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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洗完澡,我又换上了向陈先生看齐的潮人装备,给外婆说了一声.走出了家.也走进了一个注定出事的晚上.

不片刻,我来到了游戏室的门口,刚好武升出来买烟,我一眼看见了他。陪武升买了烟后,我们一起走进了游戏室.

游戏室里除了玩魂斗罗,侍魂之类的街机的小屁孩之外,大都是流里流气的小混混,偶尔有几个小妞,也是一脸的嚣张与痞气.他们玩的一般都是当时非常流行的一种麻将机,我们那边叫拍分,因为我一直不敢兴趣.所以也不太懂,里面有什么大三元,清老头.九莲宝灯之类的.好像是台湾麻将.还有一种是一台很大的机子,你买了币之后就向里面投币,然后按钮,推动币,如果你把币上面的烟啊,手表啊之类的推了下来,你就可以拿走,也可以换等价的钱.当年很多人就是玩这个输个精光的.

我们进去的时候,小二爷,地儿正在玩拍分,袁伟则是坐在了推币的前面,见到我,又是一阵嬉戏喧闹,那个时候,我们好像不大声说话,拍拍打打就表现不出深厚的感情一样.闹完了,他们说险儿去叫他女朋友了,他会先去点菜,等下我们再过去.看他们玩的正在兴头,我却百无聊奈,拿了两个币,坐在那一排的街机上玩起了三国志.我选的赵云,正在打夏侯敦的时候,肩膀突然被人狠狠的拍了一下.

我回头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后面站了四个小子,一看就是乡下出来混社会的.为什么这么说?因为如果是当地镇上的小混混,一般穿着打扮都要好些,干净些,脸色也好些.毕竟家在街上,天天都回去吃饭洗澡.而乡下来的,往往一玩就是十天半月的不回家,吃住都是随遇而安,别说洗澡了,所以一看面带菜色,比较邋遢的一定是乡下来的小混混,这也成了后来区分我们和外地仔的区别.

不管什么年代,潮人总是容易惹事的.譬如八十年代末你的打扮如果是太子裤,大背头,蛤蟆镜,人们就一定会指着你的后背说:流氓.又比如今年初的陈先生,连某个器官都被形容成了腊肠.我也一样,我这么潮,没有人找才奇怪,拍我背的是冲着我的潮品之一扩机来的.

“朋友,扩机蛮吊的,知道我是谁不?”

一段完全没有任何逻辑且语句不通的疑问句搞得我晕头转向.老大,我扩机屌和认不认识你完全没有任何关系,你要我怎么回答你.于是,我选择了不回答

我肩猛地一抖,把放在我肩上的长毛的手抖了下来,望都没有望他一眼.准备继续打游戏.谁知道,我后脑一下就挨了一闷锤.当时真的是打得我头晕脑胀的,还没有反映过来,就被四个人按在机子上一通踢.”C你妈,你个小砸仲带个扩机,显个几吧的吊.””我C,打死他”

袁伟和小二爷武升地儿听到闹声,马上跑了过来,一把拉开了他们几个,站在我前面,说:C,都是熟人,你妈了个B想干什么?

“你妈的,老子管个卵,这个小砸仲他妈的太屌了,我今天就要打死他”

“长毛,你今天是不是想搞,他是我兄弟,你想搞,今天我们就搞大点”

我当时真的是气疯了,我直接想杀了这几个砸碎.我他妈的戴扩机招谁惹谁了,就算老子是生面孔,欺生.想水(家乡话,意为敲诈)我的扩机,也他妈的不用这么张狂,直接上来就干我啊.

我一把拉开站在我前面的袁伟,一脚就登了过去.长毛没有防备之下,被我一脚蹬的倒了下去.双方就要开打.游戏室的老板跑了过来,一把拉开了长毛说:你们几个小几吧要搞我不管,但是出去,在里面把老子的机子搞坏了,老子弄死你们。

我不知道游戏室老板是什么人,但是武升和长毛好像都对他有些顾忌,双方都说出去再搞。

出去时他们在前面,我们在后面,两伙人向外面走去,才到门口,一直没有说话的小二爷却出人意料的第一个一脚对着走在我们前面的一个家伙踢了过去,我一看,马上也就冲了出去,准备开打。

“胡钦,怎么了?”熟悉的声音传来,一个高高大大的人拿着台球杆从我们前面五米左右的台球桌旁,边走过来边问道。三哥!!

“三哥。”我回答道,奇怪的是在场所有的人都发出了和我一样的称呼。

三哥安安静静的走到了我的面前,问:怎么了?

“没什么,三哥。”我并不愿意告诉三哥,因为告诉了他,他一定不会让我打的,我就出不了这口气了。

三哥一巴掌打在我脑袋上,指着我和武升几个说:“他刚回来你们几个家伙就带他打架,一条街上的,你们有事就告诉我沙,打什么打。你们很吊啊。一点不懂事。”

小二爷赶紧说:“三哥,不是我们打架哦,是——”

三哥伸出手拦住了小二爷的话。转头望向了长毛几个,我当时站在三哥的右前方,而长毛几个站在了我的右前方,我们形成了一个三角形。所以,我亲眼见到了三哥转头望向长毛的时候,脸色的变化.对着我们的时候是嬉皮笑脸的样子,但是一瞬间,三哥的眼睛睁大,眼神一下变得凶狠异常.牙齿咬紧,咬肌突出清晰可见,几乎是从牙缝中别出的几个字:“长毛,怎么回事?”(多年以后,三哥也用这样的表情对我说过话。回首往事,白云苍狗,变幻无常!这是后话。)

长毛的脸一下白了,以极快的语速说道(很多电影和书里面描写人胆怯之后说话都是支支唔唔,但是奇怪,我见过的人胆小都说话反而都反常的快,倒是内心有愧的说话才支唔):“三哥,没事,就是这个小砸仲——啊!!!”

话音还没有落,三哥已经把台球杆砸断在了长毛的头上,长毛捂着脑袋蹲了下去。

“我C你妈,你个乡巴佬。你还开口闭口小砸仲,你知道他是谁?他是我弟弟!我不管你今天什么事,你们今天给老子在这里跪倒关门。”

四个人一听,居然一句话都不敢说,当着无数打球看热闹的人就这样一排跪下了。我当时真的是目瞪口呆。

“哦,对了,去,给我弟弟买条芙蓉王道歉,再回来跪下。”长毛爬起来屁颠的跑出去,几分钟拿了一条芙蓉王来。给我,我不要:“三哥,你拿着吧,我们也不怎么抽烟——”

“叫你拿你就拿。和我哪里来的那么多的话说。”

“有什么不好,你不想拿他的,就当是做哥哥的给你们几个,你们几个我从小看到大的,还学着说这些干嘛?”

推辞不过,我收下了烟,当场拆了烟,我们几兄弟和三哥以及三哥一起打球的叫做铁民的一个兄弟一人一包之后说:“三哥,那我们走了,险儿还等着我们一起吃饭呢?你要不要去?”

“我不去了,你们几个玩就玩,听话点,不要乱搞,有事就找我,我就在这里打球,不在的话,我就是回家了。“

“好类好类,那我们走了啊。”

“三哥走了。”我们几兄弟给三哥打了招呼,武升走前还跑过去又踢了长毛一脚。

走出去的时候,月亮很圆。记得书上说每当月亮圆的时候,会对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有影响,比如潮汐,比如狼人,比如人类的冲动。这个夜晚,也许早已注定要发生些什么。如果说这是前戏的话,那后面的事就是高潮了。


贞亚每次睡前大把、大把抓摸小星的头发,每次梦到那次大爆炸。

二十岁生日前后,贞亚连续梦见他出生时候的众多细节。这些细节不容分说地一次次在他的梦里出现、重复、生长、变化、丰富,贞亚从来没有过记忆的出生,一时越来越真实,具备声音、形状、色彩、味觉、甚至触感,仿佛一块慢慢发育的山林和一块在兽皮和石砣琢磨下缓缓软润起来的玉璧,渐渐地比他从梦里惊醒后睁眼看到的夜晚更加真实。

出生的时候,贞亚在没有意识的状态中杀死了他妈,这些连续的梦不容分说地指示这一点。做为占卜师,贞亚对于真实的定义比通常人定义的真实宽泛很多。贞亚忽然感到巨大的无能为力的忧伤。

贞亚一直良好的睡眠彻底消失了,就像他不知道原来为什么倒头就能睡着一样,他睁眼看着夜晚在他眼前轻柔而复杂地变化,仿佛一只巨大的雌性野兽,它黑褐色的皮毛和胸口随着呼吸起伏,呈现相似但是又不尽相同的黑褐色,他不知道为什么躺了这么久还是不能睡着。

贞亚的占卜工作受到了很大影响,他渐渐看不清楚未来,或者更精确地说,他渐渐对于自己看到的未来失去了信心。

原来睡眠质量好的时候,贞亚在灵台上观察星辰运行和云气变化,在灵台下的密室观察龟甲和水牛肩胛骨如何慢慢开裂,他完全不用计算,甚至只饮很少量的酒,不用大麻和罂粟,不用活人祭,他微微阖上眼睛,迅速进入迷幻状态,未来的细节在他头脑里一树一树、一山一山地花开,瞬间成形,神气具足。贞亚准确预测了过去十五年中发生的所有月食和日食,所有的地震和大洪水,所有大型战斗的胜败,他甚至给盘庚描述出几次重要战斗的具体过程:敌对部族从哪个山岗潜伏,第一块滚石何时滚落,有否大象和豹子这类少见的野兽参加了战斗,豹子扑上来,牙齿插入战士的咽喉,血喷射到豹子的眼睛和睫毛。

盘庚说:“如果战斗真是这样,如果我们取得了胜利,我让你做我的大宗伯。”

贞亚说:“你会取得战斗的胜利。大宗伯对于我不重要。”

盘庚说:“能否再多告诉我一些细节,比如我们的战士比他们具体少多少?”

