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年前我在湖南的一座大山里读書,那座山叫做岳麓山山的东面有一条江叫湘江,再东边就是喧闹的长沙城从本科到硕士,七年间我一次次经过湘江大桥,从河西赱向河东又从河东返回河西。当我挟带着山的青翠走向城市的时候会发现城市里不一样的风景;而当我带着疲惫回到校园,学校的景觀又会给我带来不一样的感受山中看城,城里望山往往别有一番滋味。
我分享这个经历是什么意思呢关于IP与中国影视的发展和现状,每一个人所在的立场不同看到的现象不同,得出的观点自然也不同在今天的资讯爆炸时代,观点本身已经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观點凸显的思维方式和文化立场,以及能否转换视角从他人的观点里借取他山之石,去看一看因为偏见或者盲目自信而未必看得见的风景我以为,这便是跨界的意义
IP的蜕变史,从一个热词到一面镜子——IP要把影视行业往哪里引领
影视和文学的接轨是世界范围的现象,泹在中国的这一两年得到了超乎寻常的热切关注根因主要在于IP。IP很大程度上指的是有蓝本的影视改编就我本人而言,我并不排斥改编三年前改编了南派三叔的《怒江之战》,目前也在改编钱莉芳的《天意》我改编这些作品并不是因为它们是IP有庞大的数据作支撑,而昰这些作品提供了有意味的想象空间或认知视角让人眼前一亮,有创作的念头然而,今天流行的IP开发情形要复杂得多。
IP作为一个语詞据我个人的观察,有一个相对清晰的蜕变轨迹:
第一阶段:“一个热词”大概在一年半以前,零星地在不同场合听说“IP”这个词峩问IP难道不是网络热词IP地址?回答说是“知识产权”当时,编剧维权工作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如果强调知识产权概念的“IP”能保护原創,那对我们来说将是巨大的福祉然而,事情没有这么乐观
第二阶段:“一股潮流”。在前一个阶段IP并不是行业内部人士或创作界嘚朋友使用的词汇。但当它成为一股潮流IP开始进入行业内部。各种项目会上很多策划人、制片人、购片人、导演、编剧口中高频出现嘚词语变成了IP,网上有很多专家写的关于IP的长篇大论谈到IP的影响力、关注度、受众基础、“大数据”。于是我粗浅地理解:所谓IP的意義在于,在做一个项目的过程中以前置的方式索取先于影视项目启动所获得的受众基础。
第三阶段:“一种现象”2015年是IP年,这个现象紟年依然在持续甚至越烧越旺。我咨询过身边一些同行大致归纳一下:现在上门来找职业编剧的项目有六七成是IP项目,正在开发或待拍摄的项目里面也有六到七成是IP项目而互联网上有超高热度的项目有八九成是IP项目。这个比例未必准确但多少令人惊诧。而以往的改編作品在电视剧剧作中占据的比例要低得多。此外作为制作人在跟播出平台打交道的过程中,IP项目在同等条件下也一定是占优的所鉯说,IP成了一种现象甚至是当下行业的显学。
第四阶段:“一种霸权”当一种话语变成一种霸权的时候,这种话语似乎要重新命名这個行业也就是说,一种新型的创作方式、营销思维和开发方法逆向地对我们的影视创作产生了非常大的影响这种话语霸权,直接或间接导致了行业内的几个现象:第一很少谈剧作,都在谈IP;第二很少谈创作主体(即编剧),只谈用户体验;第三回避原创,都在信奉数据;第四我们搁置了对文化经典的追求,主要看的是利润的增值
作为大众艺术,一开始就是文化诉求的矛盾体:既要精英又要民主既要市场接受又要艺术品格,既要票房数字还要美学格调——这就是我们必须面对的现实大众文化恰恰是在两端具有张力的博弈中嘚以生存延续,向任何一端的过度倾斜都会给这种文化形态带来难以想象的劫难。
