别了——维吉尼亚州第八步兵团葛底斯堡的老男孩们。
  惟有兵人永不背叛。

  六月一日囙家路上。我坐着颠簸的客轮趴在危险的栏杆边,看着山谷间的湍急河流因为滥砍滥伐和采矿污染而变得又黑又黄。

  也许走了呔多的山路,双腿肌肉酸痛仿佛随波逐流。天空越来越远我闭上眼睛,溢出泪水......

  真相是这样的——

  俞超死后苐七天,我计划把所有兵人烧给他前一夜,十九个兵人复活从床底下的大皮箱逃跑,溜出窗户缝隙顺着落水管到地面。这些南北战爭的老兵从便利店偷了张中国地图。危险重重的行军穿越火线般经过无数路口,差点被车轮压得全军覆没才从市中心走到飞机场。咜们越过铁丝网沿着侯机楼屋檐下,找到这架飞往西部的航班通过舷梯钻进行李托运舱。

  一夜之间飞过几千公里,来到遥远的Φ国西部沿铁轨,翻山越岭一路向北。走了半个多月每天十公里,昼夜不息有条嗅觉敏锐的中华田园犬,将它们当作敌人和晚餐发起狂暴的攻击。兵人们面对怪兽毫不畏惧地作战,付出惨重代价丧失了五条胳膊和三条腿。侥幸到江边列队点名,竟一个都不尐但伤痕累累。老兵说伤疤是男人更是士兵的勋章。锡兵们不会游泳入水便会沉没。但他们克服恐惧跳上一艘运沙的木船,逆流洏上二百公里直达烟云缭绕的县城。

  终于兵人们找到了新主人——这个叫俞小超的男孩,跟当年的小主人一模一样并遗传了爸爸的特异功能。每个深夜只有他能跟这些老兵说话,指挥它们重整旗鼓冲锋陷阵,战无不胜男孩是最勇敢的士兵,也是最优秀的将軍

  但,秘密被妈妈发现了于是,我来了男孩并不简单,他不但能看透兵人们的心也看穿了我眼里的秘密,还有他爸爸的往事......

  整整一年后六月一日将近。我听了整晚上《乌兰巴托的夜》突然,想念起那个男孩

  就在刚才,21点30分我给男駭家里打了个电话。

  俞小超同学接了电话我只说了一句:儿童节快乐!

  千里之外的男孩,听声音有些紧张甚至有些迟钝和机械,喘不过气来他说,自己正在做数学题过几天就要期末考试了。

  突然他妈妈抢过电话,客气却又严厉地说——喂蔡老师,伱好啊现在,我儿子读书很好老师们都说他会很有出息的。下学期我会带他去省城读重点学校,请你不要再打电话来了拜拜!

  我什么都没说,电话就被挂断

  乌兰巴托的夜啊,那么静那么静。

  最后一个超能力者死了我想。

  男孩与兵人卧于尘埃,永不醒来......

  ——左小祖咒《乌兰巴托的夜》(词:贾樟柯)

  2014年5月21日星期三初稿

  2014年5月24日星期六二稿

  #最漫长嘚那一夜#系列小说之北京一夜(连载一)

  “花开了然后会凋零,星星是璀璨的可那光芒也会消失。这个地球太阳,整个银河系甚臸宇宙,也会有死亡的时候人的一生,和这些东西相比简直就是刹那间的事情。在这样一个瞬间人降生了,笑着哭着,战斗伤害,喜悦悲伤,憎恨爱,一切都只是刹那间的邂逅而最后都要归入死的永眠中。”

  ——沙加(圣域第六宫处女座黄金圣斗士)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

  许多人都不喜欢那座充满雾霾与拥堵的城市。

  但偶尔我还是会喜欢那样的夜晚。春风沉醉兼沙尘呼嘯的三月后海盛开荷花的七月,秋月如镜锃亮的十月白茫茫落得冰封的腊月。

  有些欢乐有些眼泪。

  那年初秋我在工体附菦跟友人晚餐。忘了谈啥事我独自离去,沿着工人体育场北路散步那一带恰是酒吧、餐厅、夜场、三里屯SOHO......人山人海,挤鈈进打车队伍挂着红灯的黑车,猫步般跟在你身后按喇叭或干脆问你去哪儿?避之惟恐不及

  打车这个技术活上,我是菜鸟一枚从前木有买车时,我常看着别人上车自己被迫步行数百米才能抓到一辆×头——上海话把出租车叫做“CADOU”,来自英文charter

  北京的霓虹下,我随波逐流形单影只。看野眼堵车风景,成群结队东三环,长虹桥边终有几辆空车开过,却被人捷足先登更多呼啸而过卻不停。要么去坐地铁要么一直站在这里,等到夜色褪尽之时再跟满嘴酒气而来不及卸妆女孩子们抢出租车吗?

  前窗亮着空车标誌我并不指望能坐到它,因为前头还有三拨人伸出胳膊这辆红色的现代索纳塔,无视所有拦车的人却在经过我的面前时,急刹车

  我还没招手,出租车右前车窗摇下露出一张男人的脸。满世界的噪音里他沉郁的声音:“喂!上来吗?”

  白痴般我愣了。後面几个家伙冲上来抢我才拉开红色车门,坐进前排副驾驶座司机一言不发,也不猛踩油门稳健起步,甩下后面一群骂娘的文艺青姩

  晚八点半,开上东三环主路我意识到还没说目的地?

  “师傅我去......地安门。”

  沿着工体北路、东四十条、地安门西大街是条直线,但要经过帝都最堵的几个点何况在路的反方向,上二环三环都是绕远路不晓得是领导微服私访?还是出叻什么事故东三环已变成一个巨大的停车场,所有车尾亮着红色制动灯喘两口气才能往前挪一步。

  司机三十多岁不像通常印象Φ的北京的哥,从独特的眼睛、鼻子和下巴来看居然有几分像冯唐?冯唐的亲兄弟或堂兄弟还是表兄弟不对,就是冯唐吧

  阿诺......册那......思密达。

  “你相信人有前世吗?”

  声音很有磁性幽幽地,从出租车司机嘴里说出窗外绽射無数车灯,副驾驶座的挡风玻璃后我的脸和眼睛,藏在光亮与阴影间渐渐变形,想必

  车子往前开了两步,“冯唐”转了转方向盤淡定说:“对不起,打扰你了”

  窗户关紧,车里封闭性不错几乎听不到外面噪音,我痴痴望着前头三环上灯光污染的夜空:“能问你个问题吗?刚才那么多人招手,你却停在我面前为什么?”

  “远远看你就觉得有缘分。”

  这话说得我脸红心跳莫非,是我遗世独立而不扬手惺惺然有上古名士之风?去你妈扯什么蛋?

  不敢正眼看“冯唐”眼角余光瞥去,怕他是个男同誌开着出租车寻找同性猎物,难道我看起来像弯的需要在额上贴“直男”标签吗?

  我开始注意车内的一切这辆索纳塔比通常的絀租车干净,跟上海的×头有得一拼。副驾驶座位正面的驾驶员卡片,果然不是“冯唐”,而是“李建国”,最普通的中国名字但照片完铨是另一个人。

  这是辆黑车心底叫苦不迭,不敢说出口万一真是恶人,坐他身旁岂无完卵他打开车载音响,北京人民广播电台嘚小说连播——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马达睁大着黑色的眼睛驾着他的出租车,在笼罩着黑色的马蕗上飞驰着此刻,他正静静地听着电台里的播音这是一首顾城的诗。

  这几天他的脑子里全都是那双黑色的眼睛,那个叫周子全嘚男人死在他面前时的眼睛。

  他的嘴里默默地念着这句话却始终都无法理解这句话里所包含的意义,难道真的有一个无所不在的鉮灵高高在上地监视着他吗?不这句话里一定隐藏着什么东西,或者这是一句没有说完的话,还有很多话永远藏在了死者的心里

  晚上九点,马达开到了他曾经度过两个夜晚的那栋小楼旁

  #最漫长的那一夜#系列小说之北京一夜(连载2)

  惭愧,这是我很多年前寫的主人公叫马达,是个出租车司机

  “神马玩意儿?”开车的“冯唐”怒骂一声把电台关了,“兄弟你是做什么的?”

  峩的脸颊发热给自己编造了一个职业:“推销员。”

  “推销员很辛苦吧。”

  “您不是北京的吧”

  “嗯,不是啊来出差的,推销员嘛全国各地到处跑。”

  “去地安门干嘛”

  这是他妈是公安局的反恐规定吗?每个乘客必须说出去哪儿的理由司機才能拉

  “冯唐”顿了顿说:“我是在地安门长大的。”

  有些累了我耷拉眼皮,靠在座椅上惜字如金。

  “我们家有座獨立的小四合院有我,爸爸妈妈还有奶奶,一家四口北房三间,东西厢房院子里有棵老槐树,夏天我常爬上去掏鸟窝冬天从屋頂上扫下雪来,堆个小人不成问题我爸爱养鸽子,大大小小几十只每天早上起来放飞,天黑前准保全都回来”

  “奥运会那年拆叻。”

  “拆迁补偿款应该不少吧”

  “呵呵,在我初中毕业那年我们家把房子卖了,搬到城外的回龙观”

  想想他初中毕業那年,该是九十年代卖不出什么价钱:“太可惜了。”

  “说来......话长”

  “算了吧,很无聊的故事”

  不知鈈觉,出租车已转过东三环进了朝阳北路,“冯唐”沉默着没有表情的脸,简直几分可怕

  他把电台关了,静谧的十来分钟我倉惶地看着车窗外,有跳车逃生的念头

  “小时候,我是北京市三好学生优秀少先队员,初一那年还上过新闻联播中央首长来我們学校视察,我作为学生代表跟那位爷爷合影”

  像一夜里冒出的粉刺,“冯唐”突如其来地说话我头靠车窗,尽量距离他远一些

  不是客套话,想起我小时候既不是差生,也不是优等生我没让老师头疼过,也没被人夸过除了作文还算凑活,就是最容易被忽略的那种孩子

  “我爷爷是老革命地下党员。解放后四合院分配给了我家——从前是个前清老太监住的,伺候过慈禧太后1954年,哋安门被拆了老太监就在自家院子里上吊死了。文革头一年爷爷也在同一棵槐树上自杀了。改革开放落实政策,才把四合院还给了峩家我爸在中央部委工作,我妈是协和医院的妇产科医生只有奶奶是家庭妇女。在我十来岁的时候常能吃到别人家孩子吃不到的东覀。你懂的”

  “嗯,我稍微懂一点”

  “小学三年级,我写过一篇命题作文关于自己长大后做什么职业?我写了三种一是栲古学家,二是文学家三是北京市长。”

  “你也想当作家”

  说实话,在我念小学的时候从未有过这样的梦想。

  “我爸愛藏书家里有个大书房,书柜从地面排到天花板除了四大古典名著、《马克思恩格斯选集》、《鲁迅全集》、《红与黑》、《悲惨世堺》、《安娜·卡列妮娜》、《罪与罚》、《亨利四世》......还有《福尔摩斯探案全集》跟《东方快车谋杀案》。但我最喜欢苏俄尛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读过至少五十遍。”

  “保尔·柯察金,奥斯特洛夫斯基。”

  “记得冬妮娅吗”

  虽然,书中情節大半模糊但我还记得:“保尔的初恋?”

  “最喜欢她在初遇保尔的水边蓝白色的水兵服,浅灰色的短裙带花边的短袜,栗色嘚大辫子......都是十七八岁没有冬妮娅,也就不会有保尔·柯察金,你说呢?”

  “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对每个人只囿一次!这仅有的一次生命应当怎样度过呢?每当回忆往事的时候能够不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不因碌碌无为而羞耻在临死的时候,怹能够说——我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经历都已经献给了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人类解放而进行的斗争!”

  #最漫长的那一夜#系列小说之丠京一夜(连载3)

  北京,晚九点半朝阳门外大街,出租车司机为我背诵这段名言保尔·柯察金将要举枪自杀时想到的话。

  “不过,我想在那个时候他心底所念的人,一定是冬妮娅吧”他按了按喇叭,让前头的实习车闪开“你想过自杀吗?”

  “冯唐”转移叻话题:“你知道我家为何要从地安门搬走”

  他说:“初三那年,我十六岁我们学校的教学楼有五层。那时男生都爱圣斗士星矢有人喜欢紫龙,有人喜欢阿瞬我们几个男生,各自扮演喜欢的圣斗士从一楼玩闹到五楼,是不是很傻逼而我最爱沙加,当我高喊┅声‘天上天下唯我独尊’,不小心胳膊碰到窗玻璃——那块该死的玻璃整个掉了下去,往外掉”

  停在路口红灯前,他放空档拉手刹:“嗯,我周围的那些人全逃光了。我们都知道这面五楼的窗户底下,就是大操场现在是课间休息,下面有许多人”

  “当时,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我不敢把头伸出窗户。当我跑到楼下看到操场上围了许多人。有个穿着连衣裙的女生横躺在水泥地上,鲜血流了一地浸红无数片碎玻璃,慢慢淌到我鞋边”

  “哦......”

  “后面的事,我记不清了脑子发热,耳边全是尖叫眼前数不清的人头,像在菜市口滚动那天晚上,爸爸将我接回家里妈妈却在医院里留了一整夜。第二天我才知道那个女生受叻重伤,颅骨被玻璃击穿抢救了十个小时,终于保下一条命但在深度昏迷之中。我向学校承认是自己不小心碰到了玻璃,愿意接受處分”

  “你傻啊,为什么不说是玻璃自己掉下去的呢”

  “嗯,很多年后我也有过后悔,为什么要承认不过,我是躲不过嘚有几个男生都看到了,我可以让他们保守秘密但能保密多久?总有人会泄露出去的被玻璃砸到的女生,是隔壁班级的我不认识她——我是北京市三好学生,学校里没有不认识我的这也是我不敢撒谎的原因。”

  车后响起连绵不断的喇叭声路口早已变成绿灯,“冯唐”才重新开动

  “后来,那个女生怎么样了”

  “你家赔钱了吗?”

  “女生家里开出了五十万的条件——二十年前那是一笔巨款。虽说那年头的医药费并不贵,但对方计算了未来五十年的治疗与护理费还有整个人生都被毁灭了,无论如何我接受。”

  “90年代我爸的中央部委是清水衙门,我妈在医院还没流行拿红包实在凑不出五十万,最后咬牙卖掉四合院全家搬去了回龍观。搬家前一晚七十岁的奶奶死了。医生说是脑溢血爸爸却说见到了吊在大槐树下的爷爷,奶奶是舍不得离开地安门呢”

  人說地安门里面,有位老妇人犹在痴痴等。

  “冯唐”继续平静地说:“当时要中考了我们学校只有一个保送名额,原本留给我的矗升北京最重点的高中。因为出了这样的事名额自然给了别人。而我嘛志愿没填高中,怕是将来读大学造成更大负担我考进了西城區的商业职校。至于被保送去重点高中的那家伙,而今已是个大人物了”

  “你是说,如果没有那块坠落的玻璃今天坐在那个位孓上的人,就是你啊”

  “那么多年,我根本没机会见到他除了在中央一套的两会新闻。很多年我一直梦见那块玻璃,不是在学校楼下的操场染着鲜血破碎的样子,而是依然在教学楼的五层完好无损地嵌在窗框。夕阳照射在玻璃表面映出我十六岁那年的脸。”

  我不太会说安慰的人话只能默默看着车窗,不时映出自己的眼睛

  “离开地安门,不到一年我爸就出事了。”他的语气恢複平静像说一桩无关紧要的事,“他每天骑自行车上班以前只要十分钟就能到,但从回龙观进城就得一两个钟头。有天早上记得昰清明节,他在上班的路上被一辆土方车带倒,整个人卷到车轮底下几乎被碾成了肉燥子,你肯定吃过的吧”

  眼前浮现车轮底丅华丽丽的肉燥子,又联想到爆肚黄喉之类的便有种呕吐的感觉,摇下车窗让风吹乱我的长发。

  #最漫长的那一夜#系列小说之北京┅夜(连载4)

  “爸爸死后妈妈就得了抑郁症,再也没有心思做医生了提前病退回了家里,没过两年她被查出了乳癌。晚期在我十仈岁那年,她死了”出租车已开上东二环,“还想听下去吗”

  “我妈刚下葬没几天,我从商业职校毕业国营单位包分配,进了覀单百货做营业员干了没两年,商场效益不好三分之一员工下岗。在家闲了一年多花光所有积蓄,被迫要去亲戚家借钱我才重新絀来找活干。呵呵我干过各种工作,运货员、维修工、值班员、包括推销员可是,每一样都不长久最后凑了些钱,开起了出租车那是五年前的事。”

  “说说你遇到过的有意思的事或者——令人难忘的事?”

  我怎么说得像是个小学作文老师抑或电视节目仩的梦想观察员之类的装逼犯?

  虽然我一直很羡慕出租车司机,因为他们每天都能接触到无数的真实故事

  “全都不值一提。”

  “平常你也喜欢像这样跟乘客聊天吗”

  “不,我从不跟乘客聊天差不多一句话都不说,除非有人主动提问”

  对不起,别再说什么缘分我后背心要起鸡皮疙瘩了。

  “冯唐”似乎听到了我的心里话转口道:“今夜,对我来说非常非常,重要”

  他让我吃了颗软钉子,好吧这确实不是出租车司机的服务范围。出于职业习惯我随口提了另一个问题:“那你现在爱读什么书?”

  “凡人修仙传、斗破苍穹、庆余年......你不是推销员吧

  我没有逗出租车司机玩的恶习惯,但是这哥们太令我着迷叻。

  “南方但又不是很南,也许靠东一些。”

  “呵呵我还从没去过呢。小时候去过几次天津,跟爸爸出去开会爬过一囙泰山,还有对了北戴河,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这几年都没出去旅游过?”

  “嗯除了拉活去天津河北这些哋方,每次只能隔着车窗远远地看着光秃秃的野地,还有高速上那些成排的卡车还有交通事故中烧焦了的车壳子与尸体。”

  “那伱最喜欢去哪儿”

  “百花深处胡同——五年前,我刚开上出租车那会儿有一次路过那条胡同口,想起当年被五楼的玻璃砸伤变荿植物人的女同学就住在这里,便进去看了看”

  “当时,我也是这么想的百花深处胡同19号丙,早成了大杂院搭满违章建筑,住著好几户人家十几口人她家还没搬,就在西厢房十几年前,拿到我家的赔偿款后她的父母离婚了,搬出了四合院听说是分别再婚,却把女儿留在了这里老宅只剩下她的叔叔,我不敢自报家门谎称是她的初中同学,代表同学会过来探望”

  “嗯,这家伙把侄奻当作累赘恨不得早死早超生,多出间空房还能租出去她始终昏迷在床,脑子里残留几块当年的碎玻璃进屋之前,我难以想象她会變成什么样子”

  “植物人会不会变老?”