贞亚说:“你已经知道了足够多的细节,任何人,包括我,包括作为帝王的你,知道太多不应该知道的东西都不吉利。”

盘庚说:“你能改变战斗的结果吗?”

贞亚笑了:“改变的复杂程度远远高于预测。但是,无论怎么改变,也只有一个结果。而且,你怎么知道这个结果不是我努力


改变了的结果呢?你明天出征,一定记得要看你左边的山岗,一看到有两只黑褐色的飞鸟从树梢上飞起来,第一块滚石就要落下来了,切记,两只黑褐色的飞鸟。”

盘庚还经常问起他死去的父亲和爷爷以及他依稀记得的祖爷爷。相比星相、地震和战争,贞亚对于这类问题总是更加乐于回答,给盘庚更多的细节,这些细节远远多于盘庚自己对于他祖先的记忆。有几次,盘庚的记忆和贞亚的描述出现了黑白分明的差别,贞亚说,你再仔细想想。盘庚仔细想,再仔细想,夜晚就梦见了祖先,梦中的细节和贞亚的描述完全一样。

盘庚说:“你怎么知道我祖先这么多情况?”

贞亚笑了:“因为我知道。”

盘庚说:“我想知道更多的细节。我的祖先永远给我力量,上次战斗,我死去的爷爷站在我身后,帮我挡开了一斧头,否则我的左手就没了。”

灵台下的密室没有光,有隐隐的灼烧龟甲和大麻的味道,贞亚伸手抓住盘庚的左手,盘庚的左手一时变小,变得细嫩柔弱,小嫩到小时候被爷爷左手抓住,手把手教盘庚如何用左手挥短斧做侧挡的动作,一时,爷爷左手的形状和触感都在。

贞亚捏着盘庚的手没松,许久之后,非常小声说:“王,细节够多了吗?”

贞亚被任命为大宗伯的当天夜里,原来的大宗伯巫咸喝光了三大陶罐的米酒,服用了双倍的罂粟、麻黄叶子和大麻树脂,面容狰狞地死了。

算上巫咸,大宗伯的职位在巫咸的家族已经世袭了七代,贞亚被任命为大宗伯之前,巫咸作为大宗伯,实践巫重派占卜术,已经为盘庚服务了八年。饮酒服药前,巫咸对一直跟着他实习占卜术的儿子成梁说:“做为占卜师,我们不需要打猎、采集或者征战,如果整个王国里只有一碗饭,国王不能吃,我们吃的,如果我们看上了一个姑娘,国王不能先肏,我们先肏,但是如果我们没有预测到一次日食,我们要自断一个手指,如果天总是不下雨,我们就自断一只胳膊。这次我丢了大宗伯的位子,你以及你的儿子以及你儿子的儿子以及你儿子的儿子的儿子都失去了预测的机会,我自断性命,也算给个交待。”

在商汤立国的早期,随着生产的逐渐恢复,百姓安定,有了一些闲粮、多余的果子和闲暇时间,酿酒,饮酒,种药,嗑药,开始消极懈怠,满天地间溜达,想入非非。日常的种植、采集、狩猎已经不再让另类青年感到刺激,大型战争过去几十年之后,很多青年人开始练习占卜术、占星术、医术之类的巫术。在之后的十年,关于天地的形成、人的产生、王和其他人的关系、神的分类和级别等等,产生了比过去一万年来还多的新说法,“四方上下为宇,古往今来为宙”等等一些模糊的概念被更模糊地反复定义。巫师们袒胸露乳,肚脐明亮,独来独往,脖子上用细细的牛筋挂了虎牙和玉环,走在空旷而恒古的风里。玉的价格飞涨,上好的玉环,或月白或日黄,看一下迷幻,摸一下心安,可以换十个有过实战杀人经验的武士和十个十几岁的处女。周围的山林里多了很多没了虎牙的老虎,扑倒麋鹿,老半天咬不死,四爪乱挠乱抱,状如██兽奸。也就是在那个时期左右,豢养的狗开始不害怕野生的老虎了。

谣传,大禹的陵墓被挖掘,很多极品的玉璧和玉环被挖掘出来,集中了大禹时代顶尖巫师的魔法,通过隐秘的渠道到了商的都城。商汤集中了大批的武士,在进行交易的洞穴里抓捕了众多的巫师。鸡巴短于平均值的,杀。脑袋小于平均值的,杀。射精速度快于平均值的,杀。酒醉速度快于平均值的,杀。剩下二十个,捉对,杀。最后剩下十个,并称十巫,养在那个进行交易的洞穴里。山被封为灵山,国人不得入,洞穴被封为丰沮玉门,和国人说,十巫和日月星辰,每天每夜就从灵山的玉门里升降出入人间。在之后的百年中,国人形成了围绕灵山行走的习俗,去百病,得百福,一生之中,必须转山一次,如果在转山的时候死去,就是了仙界,就是至福。

商汤对十巫说:“我对于巫没有任何意见,对于宇宙如何形成没有任何意见,对于大地的起源和直到万物完善以前所有发生或者将要发生的大变迁的描述没有任何意见,但是街上整天有上百个巫师说明天地震了、后天日食了,百姓如何和谐生活?出征之前,街上有上百个巫师说一定会输,军队如何打仗?每天每月,街上总有上百个醉醺醺的巫师拉着我的手说,‘王啊,我刚刚见过你爸妈,他们让我告诉你说啊,啊,啊,啊。’你们说,我能高兴吗?你们听明白了吗?恭喜你们听明白了!你们的职业将会世袭,如果你们一直听得明白,你们和你们的后代一直会衣食无忧。”

在十巫当中,巫重的鸡巴最大,巫黎的脑袋最大,两个的酒量类似,对**的耐受能力类似,女色面前,忍住不射的能力类似,他们俩的巫术风格迥异,在他们的带领下,职业巫师逐渐形成了两个主流的以占卜术为主要构成的巫术流派。在之后近五百年的岁月里,这两个流派的占卜师交替担任大宗伯的职位。

巫重派占卜术重直觉,认为宇宙玄黄,无始无终,事物之间的联系千丝万缕,无法解析,需要寻找的是一时灵光,仿佛乌云暗夜中的一道闪电和一声闷雷。巫重派爱上了乌龟,巫重派占卜师认为,乌龟和宇宙最接近,龟背是天空,龟腹是大地,中间是长得像男人鸡巴一样的龟头伸出缩入。他们规定宰杀龟、去龟头和龟肉的步骤,清洗整理好龟甲,制定钻挖凹窝和灼烧的方式方法,等待裂纹像闪电和闷雷一样出现在接近宇宙的龟甲上,告诉他们未来的星相、地震和战争的结果。相反,巫黎派占卜术观察到人的独特存在,天地间似乎只有人会思考,只有人担心下一个时点发生的事儿,只有人会制造工具,保留火种。巫黎派占卜师相信通过人的辛苦努力,事物之间的规律可以被发现和被利用,而直觉,特别是高级占卜师的直觉,尽管多数时候是对的,但是辛苦的分析、总结和判断可以增加直觉判断的正确机率。巫黎派占卜师昼夜不停地观察和记录包括人在内的天地万物,太阳升起、月亮圆缺、星辰变和不变、谷物和草木的生死、雨水和风、男子的勃起和狂躁、妇女的月经和性欲。巫黎派占卜师绘制各种草木禽兽的图谱,以吃不下去为限,分别在刺身和烤熟两种状态,品尝了上千种植物和动物,在品尝的历程中,几个中级占卜师中毒死去。巫黎派占卜师曾经一度认真考虑用妇女的月经周期衡量月份,用妇女从能激发男子性欲到不能激发男子性欲的时间跨度衡量年代,但是妇女的月经周期和性感持续时间明显不如月亮盈亏和四季轮回准确,在使用了几年之后,放弃。负责实验的高级占卜师告诫其他巫术修炼者,作为宇宙一个组成部分的妇女比整个宇宙都复杂,这听上去像个非常明显的错误结论,但是在实际生活中常常正确得可怕。

在巫重派前大宗伯巫咸自杀之前五年,夏天大热,贞亚逼死了巫黎派大师巫浑。贞亚不这么认为,但是国人都这么看。贞亚在那一年的暮春,第一次遗精。贞亚问父亲武正,就像想撒尿一样身体肿胀,但是找一棵大树,又撒不出来,梦里自己出来的,又不是尿,那是什么?怎么办?武正常年看守灵山,很少和贞亚有交流,贞亚自己被放养在都城,都城里见过贞亚和武正的人基本认为贞亚和武正长得没有一点相像。武正给贞亚最简单的回答,那不是尿,不要找大树,去找个姑娘,脱光她,放撒尿的鸡鸡在她两腿中间,插一插,就撒出来了,就不胀了。

贞亚第一次肏屄的夜晚,天比平时亮很多,贞亚从屋里跑出来,逢人就说,我感到遥远的颤抖,要地震了,要地震了。

负责夜间城市治安的武士绑了贞亚,盘庚说,绑啥?杀了。贞亚说,天亮前,地震,你要学会信我。巫浑说,信啥?等啥?记录上所有的地震迹象都没有出现,你偷学巫术,王,杀了他。贞亚说,天亮前,地震,不能再肯定了,你不信的话,发生了,你怎么说?巫浑说,天亮前,地震,我去喂鹰,王,杀了他。盘庚说,那就等明早。

盘庚就在灵台下的小空场坐了一晚,天亮前,灵台左右晃了晃,倒了。巫浑跳下了灵山的天鹰台,两只鹰尝试阻止他坠落,但是巫浑太胖了,平拍在靠近谷底的岩石上,面目模糊,尸体被鹰吃了几天。

盘庚后来告诉贞亚,他父亲阳甲有一次听大宗伯的预测,说夜半有流星满天,他父亲一个人坐在旷野里等待,半夜里,风起,风过,星如花落,他父亲说,那是他一生中最美丽的一个夜晚,比在梨花树下第一次肏盘庚他妈的夜晚还美丽。阳甲还预言,盘庚也会有类似的相信、等待和实现。

巫重派的前大宗伯巫咸在死前极度亢奋,看到细节异常丰富的未来,对守在身边的儿子成梁说:“看来以前我们还是没敢尝试到药物的极限,我看到了,我看到了,我看到了贞亚的死,死得比我惨太多!王八蛋,你也有这一天!我看到了,我看到了,儿子,你成了大宗伯!要知道这样,我就没有必要死啊,来不及了。儿子,你是不是和贞亚商量好了?还是你是比贞亚更大的王八蛋?”