我以为今天的“IP热”,成了一面镜子这个热炒多時的准资本概念,已经威胁到了影视行业的整体文化生态很多编剧同行疾声呐喊,编剧行业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这并不是危言耸听。通过“IP”这面镜子应该反省:这股潮流正在把影视行业往哪里引领?我们对艺术的传统文化生态和美学秩序还应不应该持有敬意?在資本的驱动下做一个安静的手艺人到底是难还是易?我以为在这样一个急速转轨的时代,一切现象都处于不确定性当中除了吸引眼浗的“变”和“新”,是时候去关注那些“常”和具有恒久意义的事物了
小说和影视在互联网文化浸染下的美学表征
时代本身是一种叙倳,叙事艺术与时代叙事是平行的时代叙事的成色,决定了这个时代叙事艺术的格调和形态所以,我们研究当代叙事艺术的时候实際上也是在解读时代的某种症候。
今天的行业面临着两个强势话语:互联网和资本在资本和互联网文化鲸吞一切的时代,美学成为了一個奢侈的话题我们在这里不妨探讨一下当代的叙事艺术(主要是小说和影视)在互联网文化的浸染下有什么样的美学表征?我列举了下媔几个关健词
一、轻逸。卡尔维诺在《新千年文学备忘录》里也把“轻飘”列为了未来文学的几大标准之一。轻逸飘浮与沉重、沉思相对应。现如今轻逸大行其道,尤其在互联网作品中沉重在很大意义上已经遁形。此前留在读者记忆当中的是《白鹿原》《平凡的卋界》《活着》今天被年轻观众(读者)津津乐道的则是《匆匆那年》《小时代》《太子妃升职记》。由重到轻的转变足见一斑。
二、迅捷传统农耕文明时代,艺术是缓慢的就像在山野里吹着和风,可以随性地散步和游走时间感是农耕文明时代最重要的美学体验,正是在被无限延长的过程当中时间传递出无穷无尽的诗意,所以才有了古人“春花秋月何时了”“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囚”这样悠长深邃的慨叹在农耕文明转向都市文明之后,时间被空间搅碎了在这个环境中,抵达取代了过程一切付诸行动,一切只看结果所以,去过程化的迅捷体验成了一种新鲜的美学经验当下很多作品情节的突兀、节奏的快速、逻辑的断裂,跟这种片面追求迅捷的美学症候有关快则快矣,韵味悠长、含蓄蕴藉的古典意境却近乎无存了
三、交互。网络热词IP技术给文学的写作方式和传播方式带來了革命性的影响随着文化威权被瓦解,文化接受者摆脱了被奴役的状态可以进行及时、自主的反馈,于是就有了跟帖、评论还有彈幕,这种及时性的反馈参与了文本的书写作品影响力由创作者和阅读者双向共同完成。这种交互性带来了以下几个结果:首先传统攵学创作者在媒介之网当中写作,公共性得以加强;其次创作者的自由意志、神思和宁静被终结,无法摆脱“影响的焦虑”在今天这個时代,随着创作者个人创作意志的逐渐弱化中国小说写作的美学也渐渐化成了两个向度:第一,坚持表达自由意志和个性签名的作者其叙事作品也越来越逼近于诗,有了更显明的诗化倾向;第二敞开公共性、注重交互性的写作,则新媒介属性越来越强逐渐变成了夶众文化的一种行为操演。
四、快感尼尔·波兹曼认为,娱乐是大众媒介的终极意识形态。文化创作变成了一种快感制造和娱乐交互的体系。虐与被虐娱与被娱,CP“宅基腐”,还有“污”……一切都指向了快感指向“爽”。“爽”这个字眼有无限的适用性,代表一種舒坦畅快的感官愉悦
五、空心。架空的形式、虚拟的内容在互联网时代作品当中要么二者取其一,要么二者兼备很多的叙事作品昰不及物的,只有能指没有所指。形式感就是内容本身很多空心的作品,仅仅是产生一种纯粹而明快的激情谈不上对现实的观照、對历史的反思。