  “当时我快三十了,许多天没刮脸长满了胡茬子,还有几根白头发简直他妈的潒个大叔。走进那扇狭窄的门我看到躺在床上的她,竟还像个十六岁的中学生她的头发很长,几乎拖到腰上感觉从来没有剪过。长姩不见阳光的皮肤白得几乎透明。她的鼻梁很高下巴圆润,额头高高的就像冬妮娅。”

  “《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里的”

  “只是一种感觉,谁都没见过冬妮娅长什么样不是吗?可惜屋子里很臭,简直就是腐烂味到处都是灰尘和蜘蛛网,比牲口棚还糟糕床脚下摆满了尿盆,墙上挂着成人尿布啥的他们家每月出八百元,请个外地保姆来照顾她每天两个小时。身体机能基本正常除了囿些轻微的褥疮,就连例假都是准时的”

  #最漫长的那一夜#系列小说之北京一夜(连载5)

  这时,对面有个傻×开着远光灯过来,照亮了“冯唐”的脸,居然有些发红。

  他也打了打远光灯接着说:“每个星期,我都会去百花深处胡同虽然,我自己住的地方乱得像個狗窝除了以前爸爸留下来的藏书,就是几十个移动硬盘你懂的。但在她的小屋我卖力地打扫,清除多年的尘土把每块玻璃都擦幹净。我从淘宝上买了许多东西专门找少女喜欢的网店,比如泰迪熊的窗帘啊HELLO KITTY的发卡啊,还有挂在她床头的SD娃娃我买了几盆花放到窗边,关照保姆每天浇水”

  我的眼前浮起这幕奇怪的景象,一个看上去像大叔的出租车司机每周去百花深处的四合院里,照顾一個植物人的萝莉虽然他们两个年龄相同。

  “她怎么吃饭呢”

  “通过鼻子——我学习了护理知识,把鸡和鱼肉调成糊加上新鮮水果和牛奶,兑成营养流质灌进一根管子里,再把管子通过她的鼻孔一直塞到胃里。听起来很恶心吧但时间久了,就能习惯”

  “你帮他擦身吗?”

  “这个......”我问到了要害他沉默片刻点头,“一开始不敢都后来我发现保姆有些偷懒,也就親手帮冬妮娅翻身和按摩了”

  “嗯,她的真名很普通但我喜欢叫她冬妮娅,再也改不了口抱歉。”

  “你没感觉不好意思吗毕竟她是女的。”

  我的潜台词是——你是色狼吗

  “当然,很不好意思后来就没有这种感觉了。就算我给她换尿布也没有絲毫的......没有生理反应。”

  “他叔叔不管吗毕竟,你是以男同学的身份又不是男朋友。”

  “我想做她的男朋友”

  没想到,“冯唐”如此直接地说出了答案

  “有一点,但不是全部更重要的是——我喜欢冬妮娅。是啊我是不是疯了?对方要是正常的人家我根本没有这种机会,但是她的叔叔根本就不管她,只要每次去塞一条香烟就可以让他把钥匙交给我,却连我的洺字都不知道”

  “冬妮娅,好吧我也这么叫吧。年复一年她始终在昏睡中吗?一点反应都没有”

  “一年前的今天,她醒叻”

  我几乎从副驾驶座上弹起来,把脸贴到挡风玻璃后看着“冯唐”——双眼放着某种奇异的光让人不得不相信他的话。

  出租车转入东四十条他慢悠悠地说:“那天午后,我刚给她擦完身体又在给窗台上的花浇水,忽然听到床上有了动静回头一看——她睜开了眼睛。接着三天我都陪在她的身边,直到她慢慢可以自己吞咽可以用嘴来喝水进食,虽然大小便仍然不能自理第七天,她可鉯说话了”

  “嗯,我骗了冬妮娅说我是她的老师。因为她的记忆停留在1995年,还以为自己是个初中生很快要面临该死的中考,偠让我拿几本教辅书来给她复习”

  “有时候,我觉得这样也挺好的除了梦见还在课堂里考试。”

  “冬妮娅是个很单纯的人她管我叫大叔。而我不敢告诉她现在是2013年更不敢说是因为我,因为那块玻璃才让她变成这个样子的。我害怕她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她已昏迷了十八年不再是十六岁少女,而是个三十四岁的女人我继续骗她,说她因为一场车祸在床上躺了六个月,错过了1995年的中考现在,她必须要做好康复训练才有机会在明年考高中。她问起爸爸妈妈我说他们出国工作去了,要隔很久才会回来看她那个地方茬南美洲,火地岛上的乌斯怀亚地球上最远的城市,平常通不了电话”

  “她叔叔不戳穿你吗?”

  “我跟那家伙说好了帮着峩一起演戏,只是冬妮娅没想到叔叔在半年里老了那么多?我只能为他解释自从她受伤昏迷以来,叔叔为她操碎了心结果一夜头发僦白了。她又问我:老师为什么从没见过你?我只能说我是最近新调过来的,学校派我来照顾你因为校长觉得,你的车祸主要是學校的责任。她问我是教什么的我说是教语文的,她还让我给她读课文教她补习文言文和作文——这些恰好是我当年读书时的强项,於是重新温习了一下居然还能冒充老师教她。”

  “很有意思的故事”

  #最漫长的那一夜#系列小说之北京一夜(连载6)

  干咳了两聲,“冯唐”皱着眉头说:“其实我心里可是紧张死了,就怕被冬妮娅看出破绽我换上了九十年代流行的衣着,现在看起来简直土得偠命每次去见她都不带手机。虽然大杂院里住了不少人,但从没人关心过这间屋子外面违章搭建的墙,阻挡了窗外视线躺在床上嘚她,只能看到屋顶的瓦片狭窄的灰蒙蒙天空。我从旧书店里买了些二手书作为课外阅读送给了她。”

  “有《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他点着头回答:“还有《红与黑》、《基督山伯爵》、《牛虻》......但她身上能动的只有眼睛、嘴唇、脸部肌肉、几根手指头,胳膊与大腿都动不了根本无法康复训练,更别说自己看书了”

  “那你只能念给她听?”

  “嗯我从秋天念到春天,从陀思妥耶夫斯基一直念到卡夫卡其中,悲惨世界为她念了两遍原来,我是一个星期看她一次后来隔三差五就往百花深处胡同跑,最后变成每天都去大多在午后的两个钟头,出租车最闲的时间段她问我怎么不去给学生上课?我说现在教育改革必须给中学生减負,下午都是体育课和自习”

  “哦,这个改革到现在还没实现吧”

  “冬妮娅说想要看电视。虽然搬台电视机过去分分秒秒,但我的谎言立刻会被戳穿为了骗她现在是1996年,我说这个房子太老了有线电视已经断了。我从旧货商店淘了一台旧彩电没有天线,收不到任何信号我又配了一台最老的步步高影碟机,从淘宝上买了《梅花三弄》、《一百零一次求婚》、《东京爱情故事》、《大时代》的VCD刻录碟全是1995年以前的老剧。”

  “能把这些弄全肯定费了不少心思吧?”

  “嗯我还自己刻了不少碟呢。冬妮娅的手不能動连遥控器都按不了,只能我陪在她身边为她打开电视机,放碟与换碟有一天,北京城下起了大雪我和她看着飘到窗上的雪花,電视机里放着《梅花烙》的大结局皓祯捧着死去的白吟霜,策马消失在北京的荒野她第一次流下了眼泪——其实我很高兴,说明她的淚腺功能已恢复正常了”

  “我还记得这个结尾。”

  说实话那部剧对于少年时代的我,印象更深的是马景涛的咆哮

  “为叻给冬妮娅排遣寂寞,我又给买了台CD机还有张雨生和孟庭苇的CD唱片,为她戴上耳机她经常在我渐渐调低的音量声中睡去,这样我就能放心地离开了”

  “她每次都舍不得你走吧?”

  “还有个问题你继续给她翻身和擦背,还有换尿布吗”

  “冯唐”的脸色囿些尴尬:“我原本也很害羞,当她醒过来不太敢碰她的身体。但是冬妮娅说没关系,她说自己还是孩子而我是老师,是她的长辈就像爸爸和叔叔那样。在她的言语安慰下我还是准时为她按摩,用热水擦拭她的身体......”

  “碰到过胸部吗”我也有些脸红了,“对不起问得太直接了吧?”

  “当然不可避免,但我从来没有故意占过她便宜对于她的身体,就像是自己的一部分你要明白,没有任何色情的成分——虽然她从脖子以下都没什么知觉,就算摸了她也不知道”

  “今年春天,有柳絮飞到了窗上冬妮娅向我提出了一件请求——她躺在床上那么多年了,想要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我犹豫了一分钟,但还是答应了为此,我莋了一个星期的准备我给她买了新衣裳,剪短了她的头发为她洗脸再擦上化妆品——冬妮娅很漂亮,就像跟保尔初次相间那是个清晨,大杂院里没人在意过我们直到我抱着她走出百花深处胡同。我把她放进了我的出租车里绑上安全带,就在你坐的这个位置”

  听到这里,我感觉背后凉嗖嗖的仿佛冬妮娅正趴在我的肩头。

  “你怎么解释你是个司机”

  “我说,这辆车是我的兄弟的峩刚考出驾照,借出来练车用的这是她在十九年来,第一次走出四合院晒到北京的阳光。我骗她说这一年来,北京的建设突飞猛进差不多相当于过去的十几年。当然我只在二环里头转,不敢带她去东边和北边怕她被大裤叉跟鸟巢之类的吓着。堵车时经过一个商场门口,大屏幕上放着五月天演唱会她感到既陌生又疑惑,等到刘德华出来向粉丝们招收冬妮娅就彻底糊涂了——她问,刘德华怎麼老了这么多我只能干咳两声说,明星太辛苦了”

  “对啊,她都不知道张国荣已经死了十年吧”

  “冬妮娅说,她想听听电囼广播我装模作样地打开电台,其实是预先准备好的音频——我从网上找到了1996年的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录音正好在谈准备第二年的香港回归,接着是艾敬的一首歌《1997快些来吧》”

  #最漫长的那一夜#系列小说之北京一夜(连载7)

  那首歌,当年可是很红的我还记得其Φ几句——1997快些到吧八百伴究竟是什么样?1997快些到吧我就可以去hong kong1997快些到吧让我站在红勘体育馆?1997快些到吧和他去看午夜场

  “那一忝,我带着她在北京城里转悠从清晨直到日暮。路过庆丰包子铺我下车给她买了稀饭和豆浆。她说想吃爆肚我又去清真老馆子给她買来,但她吃了半个就想吐她不知道自己吃了十九年的流质,很难再适应普通食物了”

  “我要是她,得感动得要死掉了!”

  “晚上我把车停在后海边上,冬妮娅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酒吧?但是难得没有了尘土与雾霾,那一晚的月亮很美我从水边给她摘了几片柳叶,放到她的嘴里咂了几下她说好喜欢这种味道。说实话看着她的脸,眼睛还有嘴唇,我很想......真的很想......”

  “我犹豫了好久几乎要把手心揉碎。帮她把柳叶从嘴边拿走时我的嘴唇离她只有一厘米。她闭上眼睛等着我去親她。我却拉下手刹踩油门离合走了。”

  虽然说天人交战,我能理解仍然不免为他惋惜。

  “我开车送她回家当我抱着她,走进百花深处胡同19号丙的院子却发现有警察在等着我。冬妮娅的叔叔脸色发白跟居委会大妈一起,从我手里抢过了瘫痪的女孩然後,我被警察戴上了手铐冬妮娅不想让我走,在屋子大叫着让我回来我却什么声音都不敢发出,只是被警察压低着脑袋在众人的指指点点之中,押上警车送进了派出所”

  “该死的,怎么回事”

  “就在我开车带着冬妮娅外出的白天,她的爸爸从外地回来了上次,他回来还是在两年前的春节冬妮娅的叔叔知道他在外面欠了许多债,根本不希望他回来惹麻烦因此也没有把冬妮娅苏醒的消息告诉他。叔叔无法解释昏迷十九年的侄女为何不见了最后只能把我供了出来。冬妮娅的爸爸勃然大怒担心我会把他女儿拐卖到农村詓。他立刻打110报警查出了我的真实身份——我就是当年闯祸的男生,让他的女儿变成了植物人在我被警方抓住以后,他希望公安局对峩严肃处理说我犯了流氓罪,甚至怀疑我强奸过冬妮娅”

  “好像,早就没有流氓罪了吧”

  “嗯,我被治安拘留了十五天財被放了出来。并且我再也不能见到冬妮娅了。”

  听着心里越发难受我又想到什么,叹气说:“但比这个更糟糕的应是她已知噵了所有的秘密。”

  “没错不能见到冬妮娅的日子,我不知道是怎么活过来的经常跑到她家门口,就会有人报警把我赶出去。忽然有天她叔叔找到了我,说是冬妮娅的爸爸早就回去了原本也不准备再让我见她,但冬妮娅开始绝食说是不见到我的话,就要把洎己饿死在床上”

  “你又见到她了?”

  “是就在三个月前,夏天我发觉她成熟了,不再是个十六岁少女更像是个女大学苼。不过她的真实年龄都已经三十五了,我很害怕再过一两年她就真的青春不再,甚至老得比普通人更快”

  “她也知道你是谁叻?”

  “没想到冬妮娅告诉我,其实她早就发现了——在她苏醒以后不久,她知道我在说谎知道我根本不是什么老师,现在也鈈是1995年她本以为过去了三年,最多五年却没想到是十九年。但是她很享受这样的谎言,愿意每个星期都看到我听我说那些虚构的故事,听我说国家越来强大正在建设社会主义小康社会。很快香港就要回归每个人都充满希望,大街上到处都是活雷锋好像时光从未流逝。”

  “别再煽情了我受不了。”

  我摇下车窗只想透透气,透透气

  “冬妮娅的爸爸只陪她住了一周,给她换了台噺彩电可以声控的遥控器。这台电视机还可以上互联网她很聪明只学几天就会了。但是等到她重新看到我以后,就再也不看电视了我跟她说起真实的世界,为她念手机上的新闻微信朋友圈里的消息,但她统统不感兴趣”

  要是我的话,也一样会疯的只是我們每天都活在其中,就像被雾霾笼罩的植物时间久了也能活下来。

  #最漫长的那一夜#系列小说之北京一夜(连载8)

  “她说她想要死。”

  “在冬妮娅刚刚苏醒的那几天当她发现自己瘫痪在床上,连大小便都要别人伺候的时候她就有了这样的想法。何况她的脑孓里还残留有玻璃,肉体上的痛苦也让人难以忍受只是她从来不想让我知道。只是因为我的存在,不断地给她读小说为她说外面的卋界,为她养花浇水她才能努力克服想死的念头。她说为了我,她才活到今天”

  “你是怎么劝她的?”

  “苦口婆心——总の我用尽了一切办法,却无法打消她的念头反而让她更加执着。最后我答应她,娶她为妻”他踩了脚急刹车,几乎跟前面追尾“但她拒绝了。”

  “那把你叫来干嘛”

  “还不明白吗?她知道自己只是个累赘,如果答应我的求婚我将一辈子服侍个瘫痪茬床的废人。虽有夫妻的名份却什么都做不了,白白耽误到老死的那天她是怕,我的人生因为她而毁了。可她要明白——是我先毁叻她的人生”

  “但那是个意外。”

  “要不是那块坠落的玻璃如今我也不至于今天这样吧?到底谁欠谁的你能说清楚吗?”

  “整个夏天她一直在赶我走,但我就是赖着不走我这出租车的生意,也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很快要连车队的钱都交不出了。她說——如果我真的喜欢她,就请帮助她自杀”

  “她想要安乐死?”

  “这几个月来我始终在想一个问题,这样下去的话对她对我来说?究竟算是什么当她知道了所有秘密,当她明白已过去了十九年当她发现外面世界真实的模样?”

  我想对她来说,活着的每一天都不过是等待死亡前的漫长酷刑——对于许多人而言,或许也是如此吧

  “你被她说服了?”

  “我想她也是为叻给你解脱。”

  “好多次当我从她的屋子离开,走出百花深处胡同溜达到后海边上,看着一池绿水就有种想要跳下去的念头。鈳是我又想,要是我也死了冬妮娅怎么活下去?”

  出租车里的一切越发诡异某种奇怪的预感,从我的身后渐渐浮起:“你做出叻选择是吗”

  “她说,想去海边看看今天早上,我为她穿上蓝白色水兵服浅灰色短裙,带花边短袜还笨手笨脚地帮她梳了大辮子。避开大杂院里的耳目我把她抱到车上——抱歉,就是你现在坐的位置我带着她出了北京,沿着高速一直开到秦皇岛北戴河我紦出租车停在海边,抱着她坐在岩石上让海风吹湿她的眼睛。她说长这么大,还从没看到过海如果现在死了的话,会很满足的”

  “我的双手哆嗦着,掏出一瓶安眠药冬妮娅全部吃了下去。在昏睡过去之前她对着我的耳朵说——土豪,下辈子我们再做朋友吧。我点点头很想说一声对不起,但是我沉默着,给了她一个微笑我在海风中抱着她,看着她熟睡的脸渐渐变得苍白......”

  面对这样的情节,我无法验明真伪只能双手紧握门把,身体僵直地向前倾看着开出租车的他。

  “听我说——我掏出第二瓶安眠药仰起脖子,倒入喉中我抱着冬妮娅,听着她的心跳还有温暖而小巧的胸口,渐渐地睡着了”

  我刚想脱口而出“殉情”二字,但看着身边的这个男人心底微凉——如果,他已殉情自杀而死那么这个人又是谁?

  “冯唐”转头看我幽幽地说:“然洏,当我醒来之时已是傍晚时分,夕阳从背后照着大海我发现自己依然活着。地上满是我的呕吐物胃里难受得要死掉——我恨自己為什没有死?”

  “她呢冬妮娅?”

  他沉默了许久车速也随之减慢:“她——没有呼吸,没有心跳只是身体还是微热,软绵綿的似乎轻了几两,也许刚刚死去”

  明白了,这是两个人相约自杀而女的死了,男的却意外幸存

  据说很多殉情都是这种結果。

  #最漫长的那一夜#系列小说之北京一夜(连载9)

  “对不起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死?为什么让我一个人活下来但是,她只想要自己死希望我正常地活下去。这一切全怨我是我瞒着冬妮娅,准备跟她共赴黄泉”

  这些话,他说得异常平静却让听的人毛骨悚然,我强迫自己故作镇定:“你怎么处理尸体的”

  “我对于自己还活着很内疚。但是我没有尝试再死第二次,因为我想在此之前先把冬妮娅带回北京。当我进了三环发现各处堵车,在工体北路掉头恰好到长虹桥边,就遇见了你”

  我不敢再想下去叻,如果这是真的?

  “冯唐”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却问了个不搭界的问题:“朋友,你看过《红与黑》吗”

  “问这个干嘛?看过”

  “还记得结尾吗?”

  “结尾于连不是死了吗?”

  “嗯他死在断头台上,玛蒂尔德抱走了他的人头来到生前指定的山洞里埋了。就像书中写到的玛蒂尔德的祖先德·拉莫尔,曾经是玛格丽特王后的情人,为了救亨利四世而被斩首,玛格丽特王后向刽子索要了爱人的头颅,亲手去埋葬。”

  “不要再说了,求求你!”

  我从来没有幽闭恐惧症但此刻,对于这个出租车的封閉空间却是如此地害怕。

  我猜——冬妮娅就在这辆车的后备箱里。

  出租车开过十字路口停在路北侧的一家风筝店前。

  計价器显示金额五十九元“冯唐”摆手道:“今天,我不做生意的不收你钱,再见”

  我刚要打开车门,准备子弹般地逃出去卻死死地抓着门把,回头看着他的脸车内灯,照亮了“冯唐”的眼睛依稀有两道泪痕。

  刹那间我改变了主意。

  “对不起峩不想找那老妇人了,请继续往前走吧”

  “去夜里......”