贞亚二十岁生日当晚,梦见了他出生时的情景。

经统计,男子正常死亡的年纪通常在三十到四十岁之间。男子通常记不清楚自己的准确岁数,往往通过人生的几个重大生理变化辅助记忆。第一次骂街,三岁左右。第一次勃起,硬到能肏屄,十三、四岁。第一次想为某个女人死去,十八、九岁。很少有男人活到阳痿,不能肏屄。活到阳痿的男子,按照习俗,带三天的粮食,被赶进无人的野山,死活赖着不走的,被活埋。从这些生理变化来看,无论怎么计算,二十岁左右的男子都是社会的中坚了。

贞亚梦见他在母体里一直奔跑,很热,但是没有汗流出来,周围全是汁液,忽然他的头顶感到一丝凉风,他的眼睛在黑暗中看到一丝光亮,他的头拼命带着身体往光亮的凉风处奔跑,越跑越紧,越跑后面的推力越小,越跑越没力气,光亮的凉风似乎马上到了,又似乎遥不可及。母体里的汁水掺了越来越多的血水,贞亚的脑袋顶到了母体的耻骨。一次,两次,三次,撞击,骨头碰骨头的疼痛,叫喊,叫喊,忽然裂开,全是血水。贞亚在光亮的凉风里,没哭,一个妇人用刚刚火燎过的小石刀割开贞亚和母体之间的脐带,没哭。更多的人涌向母体,母体不动,几个人哭泣,几个人站立。拿石刀的妇人摸贞亚的头,再摸,贞亚听到她说:“遇上鬼了,这个小王八蛋这么大的脑袋,而且囟门是闭合的。你这个小王八蛋撑垮了你妈的骨盆,你妈被你活活撑死了。”

贞亚失去了良好的睡眠之后,也很快失去了看到未来的能力。

贞亚说:“我没力气了。”

贞亚多用了些罂粟,尝试进入迷幻状态,耳边呼啸,身体轻软,但是越跑越紧,总是冲不开最后的云雾,仿佛一只箭,逐渐减速,在距离猎物心脏咫尺之外,隔着皮毛,垂转箭头,颓然落到地面。

盘庚说:“再试试,怎么说不行就不行了呢?”

贞亚说:“不用试了,我需要睡眠给我的力气。不行了就不行了,没有道理,就像我行的时候很行,没有道理,你另外找一个大宗伯吧。”

盘庚尝试了各种办法让贞亚回复睡眠。盘庚为贞亚开放了自己一个人的迷幻草药园,建议他在睡前缓步于园,各种叶子的气味会慢慢缠绕他的身子,他困了就随地躺下,有人会在他睡熟后盖上兽皮。盘庚还建议贞亚也可以尝试睡前剧烈运动,累到躺倒就能打鼾。

贞亚说:“王,巫师练习的就是驾驭自己,你的方法都是给常人的。”

盘庚说:“你现在看不到未来,就是常人。”

贞亚说:“巫师看不到未来,也不是常人,比常人还惨,是废人。”

盘庚给贞亚送来几个形状美好的女人,不洗澡都香,不洗脸都好看:“这个你必须试,废人也是人,在她们身上耗干力气,你或许就能睡好了,然后就又能看清未来了。”

小星是这些形状美好的女人中最不爱笑的。小星根本不笑,根本听不见,从不说话。贞亚想,小星不笑,都是这些形状美好的女人中最好看的,笑了之后,会是什么样子呢?不说话比乱叫床好,安静的更有助于治疗失眠。

贞亚插她的时候,小星只给他两个姿势选择,屁股冲着他或者背冲着他,不给他正脸。贞亚不介意,耗尽力气就好,抓过来,扒开,插,不说话,插完了尝试着睡去,不说话。

贞亚尝试睡眠的时候,小星总躺在贞亚的左边,背冲贞亚。小星头发散开,蔓延过肩胛骨下沿儿,长长地伸展到腰部最窄的地方,发梢随着重力滑到身体和兽皮的交界。贞亚伸左手抓住小星的头发,从腰部梳拢到后脑勺的发根,把散在后脑勺另一侧的头发也收拢来,尽量多地攥在手掌里。手掌被滑腻幼顺填满,感到很沉,腕子使劲儿,勉强支撑住小星头发的重量。贞亚脑子停止思考,渐渐进入迷幻状态,他没有看到未来的战争和地震。在迷幻状态里,贞亚全部身体尝试吸收左手掌中小星头发发出的信息,信息量远远大于贞亚身体的吸收能力,身体很快耗竭,信息进入的速度很快衰减,直到完全停滞,贞亚昏睡过去。

⊙梦里听到航行导师反复唠叨,长距离旅途中,轮流驾驶,轮到休息的那个人,就算睡着也要保持一定的警惕,特别是警惕正在驾驶的人睡倒。⊙一身冷汗,从梦中惊醒,发现¤已经在仪表盘前面昏睡了过去,飞船的舷窗里满是火花,⊙用通灵术最大能量地骂¤:“肏你妈,这是第三次了,我最后还是被你害死了!¤,你从小就是怪胎,鸡巴和脑袋比我们正常的阿尔法星球人都大,让你开飞机,你摸鸡鸡,累了吧?困了吧?我和你都死球了吧?肏你妈!”再下一个瞬间,⊙听到了飞船和湖水撞击的巨大声音,身体溶解在湖水里。

贞亚在昏睡中看到父亲武正站在湖边的浅水里从背后肏他妈,马上要射了,一脸狰狞,忽然的爆炸激起的巨大水柱在这一瞬间把这两个肏在一起的人拍出去百丈远,和⊙、和¤混合在一起。

每次梦到爆炸之后,贞亚梦到沉入湖底,湖底的水草很高,根根直立,滑腻幼顺,随着水波摇摆。贞亚垫着脚跟,在湖底走,水草的高度刚没贞亚的阴囊,随着水波摇摆着晃荡贞亚的阴囊。

贞亚在梦里拨开小星头发一样水草,水草下面是大小不一的洞穴,如毛孔,如阴户,如口唇,如酒罐,如山洞。在以前的占卜工作中,很多迷幻状态里也充满类似的洞穴。

每个洞穴里都有龟甲和牛肩胛骨,每块龟甲和牛肩胛骨上都刻着图案,和阿尔法星上的文字不同,但是体系非常接近,贞亚读得懂每一个字。

大致三分之一的龟骨和牛肩胛骨上刻的是诗歌、哲学、伦理学等等内容,贞亚似乎很早就在那里背诵过。文字中体现的美和真理,贞亚都认同。另外三分之一描述的是器物的生产和使用,详细到从原料选取一直到最后的包装,贞亚似乎很早就被反复教导,甚至曾经自己动手做过一些。最后三分之一涉及群体傻屄的构成和弱点利用、宗教的基本设计原理和推广方式、国家的构架和维护等等,贞亚似乎从来没有见过。

水草下面的洞穴多到数不清,传递出和小星头发一样巨大而复杂的信息,信息量远远大于贞亚身体的吸收能力,身体很快耗竭,信息进入的速度很快衰减,直到完全停滞,贞亚从昏睡中醒来,小星还是后背冲着他,左手掌里的头发已经全部散落,水草一样黑黑地铺满他和小星的身体。

七个晚上,贞亚连续抓着小星的头发,连续七次进入昏睡状态,每次醒来,贞亚的身体减小一圈,每次醒来,盘庚找来记性最好的年轻占卜师,倾听并记录贞亚发出的所有语言、声音和动作。

插大长骨针日光下,通过影子长短和位置记录一天之内的时间。

城市下水道的体系建设。

人体穴位和疾病的治疗。

这七天里,盘庚几乎没睡,一边听人复述贞亚的描述,一边自己念叨:“如果这些都知道了,我还需要知道什么未来?我就是未来。”

七个晚上之后,贞亚的身体已经变得很小,比小星的身体还小,贞亚开始神智不清,说话的意思逐渐不可辨别。贞亚抓过堆在周围的龟甲和牛肩胛骨,快速而浅细地刻画。困意渐生,贞亚拿小星装饰头发的长骨簪插入身体,没有一滴血流出来。贞亚示意周围的人快去多拿一些龟甲、牛肩胛骨和骨簪,他继续快速而纤细的刻画,困意袭击,就插一根、再插一根骨簪支撑。

公元二零零九年七月,在安阳侯家庄西北岗挖到一具尸骨,头顶和胸前有玉饰,尸骨蜷缩成C型,全身插满七百七十一根骨簪,从后背脊柱直插到胸腹前,留在脊柱外侧的骨簪头上嵌满绿松石,有些松石脱落,散布在周围。尸骨和骨簪和泥土结合地过分紧密,挖掘人员只能整体切割,切开一个两米高、一米五宽、两米高的立体土块,用吊机吊上卡车,运到营地。

插到第五百根骨簪的时候,贞亚用通灵术告诉小星这些文字的基本知识,如何象形、表音,如何主谓宾,如何赋比兴,希望小星好在之后的岁月慢慢解读文字指示的内容。贞亚无法判断小星是否接收到这些信息,只能反复叮嘱小星,这些文字基本涉及:祭祀、战争、田猎、王的出游、卜日、卜地、气象、建筑、收成、疾病、生死、生育、梦幻。还有一些是诗歌,一共三百首,其中一多半涉及男女,贞亚刻画的时候,想到的都是小星。

插到第七百七十一根骨簪,贞亚在失去意识之前,最后看到⊙和¤第一次星际旅行返航归来,阿尔法星的地面已经在眼前,⊙用通灵术最大能量地骂¤:“傻屄,往左开!往左开!”¤一脸兴奋,坚定地往右开去,准确地撞到了跑道旁边的小山。