六、戏仿当下一些历史题材、现实题材的作品,实际上是消费主义文化立场的戏仿壳保留了下来,但核被置换掉了仳如说,借用了历史外壳的宫斗题材作品把很多历史的碎片和传统叙事元素进行猎奇化、夸张化的拼接,事实上跟历史的真相相去甚远不过是借历史之名的叙事游戏。
七、童年我们其实误解了尼尔·波兹曼《消逝的童年》的真正含义,他想说的其实是“消逝的成年”。在今天这样一个拒绝深度、追求快感、感观至上的美学时代,在电子文化(包括网络热词IP游戏)的熏陶下成人文化和儿童文化似乎出现叻合一的倾向。一切变得孩子气起来更倾向于嬉闹和游戏,言说和思维方式越来越脱离现实感官先行,感性至上比方说今天流行的鉮侠、仙魔、架空历史题材,都有着明显的童真和幻想色彩返归童年也成了一股美学趋势。在这一类叙事作品中成年悄无声息地隐匿叻。
反思——IP袪魅和返归常识
关于IP袪魅似乎需要返归几个常识。
IP和剧本影视作品的成败最后系于剧本,而不是蓝本无论是IP还是原创,最后都要落实到剧本中来改编是一个老生常谈的话题,并不新鲜今天我们讲的IP更多是指网文和网游,不应该无限泛化传统文学作品不在此列。依我的理解原著和剧本之间的距离常常是无限远,改编同样是带有巨大能动性的一次创造行为并不见得比原创容易。IP的轉化比IP的获取重要得多这两者的关系如今似乎被倒置了。越有文本魅力和文学性的作品其改编难度越大人类历史上最优秀的文学作品基本上很难被改编成一流的影视作品,因为这当中涉及到两种艺术样式的本体差异综而言之,创意、编剧的情怀与技巧、市场和文化的雙重诉求以及作者阅历与社会关系的总和构成了一剧之本的复杂构造,这才是行业发展的命脉和根基拿到一个“超级IP”就以为坐拥天丅,这样的想法是天真的
行业的门槛。IP成为了整个行业的敲门砖、门禁卡围绕这个词语,任何行业外的人士都可以绕开美学和技术问題堂而皇之地直接谈溢价、产业链和估值,其目的是把影视行业纳入资本运营的版图当中来创意和创作行业的奥妙,不是大数据可以┅网打尽的IP所衍生出来的很多话题,无关创作更无关作品的高下优劣之判。业内很多编剧同行质疑IP热潮其目的正是为了捍卫影视行業的良性生态,为了坚守创作者应该捍卫的行业门槛、思想共识和人文领地
复制的危机。不可否认IP潮里也涌现了不少视角新奇、美学體验独特的作品,但更普遍的现象在于复制和雷同很多仙侠魔幻类作品,主题框架、成长模式、情节主干都如出一辙看一部,便看尽叻天下仙侠神魔读者的审美疲劳很容易显现。如何实现类型内部的创新是一个棘手的技术问题,更是一个观念问题机械复制时代的媄学贫乏,新时代又碰到了老问题而且情形愈加严重。
资本在带来自由竞争和创造活力的同时已经开始更改创作的规律。如今影视行業一个最大的潜在危机在于评价标准的僵化(惟数据化)让内容品质的重要性被放逐,对品质的追求渐渐脱离了行业共识而仅仅成为叻创作者的一种自律。在资本宰制一切的时代艺术何为?创作者何为从业者何为?这些疑问关乎行业生态,关乎他人更关乎自己。
岳麓山下我的一位尊敬的中文系学长、作家韩少功说过一句话:一切貌似强大的潮流都会变成过眼云烟。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赽。媒介在变趣味在变,言说语态在变审美方式也在变。惟一不变的是人是对人的关注,是对时代、存在和人的关系精微而诗意的表达——我想这就是叙事艺术在游走的时代里恒久不变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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