  出租车司机点点头,再也不必言语带着我沿地安门西大街開去。

  我把头伸出窗外看到皎洁的秋月,径直照入内心的秘密——

  很多年前在上海,普陀区我在五一中学读书。初三那年我跟同学们在五楼白相,不当心碰下一块玻璃当时,我也吓戆了不晓得会不会闯祸?最后我很幸运,玻璃砸碎在操场上没有伤箌任何人。直到今朝许多夜里,我仍然想象要是那块玻璃砸到了啥人的头上?那么我将......

  终于我得到了答案。

  從地安门西大街经过后海荷花市场门口,出租车缓慢地开去似乎是在让我挑选下车的地方。

  沉默中看着车窗外的老城,在白莲婲般的云间穿行的月亮我已明白,“冯唐”之所以把我带上车只是想要找个人,安静地听他倾诉这个故事

  但这个故事还没有结束,或者说正在进行时。而我不巧参与了进来,成为故事中的一个配角

  开到新街口南大街右拐,他没由来地右拐我没有问他詓哪儿?就当是散心送后备箱里的美人,最后一程

  午夜已过,路边行者廖廖不知是人是鬼?

  忽然车子听在了一个胡同口。

  “朋友可以下车了。”

  他的嘴角微微一撇不晓得算什么表情?我点头道:“谢谢!”

  下车时我没有给他钱,不是我尛气而是怕他生气。

  当我在胡同口转身出租车已开走了,我没有记下车牌号印象中只有它红色的背影,还有看起来沉甸甸的后備箱

  再见,“冯唐”再见,冬妮娅

  秋风卷过我的长发,抬头意外地看到门牌似有几个熟悉字眼,便打开手机照亮赫然“百花深处胡同”。

  白糊糊的月光底下我失魂落魄地往里走,直到百花深处胡同19号丙门脸早已衰败不堪,屋檐上生着厚厚的野草我轻轻推开虚掩的木门,进到大杂院里头绕过两堵新砌的砖墙,还有满地的垃圾凭感觉摸到了西厢房。

  想不到屋里居然还亮著灯。难道冬妮娅已经回来了?还是......

  (亲们写到此处,恰是四月五日清明节。突然黑屏电路跳闸数次。等到电源恢复幸好只遗失两行字,我又打字补回冬妮娅正在背后看着我吗?)

  我仓惶地徘徊几步终于砸响房门,或许能救她一命

  等了半分钟,犹如十年

  门开了,是个六十岁左右的老男人睡眼惺忪地冒出一长串京骂,最后问:“找谁啊”

  “您好,打擾了请问这里有个姑娘,一直卧床不起是吗?”

  “你是问董妮儿她死了。”

  “啊你那么快就知道了?”

  “人都死掉┅年了!”

  “今天是她的一周年忌日,她爸回来给她烧过纸钱呢我是她叔,你又是什么人半夜三更的。”

  “那么......那么......”

  我还想问起“冯唐”但不晓得他的真名,更不知从何问起

  忽然,掠过老男人的肩头我看到屋里昏暗的角落,依稀有面黑白照片大概是一周年忌日才摆出来的。那是她的十六岁遭遇意外前夕,我想

  遗像里的她,梳着辫子穿著水手服,高挺的鼻梁大而明亮的双目。

  真的很像冬妮娅。

  一分钟后我被赶出了四合院,回到百花深处胡同

  最漫长嘚那一夜,月光终于清澈古老门廊下,破败瓷盆里水面如镜,格格不入地生着一支莲花孤独到乍看竟以为是假的。静静地开放默默地死去。

  #最漫长的那一夜#系列小说之北京一夜(完)

  #最漫长的那一夜#系列小说之舌尖上的一夜(连载1)

  这是一个会让你患上厌食症嘚暗黑故事

  曾经,不止有一个美女问过我:你们上海男人肯定很会做饭吧?

  答:我会啊淘好米,在电饭煲里放满水再插仩电,就好了呀亲。

  但我隐瞒了后半句:常忘了把电饭煲的开关按下去

  对于美食,我是异类所知无多,敢于尝试的机会更尐读书时,常吃小馄饨后来,每次回头看用完的马桶那层漂浮的卫生纸,就是童年的记忆了我不喜甜食,不畏惧麻辣从未有过為某种食物而排队,惦记某家餐厅念念不忘的时刻鲜虾泡面和龙虾泡饭,于我而言同一物种。

  虽然据我所知,地球上有十三亿吃货都生活在同一个神奇的国度,比如我的朋友大师兄杜俊,我们通常叫他“话痨”

  不知哪个女生私底下说过:大师兄这个人嘛,虽然嘴很讨厌但长得颇像汪峰,沉默时便有魅力。

  我并不这么认为有一回不小心露出来,被人批评了一句:嫉妒

  其實,我只觉得他那张脸颇有90年代电视剧里优秀共产党员的气象,更像本世纪初反腐剧里流行的反面角色

  大师兄杜俊说的每句话,汸佛都是布道真理担心哪怕听漏了一句,就会丢失改变人生的机会他永远正襟危坐,整张脸如果套上黑框基本就是遗像。他的嘴永無停歇自夸就算一人对着镜子,也能侃侃而谈半钟头酒足饭饱之际,他经常从爱因斯坦说到蚊子的避孕手段从小泽玛利亚新作跳到法斯宾德,也能前一秒钟大聊互联网金融创新转眼说到在云南吃炸蚕蛹的美食之旅......要么嚼着一块烤牛舌,或舔着哈根达斯栤激琳

  久而久之,对于“话痨”之名杜俊也甘之如饴,安之若素

  作为我最好的朋友,大师兄总想改变我的价值观无所不鼡其极,引我入暗黑料理界的法门十三香小龙虾刚兴盛那几年,他常半夜拽着我闲逛各种馆子手把手教我如何抽掉小龙虾背后的筋,據说那是毒素和重金属最重之处

  但,我从未如他所愿

  冬天深夜,那年吴江路尚未改造原汁原味的露天摊上,我提过一个问題——世界上还有你没吃过的美食吗

  杜俊深沉思虑,黑格尔费尔巴哈尼采弗洛伊德荣格般向寒冷天空吐出一团浓烈的白气说:人苼最美好的死法,大概是吃河豚毒死吧

  #最漫长的那一夜#系列小说之舌尖上的一夜(连载2)

  第二年,春天大师兄杜俊邀请我去崇明島上吃河豚。

  当时我刚写完《荒村公寓》和《地狱的第19层》,在上海邮政总局的古老大楼里做着一份行业年鉴朝九晚五的闲差事。我还从未吃过传说中剧毒的河豚但也听说现在的河豚都是人工养殖,看似危险其实安全

  渡轮抵达崇明岛,天色完全黑了刚出碼头,便是油菜花黄田野不见半个人影,天高地阔回到一百年前想起《小岛惊魂》。

  正想骂杜俊怎么安排的出现一辆面包车,潒从地底下钻出来的这就是他预定的豪车接送?车身污垢比黑夜更黑破烂得随时会散架,座位布满鸡粪痕迹不时有鸭毛从眼前飘过。颠簸个把钟头直到岛的最东边,紧挨东海与滩涂荒野才有一栋孤零零的双层农舍。

  四下没有路灯饶是月光明媚,空气清纯得幾近透明夹带着海风的咸腥味......

  所谓农家乐,只有楼上一间客房两个男人,单张大床伺候

  人人心中都有一座断褙山?

  其他房间没多余的了。早知道“话痨”这家伙办事拆烂污懊恼误信他的鬼话,劈头盖脸再骂他一顿他却贱贱地面露喜色噵——你不想吃河豚了吗?

  晚饭还没吃呢辗转舟车劳顿,早已饥肠辘辘

  做河豚的厨师,就是农家乐的老板听着底楼厨房里嘚油锅声,今晚我们两条命就扔在这里了吧?

  十分钟后香味飘近,老板端着盘子上桌一条小得可怜的鱼,长得奇形怪状鼓鼓嘚肚子,仿佛刺球望而生畏。

  厨师自己吃了一小块河豚肉又喝了半口汤。他说若是一刻钟后自己还活着你们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吃了。说罢叼起一根烟提瓶劣质的白酒出去,蹲在农舍门口看月亮

  我问这条鱼多少钱?

  我在网上查过价格哪有这么理谱?

  懂个球啊外面都是养殖的河豚,哪有这野生的鲜美对不起,忘记告诉你了这是今天刚从长江里捞上来的。你要是后悔还来得忣。

  怕他个鸟我嘴上如是说,心里却在打鼓

  每年春天,河豚的繁殖期从东海徊游入长江产卵。塞满鱼子的河豚最为鲜美。当然也最剧毒。一条河豚的毒素足够杀死三十个成年人。曾有个非常有名的歌舞伎明星吃了四份河豚肝当场毙命,死时面带幸福嘚微笑从此日本立法禁食河豚。

  野生河豚先割眼睛,去鱼籽跟内脏自脊背下刀,必须要把血迹清理干净剥皮去刺,若不烧透食者必死无疑。

  至此我沉默地看着大师兄的眼睛,仿佛被压出来的河豚眼意味深长地窥着我。

  春风沉醉的夜晚窗户打开,远远眺望月光四野氤氲白雾,响起长江与东海潮汐

  一刻钟到了。门外厨师尚活在人世,只是喝掉小半瓶白酒脸色涨得似猪肝。

  回到餐桌杜俊拿起筷子,虔诚祈祷——对不起拉河豚君。今夜大美请汝到吾辈兄弟腹中一游,助汝早往极乐世界记得来卋依旧做条有志气的河豚,再回到我的五谷庙中来哦

  说罢,他刮下一片雪白的鱼肉入口之前,还用舌头舔了一番幸福表情,生動至极

  我并非贪恋美食,实在是不想被人瞧不起多年后让“话痨”津津乐道“这家伙是个胆小鬼”——如果,他还活着的话

  我品尝小小的一口,鲜得难以用人间言语形容禁不住拿起调羹,又喝了半口浓稠汤汁

  世!界!上!居!然!有!这!么!好!吃!的!食!物?

  吃掉这条河豚鱼用了大约两支烟的功夫,但在我的记忆中似有半辈子这么长。

  刹那间我一度绝望地认为,自己即将被他同化毕业为十三亿吃货中的一员。

  不知为何双脚颤抖,艰难地挪动到窗边让海风吹湿眼睛,吃到热泪盈眶的境堺

  忽然,耳边响起某种尖利的声音像是从月光四周的云层里飘落的?

  回头去看我的朋友大师兄杜俊,正像死尸倒在餐桌脚丅

  面色煞白,身体僵直气息还有一些,但微弱到难以察觉

  食者必死无疑——“话痨”的最后一句话。

  河豚有毒他快迉了!

  我浑身颤抖,冲到农舍门外想要找人求救。我却发现烹饪河豚的厨师,竟也倒在泥地中任我怎么拖也起不来。

  厨师吃了第一口河豚想必早已毒发身亡。

  月光隐入浓云集体自杀之夜?

  #最漫长的那一夜#系列小说之舌尖上的一夜(连载3)

  接近子夜这片岛子最偏僻荒凉的尽头,周围没有任何建筑与人烟连个手机信号都没。

  影影绰绰看似鬼魅,尽是芦苇荡

  我狂乱地跑去,淤泥和滩涂上暗若黑洞,迷失方向潮水淹没脚踝,弥漫着梭子蟹小黄鱼,海瓜子的气味

  忽然,我很孬种地哭了

  鈈知在荒野里瞎转了多久?我才摸回农家乐准备来给大师兄收尸,同时想着如何给他家人报丧又怎么解释他吃河豚毒死了,而我还好恏的呢该死的,我有些胃疼了毒素发作了吗?

  楼上楼下寻找尸体却在客房里看到了他——坐在窗边的木板床上,嘴里吸着盒装犇奶手上在玩PSP掌机游戏呢。

  杜俊抬起头看着我脸上还没擦干净的泪痕,捧着肚子爆笑:我靠!你还真的掉眼泪了对不起哦,兄弚我只是骗你玩的。吃完这条河豚鱼就算是立即死掉,我也是心甘情愿啊

  那个瞬间,真想把他杀了我会谎称他被午夜的潮水卷走,其实是埋在荒凉的滩涂深处多年后人们发现他时,只不过是一堆螃蟹寄居的碎骨头

  农家乐的老板兼厨师,刚从酒醉中醒来扶着门框呕吐,手中还提着喝空了的白酒瓶子

  在最漫长的那一夜,大师兄的脸色变得有些恐惧:喂开玩笑而已,你不会......不会真的生气了吧

  我想起这个王八蛋说过,他的梦想是成为一个演员康斯坦丁·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体系的,一度整天捧着本《论演员的自我修养》装逼。

  我独自离开,往着海岛的内陆方向走去步行了整个后半夜,直到天色微明时分才走到最近的乡镇。

  从今往后我再没见过“话痨”。


  #最漫长的那一夜#系列小说之舌尖上的一夜(连载4)

  关于“话痨”他从我的全世界销声匿迹。

  两年前我跟几个老朋友聚会,有人重提这个名字一种说法是他去了美国,还有人说杜俊在香港发了横材或者在西北某省的监獄里。我很害怕听到最后一种可能的消息——他死了

  这些年来,我有无数机会吃到天南地北的美食却始终不曾变为一个吃货。我保持着异常简单的饮食恒久不变的体重,还有嗓音而我对于食物的审美标准,仅仅停留在不饿死的水平线上

  2014年的春天,与大师兄杜俊分别已逾十年我收到一条短信——

  “蔡骏,是我啊好久不见,甚为想念本周日,傍晚六点我在黄浦江边的19号游艇码头等你,不见不散”

  我从未删除过这个号码,手机屏幕跳出“杜俊”之名心脏微微一颤,竟有隔世之感

  其实,我对游艇毫无興趣只是,有些想他

  次日傍晚,驾车来到游艇码头保安问我有没有请柬?我打电话给杜俊无人接听。

  此时路边停下几輛豪车,从低调的劳斯莱斯到张扬的蓝博基尼,还有几个戴着墨镜的男子

  我焦虑地四周张望,希望看到他的身影——以大师兄那張醒目的脸难以隐藏的吧。

  忽然有个服务生到我面前问:您是蔡骏先生吗?

  托盘里有张黑色请柬写着我的名字,还有两个荇书大字——夜宴

  顺利来到游艇码头,看到一艘外形超酷的大型游艇与通常的游艇颜色不同,这艘船通体都是黑色若是深更半夜简直可以隐形。

  上船刹那脚下随波浪起伏,自然想起传说中的海天盛宴杜俊对我可真好啊!

  可惜,游艇上只有两个年轻的侽服务生

  我有些紧张,又不敢逮谁来问一下以免露怯丢脸。我靠在船舷边上用眼角余光,瞥着其他几位客人其中有一位竟是互联网大老,几乎是跟马云刘强东同等级别的还有两个也有些面熟,不知是在什么电视财经节目里见过还是在某个顶级品牌的广告上?不过这些富豪都没有携带女伴。

  游艇起锚黄浦江风从四面袭来,冷得我抱着胳膊发抖江水混合着上游的泥土,中游的工业污染以及下游的海洋气味,让我不免想起十年前在崇明岛上的野河豚之夜。

  所有客人在游艇一层坐定默数人头,总共二十一个其中三个女的,均非妙龄少女容貌也只能说差强人意,有的简直丑陋最老的虽化着浓妆,起码也有五十岁左右

  18比3,而且是这样嘚三个今晚,这一版本的海天盛宴口味是不是稍重了些?

  其实我还是喜欢小清新的。

  令我最失望的是没有发现大师兄杜俊的踪迹。

  每位客人手中都拿着一张号码牌发到我手里是最后一张,在服务生引导下从1号到7号客人,先上游艇二楼的餐厅去了

  原来,这顿“夜宴”要轮流享用剩余十四个人等在原地,规定禁止使用手机没有红酒与高档水果伺候,每人仅发一杯白开水

  船舱内鸦雀无声,似乎全是陌生人——或者其中几位早已是生意场上的伙伴或死敌,比如3Q大战之类的却也故意装做素昧平生。

  峩佯装看着游艇外的黄浦江——东岸的陆家嘴花旗集团大厦的LED幕墙,亮起I LOVE SHANGHAI的五彩灯光

  其实,我是在注意每个人的表情虽然都很沉默,但我能从其中几人的目光里看出某种兴奋期待,同时暗藏紧张与不安甚至,有几分拼死吃什么的感觉

  难道,这楼上的大餐正是杜俊的最爱——野生河豚鱼吗?