黎夜光以前认为只要手段够狠,这一个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到的,可是在她遇到了余白之后才发现,他以前追求的名利快乐竟然抵不过荒野深山里和她的一个吻《夜留余白》

第一章 最强黎组的危机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我问燕子你为啥来,燕子说,就你整天爱逼逼,没事管好你自己。

早春四月,天高云淡,风暖花开。

C市博物馆入口处的巨幅宣传板上,依次展示着今年即将举办的几大特展,距离开展时间最近的是名为“西北望”的古代壁画艺术展,听说除C博的藏品外,还向其他七家博物馆借调了五十五件从未向公众展出过的珍品。

开展时间是下个月十五日,策展人:黎夜光。

早上八点二十分,博物馆尚未开放,大门紧闭,五辆黑色加长护卫车停在院内。保卫科全员出动,黑制服的肌肉小哥齐刷刷站了两排,腰背挺直等待命令。陈展部壁画组的组员也一个不落全站在门口翘首以待。

众所瞩目下,黎夜光一身剪裁利落的白色小西装夺目登场,八公分的高跟鞋也不妨碍她大步流星,齐肩的卷发扎成低马尾,五官明艳,淡妆相宜,将年轻与稚嫩遮掩得分毫不剩。

她扬起手中的入库条,帅气地向院内所有人下达命令:“开始搬运。”

话音一落,五辆文物运输车齐刷刷打开,围观的壁画组全员欢呼!

高茜捂着耳朵走到黎夜光身边,“也亏得是你厉害,才能借到这么多宝贝。”壁画组从半年前就开始筹备特展,今天最后一批借调的文物也已抵达,等到展厅装饰完毕,就可以开始布展了。

借调珍宝并非易事,除了需要巨额财力还得用人脉和人情交换。当初黎夜光提交展览申请时,馆长和项目经理都担心预算太高,但她硬是拉来了赞助,还成功“刷脸”达成了借调。

“那是当然。”黎夜光骄傲地挑了挑眉,一边指挥搬运一边和高茜说,“对了,忘了告诉你,赞助是我拉的,但刷的是你哥的人情……哎!慢点,小心……”

“我哥?”高茜一脸茫然。

“是啊,我说今后高队长有什么发现都会第一时间通知他们。”黎夜光翻手对高茜做了个花式比心,“记得告诉你哥哟!”

高茜的哥哥是商周遗址考古队的队长,黎夜光策展竟然刷她哥的人情借调文物!高茜的暴脾气就像瓦斯遇到明火一样反应迅速,“黎、夜、光!你……”

黎夜光趁她没炸之前飞快地说了一句,“等我做了独立策展人,你就是公司的CEO。”

高茜深吸一口气,尽管内心翻涌着一万句问候黎夜光的话,但还是硬生生将汹涌的波涛压成一个静默的微笑。

成年人的世界里,静默的微笑就等于操你大爷。

黎夜光,算你狠,我操你大爷。

最后一件壁画下车后,黎夜光和高茜亲自护送文物往库房走。高茜掰着手指美滋滋地算日子,悄咪咪地和黎夜光耳语:“下个月开展,两月后闭展,你是不是八月就要走了?那我的CEO工资是从八月算起,还是九月?”

高茜正碎碎念的时候,一个藏品管理员慌慌张张从库房跑出来,差点把高茜给撞翻,直冲到黎夜光面前。

“黎组,出事了!有三块壁画霉变了!”

高茜在馆长办公室门口来来回回踱了三圈,门内的争执声越来越大,主要是项目经理何滟的声音。

半年前,负责预算的何滟就不满黎夜光如此耗费财力策划特展,但碍于黎夜光自筹了经费,她当时反对未果。

“馆长,我建议取消这次展览。”何滟气得面色通红,声音都带着嘶哑,“还没开展就已经霉变了三块,再等两个月,咱们博物馆都要赔得倾家荡产!”

“馆长,霉变原因我已经调查清楚了,是运输队途经江西时遇到暴雨,空气湿度过大导致的。”黎夜光不急不慢地说道,虽然声音不高,但有理有据。“展厅内的恒温恒湿装备都已经安装完毕,展览的过程中不会出现任何问题。”

“呵呵……”何滟不客气地冷笑起来,“就算展览不会再出问题,那眼下的问题呢?霉变的三块壁画都是唐代的,你赔得起吗?”

黎夜光自始至终都没有看何滟一眼,作为陈展部的策展组长,她只需要向馆长汇报工作,没有与何滟撕扯的义务。“所有借调的展品都购买过高额保险,按照协议,我们只要完成修复,赔款会由保险公司负责。”

张馆长从C博建馆时就在这里工作了,如今年近七十,头发花白。这两年博物馆的大小事务都交由三个副馆长负责,但这次特展是他亲笔签字批准的,所以何滟才会扯着黎夜光来找老馆长理论。

听她们争执了半小时,一把年纪的张馆长早已云山雾里,好像她有理,好像她也有理,做判断好难啊,还是和稀泥吧……

“我觉得,当务之急是先修复壁画,架随时可以吵,但文物等不了。”

“霉变的壁画已经送去修复中心了。”黎夜光恭敬地回答馆长,“而且,我也不想吵架。”她说着终于给了何滟一个正眼,“我是策展人,展览的一切都由我负责,何经理还是在开展后和财务一起核算收益吧。各司其职、各尽其责。”

最后八个字,黎夜光说得很慢,一字一顿,字字诛心。

恼羞成怒的何滟抬手将一份文件朝黎夜光脸上砸去,她故意用了很大的力气,文件狠抽上黎夜光的脸颊,“啪”的一声,留下一片绯红的印记。

张馆长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目瞪口呆。

他今年就要七十了啊,退休前大家就不能不这么刺激???

黎夜光踉跄了一步,何滟宣告胜利般地昂起下巴,论资排辈,黎夜光才来C博两年,就算她坐上策展组长,她有团队吗?有心腹吗?

办公室的门被猛然撞开,乌压压的几十号馆员瞬间涌进来,就连保卫科都来了十几个壮汉,随便一个都能把何滟撕了。

气壮山河的呼声,差点没把何滟震翻。

为首的高茜一把薅住何滟,她个头高力气也大,拧住何滟的胳膊反手一扭,直接把何滟按到办公桌上,顺手抡起桌上一尊水晶奖杯抵住何滟的脑袋怒吼:“何滟,你敢打人!信不信我弄死你!”

全部动作一气呵成,不到三秒。

张馆长猝不及防,撑着一把老骨头猛然起身。

右脸颊火烧一般的疼,黎夜光估计脸是要肿了,所谓骂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脸,何滟这是给脸不要脸啊!不但坏,而且蠢。

她黎夜光只有十岁以前才吃素,十岁以后,她吃肉都不吐骨头!

“我说了,每个人管好自己,如果管不好,那我就替你管。”黎夜光弯腰捡起地上的文件,勾起嘴角淡笑了一下,“何经理,去年一月书画组办的南宋画院特展,布展装修你吃了五万回扣吧,五月的官窑展……”

何滟自以为没人知道的脏事被黎夜光当众一件件抖出来,脸色瞬间大变,但被高茜按住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黎夜光步步逼近,最可怕的是,她每走一步,还有一群迷妹迷弟给她叫好。

黎夜光把文件卷成筒状两手轮流试力道,右手顺一些,但力气不够大,左手反抽可能效果更好……要不来个720°花式连抽?

正扬手的瞬间,她目光一瞥,看出这是和上博签署的借调协议,翻开的一页恰恰是赔偿条款,视线骤然定住了。

此刻高茜还捏着何滟的小命,一屋子人摇旗呐喊,张馆长急得手足无措,黎夜光却在……看协议?

“夜光,她打你哪了?双倍奉还!”高茜恶狠狠地说道,光是眼神里的杀气就足以掐死何滟一万次。

黎夜光忽然开口:“放开她。”

“啊?!”高茜不敢相信地问。

张馆长见黎夜光发话,赶紧附和,“对对,先松手,先松手,放下我的奖杯……”

“我说放开她。”黎夜光合上文件,看向高茜再次重复了一遍,目光冰冷而坚决。

高茜咽不下这口气,但还是乖乖撒了手,把何滟揪起来往黎夜光面前重重一丢。

此刻的何滟已经怂了,小腿酸软无力,但众目睽睽,她还是扶着办公桌硬着头皮把话说完,只是声音里都是藏不住的颤抖,“我、我看你是忘了,你和上博签的协议可不是修复那么简单……”

黎夜光也记起来了,七家博物馆中只有上博追加了一条特殊条款,因为那三块唐代仕女壁画珍贵罕见,又格外脆弱,早在上个世纪就修复过四次,每一次都出自余家之手。

余家是修复世家,如今已传到第五代,代表了国内乃至全世界壁画修复的最顶级水准。若非最宝贵、最艰难、最棘手,万万是请不动、也请不起余家的。

第二章 这是谁家的小媳妇?

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人们走过了她的帐房,都要回头留恋地张望,艾玛,还是单身狗啊!

深夜的机场空旷而冷清,黎夜光坐在候机大厅里,挂上今天最后一通交涉的电话。她还穿着白天那身西服,连行李箱都是其他组员借的。

高茜拿着机票走过来,“你下了飞机,再去火车站,有一班凌晨三点开往沙城的火车,到了沙城以后再转汽车……”

黎夜光定定地看着高茜,待她全部说完后,眼珠溜溜地一转,冷不丁地说:“你把衣服给我。”

黎夜光伸手指向高茜的明黄色长款毛衣外套,“山上肯定冷。”

一听这话,高茜才明白一直盯着自己的黎夜光意欲何为,赶紧攥住衣服不撒手,“不,衣服是我才买的!”

黎夜光虽然不如高茜个头高,但胜在动作快、下手狠,三下五除二就把毛衣穿到自己身上,低头再一看高茜脚上的小脏鞋,感觉甚是舒服,于是两脚一蹬把自己的高跟鞋也给踢了,“把鞋也给我。”

高茜跳了三尺高躲避,“不行!这鞋很贵的!”

“要是展览黄了,你连回力都买不起!”黎夜光在她起跳的瞬间一把抱住她的大腿,高茜腾空摔了个狗吃屎,黎夜光利索地把鞋也搞到了,欢快地吹着口哨系鞋带。

高茜恨恨地把脚塞进高跟鞋里,靠,黎夜光的脚还比自己小一码!

换好装备,黎夜光开始交代任务,“展览必须要举办,大家辛苦半年了不能白费,给我盯着何滟,必要时,随时弄她。”

“吃回扣的事已经够她受的了,最近肯定老实。”高茜想起今早的事就火大,“不过你今天干嘛不动手了?”

黎夜光伸手抚上微微红肿的脸,自嘲地笑了一下,“也算是她提醒了我,才没出大事。”

任何阻碍她前进的人,黎夜光都会一脚踢开,同理,任何在她前进时有所帮助的人,黎夜光都可以容忍。

况且何滟算哪块小饼干,想什么时候收拾都可以。

“你当时怎么会同意那个条款呢?早知道就不借上博的壁画了。”想到那个条款,高茜不寒而栗,简直就是一枚不定时炸弹啊!

“上博的壁画是最好的,不借的话展览会掉50分。”已经发生的事,黎夜光没工夫去后悔,况且运输事故是小概率事件,就算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她也还是会向上博借壁画,命运就是这么残酷,选中了你,就是你。

高茜无奈地把机票递给她,叹了口气,“沙城是什么鬼地方啊……”

“余家老爷子去年中风,现在还在康复中心众星捧月呢,我连近身都难,他就一个独孙,别说是沙城,沙漠我都去。”黎夜光将收集到的信息摊开给高茜看,她面对的并不是一道选择题。

论狠,高茜是服黎夜光的,不但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为了完成目标,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连夜狂奔两千公里也算合理了。

“可是余家那个事……”高茜犹豫地说了半句。

没等她说完,黎夜光就拉着行李箱往里走。“我认识他,他又不认识我。”

到了安检口,高茜看着黎夜光消瘦孤寂的背影,鼻头忽地有些发酸,抬手抱了她一下,“要是真的没办法,展览取消了,大家也不会怪你的。”

黎夜光靠着高茜耳语:“其实当初拉来的赞助钱有些不够,所以我把私房钱也放进去了,除了我自己的,还有你的……”

“黎夜光!”高茜飞起一脚把她踹进安检,“你特么不成功,老子杀了你!”

西北沙城以南一百公里外,卢舍那寺。

连绵的阴雨已经下了一周,到昨夜转为雨夹雪,细碎的冰碴窣窣地打在后院禅房的窗户上。昏暗的禅房只有一个黢黑大碳炉透出星星点点的火光,炭火已经不旺了,偶尔发出哔哔啵啵的微响。大通铺上横七竖八睡着三四个男人,大概是因为半夜时争抢唯一的两条棉被,所以睡姿扭曲而诡异。

突然一声巨响,禅房的门被人撞开,刺眼的亮光瞬间填满整间屋子。一个约莫二十六七岁的年轻男人狂奔进来,一个猛子蹦上通铺,左右开弓掀开棉被,然后飞快地用脚去踹熟睡中的人。

“天晴了!快起来干活啦!”他的声音欣喜而欢快,脚下的力气也没收住,几脚踹得床上的人嗷嗷叫。

一个小伙子捂着头哀嚎:“余队,你不是半夜还在看《回家的诱惑》嘛!”

被称为余队的年轻男人嘿嘿一笑,“所以今天早点收工我就可以继续看啦!”

三个小伙子睡眼惺忪地坐起来,还分不清东西南北。

余白叹了口气,依次在他们脑袋上拍了一下,“我先上去了,你们吃两口饭就和刘哥一起上去。”

高原地区的阳光总是白晃晃的扎人眼,虽然气温还不高,但阳光照在身上皮肤微微发痒。

余白独自走在坑坑洼洼的山道上,视野所及都是料峭的山崖,只有一座建造在峭壁上的石窟寺证明这里还不算完完全全的荒山野岭。木质的栈道在连日阴雨后吸饱了水分,踩上去咯吱咯吱地冒水。

他一边走一边从灰不溜秋的大衣口袋掏出一个收音机,拔出天线开始搜寻信号,可找了半天都只有沙哑的嘶嘶声。

余白掀开洞窟口的防水布,走进了最大的洞窟。洞窟西壁中央岌岌可危的卢舍那佛说法图就是他在这里待了两个多月的原因。

他足足看完了两百多集的《人鱼小姐》!

修复壁画是一件极磨人心性的活儿,即便是余白这样从小就学习壁画临摹与修复的,工作时也需要有点娱乐陪伴,他把收音机放在洞窟口,重重地捶了一下。

收音机总算接收到时有时无的信号,咿咿呀呀地发出声音:

“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嘶嘶……姑娘,人们走过了她的……嘶嘶……”

刘哥领着三个小伙子来的时候,余白正在脚手架上拆除防护壁板,连注浆口都清理得干干净净,他动作娴熟又轻盈,指尖的每一下拨弄都颇有节奏,仿佛在抚琴一般。

“要不是前一拨人不专业,咱们也不用折腾这么久。”刘哥走到壁画前,蹲下身子细细检查,一个角落都没有放过,壁画表面平整而贴合,完全看不出两个月前的模样。

他们刚到的时候,洞窟里的壁画霉变褪色不说,还严重起甲,外加地仗空鼓,随时可能整面剥落,而此刻壁画已被粘合妥帖,空鼓的地方也都注浆贴紧。虽然赶上大半个月断断续续的雨水,但表面都干燥得差不多了。

刘哥比余白大十岁多,也算壁画修复的老手,可当时也绝没想到余白能将这铺三米多高的说法图拯救到如此程度。

余家的手艺,绝非虚名。

“来啦?”余白弯腰冲着刘哥笑了一下,他的头发乱蓬蓬的,小麦色的皮肤透着健康的光泽,一双黑白分明眼睛在光线并不明朗的洞窟内闪着晶亮的光芒,墨色的眼瞳里是绝对的专注还有与世无争的澄净。

他身后的巨幅壁画历经各种磨难,虽然风化不全、色泽黯淡,但依旧闪耀着千年古韵、难掩光华。就连站在壁画中央的余白,周身都披上了辉煌的光影。

他走下脚手架,舒展了一下僵硬的肩背,从大衣口袋里掏出记事本和笔,一边记录一边安排工作,“4月20日病害部分处理完成。小除、小注、小滚你们跟着刘哥再做一下滚压,等表层全部平整和干燥后,就可以动笔修复了。”

刘哥身后个头最矮的一个小伙子小除嘀咕了一句:“余队,我们的名字你怎么还是记不住啊……”

另一个小滚则像是发现新大陆似的,伸手指向余白灰绿色军大衣下面的两只脚,惊诧地说:“余队,你怎么一只脚布鞋,一只脚棉鞋啊!”

“啊?”余白低头一看,连自己都惊了一下,他的两只脚上一边是黑色单布鞋,一边是咖色老棉鞋,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嘿,今早一醒看到天晴就赶紧来干活了,没注意……”

被称为小注的小伙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余白一圈,两个月没理的乱发,胡渣也没刮,军大衣旧得发白,两只鞋不一样就算了,袜子也没顾得上穿,白皙的脚面在阴冷的洞窟里冻得发青。“余队,你说你这些年也攒了不少钱,还是活得这么糙,留着钱干嘛用啊……”

已经走到洞窟口的余白转过身来,弯腰拿起地上的收音机,咧嘴笑了起来,他的笑容爽朗得像西北广袤的天空,坦荡而干净。

他说:“留着娶媳妇呀!”

待余白走出去,刘哥对身后的小伙子们说:“做事要学余队,做人就不必了。”

小注举手问:“刘哥,你是觉得余队不好?”

干活比队员还勤快的队长哪里能有不好的地方?刘哥摇摇头,“是像他这么做人的话,肯定找不到媳妇。”

收音机的音乐还在继续,“春天在哪里啊……嘶嘶……在哪里……”

余白哼着调往山下走,小滚那么一提醒,他才意识到难怪自己今天总觉得一个脚热一个脚冷。好像是太不注意了,毕竟今年也二十七了。

余白虽然表面粗枝大叶,但心里是细细盘算过的,他也到了该找媳妇的年纪。

爷爷说过,找媳妇要准备很多钱,给媳妇买衣服,给媳妇买好吃的,还要给媳妇买大房子……

哦,对了,还得打扮自己,否则媳妇会嫌弃。

一个要找媳妇的人,是不能这样不修边幅的。

可整年都待在深山里,余白修了边幅也没人看,更不会有媳妇看。因为他攒了好多好多钱,也不知道去哪里找媳妇……

余白站在空寂无人的山谷里,绝望地大喊:

“媳——妇——在——哪——里——啊!”

料峭的山崖给了他一个回音。

“请问……卢舍那寺怎么走?”

这是余白两个多月来第一次听到不是来自收音机和电视机的女人声音,清清泠泠,像是春天的嫩藕尖,水灵灵、脆生生的。

他低头看去,五步之外是一抹明亮斑斓的色彩。

明黄的是她的衣服,白嫩嫩的是她的皮肤,幽黑的是她的双眼,深栗色的是她的卷发,柔粉色是她的唇瓣。

余白看着山道上的黎夜光,只觉得心头都被阳光照得痒痒的。

这是……哪家的小媳妇?