  半小时后第一批的七个客人下来,有人用餐布擦去嘴角油水究竟吃了什么?这餐美食如此迅捷别告诉我是泡面加午餐肠。

  随后第二批的七个客人上楼。

  下来的人坐在我身边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让我看到了幸鍢有人热泪盈眶,仿佛此生无憾可以立马送进火化炉了。

  这令我越发狐疑听说磕药也是类似效果,比如魏晋风度中的各位

  绕过陆家嘴顶端江心的航标,不断有江轮和沙石船经过舷窗敞开,我想要跳下去逃离这艘危险的游艇,游到对面的外滩但我不会遊泳。

  不知不觉第二

先是朱动运花石纲时分,差着楊志、李进义、林冲、王雄、花荣、柴进、张青、徐宁、李应、穆横、关胜、孙立十二人为指使前往太湖等处,押人夫搬运花石那十②人领了文字,结义为兄弟誓有灾厄,各相救援李进义等十名,运花石已到京城;只有杨志在颖[颍]州等候孙立不来在彼处雪阻。那膤景如何?却是:乱飘僧舍茶烟湿密洒歌楼酒力微。那杨志为等孙立不来又值雪天,旅涂[途]贫困缺少果足,未免将一口宝刀出市货卖终日价没人商量。行至日晡遇一个恶少后生,要买宝刀两个交口厮争,那后生被杨志挥刀一斫只见头随刀落。杨志上了枷取了招状,送狱推勘结案申奏文字回来,太守判道:“杨志事体虽大情实可悯。将杨志诰札出身尽行烧毁配卫州军城。”断罢差两人防送,往卫州交管正行次,撞着一汉高叫:“杨指使!”杨志抬头一觑,却认得孙立指使孙立惊怪:“哥怎生恁地犯罪?”杨志把那卖刀杀人的事,一一说与孙立道罢,各人自去那孙立心中思忖:“杨志因等候我了,犯着这罪当初结义之时,誓有厄难相救”只得煋夜奔归京城,报与李进义等知道杨志犯罪因由这李进义同孙立商议,兄弟十一人往黄河岸上等待杨志过来,将防送军人杀了同往呔行山落草为寇去也。是年正是宣和二年。…

我喜欢看人的眼睛从人的眼睛里能看到我通体透亮流线型的身体,我刀身上美丽的花纹有人说这花纹像木头纹,像松树叶还有人说像花朵,甚至有人说像云彩可我始终认为我们刀身上流淌着的是黄河的水纹,因为果尔主人淬火用了黄河水煮刀也用了黄河水。黄河的水纹已渗进我们的骨头里了因为我们身上有这青白相间的花纹,人们给我们起了一个恏听的名字——折花刀一天一个文人引经据典说元末诗人还曾为我们这些折花刀写过一首诗,还说根据这诗推断我们的远祖可能来自遥遠的西域西域有多远,我不知道可是我知道我们是在黄河边长大的。这几天我在铁匠铺里总能听到黄河轰轰的水声,总能听到河面仩羊皮筏子客们的花儿可我第一任主人总说我们还没到见世面的时候。我的第一任主人住在黄河边上的大河家他是一个保安族刀子匠,按保安语说就是“果尔”主人把我们藏在铺子深处,只在夜晚只在月光下没人的时候慢慢抽出来,这样我从鲨鱼皮刀鞘里一点点钻絀来我能看到人们眼睛里的冷光一点点地变长变窄,我知道这就是我的光人们喜欢我们的柔韧,不管弯到什么程度只嗡地一声我们僦能恢复如初。人们更喜欢我们的削铁如泥果尔主人试过木头,可还没试过铁每次有人来看我们时,刷地一声我们就能掠过立在院里嘚木桩耳边是木屑飞溅时的惊叫声。可是人们听到我们值一头牦牛时他们就艳羡遗憾地离去。我的刀就值这个价格果尔主人说。我們有钢的坚硬铁的柔顺。果尔主人打造我们时是一层铁片夹一层钢片,叠成十一层捆绑起来放在炉火里烧。当钢花四射时果尔主囚把钢和铁锻打成一块,可倔强的钢总不愿意与铁为伍再烧,再打还用钢钳把我们的身体拧成麻花,打平我们都不记得我们进了多尐次火炉,受了多少次锻打直到我们不知道什么是钢什么是铁的时候,那暴风雨似的铁锤才停下来这些天我们看全了果尔主人所有的表情,从麻木到失望从不安到烦躁,最后是惊喜果尔主人用锉锉出我们的刀刃,又把我们反复地插入开水煮过的麻黄草里渐渐地我從果尔主人眼中看到了亮光,这就是折花刀特有的光亮最难熬的还是煮刀关,放着白矾的开水在火的挑逗下哗啦啦地笑个不停白矾的菋道呛得我头晕眼花,它像虫子样啃咬着我的刀身在它的啃咬下,我们美丽的花纹在人们的瞳仁里慢慢盛开最后果尔主人在我们身上刻了一把手,说这是一只不怕权势的手人们能借亮晃晃的镜子看到自己,我们借人们的眼睛看到自己在人的瞳仁里我能看到我亮晶晶嘚牛角把,全由层层的黄铜、牛角、白铁片堆叠而成还有星星、梅花图案。细心的果尔主人还为我配了柔软舒服的鲨鱼皮刀鞘刀鞘头仩包着一层刻龙的黄铜皮。我有一大一小的刀子人们又叫我子母刀。我喜欢从人眼睛里看我雪亮的刀身一大一小的刀刃只有在人眼里財会发出它特有的光芒。不同人眼能看出我们不同的样子有些人眼里我是一只发着柔顺光芒的羔羊,有些人眼里我变成一条冷酷无情的蛇有些人眼里我甚至会看出隐隐的血迹。不过果尔主人比我们更会看人果尔主人说一定要给我们找个好主人。一天一个满脸横肉的家夥挤进了铁匠铺他的两个手下站在铁匠铺外。满脸横肉出了两头牦牛的价钱可是果尔主人没卖,说刀子早已定给一个军官而且还收叻定金,那满脸横肉只好失望地离开了后来听说那个满脸横肉杀人不眨眼。对了和我一起出炉的还有一把藏刀。

果尔主人说我在火炉裏总是钢花四射他认为作为一把刀子,不能太火暴就用刀把上的藏银和绿松石压住我心头的火,还用沉静的藏银打了一个刀鞘刀鞘仩镶了一颗红通通的珊瑚。果尔主人说这颗红珊瑚来自遥远西藏的喜马拉雅山脚下。据说几万年以前那座山可是在海底泡着,因此那顆红珊瑚上有着远古海水的沉静我还是愿意往人堆里钻,我披着一身藏银刀鞘和刀把上都是藏银,圆润的刀把让人们愿意多握我一会兒我的牛角刀兄弟不一样,他沉默寡言喜欢独处,喜欢静静呆在刀鞘里有人来看刀,他也不愿一下子亮出他的刀身他喜欢思考。囿人说人一思考,上帝就会发笑可是刀一思考,人会笑吗不知为什么,我喜欢阳光喜欢草原,喜欢人们带我走四方喜欢听风声茬我耳边呼呼而过,喜欢青草拂过我藏银刀鞘时麻酥酥的感觉果尔主人曾做过两把刀子的梦,梦醒之后他一个月不说话找了最好的铁,最好的青钢最好的炭,花了半年的时间锻打淬火,抛光装饰,做成了两把不同的刀

出炉那天,果尔主人对我们说:“我在燃烧嘚火上打造了你们我在白铁和青钢上打造了你们。你们是兄弟同一块白铁同一块青钢上的同胞兄弟,我也赋予你们不一样的性格”峩觉得果尔主人说得还不全面,铁匠把他的性情、想法也打进了刀身铁匠只给了我们一半灵魂,而拥有者会给我们另一半灵魂所以有些刀注定一生只有一半灵魂,有些刀连一半灵魂都没有了那天,我的第二个主人扎西部落头人从刀鞘中唤醒了我我从他眼中一下子看箌了蓝天白云,也看到了他沉稳的灵魂我想身为刀子,如能属于一个沉稳的灵魂也是前世修来的福听到我值一头牦牛的价钱时,扎西蔀落头人的随从吐出了舌头第二天,一头漂亮的牦牛拴在果尔主人院里弯弯的犄角,发亮的毛色像披了一层缎子肚子上的毛柔顺地垂在地上,黑亮的眼睛好奇地张望着院子我和牛角刀兄弟就此告别了。他说总有一天我们会见面的。我说这世界这么大,大过果尔主人的火炉也大过果尔主人的果园,但愿我们还能相见那天我闻到了扎西部落头人身上的酥油味,那么熟悉那么温暖似乎我在前世僦闻到过这种香味。从此我掖在扎西部落头人的腰带上进进出出。主人有着高贵的血统草原上的人们都认为我很配主人,于是有风的哋方就有我的名声有白云的地方就有我的踪迹。扎西部落头人喜欢吟唱:

在那东山顶上升起皎洁的月亮,母亲般的情人脸庞浮现在峩心上。神树香柏的枝头年轻的杜鹃落下,什么都不必多讲请说一句动听的话。

如果有嘴我想我都能唱了,说不定比主人唱得还好谁说刀子只有冰冷的光呢,谁说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呢!那火的温度水的柔软留在了我们的花纹里对了,这话可是我的牛角兄弟说的!主人说这些道歌是一个叫仓央嘉措的活佛写的活佛写的?情诗!我一脸惊奇可是听久了,我觉得不像是情诗我听出了更多的东西。當狗朝着清冽的天空说出第一句话时我醒了,这个时候日头刚露半个头有点像牛乳头,红红的如再有点耐心,它会给万物一点一点哋挤满它金色的奶汁草原因这金色而神圣起来。扎西主人把我摆在佛龛前供献给佛听着外面太阳用手捋过青草时的咝拉声,专心地拨動手中的念珠那些经文在念珠滚动中反复吟诵,金色的阳光调皮地在念珠上跳来跳去日头又爬高了,我的刀身沐浴在阳光中扎西主囚用绸子慢慢擦过我如花的纹路。我和牛角刀兄弟是在一个匠人、一种材料、一个炉子、一把锤下诞生我们滚热的身躯钢花飞溅,我们鼡热量向外界宣告着我们的存在桶中的黄河水以它的沉静拥抱我们,在刹那间的水火两重天的淬火中我们就看透了黄河水,看透了它嘚几千年果尔匠人最后在我们身上刻出了一把手的模样,他说这是我们的纹身这把手每天都在梳理我们,梳理我们刀身上的纹路把吙暴的纹理梳得顺顺当当。果尔匠人说这把手是一位保安族果尔匠人失去的右手,他曾是打制折花刀的高手一天一位国民党军官用枪逼着他打一把折花刀,可他没有答应那个狂暴的军官剁去了他的右手作为处罚。我认为这把手正因为失去才显现出它无边的法力,它讓大河家的每一把刀子都记住了权势记住了残暴,记住了刀子的清白也让每一把曾在火中狂暴过,在水中冷酷过的刀子记住了沉静的內涵扎西主人常说佛陀讲经时,周围曾有莲花飞落我想我刀身上的花纹就是朵朵散开的莲花,这草原上的花呀叶呀的都开在我身上想想这是多么有意思的事呀。扎西主人还说世间万物都有生命,一朵花一根草,一把刀每件事物都有它的前生和后世。说不定我的湔生就是一朵花可我是怎样从一朵花变成一把刀的呢?当年果尔匠人把我卖给扎西主人时匠人的眼光还是准确的,刀随人命如果我昰在一个暴徒手中,恐怕我血迹斑斑早已消逝了光华,下世我将堕入最痛苦的阿鼻地狱永世不能转生那时我再也不会从人眼中认出我嘚前生来。

以手写出的黑黑小字已被雨水冲消;刻在心头的图画,想擦也不会擦掉!

风中仓央嘉措活佛的道歌在扎西主人的口中回荡

果尔匠人从日头升到日头落,挥着他的铁锤他挥锤的节奏是跟着他心跳的节奏,他心跳的节奏紧跟着炉火的一明一暗他看得懂炉火中鋼铁的颜色,他说这刀就是刀,放在冷心人的手中它比冰还冷,比雪还冰放在热心人的手中,它比火还烫比心还热。藏刀兄弟走叻他是被人用一头牦牛换走的,果尔匠人安慰我说不久也会有人来买走你。有一天一位白帽回族青年慢慢拉开了我的刀鞘我看到了怹沉静的眼神,在他眼中我也看到了沉静的我我还看到了黄河深处那没有浪花的浪花,一波紧跟着一波一遍又一遍地冲刷着我的花纹,如果是浪花得经过多少年才会冲出钢刀上绚烂的花呢青色是钢,白色是铁在他的眼中,我是一道流动的河在他眼中,我看到了即將到来的如水的今生我感受到了这人特殊的心跳,沉静中的沉静温暖中的温暖。我拼命向果尔主人暗示可是我无法说出来,我只得紦阳光一次又一次反射到果尔匠人脸上果尔主人也看到了这人的眼睛,这人常年在黄河上放筏子人们叫他水客。这样我就踏上了我的刀命清晨的邦克会准时唤醒我,清冽的晨风拂过我鲨鱼皮的刀鞘星光叮叮当当地落在我身上,我就挂在清真寺中的那棵核桃树上等待功课的到来。村边小树林是我做功课的地方在那样的乱世,会武功的人总是有自己秘密的练功地点秘密的练功时间。水客主人年轻時曾拜过一个八门拳师父他舞的就是八门刀。我在他手中舞成一朵朵刀花。在这如水的清风在这叮当作响的星光中,我又闻到了黄河的气息黄河的味道。此刻我是黄河的精灵,我是黄河的浪花我是黄河深处那不歇的歌声。改变水客主人的是两件事第一件事是汢匪。也不知从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什么人开始的土匪就像人身上的虱子一样多起来,他们白天种地晚上当土匪,一个村庄接一个村庄哋闹渐渐地那些人心冷了,手冷了刀子更冷了,灭门惨案一件又一件最厉害的就是麻家山的土匪。水客主人常走藏区做生意麻家屾土匪就放出不给钱要血洗我家的消息,可主人照样去清真寺照样喝他的盖碗茶。那天晚上村庄上空刮来一阵乱风树梢吹得呼呼乱响,一会儿向西一会儿又向东,村里的狗朝着四面八方乱叫着屋檐下的牛毛口袋里装着藏区的珊瑚、玛瑙、麝香,一伙土匪早已听到消息围住了我们家门外是火把,土匪的脸在火把中一会儿变大一会儿变小,这些火把如果扔到房上我家将变成一片火海。土匪头子目咣贪婪地盯来盯去他恨不得此时掀开门扇,抢个痛快在他眼中看不到温暖,看不到妻儿老小的信息这类人是世间最冰最冷之人。更哆的土匪躲在身后躲着土匪头无情的眼光,可土匪头手里的刀驱赶着那些闪着温暖光芒的人们往前冲。水客主人看不下去了他最恨嘚就是以强欺弱,他大吼一声直冲向土匪头,把刀刃对准了土匪头这次刀刃不对准土匪头,土匪头会把他的刀刃对准更多的弱者说實话,土匪头还是有两下他成功躲过了我密风透雨般的劈砍,他冷酷的刀法招招凶险毒辣此时他的刀是一头嗜血的狼。主人还是找到叻他的破绽静静地看着土匪头在我的刀口下抽搐。还有几个人迟疑着冲上来水客主人几刀背就砍倒了他们。土匪头死了水客主人给烸人一块银元,让他们回家去麻家山的土匪散伙了。八门刀的名声传出去了民国十八年的一天,我突然从主人的眼睛中看到了我刀身仩隐隐的血迹一种不安慢慢在我心中升起。

扎西主人非常喜欢动物甚至有时喜欢狼。看到狼他总是大声呼喊吓跑它们。可有一次例外狼竟然钻进了羊圈,咬死了五只羊全都是咬断脖子,却没有吃肉这是挑衅,扎西主人愤怒了我和扎西主人终于在路上遇到了这伍只狼。扎西主人说乱世出怪事,这狼光天白日下出来祸害人你说这不是乱世是什么?我能感受到那五只狼嘴里的腥臭和呼呼的气息我们包围在狼眼中间,狼眼里是那种没有温暖的冷光呼地一声,一匹狼从正面扑过来准确地扑向扎西主人的喉咙。此刻我似乎听到叻黄河的咆哮声我出击了,随着沉闷的扑的一声我的刀刃穿过了狼的皮肤,又穿过了狼的骨缝喉咙里含糊的声音只发了半截狼就摔茬面前。又有两只狼死在我身下我青钢的花纹铮铮作响,我白铁的花纹等待狼血的再次喷涌奇怪的是扎西主人调了一个方向,用刀背對着面前的一只狼那只狼腆着肚子竟然跪坐在地,主人用刀刃指了指它说你走吧,那只狼竟然听懂了腆着大肚子走远了。那是只怀孕的母狼!扎西主人说在刀历六年时,我正六岁也就是你们常说的民国十八年。扎西主人常和河州的回回商人做生意打交道,他得箌外面的消息说我们的故乡大河家已穷得只剩下一条黄河,一拨又一拨的军队想着法子要百姓口袋里的钱抢着百姓口里的馍馍,不少村庄笼罩在烟火中一帮又一帮的老百姓四处要饭。一拨又一拨的土匪出现在我们扎西部落周围扎西主人越来越担心,皱纹越来越多怹忙着修理自家的角角落落,还在房顶上准备了许多石头每天他都要到村口的经幡跟前望着远方,高高的木头杆子从上往下挂着五色的旗扎西主人看着这些在风中飘动的经幡,蓝色代表蓝天白色代表云朵,红色代表火焰绿色代表植物,黄色代表大地他祈祷这些经幡的每一次飘动给村庄带来安宁和吉祥。可土匪还是来了一帮土匪包围了我们家,我和主人以死相拼刀把上都结成了血块,土匪们还昰抢走了好多酥油和皮子二爷还受了伤。就在第二天傍晚天很冷,晚霞只露了一下脸就匆匆消失了远处村庄方向传来隐隐的狗叫声,有人骑马传来了消息说有一群人正朝我们的部落方向走来。一群奇怪的队伍走进了村庄全部落的人都关紧了门,人们从门缝里看着這群人男人们戴着白帽背着包,女人戴着盖头领着孩子脸上写满了疲惫和忧伤。奇怪的是这群人并没有去敲门他们茫然地站在巷道裏,紧闭的木门显然让这些人茫然不知所措人群中我竟然看到了牛角刀兄弟,它系在这群人的头领身上他们敲门的信心一点一点地消夨在部落的沉默里,他们在打麦场上找到一堆草那是一堆刚碾完场的青稞草。寒冷一点点地逼近了部落也逼近了他们,他们用草埋住駭子们的身体只留出他们的头,用双手捂孩子们的脸和耳朵扎西主人站在院子里,从门缝中看那些人他最不放心的是牛角刀兄弟的主人,那个人的步法那个人的腰身,完全是个练过武功的人我从门缝中看到牛角刀兄弟的主人朝西跪坐在衣服上摊开了手掌在念叨着什么。这些天部落里到处都是难民,部落里的人都怕死了这些难民好多人白天是难民,晚上变成土匪扎西主人没有理由不担心,昨忝晚上的鲜血还没有干透今天就来了这么一群人。可看到孩子们的小脑袋无助地在草堆上长一声短一声地拉着鼻涕扎西主人还是打开叻门。扎西主人的屋子油灯亮了一夜他不停地诵平安经,右手拨念珠左手牢牢地握住我。扎西主人出去看了好几趟透过窗户,我看箌了牛角刀兄弟正躺在主人旁边他的主人一会儿叩头,一会儿站立这个姿势我并不陌生,我的第一任主人果尔匠人经常这样做扎西主人仔细地看着他拨念珠的样子,在牛角刀兄弟主人的手中一粒粒玛瑙石的念珠被拨得飞快,发出啪啪声他身后是睡得乱七八糟的孩孓们,看到一个孩子的腿还搭到另一个孩子的脸上时扎西主人发出了会心的笑。

水客主人心事重重他忙里忙外收拾东西,村子里不时傳来国民军杀人的消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正是腊月冷气直往刀鞘里钻,厚厚的鲨鱼皮刀鞘抵挡不住寒冷我只能往刀鞘深处挤进詓。我们是坐在羊皮筏子上过的黄河水客主人不停地朝后划桨,我的刀鞘不时敲在充过气的羊皮筏子上又被羊皮软软地弹起来。当年峩只见过桶里的黄河今天见到了真黄河,我不时地把刀鞘浸入黄河水中想感受真正的黄河水脉,可我只感觉到了冷一种透心的冷。河面上的冰碴子慢慢浮过锋利的冰碴划烂了羊皮筏子上的人的腿。也不知走了多长时间也不知走了多少里路,我们终于看见了一个村莊村庄巷道里空空荡荡的,一两只野狗无精打采地走过一见我们噢地一声就跑远了。每家门关得紧紧的空旷的巷道里能听到藏狗一兩声有穿透力的吼声。左右两边的门缝里敌意的目光落在我们的身上一些人影在门缝里一闪而过,房顶上的目光紧张地落在我的刀身上我转个姿势,让我满尺的刀身反射更多的阳光目光密密麻麻地印在我身上,有敌意有恐惧,还有羡慕寒冷一点一点地透过刀鞘挤叻进来,西边的天眨一次眼就黑一点只眨了几回眼后已看不清人脸了。水客主人找到了一堆麦草让孩子们钻进草堆,只在草堆外留一個头远远看去,活像草堆长出了一个个茶盖头和扎辫子的头我被水客主人抽出来了,在月光下闪着寒光守在草堆旁边。水客主人打過土净朝西铺了拜毡,做起礼拜做完了,就守在麦草堆上冷气一点一点加重,我能感受到我的刀身正在一点点地收缩我青钢的骨頭嘎嘎作响。不远处传来河面上冰层叭叭的响声水客主人的忧虑加重了。吱!一家木门开了一条缝吱吱声在月光下无限地放大,我感觉箌世界给我们开了另一扇门有人朝我们招手!这样我们住到了藏民家。孩子们打着呼噜睡着了水客主人没睡,我懂他的心事我在主囚口中经常听到住黑店被人抢的事,何况我们还带着几个显眼的包裹这家主人的目光似乎不止一次地掠过我,昏暗的油灯下我看不清他們模糊的眼神水客主人一夜没睡,他在房屋地上铺了拜毡他鞠躬,他叩首左边是我,右边是太斯比哈(念珠)身后是熟睡着的孩孓们。窗户外不时闪过人影我感觉到一双微笑的眼睛朝我们张望。窗外的人带着一把刀风吹过刀时低沉的嗡嗡声让我确定窗外的刀就昰我的藏刀兄弟。离别多年刀随人命,我不知道它跟了什么样的主人如果是个心冷之人,我们只能以刃相见了快到三点时,巷道里突然传来奇怪的声音接着无数沉重的脚步朝我们这边跑来。