第三章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

临危不乱不一定有用,但看起来比较帅。

西北的春天,阳光是明烈的,风还是刺骨的,而余白的心,是骚动的。

因为他身后跟着一个漂亮姑娘,讲真,余白从开始混迹深山荒野后,就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人。

都说单身久了,看母猪都觉得眉清目秀,所以单身的余白见到黎夜光,简直是枯木逢春,连路都不会走了。走两步,就忍不住暗暗回头看她一眼,两只手在大衣口袋里一会握拳一会张开,紧张得手心全是汗。

爷爷说过,看到漂亮姑娘,要礼貌,还要绅士,打听情况得含蓄,必须不能直接问年龄,也不能问结婚没,有对象没,得声东击西,迂回作战,才能达到欲擒故纵的效果。

于是余白鼓足了勇气,转过身来,对着身后的黎夜光,憋出一句搭讪的话。

荒野山间,羊肠小道,只有他们两个人一前一后站着。山间的风嗖嗖地从黎夜光耳边吹过,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下火车的时候她双眼酸涩难忍,就把隐形眼镜抠出来扔了,结果发现没带框架眼镜。三百度的近视,说高不高,说低也还是有点影响视力。

比如,在此时黎夜光的视野里,画面是这样的,空寂无人的深山小道,一个穿着旧旧的军大衣的陌生男人,相貌看不清,但看得出头发凌乱,胡子也没刮,脚上一只棉鞋,一只单鞋,他不怀好意地对着自己笑,还搭讪问她是不是一个人……

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找不到老婆的山区光棍?

精神和智力都不太好的那种?

要不是在这山上就遇到这么一个活人,黎夜光也不会找他问路。

现在要怎么办呢?不回答也许会激怒他,老实回答也许会让自己陷入危险,黎夜光眉梢一动,故作随意地说:“不是啊,我是和壁画修复队一起的。”

一听这话,余白后背一僵,壁画修复队?那不是他们队吗?

黎夜光虽然表面神色轻松,实际上正努力用她的三百度近视细致观察这个危险的“山区光棍”,听到自己说和修复队一起,这个老光棍果然表情都变了!

余白挠了挠头,有点疑惑地又问:“壁画修复队……的谁?”

黎夜光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念出一个响当当的名字,“余白啊!”

一路领着黎夜光走到卢舍那寺的大殿,余白都没敢再多说一句话。

见到大殿里有僧人在念经,黎夜光确认自己安全了,她礼貌地对着老光棍微微一笑,“谢谢你了。”

言外之意就是我到了,你可以走了。

可是黎夜光往里走了一步,老光棍在后面也跟了一步。

黎夜光猛然一个转身,吓得老光棍向后一个踉跄。

余白的心情很复杂,除了面对漂亮姑娘产生的紧张,还多了一些懵逼,现在被她一吼更是糊涂了,他抬手指向后院小心地说:“我也住这里。”

黎夜光确认,自己是在山上遇到变态了。

“我到这里,你就住这里?你是不是不懂法律啊,小心我报警啊!” 黎夜光一边往大殿走,一边掏出手机。刚才是没人的深山,她不敢惹他,现在到了卢舍那寺,她根本没在怕的!

余白善意地提醒她,“这里手机没有信号……”

黎夜光大惊,这个变态是在示威吗?!

要比狠,比气势,黎夜光并不认为自己会输给他,尽管这个人看起来又高又大,但是他——脑、子、不、好、使!

黎夜光以前看过一本分析精神病人的书,上面就写了面对智力障碍者,不能讲道理,而要讲歪理,理直气壮胡说八道,才可以达到沟通的效果。

于是她双手环胸一抱,毫无畏惧地仰视他,中气十足地说:“没信号我就不能报警了?我的手机直连太空,山达尔星军团分分钟抵达!你说,你叫什么名字,哪个村的?”

余白犹豫了一下,小声说:“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就是……那个和你一起的余白。”

后院的禅房共有四间,守寺的僧人住两间,余白和修复队分住另外两间,后来因为他起得早,就变成了他单独一间,其他队员住另一间。

因为黎夜光的到来,余白把自己的家当搬去了隔壁,把自己的单间腾出来给她落脚。

黎夜光坐在简陋的房间里,两天一夜的不眠不休,她已经疲惫到了极点,但还是强撑着精神整理混乱的思绪。

上博的壁画霉变了,必须找余家人修复,她连夜飞机转火车,火车转汽车,然后爬了两小时的荒山,中途还遇到了一个图谋不轨的老光棍……

现在告诉她,老光棍就是她要找的人?

房间的门被轻叩了两下,然后缓缓推开,日落的余晖从门口一直铺到黎夜光的脚下,山上的落日总是更炫丽夺目,逆光而来的人身披霞光,黎夜光一时失了神。

他小心地走近,然后在她面前端正坐下。

黎夜光决定收回最后一句话,他……不是老光棍。

脱掉了陈旧的大衣,余白换上简单的卫衣和运动裤,身姿挺拔而匀称,他应该刚刚去洗了头发,虽然头发还是略长,但整齐了许多,鬓角的发梢还带着水珠,胡茬也刮得干干净净,露出他真正的模样。

黎夜光第一次看到长得如此干净的人。

利落的眉眼,高挺的鼻梁,线条分明的双唇,仿佛多一分都会打破他身上极简的气质。尤其是他的双眼,不染尘世,比深海还要宁静。

西北高原的阳光让他的皮肤透着小麦色的光泽,但看他的白皙的手腕就可以猜出他本是一个很白净的人。

他很年轻,应该和自己差不多年纪,但若是只看他的双眼,黎夜光或许会认为这样澄净的眼瞳是属于一个十岁孩子的。

“咳……”余白有些羞涩地清了一下嗓子,“我是余白,之前我……”要怎么解释自己之前不修边幅是因为没有媳妇,现在看到漂亮姑娘就立刻跑去打扮了?

好在黎夜光无暇去过问他之前怎么会打扮成老光棍的形象,因为她时间紧迫,任务艰巨。

“你就是余白?余家的第五代传人?”

“恩。”余白点点头,然后试探地问,“那你呢?”现在问她问题,应该没事了吧。

“我叫黎夜光。”黎夜光大大方方地向他伸出手,余白的喉结明显动了一下,然后才慢慢伸出手来,她的手很软,余白不敢使劲,只浅浅地握一下就赶紧松开。

“你认识我吗?”黎夜光微微眯眼,笑着问他。

她长得真美,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像一把小扇子,弯弯地开着,余白脸颊微微发烫,连连摇头,“不、不认识。”

黎夜光有些意外,她没想到修复国手余家的第五代传人竟然会是这么单纯的人,不,是纯情。她又不傻,怎么会看不出余白连和自己说话都紧张?何况像他这样的老实人,他的眼神早就出卖了他的心。

一路上黎夜光都在盘算要如何请动余家人,给钱怕是再多也不够,而名声呢余家更不缺。原本她是打算利用人脉关系,听说余白有个师兄是C大考古系的副教授,而她和高茜都是C大历史系毕业的,可以找导师帮忙去说情。

但她万万没料到,最后竟然要走的路线是……色诱?

“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余白镇定了一下情绪,问起了正事。

黎夜光赶紧打开随身的登机箱,里面装着三块壁画的资料和霉变后的高清图片。“我来找你,是想请你帮忙修复壁画。”

余白接过资料和图片翻看了一遍,这三块唐代壁画他小时候见过一次,那时候修复的人还是他父亲。

三块唐代壁画画的都是仕女图,因为发髻复杂,画工精细,所以修复的最大难点在于精准地描摹出鬓角与美人尖的发丝。此外唐代壁画色彩丰富而图案繁琐,需要修复的画师能够精准调配出与原作一致的颜色,不能有分毫的差别。

黎夜光见他眉头紧锁,心中隐隐不安。虽然上博要求必须由余家人来修复,但余白看起来年纪尚轻,技术……行不行啊?

余白放下资料,很肯定地说:“这个我是可以修好的。”

简单的一句话,一下让黎夜光迟疑的心落了下来。

“可是……”他为难地说,“我不能帮你。”

“我爷爷定的规矩。”余白坦白地说,抬手示意黎夜光看看周围的环境,“我只能在山里修壁画。”

这是什么奇葩规矩?黎夜光难以置信地看着余白,好好一个年轻人,却整天呆在深山老林……哦,对了,要不是整天呆在深山老林,怎么会弄得像个光棍痴汉一样!

“可是上博说,之前的四次修复都是你家修的啊。”

余白指着资料上的时间给黎夜光看,“你看,最后一次是1996年,我爷爷是之后定的规矩,余家传人不能下山入世。”

换作是别人说这句话,黎夜光肯定是不屑一顾外加一个“看你还能怎么扯”的白眼,可余白呢?

一个憨厚老实、淳朴干净的山野青年,他说这话,连黎夜光这样圆滑老辣的社会人都信了。

见她垂着眼沉思,余白无奈地抿抿嘴,然后恋恋不舍地看了她一眼,轻声问:“那你是明天就回去吗?”

黎夜光抬起头来,虽然连日连夜的奔波让她满脸倦容,但黎夜光的眼里,有永不熄灭的火!

余白不明白她这个眼神的意思,只觉得她目光锐利的样子也很好看,像他上个月在山上遇到的一只雏鹰,羽翼未丰却目光如炬,有着最桀骜不驯的灵魂。

黎夜光把行李箱一合,然后张开双臂往床上一躺,又蹬了两下脚,把鞋也给踢了,整个人死死趴在床上,一副死磕到底的架势。

“你不下山,我就不走了。”

第四章 商业价值VS异性价值

成功必然是不择手段的,否则你见过谁不择手段去失败?

黎夜光从C大硕士毕业后进入C博工作,短短两年就成了陈展部三大策展组长之一,一是靠她卓越的策展能力;二则是她那股子说到做到的狠劲。

比如她说了余白不下山,她就不走,为了兑现承诺,她就在禅房里足足睡到第二天下午,最后还是饿醒的。

黎夜光翻身坐起,满足地伸了个懒腰,之前的疲惫都被这长长的一觉给填补了,要是再吃上一顿饱饭,基本可以满血复活。

禅房外应该是有人在烤红薯,一阵阵甜丝丝的香味顺着门缝飘进来。黎夜光下床走到门口,正要推门,就听见院内几个男人正在说话,她贴着门缝往外一看,一个中年男人约莫四十岁出头,皮肤黝黑,留着络腮胡子,典型的西北大汉,另外三个小伙子都是二十岁左右的模样,四个人正围着一只大碳炉烤红薯,旁边的木桌和木凳显示这里就是他们平时吃饭的地方。

听说寺里来个了美女,还是专门找余队的,刘哥和三个徒弟还没见到人就已经先开赌局了。

“我赌一百是余队的亲戚,就咱余队认识的女人只能是亲戚。”小除第一个下注。

“听说年纪差不多,我猜是同学。”小注从钱包里掏出两百。

小滚笑眯眯地加注到三百,“女同学能到荒山野岭来找他?肯定是被骗的网友,上周我和余队去镇上的网吧查资料,他才刚注册了QQ号,名字还是我帮他起的,叫‘余生不留白’……”

一听这话,小除和小注联手把小滚按倒在地,一顿暴打,“你小子有消息不早说!成心坑我们钱啊!”

压轴的刘哥慢悠悠地从钱包里掏出五张红票子,重重地一拍,“五百,债主。”

“刘哥……”小滚疑惑不解地看向他,自己都说了重要信息,刘哥怎么不和自己押一边?

刘哥悠悠地点了一支烟,淡淡的白烟飘散在空气中,他望向远方深沉地说:“不是追债,哪能千里走单骑……”

“……咱们余队啊,只有商业价值,没有异性价值。”

听到这里,黎夜光推门而出,院子里的四个人齐刷刷抬头看去,然后齐刷刷地目光凝滞,原来……美女是真的,一点都不含水分啊!

黎夜光悠悠地踱步走来,盯着桌上十来张红票子,啧啧嘴,然后冲着刘哥竖起大拇指,“大哥,你很有眼光。”

“你是……”刘哥只觉得嗓子一阵发干,再被她那么一瞧,竟然有些语塞。

“我就是那个债主。”黎夜光说着用铁钳在碳炉里扒拉出一个红薯来,“哎,你们余队呢?”

“余队去上面修补壁画了。”小注举手回答。

黎夜光眨眨眼看了他们几个一圈,“你们不用去吗?”

“我们只能做病害处理,画技不行,修补画面都是余队亲自动手。”小除说,“不过我们一会也要上去,虽然不能动笔,但可以帮他打下手。”

听到“都是余队亲自动手”,黎夜光的心咯噔凉了半截,本以为这几个人是余白的徒弟,多少能学到点余家的真传,勉强算半个余家人,哪知天下这么大,她黎夜光要找的人偏偏只能是余白一个!

而偏偏独一份的人,还就是不肯下山!

黎夜光愤愤地把烤红薯一掰为二,也顾不得烫就咬下一大口,有什么办法能让余白在这深山里待不下去呢?

余白从洞窟回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洞窟里没有光线,他只能停笔,等到明天天亮再继续。虽说修补壁画是他一人的工作,但以往刘哥他们几个都会上来帮忙,可他今天从早上画到天黑,也没有一个人上来。

余白想着也许是昨天他们做墙壁滚压太累了,需要休息。可他一走进后院,就发现了异常,平日没工作的时候,刘哥都是带着三个徒弟在后院打太极,赶上雨天就在房间里看球赛,可今天天气晴朗,后院一个人都没有,屋里却传来一阵阵的笑声。

这是……黎夜光的声音?

余白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走过去推门一看,偌大的通铺上五个人围坐成一圈,黎夜光坐在正中间,中长的卷发在头顶随意扎了一个发髻,不知是谁借了她一副圆框眼镜,戴在她脸上虽然不搭配但是却很可爱。

她撸起衣袖,把手里的扑克牌往中间帅气地一丢,“同花!”

“哎呀……”刘哥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无奈地丢出自己的手牌,“我是顺子……”

黎夜光得了便宜又卖乖地耸了耸肩,毫不客气地把堆成小山一样的纸币全部圈到自己怀中,虽然玩得不大,但一下午也赚了不少呢。

余白被眼前的一幕惊得舌头都打结了,伸出手颤颤巍巍地指着他们说:“你、你们在干吗呢?”

“我们在玩德州扑克啊。”黎夜光一边数钱一边回答他,“你要一起吗?”这几个人的钱应该输得差不多了,余白才是在场真正的肥鸭!

“佛门清净啊……”余白的心都揪成了一团。

黎夜光嘿嘿一笑,继续发牌,“佛门五戒,是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和不饮酒,可没有不打牌。再说了,我们又不是出家人。”

她说着还安慰地拍了拍三个小伙子的肩膀,“我以前选修课修过佛学,佛学是最包容的宗教,放下屠刀都能立地成佛,不用害怕……”

余白一口气差点吸不上来,脸涨得通红,也只说出一句,“黎夜光,你出来一下。”

黎夜光下床前还不忘把钱一股脑塞进口袋,才跟着余白走出禅房。小除借了她一副眼镜,虽然度数相差50,但已经足够看清他脸上生气的表情了。

她直勾勾地盯着他,余白的脸一下就红了,一只手不自觉地抄进口袋,那是昨天握过她的手,指尖仿佛还留有软腻的触感记忆。

“你怎么能教他们玩牌呢?你看他们今天都不工作了!”他沉着脸想让自己看起来严肃一点,可脸颊的绯红已经把他的紧张彻底出卖。

黎夜光憋着笑没戳穿她,但是他天真的模样又确实好笑,她只能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脚下的泥地,低着头不去看他,“你不下山我又不能走,这深山里连手机信号都没有,我总得找点娱乐项目啊……”

余白大概也发现自己不适合严肃,语气立刻就软了,“那也不能赌博啊……”

黎夜光抬起头来,故意揶揄他,“那你还不是每晚看韩剧,佛门清净之地,你整天看男男女女谈恋爱,啧啧……”

余白一下从脸红到脖子,“你怎么知道的?”

“他们输给我的咯,钱没了就输情报。”一说起自己打听到的八卦,黎夜光瞬间手舞足蹈了,“他们还告诉我你从来没谈过恋爱,连姑娘的手都没牵过,梦中情人是王祖贤……”

余白羞愤不已,急得一把抓住她躁动不安的双手,“你、你到底想干嘛!”

黎夜光仰着头看他,水灵的眼睛里闪着点点星光,在暮色已尽的夜晚,她的笑容像是最后一抹亮光。

“我想你和我下山啊,你答应我,我就不教坏你徒弟,而且只要你把壁画修好,我还给你介绍张祖贤,陈祖贤……”

余白看着她眉飞色舞的样子,竟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他确实是因为她漂亮而被吸引,可现在的她也未免太无赖了,但偏偏是这样的无赖,他在抓狂之余竟然还觉得有点可爱?

余白觉得自己实在有些没出息啊。

“说真话。”黎夜光好奇地问他,“虽然你爷爷定了规矩,不给你下山入世,难道你就真的不想下山吗?”

余白没有回答她,而是不解地反问:“山上有什么不好的吗?”深山野外,空气清新,环境安逸,他有工作又不会无所事事,余白还挺喜欢这里的。

“那太多了啊。”说到这个,黎夜光才待了一天就受够了,“首先床硬得像睡在砖头上;其次吃的只有素菜和馍馍,你不想吃好吃的吗?牛排?炸鸡?啤酒?而且你看这个山上,就你们一群糙老爷们,你不寂寞啊?”

她说到“寂寞”两个字的时候,余白下意识松开握她的手,紧张地把手又抄回口袋里。黎夜光没有在意他的小动作,只痞痞地往院中的木凳上一坐,向他宣告自己的目标和决心。 “反正你要是不下山,我的展览就完了,展览要是完了,我就更不用走了,所以我就和你耗上了。”

“今天是德扑,明天是麻将,后天教他们斗地主……”

余白握紧拳头,咬牙说道:“其他事都可以答应你,就这个不行!”说罢转身就走,生怕再说下去就又被她绕进去了。

黎夜光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摸了摸下巴,不行?那就走着瞧呗。

况且,深山虽是无趣,但调戏这么一个不开窍的青涩尤物,她一点都不无聊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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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一个人应该活得是自己并且干净

名利虽是身外之物,可你总不能裸奔啊。

山里没有夜生活,黎夜光很无奈地九点就上床了,第二天醒来时一看手机,六点零五分。她在床上翻滚了一阵子,实在是劳碌命,享不得清福,索性爬了起来。

西北本就早晚温差大,山里清晨的气温就更低了,黎夜光并没有带可替换的衣服,只能将西装外的毛衣外套裹得紧紧的。幸亏她在飞机上买了一包内裤,不然真的要在这荒山野岭回归自然了。

讲真,黎夜光已经很久没有清闲过了。

而且是一种被动的清闲,手机没信号,更不会有wifi,西北的春天比东南的C市晚很多,光秃秃的深山也没有什么风景可赏,黎夜光几乎是被放逐的。

她掏出手机,把之前保存的资料又打开看了一遍,资料显示余家现任当家余墨染是第三代传人,也是赫赫有名的修复国手,如今已年过八十。第四代传人昙花一现,信息寥寥,而余墨染的独孙余白则是第五代传人。余白自幼跟着余墨染学习壁画临摹与修复,十六岁时曾前往欧洲进修,又先后在印度、中东等地修复壁画,二十岁回国后,就彻底归隐山林,只在人迹罕至的石窟里修复壁画,一待就是七年。

黎夜光好像都没有尝试脱离社会七天,更别说让她理解七年了。

会有人不喜欢花花世界,甘愿待在山林荒漠?

黎夜光才不信,避世的人十个有九个都是loser,输不起才会说自己看破红尘,混得好谁不想驰骋天下?能一日看遍长安花,谁选古道西风瘦马?

何况余白并不是井底之蛙,见过世界的人,还能内心不骚动?