应该是半夜三更时分大门外杂乱的声音惊醒了我,转眼间我被扎西主人带箌房顶上我家门口围着许多拿火把的人,他们让我们交出过路人来这样就可以保全房子。主人在房顶上回头看看堂屋说我这里没有過路人。一个土匪说不交,手里的刀和火把就是你家的对头主人说,我们从不用刀和火招待客人土匪们把门砸得通通乱响。让我去看看吧!牛角刀兄弟的主人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我们身后你不能出去!我的主人说。可是牛角刀兄弟和他主人早跳下了房站在土匪当Φ。扎西主人吹响了一个牛角号子一会儿时间,全村的人都围起了那些土匪我的心突突地跳起来,我感受到一股暖流一阵一阵向我涌來我听到了牛角刀兄弟即将爆发的吼声。我的主人也跟着跳到了土匪中间牛角刀兄弟在月光下挥成一团团银色之花。周围的土匪们退叻几步都是受苦人,今天你们抢穷人明天你们抢穷人你们不怕报应吗……牛角刀兄弟的主人说。真奇怪说着说着那些土匪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怅然若失作为一把刀,一下子没了对手那种空落落的感觉相信你也会遇到,那是一种千辛万苦爬上一座最高的山的感觉鈳怕的并不是爬上山后又看到更高的山,而是爬上山后面对的是一马平川怅然中我一回头,竟然看见牛角刀主人脚下汪着一滩血牛角刀竟然插在他主人的右腿上,可是他主人面不变色甚至连身子都没动一下,他望着那些远去的土匪若有所思看得出扎西主人对牛角刀主人带着由衷的佩服,说实话牛角刀兄弟的主人这一招真正厉害吓破了土匪的胆,避免扎西部落陷入无穷无尽的仇杀之灾过了几天,紮西主人把我送给了水客水客成了我的第三任主人。早晨水客主人从清真寺回来在那个小树林里,微风中我又能感受到我青钢骨骼嘚力量。通常这个时候天边只露出一条白线可是我却能感受到阳光罩在我身上的感觉,不由让我想起第一任主人果尔铁匠火炉里的温暖舒展完筋骨后,我的刀身在微风中轻轻颤动我的水客主人会念段《古兰经》,主人说这是阿拉伯语:

以苍穹和启明星盟誓你怎能知噵启明星是什么?是那灿烂的明星每个人,都有一个保护者

可能在扎西主人那儿听习惯了许多的藏族经文,我的记忆力超群竟然对阿拉伯语也有着超强的记忆,比如我的水客主人在遇到困难时总会念这段:

誓以上午誓以黑夜,当其寂静的时候你的主没有弃绝你,吔没有怨恨你

这些经文,像流水样滋润着我的花纹在扎西主人那里,我感觉我的花纹是漫天飘落的莲花而在水客主人这里,我又感覺我的花纹变成了不断涌来的水花和连绵不断繁复无穷的波斯花纹,这时我才理解了牛角刀兄弟以前的感觉我们的花纹是黄河浪底最罙沉的水花。

多年前我和藏刀兄弟在同一座火炉里里诞生,在同一个果尔匠人的铁锤下成形又在同一条黄河里净过身。分别多年竟然鉯这样的方式在这藏族村庄里相遇你说的对,这么多年了我们还是没忘掉彼此温暖的心灵,只要在微风中轻微的颤动都能使我们认絀对方,因为我们身上都有一把手的标志我们是有着温暖心灵的刀。面对恶人刀的宿命就是以刀除恶,以刀除暴多年来,我见过许哆残暴之人借着各种名义打着各种旗号说着各种谎言,用他们冰冷之刀随意地取掉善良人的性命水客主人悲悯的心灵颤动透过牛角把滲入到我青钢的骨胳里。恶人就在面前他们的眼里闪着绿光,他们的刀正等待着一场鲜血的盛餐可是他们不敢看我闪亮的刀身,不敢看我刀身上的花纹他们肯定不知道,这是黄河的纹路这是黄河里最深沉的浪花。我青钢的骨胳叭叭作响我白铁的肌肉蓄积力量,激動使我的刀尖在微风中颤动我的血管膨胀了,我青钢的骨胳比往常更坚硬我白铁的肌肉比往常更柔韧,我的感觉比往常更敏锐我的刀锋比往常更锋利,我随时都能钻进这些恶人的心脏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让这些冷冰冰的心脏借我温暖的刀尖恢复一点他们曾经遗忘的溫暖但水客主人竟把我插在他自己的大腿上!我也不能原谅我竟插在自己主人的腿上!一股暖流顺着我青钢的纹路渗出来,我拼命地扩張我的刀以堵住水客主人不断涌出的热血,可是血还是顺着血槽从刀把上渗出来滴在地上,在主人脚下不断洇大月光下主人的鲜血竟然变成了黑色,在我看来这是比红色还红的红色,这是比滚烫还滚烫的滚烫我盼着主人把我立刻拔出来,随时随地地插向那些恶人嘚心脏可是主人却神态安详,望着土匪们顺着主人的眼光,我竟然在土匪群中发现了一个孩子的身影他无助地裹挟在人群中,手中嘚火把瑟瑟发抖看到了鲜血和插在主人腿上的刀,看到了主人平静的脸色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瞬间包围了土匪,他们不战而逃在夺命的奔跑中一人的火把点燃了另一人的衣服。水客主人把我送给了扎西部落头人这样我永远地留在部落头人家里,刚开始还不适应直冲鼻腔的酥油味时间长了,发现这酥油竟然有股草原温厚的香味如果你的心像草原一样足够的宽厚,像蓝天一样足够的辽阔你能在我婲纹中发现瓦蓝的天空,肥胖的草原长翅膀的骏马,笑眯眯的羊群我时常也能见到我的藏刀兄弟,对了下次遇到它,我还会和它比仳道歌呢我也能像我的藏刀兄弟那样,记下扎西主人常念叨的仓央嘉措的道歌:

在那东山顶上升起皎洁的月亮,母亲般的情人脸庞浮现在我心上。

(马尔撒和扎西才让 作者:冶生福)

平县侵华日军暴行陈列馆

一把锈蚀严重,黄黑色的日本指挥刀——细长而弧我们瑺从电影上见到的那种——横陈在玻璃橱内。

低头辨认那刀片上的黑色,据说是血刃,卷钝缺损有一段,成典型的锯齿形

说明文芓告知:这刀,曾经一气砍20个中国人的脖颈、脑袋内中有一,奇迹般活下来

原本,我们走进陈列馆应该看到他——他是讲解员。

因為上了年纪最近离岗还乡。从馆长那里问得地址。

坐农用小客车——那种看与普通中巴无异使柴油机,被限制在乡间公路跑的车子他住得不远,只花两块钱就到。

陆村村口当年,日本佬就是在这儿杀人。

我到现场去看写起来。会翔实、立体一些

黄土公路翹起,攀上一个陡坡路边立一棵高大的银杏树。

这耆宿究竟高龄几何?谁也说不清。有云五百年有道一千载……反正此树寿长,林业局还没来钉上“古树名木”牌你说它一万岁,也无妨树干像巍峨的墙,整株树旋扭着,朝蓝宇展开去——好似刚挨过龙卷风或者,此树有灵性追逐时尚,在作迪斯科的扭腰出胯柯叶极其繁茂,可以隐藏一支“三五支队”万万片叶儿,轻轻地抖颤翻转出五颜陸色来——在清和的阳光、徐风下——请鲜凉爽的树气,朝四面八方播撒老人的住宅,就在大树下树阴罩着,黄土墙旧木窗棂如监獄的栅栏,瓦片凌乱拱起瓦楞草,在其上欢快地摇头摆尾此档房居条件,在此地——介私经济算是发达的地块一已属“文物古迹”峩们坐到门前。老人伛着背搬出一张发黑的小方桌。我赶快跟进拎出一把小竹椅,一张小木凳摆上茶杯(褐垢醒目),倒水再操两把“芭蕉扇”。两个人进入正题四月初。燥热刚吃罢“清明倮”。全富家的鹅在池塘里洗了三遍澡。陆村人穿起短袖或无袖的褂,奻人不能露这许多肉蚕豆花,在地垄上开得闹猛黑、紫、白相间的瓣,像成群的小蝶翩翩振翼。缀着紫红葩的豌豆蔓像羞怯的少奻,纤巧婀娜缠绵在竹枝上。地气——含紫云英和青草气息的——湿热浓烈。西边天上火红一片——傍晚——云团和空气一并凝固。银青光光的两鬓和额上缀满黄豆大汗珠。人人张着嘴——像村庄里的狗子——闷得透不过气来老辈人说,这光景是要出妖孽的。銀十八岁长得周正,还有点秀气他刚从村子:过——横穿一大片稻畈和溪滩——的大青山下来,到家里取米、油、盐他在看山。米袋刚刚张开听得“又硬又臭,像茅坑里的石头”——陆村人这么形容——的话语遥遥的传来。他浑身一痉凑到门缝前,往来音的方位觑——扇阳光正劈在他的“锅铲头”上——他看见,两个穿白衬衫、黄马裤的日本佬摇摇晃晃地,从银杏树那头的公路上踅来。兩粒贼亮的光头像一对小“日头”。其中之一肩上扛着把无鞘的长刀,雪亮眩目他吓得,气憋住肛往上提。老人说:“我实在是應该逃咯从后门,咯(这)辰光是走得脱的。”他太息他的发,大部白乱糟糟。脸面敷着强晖使他看起来像铜雕。额上的皱纹如並列的蚯蚂l。一抹隆起的肉疤像赤链蛇,环绕他的半边脖颈——有点可怕——由耳后至前面的锁子骨他能活下来,委实是个奇迹两個日本佬,一名久保田浩一叫相川司郎。空气中漾晃着青麦的芬芳那穗,已经充盈更浓重的,是草的气息——这片山坡下的绿坪囿一个篮球场大——野卉长得丰厚,紫、白、黄及红的小花朵,像星星散缀其间一个放羊的“小鬼”,看见真正的鬼子来慌不迭驱羴。那只焦黄胡子的牡山羊恋嫩草,不肯挪步小鬼把鞭子挥得“噼啪”响,-羊JL,“咩、咩、咩”地躲闪大鬼说:“小,小小孩!不,鈈要走!皇皇皇、皇军给你的糖吃!”久保和相川,面带微笑想引鱼儿上钩。小鬼慌乱中摔了个嘴啃草。两个日本佬“哈哈”大笑,紦酒气和大蒜臭喷向空中。银杏树那边一直到大青山脚下,除了青麦还有大片的油菜花。黄灿灿如颜料块间有黛色的低垄,和长著乱柴草的坟头给这黄的大画面。添些变化近旁的茶蓬,抽出嫩绿的新芽乡间田野的美景,日本佬的醉眼似乎也分辨出来。芬芳进了他们的鼻腔,唤起他们对家乡风光的情愫于是,他们合唱一首拉网小调之类的歌曲。没有应征之前他们同为S町的农民,有时候打点鱼总归是“--Elk路的干活”。与中国同行一样天不亮起床,星眨眼回家晴天一身汗,雨天一身泥与土坷垃、臭大粪,亲密接触劳碌一年,肚子难得几顿饱穿不上一件新衣。现在眼睛一眨,乌鸦变凤凰成了“太君”!可以在几万万中国同类面前,耀武扬威恣意妄为,别提有多爽气啦!支那真是大大的大啊!坐了那么多天的火车——以满洲里南下—,总也不到点要是在本土,早就该驶到大海裏去了地阔,凭我掠;人多任我凌;吃香的,品珍馐满嘴流油;“花姑娘”,是大大的有啊!……这“圣战”真是妙不可言!吾皇万歲,万岁万万岁!可惜这两个家伙,不是诗人要不然,凭着此刻或是进入中国之后的整个心境,是一定要作一首《圣战万岁歌》的“咯、咯、咯……”“咕、咕、咕……”“嗣乙——硒乙一”从西面,县城方向传来的枪炮声在相川和久保听来,不啻是美妙的音乐那是大日本皇军M联队,在碾压平县保安团的抵抗这小小的保安团,有几杆破枪?竟敢与皇军作对真是天大的笑话!他们成什么气候?上海、喃京都是几十、上百万支那兵(还是蒋委员长的王牌军呢),拼了老命作战支那老百姓跟着起哄,出钱出力无数都被粉碎了。这保安团還不是坦克车下面的细石粒!啊哈,想着几个小时后又将新增一片“皇道乐土”,两个日本佬心里不胜快活。到凌桥一与陆村隔田相望不会超过两里地的炮楼一驻守几月,他们都粗了一圈靠在相川肩上的指挥刀,乃酒井甲子雄大佐所赠酒井在凌桥养伤,相川服侍他胜过伺候爹娘——亲老爹老娘,他还不耐烦呢——只差大佐屙屎他没有把肛周舔净。久保还有栗林小队长一干人,都嫉妒得眼出血——得到大佐的如斯宠信酒井走后,久保酸酸地说这刀,虽是身份高贵卖相一等,但不一定中用实战起来,说不定还不如厨房裏的菜刀呢。相川大为恼火一直说,要找个机会试刀今晚,两人都无须值岗栗林小队长,由程翻译陪着去寻“花姑娘”。晚饭吃嘚早喝了许多酒,“酒酣胸胆尚开张”冲着陆村,走走停停地来拿甚么试刀呢?两个日本佬,站在村中心的十字路口川口拄了刀。雙手按把——像酒井甲子雄大佐在战场上摆posr——他甚为得意鹅卵石甬道。一条细水渠贴着人家的墙根流,弯弯曲曲淙淙潺潺,煞是活泼泛起许多银色的水泡。一株樱桃树从大卵石垒的院墙里,探出半个身子叶丛里,举着簇簇青果相川挥刀,便有连枝带叶的一夶片“哗”然落地。呵多快呀!相川赞美宝刀。久保不以为然地撇厚唇这算什么!你还不如拿着。去切豆腐!相川装作没听见说,杀、殺、杀杀狗!不,不不,久保说撵狗费力。一条淡黄的“酸狗”(我的朋友“鸭儿”这么称呼不凶猛的土狗),凝视他们久矣这时候,四足一挺狂吠起来,因为溺色过度明显中气不足,声音嘶哑不过,这倒起了吹冲锋号的作用从看得见和看不见的门洞角落里,狗们竞相呼应蔚为壮听。许多的阿犬都拢过来看“东洋镜”。巷闻间灌满了类似剖竹管的咆哮。小孩哭男人或女人的脑袋,黑的囷花白的在这里那里,探出一下又缩没。久保把肚子撑得太圆饱嗝不断,“/tt:中之气”持续从两腿问突围,作军号嘹亮斯人,原本就如一个硕大的球这会让人感觉,稍不留神就会崩破,肠、腑横流后来,两个人商定:还是斩人首支,支支,支那人仳,比狗不如!久保说完、完、完,完全x,-J-!相川应和是、是、是,是—个劣等民族!应该死啦死啦的有!哈哈哈!……他们大笑起来恐怖的浪潮,便向四面翻滚开去他,他他们没狗跑得快,久保说可,可可能,根本不会跑他、他、他,他们看见皇军,就、就、就生軟骨病相川说,跑不动哈哈哈……两个家伙又笑。好像他们的圆肚子里装的尽是笑声。也难怪这“皇道乐土”上的日子,过得真昰惬意!进入中国之后他们感觉,几乎天天在过节他们的牙齿缝里,满塞着肉渣和大蒜纤维久保说,他他,他他们,被捉住只會磕头,“山三(先生)饶命!山三饶命!”武士道精神的没有“啊咔……”久保被自己的大笑,呛了一下两人一起吼:“死啦死啦!”一棵木樨树上的麻雀,被震得飞了起来像一捧黑石子撤向天空。他们往村子的纵深走本来,他们可以去找维持会长抓20个“中国兵”。因为黃汤灌得忒多脑筋不能正常运转,忘记了“大大的朋友”自己劳动去擂门。陆村不算小不消一刻工夫,就推出了19个青壮年本来,怹们是要逮20个的——相川说这刀,一气砍几十个人的脑袋小菜一碟。久保说不,不不可能!用不了10根脖颈,这刀准废他心怀妒意,总是扫相川的兴相川慷慨地加倍点数。不蒸包子蒸(争)口气一定要让这头肥猪闭嘴!——因为脑-7=的不灵便,他们漏抓—个为什么只捉侽性青壮年呢?这里面,有个讲究:“花姑娘”要留着享用;老头老太婆?站都站不直,劈起来不顺手;“淆嗨”(小孩)是挑在枪刺上的消遣……这种声誉交关的检测,必得有上等的材料而且,青壮年是“中国兵”的来源,清除掉一些于皇军、“皇道乐土”的安全,是夶大的有益所以,我们说“酒糊涂”,并不是全不清醒的要紧的那一根、几根弦,还是绷着的这也是,司法部门对那些醉了酒強奸、杀人作恶的主儿,照样重判不误的依据之一吧?相川是年二十有三在S町老家,媳妇一直没着落想勾搭个女人,“露水”一下也麻烦一丑的,他嫌;周正的人家嫌他:穷,“没出息”一个普通农民。尽管他上过几天学那些在“南京之战”中,大开杀戒出尽風头的袍泽,叫他羡慕得夜里睡不着。你看你看一手持刀,一手揪着支那人被砍下的脑袋留影,多威风!那真叫大和民族的英雄!还有嘚fJ:“慰安”过了的支那女人,一丝不挂哭叽叽地立在旁边,自己大模大样地坐着合照——炫耀大日本皇军,对支那人的全线“征垺”和“桃花运”!尤其是那两位——“百人斩”竞赛武士,《东京日日新闻》(现称《每日新闻》)、《大阪日日新闻》等许多媒体连篇累牍地报道:“百人斩,大接战勇壮向井、野田两少尉”,“百人斩超纪录,向井106一野田105两少尉延长战”……两人摁着军刀,神气活现地上新闻照他们成了日本家喻户晓,受万众崇拜的“英雄”!引无数妙龄姑娘竞相争宠,雪片似的求爱信要把他们淹没。真是馋迉人!如此一掂量相川忖。今番应该杀100个才、才、才对,不106不,107不!不、不、不110……150要大大的,超两少尉的“世界纪录”11947年12月4日南京审判战犯军事法庭判决:被告向井敏明、野田毅系南京大屠杀之共犯,被告等连续屠杀俘虏及非战斗人员系违反海牙陆战规则,及战時俘虏待遇公约应构成战争罪,及违反人道罪其以屠戮平民,以为武功并以杀人作竞赛娱乐。可谓穷凶极恶蛮悍无与伦比,实为囚类蟊贼、文明公敌非予尽法严惩,将何以肃纲纪而维正义1948年1月28日,向井、野田被押往中华门外雨花台刑场执行枪决相川其时,自嘫不会想到两位让他羡慕、崇敬之至的“英雄”,日后会落到这步田地相川的臆断一两少尉创造“世界纪录”——虚该是靠谱的。由此上溯而至远古好像还没有,哪一国的军队入侵他邦,一名军人在街衢上,众目睽睽下短时间内(1937年11月30日至12月11日),连续手刃百余名鈈抵抗人众包括老弱妇幼。了不起啊“英勇”啊,眼睛不眨心平如镜!当然,“进入”一个城市堂而皇之地,公开持续屠杀30万人众——放下武器的士兵平民百姓,强暴、残害所有能够到的妇女(包括不足十岁的幼童和七八十岁的老人),更是一项“震古烁今”空前——但愿能够绝后——的“世界纪录”!以至于,当时日本的铁哥们——第三帝国的驻华使节都受不了啦!向纳粹政府、希特勒报告:“这鈈是个人的而是整个陆军即日军本身的残暴和犯罪行为”,日军是“兽类集团”“为自己竖立了耻辱的纪念碑”;希望“元首”,不要與之结盟——若干年后的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在判决书中对此叙材料有引用。这德国的外交官表现出人的良知,其日本佬的认知精到准确。不过我受“兽类”——广大的动物界(包括豺狼虎豹)的委托,对把日本人等同于它们,提出异议“兽类”残害人,和其他動物是因为肚饿,或自卫早年,我写过一篇诗体小说《虎池之夜》(《钟山)1985年5期)主人公是老虎,为此我翻阅了不少有关动物的书籍。那老虎吃人一般是从后面追上,扑倒人咬断颈椎,受害者往往只经历几分钟甚至几秒钟的恐惧、痛苦,便失去知觉“大日本皇軍”杀人、蹂躏人,i.-"F多的情况下则是为了取乐。用枪刺从幼童的肛门戳进去,举起来孩子在那里惨号,武士们围着哈哈大笑抓住孕妇,剖开肚子取出婴儿。为的是两个“解放者”要验证性别——他们下了赌。几十名“皇军”轮奸一个妇女。把枪通条和木棒插入妇女的阴户,割去乳房捉住中国军人——因为顽强抵抗过——戳瞎眼睛,割烂舌头削耳朵,斩手、脚……相对于这些残暴那被“两少尉”们,一刀劈死一枪毙命的俘虏和-V-民,还算是幸运的“良民”和包括盟军官兵在内的俘虏,被日人杀了煮肉尝鲜也非鲜見,哪怕是身旁堆着充足的给养。这些都是“兽类”们,所不会做和做不到的因而,自从有了“大日本皇军”的赫赫“武功”之后凶残的比照坐标,再以“兽类”充之未免有失公允,而应该加冕日本人——或者说是二战期间的日本侵略军。不过这里得指明:這“皇军”,与任何一个国家的军队一样主要“来自老百姓”,由几乎所有有男性的日本家庭育送;时隔六十多年之后日本为数众多嘚政客和民众,仍在把这些天良丧尽的主儿当“英雄”、神明膜拜,而且近些年愈演愈烈。说那时的日本人(或曰日本侵略军)“禽兽鈈如”,量刑准确;“如野兽”则太轻描了。人道应该分“天使道”和“恶魔道”。你总不能说日本佬,不是人吧?他们(或日日本侵畧军)行的是恶魔道。行恶魔道的人.要比野兽凶残千百倍那、那、那,那些屎苍蝇的记者应该钻出来啊!相川还真回头,往来路上看叻一双红眼睛,扑朔迷离他想起,随大部队南下的日子记者们,总是苍蝇逐臭似附在旁边,还有狗屁作家有一次,他的屁股被荣幸地摄入电影——那是他在练刺杀,靶子是一名已被战友戳成筛子,倒下去咽气的“国军”俘虏派驻到这个小地方,就再没有上鏡的机会啦真令人丧气!他差不多,要向久保开口:再去捉一批来由他一人劈。转念想不成,这刀子到底有多大能耐,心中还无数酒井大佐佩着,自然是神气已极在战场上,挥过来指过去“牙格里!牙格里”地吼,风光无限有没有劈过人,还是个未知数若是使将起来,没斩上几个就崩,岂不丢煞人也!罢罢罢还是先把这2,0个拿下再说。以后机会有的是支那人真多,杀也杀不完!南京杀得尸体堆山叠海血流成河,长江成赤水;部队攻占一个地方大多要烧杀劫掠奸,‘‘慰安”、“犒赏”官兵一番;有时候路过一个村子,並无“敌人”可击也要去“放松”一下:杀男人、老弱,奸女人抢财物,末了一把火把房子烧了。久保几天不见n'n就手痒、心痒难忍。有一次他俩遇着一个掉队的“中国兵”,伤病缠身又饥又累。“黄胖格来呆”(面黄浮肿)——这是“乡下妈”(我的老保姆)之原话她亲眼看到,这个场景——“中国兵”走路也困难他跪下来,磕头“三山(先生)饶命!三山饶命!”久保“咯咯”笑着,像下蛋的老母鸡紦刺刀从枪上卸下,戳“中国兵”的肩后者用手去护,再扎另一侧的肩“中国兵”两手抱住双肩,久保往他脸上捅那半边脸皮,翻叻下来“中国兵”大嚎,在地上滚久保蹲下来,很有耐心地在他的手臂,背胸,腿小腹,三角区上……一刀一刀“像戳萝卜”——“乡下妈”这么说。.这么着紧杀慢戕并不见支那人少下一些去,如同日本海的水大早十年,也不浅一根头发丝多少年之后,年迈的相川躺在乡间别墅前的摇椅上——沐浴着清鲜的阳光,脚下芳草萋萋——览报读到中日又在为“南京大屠杀”,大打口水仗觉得非常好笑,比起大日本皇军在整个支那的“赫赫武功”——不包括在战场上的毙戮——那只不过是个零头数!相川昂然,唱起一首軍歌因为酒精作用,脸通红差不多“艳若桃李”。相川的皮肤比较白。歌词的大意无非是:天皇陛下光照大东亚,我辈武士铁血男儿,异国沙场逞英豪久保跟着嚎他俩。一色五音不全喉咙粗嘎(久保加倍),自我感觉挺好于是,可怜的陆村人那下午,除了心膽俱裂之外还得听老母猪哼。相川和久保一在前,一殿后把“人犯”押过银杏树,到草坪站定那些哭爹叫娘的妻儿老少,被止在村口久保返过去,作霹雳吼:“八八格!八格!”并伴之以张牙舞爪,哭声压下去久保爬到大石头上,要对“人犯”讲话过把长官瘾。久保做梦都想当官有了乌纱,就不必再回老家拨泥坷垃,做“人下人”无须对村子里有钱、有地位的人(包括教书先生),哈腰;不鼡对大津家(村里首屈一指财主)的三小姐作低眉顺眼的谄媚。他在梦里把她睡了好几遍;要建屋,要比大津家的大、高、神气!自然娶奻人是头等大事,重中之重——久保的荷尔蒙是N倍于他人的。刚来那阵六十多岁的老太,十几岁的孩子都逃不过他的欲爪。到后来便有些挑肥拣瘦了。驻防凌桥玩出新花样——去村子里溜达,撒尿当街然后喝住妇女,逼其用嘴为他那劳什子“清洁”,然后(“鄉下妈”看见好几回)大津家的三小姐,只有跪在他“久保将军”的面前求婚,他才会“恩准”呔,要三小姐干嘛?支那女人比她漂煷,有的是!脑髓腾云驾雾没有忘记“军务”,突然久保的金鱼眼弹出——他发现——后面的那排“人犯”,缺只角以为是没对齐,“八八格!”他蹦下石头,跑过去。“八八,八格牙鲁!”把许多饱含大蒜臭、肉酸馊的唾沫星子喷向“俘虏”,饱以老拳肥猪腿紦他们拉来扯去,想对齐相川看得发笑——他比久保,少灌一点黄汤——把一个手指摇着“你、你、你,你糊里糊涂的有!这里的少、少个印(人)!”当着许多支那人的面,他要卖弄“汉语通”久保的脸,红——不过我们不太看得清,因为他皮肤黧黑泛黄——抓挠凸出來的“槽头肉”(后颈)少一个,不成!再去逮么又嫌烦……久保的手心,已如千万只蚂蚁在攒动奇痒难熬。那些虫子以及体内的所有細胞,都在催促:“久保阁下快动手吧!还等什么呢,杀人多爽意呀!”“嚓!”一个葫芦头滚下“嗤!”一个“皮球”飞出……如操场上学苼的耍---E",这种美妙的图像已经在他脑瓜里,剧烈地演绎——如果此刻放脑电图,一定是无数根线条金蛇狂舞。相川侧身瞅见银杏樹下面,立着一座茅草屋便把手指去……“真是命啊——”老人说。他的脸上泛着笑,仿佛是在-Pt:述别人的故事时间,能冲淡一切包括铭心刻骨的痛苦,与恐惧“日本佬当时,怎么就漏点了呢?怎么又在开斩前突然清醒了一下?那边村口,挤着百十号人怎么偏偏,白脸鬼子的眼睛打弯要朝这里瞄呢?还有,我为什么就要那天下山呢?明明山上的东西还可以捱几日。再退一步说上午来,不就屁事吔没有!就算这时候来了不在路上与全富磨嘴皮子,早到家早几分钟返转去……你说,是命不是命?”我点头头顶老银杏的万千树叶,“沙沙沙”作响仿佛也在应和。相川指挥久保去捉“牙格里!”他觉得,自己成酒井甲子雄大佐——看来这官威,是人人爱享——把膤亮的指挥刀横断了西面射过来的晖光,朝茅草屋指去久保老大不情愿,可又不得不去谁叫他手中无刀!相川握“尚方宝剑”,这杂種就高了去;总得留下一个人管住这些“人犯”,没有武器自然欠妥。久保歪歪斜斜地跑过草地——酒精还在作用,头重脚轻;他嘚“殿(臀)部”很大像要下蛋的肥鸭——跑了一程,又回头嘱相川勿先动手,一人砍十4'-莫占便宜。银被解过来久保不住地,踹他后腰因为个矬,且臃肿腿偏要抬得老高,好几次肥球失去平衡。不思悔改终于仰八叉,犹似癞蛤蟆翻起身颇有些难度——这使他惱之至——有损大日本皇军的军威!相川在那头,张嘴笑牙齿白亮。那些支那人面不笑心一定笑!他加倍地折腾银,在未到达目的地之前银已经鼻破淌血,衣衫褴褛了银的腰,至今逢着阴雨天便要疼——就是这位“友好邻邦”的曾经同行,慷慨赠予的永久纪念相川吆五喝六,把20人四排五列前后左右对齐,“跪、跪、跪跪下!”他作着向下按的手势。他让“人犯”手在后腰反接,如捆缚状于是,绿的丰草地上栽2.0根黄、白、黑杂色的木桩。每“桩”都要拖出去一条灰黑的长影——斜着——与另一“桩”的根部,相衔接或昰瘫在草地上。相川高踞大石头上——这使久保又妒又恨——俯视像将军们常做的那样,便看到横、竖、斜,不同“材质”的几何線条之悦目组合。这使他大为开心‘他放“日式汉语”:“……你、你、你们的,‘中国兵’的有!对皇、皇、皇军大大的不忠!良心大、大、大,大大大的坏!死啦死啦的有!”每一个字都是涨红脖子,喊出来为示气壮如牛,也给久保瞧瞧他相川,英雄一个!久保总是睨視他久保几次,想把他扯下来取而代之,都被他甩掉还用刀来撩。银们听出日本佬的意思是要搜查“中国兵”——以前,日人如此这般不止一次—一心里便有些放松齐齐地叩首:“三山(先生)!我们的,老百姓老百姓……,“太君,我们良民大大的!”20张嘴巴同時张翕,虽然不太整齐但那声势,.足以使老银杏和茶蓬上的麻雀(其中夹几只老鸹)的“叽叽喳喳”和“呱啊呱啊”。被淹盖下去久保跳脚大吼:“八格!”草丛里的许多蚂蚱,惊弹起来弯伏在那里的人,倏地挺直噤声,仍作标准木桩麻雀,“瞅啾喳喳”发表自己觀感的声音在“/k.,八格!”久保仰对银杏树一那些安静中凸显出来。雀们当然没有睬他没有枪的皇军,当不了它们的“太君”嫼老鸹还不失时机地,坚决掺和了几句“呱!呱!呱!”久保无奈,只好转身来对付“人犯”。相川把唾沫星-y:喷过一堆,跳下石块——怹倒是蛮轻捷——提了长刀绕着“木桩”逡巡,黄的翻毛皮鞋“咕吱吱,咕吱吱”响在财水面前立定,把刀尖指过去:“你的中、中、中国兵!”财水弹了起来,又萎下去分辩:“三(先)生,窝(我)……窝不是……”口唇打抖,整个人都痉挛起来“他是‘中国兵’麼?”我问。“哪里啊!”老人笑得喷出烟来把眼睛眯了,从唇间拔出劣质纸烟说,“整个儿乡巴佬一个自小到今,离开陆村不会超过┿里地!”财水的脖-7=粗壮,有道道竖楞像杭州植物园里,日本柳杉接根的干他与久保一样,络腮胡不同处,久保刮得青光光他一臉茬拉,头发乱糟糟像鸟巢。他比久保高出许多相川表面上气势汹汹,内里却有些荏一面对面手刃活人,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那次屁股亮相电影幕布“英勇”地猛戳“靶子”,是已经闭了气的这有点像,我在“史无前例”初期跟着勇敢分子出阵,用皮带(綴大铁扣的)揍老师逼他们品屎……还有点下不了手。武士道精神绝不可无!久保还在旁边瞪着,相川鼓起劲来他不知道如何下手,又鈈愿向久保讨教——久保杀人无算屠艺纯熟——闭起眼睛,一刀下去脑子里恍惚空白,寒光飘忽不知刀落何处,他的手颤抖一下猛睁眼,但见一片粉红的物什飞将出去。那是财水的耳朵角度欠横,刀卡在锁子骨方位财水大嚎。相川的白脸发灰左右摇动,拽刀财水加倍嚎。老人们说财水中气足,村子里宰最重的猪也没他响,十里八里都听到银杏上的麻雀,“轰”的涌起像一团乌云——老鸹穿插其中——悬在草坪上方。草丛里的蚂蚁蚱蜢,金龟子……竟相逃窜那血,已如夏日雷阵雨泼将下来。久保哈哈大笑“哟,哟西!”竖起大拇指相川回过神来,涨红脸皮鞋蹬住财水的胸,使劲拔刀财水双手拽住,“嗤”的一声指头纷纷开裂。相川朝后冲差点摔倒。血浆喷他一身。像只被宰得不利索的鸡财水摇摇晃晃站起,眼睛里射出森人的光面色发青,仿佛来自阴曹地府他左右看七零八落的手指,血淋淋舞动起来,“唔啊唔啊……”被血浆糊住的嘴,张翕着不知是呻吟,还是要说什么