所以她认为,余白一定有不为人知的把柄、黑历史,只要她找到这个软肋,就可以威胁余白,逼他下山。

虽然不够君子,但黎夜光的世界里,成功永远不必解释过程。

余白一向是最早起床的人,因为昨天黎夜光放话今天要教他们打麻将,余白想着修补壁画本就是他的工作,勉强让他们给自己帮忙,心猿意马反而容易出错,所以他悄悄起床,没有吵醒其他人。

可一开门就看见院子里沉思的黎夜光,她紧紧裹着毛衣外套,一会踱步,一会坐下,然后狠狠打了个喷嚏。

余白转身折回房里,拿了一件大衣出来,走到她身后,却又没敢给她披上,只轻咳了一声,“早上气温低,最好不要在外面转悠。”

黎夜光转过身来,看到余白的瞬间,两眼一亮,这不正是她要死缠烂打挖黑料的对象么?“你要去哪?”

余白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继续问:“你没有带厚衣服来吗?”

黎夜光摇摇头,余白想起自己看过她的行李箱,里面都是资料,确实没有衣服。明明他没做错事,却莫名因为她受寒的模样有点心虚,好像这一切都是他不下山造成的。他抬手把大衣递给她,“那你先穿这个吧。”

黎夜光接过衣服左右看看,大衣新崭崭的,也很干净,不禁笑了,“你这人真有意思,明明都有衣服,为什么要穿那件旧大衣、老棉鞋?”

余白想起自己给她留下的“第一印象”,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他总是这样容易脸红,显得黎夜光总在调戏他似的。“洞窟里冷,而且……旧衣服穿惯了,干活比较方便。”

黎夜光套上大衣,瞬间体温回升,一听这话来了精神,“你要去干活了吗?我也要去。”

“你?”余白吃惊地说,“你不是要打麻将吗?”莫非她意识到赌博不对,决定改邪归正了?

“我没带麻将来,他们四个说今天下山去集市买。”黎夜光笑眯眯地回答,“所以我上午有空。”

上山的小道黎夜光走过一次,但还没有走到石窟寺,就遇到了余白。沿着山路一直往上,荒山野岭间偶尔可见一两个荒废石窟。

“上面也是卢舍那寺吗?”黎夜光好奇地问。

“恩。”走在前面的余白一边走一边把山道上的碎石子踢开,防止后面的黎夜光踩到,“卢舍那寺分上寺和下寺,上寺是修在悬崖上的石窟寺,下寺就是我们住的地方,有一个大殿。”

黎夜光歪头想了一下,“看地理位置,也算是丝绸之路沿线的石窟寺,怎么香火这么差?”她来了两天,就没见大殿来过一个香客。

“上个世纪山下修水库,附近的村子都搬走了,所以没什么人来。而且这里的地质结构也不宜修窟,潮湿得很,所以石窟所剩无几。”余白说着叹息了一声。

沿着山道转了个弯,黎夜光就见到了余白口中的石窟寺,说是寺也不过是个简易的木建结构,盖在悬崖上七八处密集石窟的中央,浅浅的飞檐早已破败不堪,估计连个小雨都挡不住。

走进余白工作的中央大窟,黎夜光才明白他所说的“洞窟里冷”是什么意思,四米高的洞窟约有十米宽,五米深,因为海拔高且常年不见阳光,整个洞窟阴冷彻骨,至少比洞窟外低十度。

余白把背上来的干粮和水放在洞窟内一张休息用的椅子上,然后利落地爬上了脚手架。

黎夜光裹紧大衣在洞窟里转了一圈,果真和余白说的一样,洞窟内的泥塑四肢不全,壁画也都剥落大半,仅剩的只有脚手架前那铺巨幅壁画还算完整。

她大学本科主修历史,硕士三年是专攻艺术史,但佛教艺术本就属于偏门,尤其是像卢舍那寺这样不出名的石窟寺,还是第一次听说。

壁画上的佛陀直立在中央,旁边各绘有三尊菩萨,与黎夜光以往所见到的佛像不同,佛陀身上的袈裟绘制着纷繁复杂的图案,因为画面变色和脱落,所以看不清楚画了什么。

余白正在修复的,便是袈裟图案的第一层。脚手架上不但有他修复用的颜料、画板和画笔等工具,下层还有一本八开大的绘图本。

黎夜光走过去一看,绘图本上用单色墨线勾勒出壁画各个局部的线稿,线条流畅而精准,可见绘图的人用笔熟练、笔力深厚。

黎夜光所学的艺术史,其中一部分内容便是鉴赏艺术作品,这也是她毕业后能够成为策展人的必备条件之一。拥有良好的艺术审美,才能选出优秀的作品,通晓艺术史,才能更好地解析作品的内涵和深意,高茜常说搞艺术理论的,就是实践类的“寄生虫”,不动手,光动嘴。

眼下的黎夜光是倒是真正体会了一把“寄生虫”的感觉,因为脚手架上的余白手腕悬空,握笔却分毫不颤,每一次落笔都信心十足、游刃有余。若不是早已在绘本上精准临摹出需要修复的地方,是断断不能如此下笔有神的。

虽然是学艺术史的,但黎夜光本人却没那么欣赏男性艺术家,尤其是画家,男人嘛,就应该是运动型的,满身肌肉,行走的荷尔蒙啊,整天拿着笔画画,实在有点娘娘唧唧。

可脚手架上的余白却——

壁画修复与伏案作画不同,尤其是直接在石窟内修复壁画,壁画与视线齐平,余白只能单膝落地,肩背张开,手臂与壁面保持垂直,绷直的小臂肌肉紧实而匀称,尤其是他眉眼中的专注认真与他身上天真青涩的气息相互交融,竟然有一种让人无法移开视线的吸引力。

黎夜光只觉得脸上一阵发烫,抬手就抽了自己一巴掌。

黎夜光,你对着一只小土狗发什么花痴呐!

她向来下手狠,这一巴掌抽得响亮,脚手架上的余白都被惊了一下,俯身问她:“怎么了?”

黎夜光回过神来,一本正经地说:“闲得无聊,拍拍苍蝇。”

修复壁画是一件磨人的事,看别人修复壁画当然就更无聊了,余白无奈地说:“那你要不要去外面逛逛,再往上走两三百米左右的地方,有一块很大的石头,站在石头那里手机就有信号……”

一听手机能有信号,黎夜光瞬间来了精神,撒腿就跑了出去。

余白看她跑得飞快,浅笑了一下,虽然他不是很懂手机有什么好玩的,不就是贪食蛇和俄罗斯方块吗?

黎夜光找到余白说的地方,手机当真有了两格信号,她赶紧打电话给高茜。而两千多公里外的高茜听到黎夜光的声音时,几乎是热泪盈眶。

“夜光!你还活着啊!你都失联两天了!”

“活得好好的呢!”黎夜光感觉到信号断断续续,所以说话只挑重点,“我找到余白了,你现在赶紧帮我找人,私家侦探也行,征信事务所也行,从他出生就开始查,上的什么幼儿园,幼儿园里尿了几次裤子,反正务必给我找到他的把柄、黑历史!”

电话那头的高茜有点懵,“夜光,咱们不是去请他帮忙吗?我怎么听着你像是要复仇啊……”

“得不到的帮手,就是仇人。”黎夜光咬牙说道。

“何滟还蹦跶了吗?”她不放心地问了一句。

“唔……”电话那头的高茜支支吾吾了好一会,才说话,“你走了之后她就请病假休息,我以为她是吓出病了,哪知道她是趁机把壁画霉变的事传了出去,昨天几个赞助人都来馆里,说要是展览举办不了,拿不到收益,就要按照协议索赔。”

听到这个消息,黎夜光心里竟没有那么意外,墙倒众人推是这个社会的法则,没有人会愿意为了不相干的人和事承担责任,更不会让自己受到一丁点损失。

高茜小声补充了一句:“还有上博也来人了,说如果请不来余家的人,也要起诉……”她停顿了一下继续,“……你。”

黎夜光是策展人,也是展览的第一责任人,所有的协议合同都是由她签字,要起诉,也确实是只能起诉她。

“余白,真的那么难请吗?”眼下问题升级,高茜忧心忡忡地问,“要是他就是不肯会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如果他不肯下山,就是展览取消、巨额赔款和法院传票呗,哦,对了,还有她这么多年辛苦奋斗的一切都全部泡汤。

黎夜光自嘲地一笑,难道他们余家人就真的都是她的克星?

挂上高茜的电话,黎夜光也不打算回洞窟,趁着有信号,她要赶紧查一查余家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关门弟子以作备选。

一阵寒风吹来,黎夜光冷得揉了揉鼻子,这会儿也不算清早了,怎么气温一点没回升啊,她下意识抬头看向天空,上山时还是碧蓝无云,此刻突然阴云密布,不远处一片黑压压的低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这边移动。

黎夜光有经验,在西北看到这样的黑云,只有一个选择——赶紧跑!

因为无论是暴雨还是龙卷风,她都没有任何可以抵挡的工具。

没等黎夜光跑回洞窟,豆大的雨点已经砸了下来,而等她抱头跑进洞窟时,雨点里已经夹杂了小冰碴,噼里啪啦打在洞窟口的寺檐上。

“什么鬼天气啊!”她吐槽完这一句,抬头一看,洞窟里却不见余白,黎夜光心头莫名一慌,赶紧跑到檐下左右张望。

突如其来的狂风暴雨是山上常有的事,所以余白早有准备,每个洞窟内都备有防水布,此刻的他正在风雨里一块一块给旁边的小洞窟挂上挡雨的防水布。

雨水打湿他的衣服和头发,顺着脸颊流淌,他也只是随手抹了一把,继续手里的动作,张布、悬挂、用石头压好边角,每一次重复都一丝不苟,坚守着他所信奉的原则和要求。

天空阴沉如夜,狂风骤雨中,他像一个孤独的战士,挥舞着仅有的武器,死死保护着他想要守护的一寸天地。

黎夜光想起自己今早的困惑,能一日看遍长安花,谁选古道西风瘦马?

然而此时此刻她却想起另一句话:

一个人应该活得是自己并且干净。

#####今日份的土狗,是不是有一丢丢土气的帅(*/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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