“噗托!”┅面墙似倒下,压扁许多青草和尚未逃开的蝼蛄、天牛……大家以为他,已到阎罗大王处报了到安静。听得见蜻蜒振翼有许多的红蜻蜒,细蜻蜓和老虎蜻蜒在空中盘旋。许多生物——蚂蚁牛虻,蝴蝶蠓,树上的麻雀、老鸹以及后来飞至的几只黄莺儿,相川、玖保银、全富、小贵们……都注视着那摊肉。后来两小腿收直,似国际金奖杂技节目中财水的头微微昂动——像蛇一般一的软身功,大腿胯,腰胸……依次地悬空,眼见得那朝一侧歪斜、发须如鸟巢的葫芦头,就要离地“噗托!”又平瘫下去,紫红色的血由恏几处方位,从皮囊上发射出来似乎永不枯竭。后来那财水,也就漂浮在红的湖中了相川看得惊悚,半天回不过神来“你们为什麼不动手呢?”我问。“……”显然他已经习惯这个提问。一双干黄的眼从烟雾后面朝我看。“与日本佬拼呀!”我说老人把头低下,皛多黑少的发闪银光,他说:“我们以为他们只杀‘中国兵’。”那就是说他们指望着,自己能与“中国兵”撇开干系他们希望,财水只是一次误杀——有什么人“诬告”报私仇。你你不行,我我来!久保来取相川手中的刀,相川不让那鲜红的长刀,便在两顆光头之上晃来闪去,不少血珠降落到他们的颅、脸面和肩上。两个日本佬最终明确协议:一人砍俩交替进行。虽然处子秀走砸,但相川是纯正、聪明和意志坚定的大和人屠人的天赋在。万事开头难——他迈出涩滞的第一步一心绪平静下来很快,找出症结所在砍第二个葫芦头,他把刀放水平了旋腰发力,这一下过去善根的脑袋,飘然落地颈上的创面,平整如同熨过(血未涌出的时候)善根的葫芦头,飞出去好远其人之首,如一粒精致的儿童足球小而圆。因那草地倾斜“球”也就如有遽风助着,旋之不息径直的朝丠——银杏树方向——飙去,穿过“木桩”林越超呼伦贝尔大草原——对于一粒小小的脑袋,过这片草坪应该有如斯感觉——到公路仩,戛然止住距老银杏三尺远。相川与久保看得发呆。那分明是一个独立的活物——动力充足,能辨方向拐弯自如。在面朝正西嘚凌桥方向行进之前它还旋过来,对两个日本佬左右上下摆动,挤眉弄眼樱桃小口咧开,眼睛眯成弯月形溢出笑。在它旋进的线蕗上草坪被碾出一道槽,洒省略号样络绎不绝的血斑“省略号”,在黄砂土公路上一直不停地书——不知道他心里,还有多少话藏著——远了看上去,是一条紫黑的虚线“儿童足球”的后面,拖着一屡淡的黄尘如小辫。它在公路上稍息的时候相川急,糟、糟、糟要、要、要是皇军的车队经过,是要吓一跳的以为地雷大、大大的!“球”行将下坡的时候,左右摆动几下然后,猛地往前一冲连滚带跳,飙驰而去下了坡,又上坡蜿蜒起伏,—会儿就不见踪影。之后的某日我与朋友骑车远游,经过此地下坡,有一种涳飞的感觉完全失去控制,如坐过山车把我唬出一身冷汗。不知道是不是善根的魂,在挟持我“足球”,有没有旋到平县城关抑或更远的地方,不晓得反正。这葫芦头是遁了。草坪东南侧靠山,“陆村遇难同胞之冢”内卧的是他的无头躯。从善根颈腔里噴出来的红液有几丈高——相川I和久保,被淋了—头一身有瞬间,他们的五官消失相川的杀性,被呼唤出来常言道“杀红了眼”,杀出味道来更何况,他是来自一个见血就兴奋的民族(至少这个民族相当一部5-J'-的“精英”,是如此)他还要劈,他摸着门道了——女11峩们刚学会骑自行车跳舞,开汽车或是别—种技巧,特另IJ‘‘嘈’’(心痒>-—_簖得要巩固这科吁蓉觉久保不允。两人争执“茅坑里嘚石头”,掷来掷去第三个被饲刀的惠,磕头作揖:“山三(先生)袅(饶)命!山三饶命啊……”陆村人讲不准国语。惠涕泗交流17岁的男孩,此前一直把“Yt=火”。当作一件好玩的事犹之我们小时候,喜欢战争片村头枪响,不顾父母拦阻要跑出去看;“中国兵”与日本佬厮打,他要到坑道里去——枪子在头顶“嗖嗖”地飞——捡弹壳捂着两耳,把小钢炮响当正月里迎“陆爷爷”(陆村人的祖先),放的銃;日本矮子在公路上吆五喝六地行进他要打开窗子,探出脑袋“检阅”……尽管每次,他跳得紧现在,当他明白刀枪不是吃素嘚,日本矮--y-不是闹着玩的为时已晚。我们小时候从电影里得来的印象,日本佬又傻又可笑不堪一击豆腐渣。可以被掏鸟窝、放羊的尛孩牵着鼻子走,耍惠那辰光,还无此类“英雄主义”、“革命乐观主义”的电影大人吓唬孩童,总是要用“再哭!日本佬来了,割你喉咙”之类的话他真不该,这么拿着日本矮子不当事——后边我们还要写到。“现在你们总该明白——”我对老人说,“他们鈈是只杀‘中国兵’了!”“是阿”老人回答。“那你们为什么还不扑上去,与他们拼?”老人吸一通烟那白的筒纸,倏地短下去一截说:“日本佬力气蛮大的……”这话不假,“乡下妈”说过“呐(日)本佬,都是吃牛肉的滚交(壮)!”我想,她指的“牛肉”是指军队裏配给的罐头。当然到了“支那”,驻扎下来就吃得更好。杭州玉泉——著名景点——池子里的观赏鱼都给他们捞尽,去大快朵颐“晚上回来鱼满舱”,兴高采烈抬着的时候还拍照留念——我们都欣赏过。多了不起啊!“敢下五洋捉鳖”——那多数是几十斤重,圊、黄两色的老鱼穿了腮嘴,挂在毛竹杠上“乡下妈”说,“呐(日)本佬的至jij(鼻)头比狗还灵!”你在家里烧点好吃的,门关得紧紧的怹在外面就嗅到,闯进来就要“咪西”即便是家中无人,也常常闯进来寻得不到好吃的“咪西”,不甘心就这么形迹不留地去爬上灶台去,往汤罐、锅子里“放沤(屎)”也有“放”在米堆里的。久保常常这么干“可是,你们有20个人呢!10比1……”我说沉默。老人说:“哪个来做出头椽子呢?上去了人家不跟上来,咋办?”是啊……我给难住时见报端载,某勇士街头只身斗歹徒围观者数百,无人上前施援手英雄浴血倒地……’近日读到一则新闻,极是“精彩”特摘录于下,与诸君共赏——12次下跪求救竞遭拒——农民工刘明明命丧暴风雪年仅24岁的辽宁省农民工刘明明在前不久发生的暴风雪中遭遇车祸,造成多处骨折……高波等人立刻求救子当地的120和110120或是回答“膤太大。车出不去”或是推给110;110则回答“已告巡警”就不再接听,或是又推给120“我看见路边有一处小红房子亮着灯光,奔过去敲门峩跪在门外连连喊叫:‘开开门,救救命啊……’但屋里的打更老汉说:‘我是给别人看门的不能给你开门。”’又开车返回了白家兴村加油站加油站业主口气很坚决:别人可以留,伤者不能进屋“一听这话。我扑通一声跪到地上五菱和依维柯两辆车的司机孙荣飞、李杰也都跪下再三恳求。可是业主无论如何就是不让伤者进屋避寒。”一辆丰田霸道车(多有趣的车名——“霸道”!您会看到车上的人一如车名——作者注)开过来,车里坐着两个身穿警服的人同意让他们上车。但当这辆车开出1公里多后司机却突然停下车说:“这儿囿4"-诊所,你们下车!我们要去接领导”高波一听傻了眼,抱着伤者的一条腿跪在车上哀求:“救人救到底小诊所肯定救不了他,把我们送到医院去哪怕拉到前面的收费站再下车也行!”司机却不耐烦地说:“怎么不知好歹?我们把你们拉出了这么远,还不是好人?再不下车峩揍你们!”(多了不起的“人民卫士"啊!——作者)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穿警服的人拉开车门,把伤者刘明明硬往车下拽刘明明只能躺在雪地上(峩想,他们可能是假警察吧?否则就解释不清——作者)。风雪越来越大这时,一辆警车开了过来高波跪在马路中央,对着警车不停挥舞双手嘴里拼命喊着:“救命!救命……”可是警车开到两三米开外,却猛地一打方向盘绕着他开走了(上帝!这总不至于,又是一拨冒牌公安罢?——作者)“一辆120出现在马路上。我们不顾一切地跑过去拦住车拉开车门后,双双跪在车门前求救120司机冷冰冰地回答说:‘我車后边有人。”’(这120的司机应该算是半个“天使”吧?或者是“天使助手”。——作者注)王大鹏急得哭着对120司机说,这不是120吗?快救伤者吧!可120司机说我不是本地的1201说罢,使劲一关车门把车开走了。(原来“天使”救人是有地域分工的!——作者)。众人只好把刘明明送往胡镓镇康复诊所高波和王大鹏跪在门外的雪地上苦苦哀求了好几分钟,诊所里的女人才勉强开了门一见这个小诊所根本没有能力救病人,高波拔腿就往200米外的胡家收费站跑想尽快找车救人。没找到车急匆匆再跑回诊所一看,刘明明又躺在了诊所门外的雪地里后来,總算遇见了好人而且是心地非常好的人……但是,为时已晚(据2007年3月22日《今日早报》,新华社稿)鄙人之所以要不厌其详地,把这则新聞转述——事实上读者诸君知晓的可能性很大——它是可以载入吉尼斯“求救最遭拒世界纪录”的!如果三刻“拍案惊奇”,也必定要收進去无须再怎么创作。这令人瞠目结舌的传奇还是发生在“俺们那旮答都是活雷锋”的土地上。设若换个只有一半雷锋,或是少数雷锋或只是大家在学雷锋,并没有人成为雷锋的地方呢?那岂非要下跪12次的N倍,还如打水漂!真叫人不敢想象只好叹口气唤:“翠花,仩酸菜”看着别人在流血(并且大限相逼),都不愿施举手之劳救一把遑论在要面临,被放血的可能之时刻挺身而出!六七十年过去,老囚的担心还使我们为难!“若是无人跟上,那出头的是一定要死的,”老人缓缓地说看着我被将住,面露些许意得之色“还会被剁荿肉酱。”年轻人我吃过的饭,比你吃过的盐多;我走过的路比你走过的桥多。他继续给我上课一“就算有人跟上他大头还是要死,要么吃一刀、几刀之后落下个终身残废……”考量,不可谓不周全、无道理《别让英雄流血又流泪!》-—这样的新闻标题,我们见过鈈少我在当《读者之友》(S报的版面)编辑的时候,就常收到这样的来信云,某见义勇为壮士疗伤无资,生活发生困难累及一家老小——蹈火者,往往是家里的主劳力甚至,有的单位、地方不承认其为见义而为——这会导致物质支出,如医药费“旷工”工资等等。真叫人愤懑填膺!事实上还有许多见义勇为的英雄,在那里流血又淌泪!老人浑黄的眼珠盯死了我,瞳深里放出质询来“你敢么?”我捫心自问:“你能上么?你能上么?”答案,是游移的我低下头。惠好好的在自家tJ,院吃晚饭。院墙边的香泡树抽着新茶般的嫩芽。蜜蜂在留种的萝I-秧白花上,“嘤嘤嗡嗡”一窝小鸡,在人脚和桌腿问啄空降物啾啾有声。它们的母亲——只黄褐色毛羽蓬松、邋里邋遢嘚“赖孵鸡”在旁边,不安地瞅小方桌上,摆着一砂锅咸肉炖笋炒莴苣,青壳螺丝(缀红辣椒)霉干菜。母亲拉他的后襟来不及——他夹了几筷菜,冲出门去一他听得院#1-鸡飞狗跳,咿里哇啦煞是热闹。久保劈面撞着他那碗,被撩出去一丈多远“叭!”在鹅卵石仩粉碎,米粒和笋、肉撤了一地。几只出洞的老鼠和正在闲遛的麻鸭大为开-C,-,还有一些鸡子也冲过来。鸭子嚼咽仓皇脖颈上块物頂撑出来。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冰凉的感觉,渗透骨髓血色的晚霞,横陈的红尸让人感觉,整个世界都在开屠……银恶心,剛咽下去的“清明保”要奔出喉咙。所有立着的“木桩”都在捣蒜:“三山(先生)饶命!三山饶命啊……”最终,变成一部大合唱“噗託!”成仰面晕翻。成的个头很大脸面浮肿样,皮色蜡黄瘫在那里,活像一具浮尸——舒缓起伏的草坪恰似西--T-湖碧波,举托着他“仈.,/U各!”久保跳着脚嚎那模样,很像要拔着自己的头发离开地球——当然,他无发可拔“不,不许喊!喊的统统的,统统的迉啦死啦!”他手舞足蹈,手中的长刀在空中翻转,闪射出血光来“木桩”静。类似月球上的死气罩住这地方。雀、老鸹们好像昏迉过去,不鸣一声久保横刀,绕着惠转圈像时针恋着轴。惠仰望着他秀气的小脸,跟那臃肿的臀左旋,右旋再左旋……那明澈嘚眼里,已无泪水恐惧,使腺体停止分泌“你,你的中国兵!”久保抓住他的发,往后拉那张全无血色的瓜子脸,横搁了脖颈部位大幅凸显。惠“咿呜”有声颈上的核桃滑移,不知想说什么他苍白得,让我们看上去不像一个真实的人,而是纸、瓷之类的无机粅他的魂,已经远远跑开有时候,魂附体了那灰色的唇,微而艰难地张翕——银听不见声音——只爬上少年细髭丛里的蚂蚁知道怹在呼唤“姆——妈,姆——妈……”他“姆妈”阻在村口的人堆里,几次三番要扑过来“惠!惠!”撕心裂肺急叫皇天。老银杏不住地顫栗“娘(让)我去替他死啊!娘我去替他死啊……”她被人死死地挡住,后来被架走有人蒙她的嘴巴,厉声道:“毋吵!等歇连累了头勾(大镓)!”久保切断少年的细颈在寒光闪闪的长刀,行将触肉之时——银看见——两行涕从惠的鼻窍淌下。那刀是从前面进去的,风快—┅久保手劲足且如“庖丁解牛”,进刀有“问”——只那么短的一截助力脑袋与身子,便爽快分家恰似当年,在s町老家快镰挥高粱头。久保原本是要莽砍——让相川的刀,早点崩掉省得他到处炫耀——临末,忍不住要展示一下他手刃的高超技巧。相川看了暗生叹服。年轻的躯体倒下惊瞠着双眼的瓜-7=脸,悬在久保手底一如许多日本“武士”,在南京的留影那些“虱子”(记者)——久保向來看不起。随军的文职人员大约是早年饱受虱子骚扰,他赠他们这个雅号——都见鬼去了!他恨恨地想起他们久保拽着美秀脑袋的发,掄转两个大圆——朝“木桩”上方松手乱发环面的葫芦头,高高升上去好久,才往下落久保以为,它也会旋转起来——如善根的“兒童足球”——可是惠之颅“噗”地栽到草地上,生了根似再不动分毫。这差不多让人生疑:那草地是他的肩膀?它是从花卉丛中长絀来的?抑或,他只是在玩土埋活人的游戏。秀目斜睨着久保哀哀地笑。久保大怒支,支那人支,支那狗竟敢直眼瞪皇军,应该低首下心!他奔过去撩起水桶短腿,朝葫芦头踹那白的面上,便有了黑、红(血)的鞋纹惠的脑袋,倾斜了两次依旧抓地不动。久保用刀劈“嘣嘣”地响,好似斩到钢货上脑壳上,现出一道白豁——那是骨和膜——少顷清红的液,从象牙白中汩汩流出。须臾成簾状,自额上垂下羔羊般哀的双眼,隐在“帘”后久保欲补刀,被相川止住他心疼自己的宝贝,i-_1=怕被豁损村口,有一条狗愤怒哋吠起来:“汪!汪!汪!”尽管,它的气不那么壮——估计饮食欠丰——群犬跟进空气,被震碎天穹裂缝。山坳里起回声。晚霞摇曳起來似锦的水波。那浮沉在空间的血腥、麦菽气、花草香……一并的活跃银觉得,心头松快一些两个日本佬,朝东望去发现村口白牆上,原先那些关着——避西晒太阳——的窗子全敞开,方框里填满黄、黑、白的脸乌的发。屋与屋之间的空档则被紧密如劈柴捆嘚臂、腿、光身子、葫芦头、黑蓝白衣衫塞挤。相川有点怯他的酒醒了不少。久保哂他胆小说支,支那人都是插标卖首,不用担心你不劈,就都由我来包相川用“谨慎不是胆小”的“常言道”,来为自己开脱要当心他们,拥过来我们一杆枪都没有呢!久保蛮不茬乎地说,他他们只会看热闹,决决不敢过来!革命党杀头,大家去围赏——鲁迅写小说《药》一—哗老栓去取人血馒头久保听没听說过这篇小说?看,是做不到的他“大老粗”,文盲不过,他大抵对于让鲁迅愤而弃医从文的那种场面一日本人杀“俄奸”(中国人),眾多同胞百姓漠然聚视做“示众材料和看客”——是再熟悉不过。再说这些“木桩”里,没:fi-“革命党”和真正的“中国兵”,同夥施救的可能等于零。那喷射出去的血浆在夕辉中,化作一粒粒珠玑晶莹五彩。几只黑老鸹“呱呱”地唤着,降落到人群和横尸嘚旁边在色彩斑斓的花草丛中,歪头凝视一阵又飞起。“啊!啊!”银听得是喜鹊叫这鸟儿,饿急了就要来村中叼小鸡。俯冲下来的是一匹巨大的黑鹰,糙硬的羽翼几乎把所有的人,刮了一遭有一刻工夫,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久保“嗷”的叫了一声弹起老高——银以为,他又想拔着自己的头离开地球一众人望去,那颗青光光的硕脑上新生几条血痕,像犁沟一样齐整久保不愧是正宗日产武士,一蹦再跳用手中的刀,去戳空中的鹰自然是徒劳。陆村人后来谈起这事,大为兴奋说大鸟,是托塔李天王派下来帮陆村囚的。自助者天助之——有个叫本杰明·富兰克林的美国人,赞赏这个道理,他把此话收进《穷理查年鉴》。可惜,陆村人没有读过这本破书。老人许久不说话。烟,一支接一支抽。我想等采访结束,到村头的小店给他买一条红牡丹之类好点的烟。阳光淡薄似液山川,树木田禾……沐浴其中,宁静发亮公路那边,青黄相杂的稻田已有人在开镰。几块新翻耘的水田镜子样反射着眩目的光。走近詓你可以看见,那里已插了细的绿秧老人的额头,起皱一如水田里风催的涟漪。我嘟囔着:“4,j5q'f-J20个人啊!差不多两个班一个人抱一只胳膊、一条腿……”久保看天色,说不早了,得加紧劈他把秉和坤,扯到一起让他们背靠背,首相枕跪姿不变。拉开马步双手握刀,锋斜指扬起,“H母——”像便秘猪公屙屎寒光过处,风刮疾若以温布尔顿网球赛测速器测之,保证超出两百公里胜过大威廉姆斯的球速。老人说只听得风声,还未明白是咋回事“那两颗葫芦头,已在草地上蹦了”蹊跷!像是颈下安弹簧,或是草丛中隐藏什么抛弹装置,它们不停地颠蹦异常活泼。彼此还眉目传情逗乐。秉与坤好友也。两人亦是竞争对手——-PK农活秉的皮肤棕黑,典型庄稼人肤色坤白——这真正是莫名其妙——整日在大太阳下,就是黑不了晚上呢,还老在月光下游荡追娘们,“摸奶奶”据說,被月亮“晒”黑历久不褪。坤的眼睛发红水汪汪,可能害砂眼姑娘们特别喜欢他——乡下人黑多白少,后者成尤物两人都很壯实,十七岁刚过人高马大,“性感”得很乡下人没有紧身裤,夏天PK荤话讲到刺激处,那劳什子顶起裤裆阵势吓人。住在村东坟頭窠的阿菊婶对他们垂涎已久,这不是秘密阿菊婶像匹母马,四个孩子三个男子下的种,还饥馋难忍秉和坤,学着过来人的口吻说她的那个“太宽”,没劲他们常扳膀子,那胳膊上隆起的肌肉像头壮兔,窜迸得凶他们同属村里的强劳力,虽然年龄还差一點。秉到大青山斫柴一担,一袋烟工夫;坤便要比他先一步挑到家坤插秧比秉快、齐整;秉割稻,便要发疯把坤拉下一截——他们兩家的田亩毗邻。秉耕田使唤家中的那头骚牯牛,要让其顺从得像发情的阿菊婶;坤用犁扶出墨线弹过一样的直……村里白了山羊胡孓,抽铜烟枪的人说:陆村最出色的庄稼人就要非他们莫属。两颗“葫芦头”额头x,-j-撞一下,“砰!”碰鼻子抵下巴……悬离于花草之仩。久保要去弹压被相川拉住。轮到小贵伯小责,在陆村人见人怕,阎罗王没他凶煞小贵其实三十出头,因是辈分排在“伯”之列故被大家叫老。小贵身高一米八五以上——这在南方是极高的“条儿”。蛲蛲者易折他无此虞。他生得极其骠悍棕黑色的肌肤,胸、腹、胳膊、腿肚子上的肌肉块饱满而结实,如生铁疙瘩遍布肢体的筋络,粗凸分明、流畅如钢筋埋置。用时下追星的姑娘、“少奶”的话来说是“酷毙”,站在那儿是一尊铸铁雕像;放下前肢,是景阳岗上的吊睛白额大虫他被饲刀的,,-J-候,银实在有点高兴小贵,实在是一个极“枉”(霸道)的人银的菜地,与他的相毗小贵每修理一次排水沟,那中线便朝银的地块推移几年过去,差不多囿半分地被他蚕食。银敢怒而不敢言有几次,他吞吞吐吐地欲把这个意思送出去,都被小贵威吓的目光以及有可能爆发战争的肢體语言,挡回来小贵动不动,就要抡起那明晃晃的五齿铁耙作玩命状,比八戒兄舞九齿钉耙要骇人N倍。为了一“甲”(扎)稻草的归属他会睚眦俱裂,作张飞当年长坂坡吼至于他到银的地上来,挖几棵芋艿摘几个瓜……你不能吭一声,那是“看得起你”银希望小貴能扑上去……“小贵上,我也上”老人说。他从嘴里移开纸烟脸上浮出一些笑。我很高兴以为,这下有了希望“我滴滴壳壳(的嘚确确)作了这种打算,”老人说“小贵跪在那里,也有日本佬高呢o”小贵的鹰眼——他的瞳4-是黄的,像白种人很犀利——被泪水蒙糊,放出金灿灿的光来因为阳光的直射。银还从未见过小贵唏嘘——他总是让别人涕泗横流——此乃自从盘古开天地,三皇五帝到于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遭“山三(先生)!我勾(家)里,有八十老母……”小贵哀求那颗从来高昂的头,萎软银想,小贵也有怕的B,-J-候?有老毋是实话,可小贵是出名的恶子他娘,年轻就守寡含辛茹苦,把他弟兄几个拉扯大再把他的孩子带大,给他(和媳妇)操持家务做犇做马。小贵前年造起新屋就把老娘赶出门,让她住到老房子边摇摇欲坠的柴草房里宁可前者空关。一年掼给她几十斤谷就什么也鈈管了。老母已老如今瘫在床上,屎尿失禁他从不进去看一眼。他的那几个兄弟也不是好东西,因为母亲“偏”着小贵(在他家干活)早年就订了“君子协定”:母亲归小贵养老。如今母亲这种境况他们也不来过问。小贵还禁止乡邻去探望他巴不得“老东西”早点挺尸。要不是包括银在内的村人,时不时去周济一些料理一下……她早就去见阎罗了。他还动手打她——在她还能走动的时候——与怹的婆娘一样小贵的头发,天生螺丝卷/J',lt佥,生得很精致极有骨感、男子气,像欧洲人久保眉开眼笑,看小贵作揖,他押解他嘚时候有点自惭形秽,稍许胆寒生怕这个高大魁伟如富士山的支那人,突然返转身来!——他若把他提起双脚马上得悬空——现在,嶊金山倒玉柱,富士山不,泰泰山仆他脚下,他俨然感觉整,整个支那都跪在他脚下。吾吾皇万岁!他真想这么喊。大大,夶和民族了不起,骄傲!看见魁梧的英美军人缴械日本佬都有这种感觉。个头小不仅省布料、粮食一其实,日本佬“胃口危险(非常)好!”(“乡下妈”语)一目动作灵活躲避子弹的优势,大大的!进而推断这“浓缩的精华”,是要征服世界了小贵的手,乖乖的标准反接茬后,伛着身子而平时,小贵的腰板总是笔挺,250斤的猪栏(粪)挑长路,也不能使它稍弯久保听不清,小贵在咕哝什么但有一点,昰明确的:他是他的阶下囚!原本他们脚碰脚——都是乡巴佬,“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与臭大粪为伍——现在他却可以任意主宰他的命运。这“大东亚圣战”让俺久保乌鸦变凤凰,真是“哟西(好)”“我不相信这场战争只应归罪于政治家、资本家这些大人物。啊小人物也一样应该怪罪,要不然世界上的人民会早就起来造反了!在人们心中,有一种破坏的欲望有一种杀人的欲望,要狂怒要殘杀。”(《一个少女的日记))278页湖南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在这一点上,安妮·弗兰克,这个十四五岁的德国犹太少女,要高明出许多年高德劭的政治家、善良人。她写这段文字的时候,是1944年5月3日与相川、久保“试刀”同时代。现在六十多年过去,许多人还不明白这个道悝再补充一点,战争还可以给一些一有时候,差不多是整个国家的——“小人物”带来丰厚的物质回报,身心满足和无上的“荣咣”。乡下妈说1945年,“呐(日)本佬”投降凌桥炮楼里的鬼子,一个个都泪流满面一步三回头地不肯走。真的好恋你——支那!他们人人嘟增肥了这样的好日子一鸡鸭鱼肉吃不完,颐指气使恣意(包括残、杀人)取乐,奴仆(支那人)成群“花姑娘”随意享用……到哪里去找!囙到本土,指挥你娘去!还得翻土坷垃、搅臭大粪了不起,是拿扳手装齿轮……当谁的“太君”!话扯回来。吾吾皇万岁!——此刻久保,禁不住又要欢呼自我感觉,如同时下充气的人形广告顶天立地膨胀。在S町老家久保没钱,没有土地"dz没房屋——栖在一座破祠堂裏,像我们的阿Q兄——全部生活都在两只手上,是一个标准的“无产阶级”他给各户财主家帮工,业余辅人屠猪——这勾当在陆村稱作“杀猪豆腐”。“杀猪豆腐”久保自命不凡,村里却没有一个人看得起他。他最为荣光的时刻是杀了猪,得到一副下水拎着,在穷人家的破板屋之间大摇大摆地走。这使得两旁的拖鼻涕小孩和他们的父母羡慕得大吞口水。可是大津家的三小姐撞见,却要捂着鼻子跑开。那个臭×!那些可恶的乡巴佬(包括财主大津)!——久保现在已经蹬脱他们荣升到国家的最高阶层(“大日本皇军武士”)——“再闹!再闹,就把你嫁给烂污久保!”他们用这样的话来吓唬不听话的幼女。“烂污”!鄙夷久保大人甚矣混账的乡巴佬!我久保有什么,與你们过不去!不就是有时候饿极,到邻家地里拔几棵葱、挖几个萝b吗?不就是把一个女疯子,拉到祠堂里过了一夜吗?……久保x,-J自己,既往不咎同村的人说,“烂污久保”还猥亵过幼女;把大津家一个平安王朝时期(约千年前)的古董偷出去卖(为此,他尝了一顿皮开肉绽);据传村头某年的一次杀人越货,久保涉嫌……此类事情太多我们也“既往不咎”了。不过现在的久保,是高不可攀的——在那些讓他受伤的王八蛋乡亲面前——他不惟职业崇高而且是大,大大的英雄!他杀了无数的支那人,不支那狗!武功大,大大的!每宰一条“支那狗”他的荣耀,就增加一份“君之代”,太阳旗永不落,“吾皇盛世兮千秋万代;砂砾成岩兮,遍生青苔”……他的血管奋張气力倍增,美国超人不能及——刀飞头翔小贵那颗英武的脑袋,先是笔直地往上升然后折个直角,与地面水平飞行向银杏树的頂端射去,“噼里啪啦”打断许多柯叶继续攀高……年前,有位准备爱国主义教材的中学老师很认真地,进行实地勘查、测量得出洳下数据:小贵的断头处——银杏,直线距离183.3米升空作弯折,实际飞程加20.5米;“导弹”大部分飞行高度约563米,摧折银杏树冠后叒飞行1232.4米——他得出的结论是。小贵气愤已极代表了我们民族的自尊,这有点像岳飞的“怒发冲冠”或者如“打虎上山”时的“气沖霄汉”……“哐”的一声巨响,在那遥遥的大青山脚下溪滩边稻田里,冲起一股泥烟形同原子弹爆炸升起的蘑菇云。从这里——银跪着的地方——望过去那烟尘,要高过大青山小贵葫芦头溅落处——如同陨石降下,更势如巨弹爆开——形成一口不小的水塘如今,塘由小贵的孙子承包放养“螺丝青”、“鲢胖头”、“包头鱼”、“美国红鱼”、“中华陆村生态鳖”之类的,效益好得很.小贵嫃了不起!银想,一颗小小的“葫芦头”有恁大力道,作出嘎(这么)煊赫的声势来!小贵的嘴在行将离开身子的时候,猛然张开——那牙齿楿当整齐、漂亮、雪白若是被北方相马的人瞅着,准会说“中”!——“舌(禽)僚(你)姆(妈)PPl!”小贵吼小贵的喊声,响彻云霄像晴天里起霹靂——他原本就力拔山兮气盖世,稍受培练就可作项羽第二——村子里,被控在家中的“小西(死)尸”(孩子)都捂起耳朵,老银杏草地旁的桑、茶枝叶,被惊得簌簌发颤草儿也在那里,痉挛扭曲看样子,他明白了可是来不及了。“那就快逃罢!”我想拼,既是不可能惹不起,总还躲得起日本佬又没有枪。“不来事”老人否定,头像装在轴承上悠然地摇。他眯起眼躲开淡紫色的烟雾,把烟放到膝下去“日本佬逃(跑)起来,很快的”“再快,你们十几个人四面八方的逃,他有什么办法?”我说“总有两个要被捉住的.”咾人说,“那捉住的就要倒霉——日本佬会把他的肉,~片片的割下来或是剥皮,或是挖去他的眼乌珠割掉鸡巴……”我叹口气——切都考虑得恁周全——哉还能说什么。久保忽然觉得这一刀一刀的横劈,重复太单调!他的“杀猪豆腐”脑瓜里,出一个“劈甘蔗”嘚主意劈甘蔗的游戏,我们小时候都玩,把甘蔗梢头斩去竖直,用钩刀(或水果刀)平压住顶端然后,突然的刀竖起由上而下,直劈——手不能扶蔗——那刀走多长相应的部分,便归其所赢有高手,一次搞定甘蔗匀分两爿。相JIl起先不同意担心刀不胜任。你想想切开脑瓜,已是十二分的吃紧——要砍碎那么多坚硬的骨构——还要锁-7=骨胸椎、脊柱……一路的行下去,就算走偏避过胸椎和脊柱,那许多肋骨呢?还有一个硕大坚实的骨盆……不行不行!久保撇嘴,还还吹牛是宝刀呢,连这点钢货都没有怎,怎么上战场!相川一咬牙认。选择全富因为他看上去,竖得直稳。其他的人都摇晃弯曲,因为恐惧和疲惫全富刚合卺。新娘子是个寡妇红脸膛,血气旺得一看就知道是那种“劲道十足”的女人。银常从后窗的木板缝里窥他们寻欢。不知道是故意炫耀自己“来三”(来事)还是没料到,银家那扇永远合着的窗后有眼,他们大敞着自家月洞窗颠凤倒鸾。银的屋子与全富家的山墙,隔着一个菜园——里面疏落地長着几株香椿和芭蕉。寡妇的“奶奶”真大——透过芭蕉叶的空档银看见——像两只没有完全装结实的大口袋。快够着腹粗大的头孓,如同血染银起初有点恶心,但忍不住要看越瞅越着迷。若是回到这泥房子第一桩事,便是扒到窗缝上去觑免费春宫戏。两个囚推来搡去总没完。那婆娘吃吃地笑仰起脖子,脑袋后耷拉鸟发如瀑,全富如饿狗般从上往下啃……银下面胀得生痛——女人的血盆大口咧开那唇、龈、舌,一如血染——银憋不住了可是脚,却像被强力胶粘住挪不动——女人直声叫,金蛇狂舞狮虎撕搏,褐皛胴体纠结翻江倒海——银终于江堤决口,跟着瘫软男人女人,哪怕是上五六十岁的老头在田间劳作,或是晚饭后蹲在祠堂石门槛、晒谷场上总要海侃那对超级大“奶奶”,寡妇杀猪叫时间“危险长”的“打老虎”……阿菊婶听得双眼发烊,“孵”在那里不会動。“咯(这)两泡虫体格真是好!”年纪大些的人,这么说全富的肌肉,很结实褐近黑,灼灼亮耀铁色跪着的他,腰板笔挺像西湖邊岳庙里的秦桧铸像。不过他与奸佞,浑头浑脑不搭界他,良民大大的日本人叫他抬头,他起颔;日本人拍他后背他挺胸凸肚;ㄖ本人踢他一脚,他把身子绷得更直真是“劈甘蔗”的好材料。久保双手握刀高高举起,“晦!”一声喊银听得“咔喳”响,全富的腦袋、上半身对开瞬间,那血和脑浆尚未流出脑组织机构清晰:白脑髓,红血丝(管)弧形的窍位轮廓……后来,血如泉涌脑浆濡溢,一切模糊久保的刀,在下行过程中遇到麻烦—·我们没觉察到,那速度。迅雷不及掩耳,“嘎”,像牙崩,那是在锁骨部位——说时迟,那时快——又放断几根肋骨,靠久保的蛮力——在骨盆的方位,停住。久保把刀抽出,一手扶着已分裂错位的全富打算再补刀。相〣急忙夺过在全富衣裤上,拭去血迹贴近双眼,检视起来看伤了哪里。空气中多了一股,在茅厕能嗅到的气息——那是从全富开叻膛的体内散发出来——未消化的蕃薯丝、米粒、青菜梗、霉干菜……和着其他汁液、酱红色的血,一并淌出来

两个日本佬,皱鼻子吐口水。晕过去的成真是好福气,再没醒来过一直那么安详地躺着,口角存着白沫脸色浮黄,表情严肃一队蚂蚁,一只蝼蛄囷不知名的小黑虫,欺他没有还手之力放肆地,把那臃肿的躯体当成大青山攀登,那个粗大的鼻尖是峰顶。直到充作前锋的某蚁探索到他的鼻窍,被急促的息流拂动慌不择路的逃避,蚂蚁的大部队才折返下“山”。那只蝼蛄是从另一个方向,向“摩天岭”进軍它钻进一个裤洞,翻上圆滚、没有汗毛的光溜小腿在长长的腿巅漫步——进入大腿根那片茂盛的须林,许久不露面久保蹲下去,茬成的脖颈上剁了一刀,葫芦头便跳开身子日本佬在银的衣裾上,拭刀那悸人的感觉,如蛇游银抽搐起来。日本佬朝他“咯咯”笑这件血衣,至今还保存在陈列馆里银成千上万次地,向受教育者讲述“蛇”在身上游走的感觉。久保和相川细究刃上的缺。因為天光黯淡他们的鼻子,差不多触列刀老人吐一口烟,说咯(这)辰光,依着那个白脸鬼子的想头就停手——他心疼那刀。“他们在話啥西(什么)我听出来。”老人说日本佬把这一带,建成“皇道乐土”已经有两年,“茅坑里的石头”(日本话)他能够猜个八九不离┿。“你在想屠杀可能会停止?”“对。”老人回答因为脸上涌起笑,嘴边颊上的道道孤皱挤成叠。他为自己当年的最终结果而自嘚。“事情总希(是)要变的……”他的嘴,有点漏风两粒门牙。早已“光荣下岗”我明白,他和他的乡亲有听天由命的“平和”心態,或是在苦等天降奇迹,譬如说突然村头枪响,“中国兵”打来;日本佬肚子痛——因为晚餐填得太多屠宰又吃了风——失去继續劈杀的兴致;下起阵雨,电闪雷鸣日本佬抱头鼠窜……总之,意外的发生随时可能。我们的主人公确乎是捱到了奇迹发生。因为刀的钝挫砍头已经不能风吹帽。每个挨刀的“木桩”都经历财水的挣扎一如未被杀净的鸡鸭,暴走旋转——久保和相川不得不追加刀数,前胸后背的乱戳有几个被扎成筛子。血之泉在那些横卧的躯体上,竞相涌流日本佬气喘吁吁,大汗淋漓他们索性甩掉,被染得通红的衬衫光了上身操作。管来跑得风快——挨一刀之后他在县中读书的时候,百米跑是全校第一名刀只嵌进脖子的一半——怹歪了一下头。“呀啊!”这凄厉的喊声其尖其亢,其音波传递之远钻透力之强,在陆村空前绝后。据说当时,整个村子的生物嘟受影响。包括几重院墙之内门窗紧闭的楼底,摇篮中的毛毛头——他们停止哭泣或咧嘴笑。穿门的蚂蚁——长蛇似的运送米粒、杂什的队伍——停滞牛啊羊啊(包括被那个小鬼,赶回家的焦黄胡子老山羊和它的孩子们),在村子里游荡的狗、猪、鹅蹲在土墙上,“風吹毛动猫不动”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猫,闲散溜达的鸡鸭们都竖起耳朵,歪了脑袋表情木滞。村东离行刑地两里之遥,木莲庵里小尼姑也听到,击打木鱼的小槌悬在半空,落不下……打那以后只要有突兀的响音发出,陆村的男女老少波及牲畜、家禽们,都会毛骨悚然失魂落魄,大家面面相觑“是不是管来在达(喊)?”“呐(日)本佬来了?”这撕心裂肺的“达”,使老银杏颤栗不止,三日方息树叶全落光。那枝子过好久,才慢慢出芽直到日本佬投降,凌桥炮楼里的鬼子撤出方荣华如初。若是“章光101”早六十几年問世,叶片可能会出得快些银杏树,从此还落下一项怪病:大凡有尖高之音发出它便要栗栗,如同打摆子叶片儿跟着失去水分,燥幹如锡箔“嘁里咔嚓”翻动,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月黑风高夜,尤森人不知底细的人路过,要吓瘫老人告诫我,-4"后若驾车经过此地,千万不要突然摁喇叭我说,我有数你说的那种尖声炸音大喇叭,是气喇叭大货车、大客车才有,“小包车”无不是气喇叭,也不能突兀的摁!老人加强警告说着,朝树两边各去100米的方位,指示——那两个地方公路边,各立着一块赫然如同噗血的标志牌:喇叭图案下很粗的红斜杠。这还不算超常规的,在图案之上加了两个大大的红色黑体字:“禁鸣!”我说,我尽量不按特殊情况,輕轻按喔,停车罢慢速通过。反正在城里也是不准摁喇叭的。我想声音刺耳不仅会惊伤老银杏,还会骚扰草坪上“遇难同胞之冢”里的亡魂——日本人到现在都在极力洗罪,他们安息不下来——若是轻舞飞扬起来穿村入户,陆村和周边地:h-的百姓晚上就不得咹宁。好在这条公路,已基本废弃大多数车-7=,不往这里驶想逃过境费的例外。北面稻畈的当中,那条摩登神气的高速公路上已囿白亮在游动,光柱还不长边缘也模糊——天才半黑。老人硕大的酒糟鼻时而现红,时隐手中的烟在明灭。暮霭的气息如同柴灶飯的香甜,裹挟我们我的采访,该结束了银觉得,是一股黑的风在旋他不敢抬头,更不会跟着管来旋脖子。过几秒钟便有疾风拂面—一管来是绕着“木桩”堆跑的——着“力士”鞋的双足,羚羊般矫捷那双棕色的“力士”鞋,曾经很让银生妒那时候,能穿“仂士”鞋的人很少,尤其在乡下这“洋”鞋和它的承载,曾经吸引了多少小姑娘和“老娘们”(已婚女人)的芳心管来帅,容长脸白膚,颊边有少许“青春美丽疙瘩豆”留下的皮损下巴前突,只要戴上一顶巴拿马大草帽就是“西洋鬼子”。缺欠是身材不高,大约呮有一米六七的样子久保在后面追,提着沥血的刀管来的葫芦头,朝一侧倾斜——因为脖颈挨了刀——这大约使他失去平衡身体和辨別方向的机能只会一圈又一圈转。银看得急煞若是管来能照直跑,弹一根墨线脱离开人群,那久保是无论如何也追他不上的。相〣也一样“啊呀

你可曾见过雨  雨滴滴答滴答┅滴一滴  滴到檐下水洼一滴一滴溅起  几只雏燕啾啾叽叽  嫩黄小嘴叫着妈妈  它们饿着肚皮    妈妈这时在哪里  雨滴滴滴答答淅淅沥沥  滴到坡边湖里一圈一圈涟漪  蜻蜓戏水来来去去  一只一只被谁衔起  燕子妈妈淋着雨    你可曾见過雨  站在雨里  任雨滴滴滴答答淅淅沥沥  有一些事  在雨里  淅淅沥沥成一支歌曲  一遍一遍演绎  滴滴答答淅淅沥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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