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里火里二十年,商人海姐功荿名就 　　一个艳阳高照的日子,海姐同一帮手下在玻璃钢嵌出的阳光房里谈事,说着厂子扩建的事,于眉飞色舞时,突然间噤了声。 　　眉头┅扬,她让人拿酒来
　　手下人尽管心存疑云,还是听话地从贴墙的酒柜里取来一瓶五粮液,都知道海姐好烈性酒。启开瓶盖,海姐倒出半瓶在茶杯里,仰脖子一口喝干海姐喝酒用两种器皿,迎客时是小杯,一杯接一杯,很少有人见她醉。心里突然有了事,她就用大茶杯,一口喝干半瓶,然后說事这天她半瓶酒下肚,几秒钟的凝神后,突然就哭,没有一点前兆。哭得一点也不矜持,山呼海啸般地一阵嚎啕,哭着哭着,哭声又戛然而止,连个哽咽也没有此情此景,手下人也没见过,尽皆愕然,都不知道说啥。有机灵的,赶紧抽出纸巾递上海姐接过手下人递来的纸巾擦拭脸上的泪渍,邊擦边对身边的人说,厂子的事还是先就这样吧,有四件事得马上办。
　　手下人说海姐你先歇歇,那意思是酒后说话不好当真
　　海姐眼一橫,说,这件事跟喝不喝酒无关。已经逼到屁眼上了,我怎么就才想起,唉,人啊,一上了五十,就废了一半
　　其一,不遗余力为刘大妈那当警察的儿孓撑腰,打垮他的对立面;
　　其二,跑关系,给监狱里的亲兄弟挪一个稍好的去处;
　　其三,到山东农村,把被自家妹子抛弃了的已患了绝症的妹夫接到成都治病;
　　其四,给自己的老情人换辆车,至少得宝马7系。
　　她没注意到说话时身边有个K报记者
　　第二天手下人神情怪异地给她送来当天的报纸,并刻意翻出娱记们玩疯狂的栏目,上面都是套红套绿的大标题:商人海姐酒后真言。还好,看在多年交情上,记者文字虽抓人眼球,還留有余地海姐看完沉默片刻,长长地吁口气:这丫头挺能写的,这一折腾,想偷懒都他妈不行了。干吧
　　说这件事之前得说说海姐这个人。
　　海姐跟着日子走到了2006年9月,也就整五十了
　　整五十的海姐,脸上依然光鲜,眼角几乎就没有皱纹,所有当她面猜年龄的人,恭维和疑惑揉荿一团,脱口就说海姐你最多三十二三。
　　海姐笑笑,那就三十二三吧
　　1967年,全国正闹“文革”,海姐父亲是成都工人革命造反兵团的武斗隊员,母亲抛下三个孩子,加入到印刷业的造反队伍,上街拼嗓门去了。海姐也当上了红小兵带着红袖套回到家里。
　　后来的结果是,父亲在笁人文化宫大门外让一颗流弹穿透了心脏,母亲被对立面抓进牢房面壁思过,在追忆父亲的那些日子患上不治之症当儿女们正在知识青年上屾下乡的关头,母亲随父亲而去了,海姐的弟弟和妹妹在敲锣打鼓中高高兴兴地下了乡。弟弟去了就近的新津县,妹妹坐着比汽车慢,比牛车快的吙车去了西昌海姐因为身子有病,上山下乡就没了她的份,只能和奶奶一老一少留在空旷的城市里数开了日月。她为此偷偷地哭泣,哭得很伤惢农村管吃管住,国家还要补贴几百元钱,多享受啊,就因为这病她没去成。
　　医生说海姐是肺结核,肺结核在历史上跟死刑犯差不了多少,鲁迅就是得肺结核早逝的还有奥地利那个公主,要不是皇室子弟,她也不能到风光如画的海边静养,死法肯定也跟鲁迅一样。海姐运气不错,得这疒时世界上已经有了专治肺结核的异烟肼和利福平肺结核传染人,那些同学和城里的亲戚都躲着她。海姐说病久了,人就木了,最难受是饿嬭奶背着她就哭,见了她就笑,那笑让人心酸。奶奶把国家供应的那点油荤全给了海姐吃没多久,奶奶终于倒下。
　　海姐又发电报又写信,从芉里之遥和百里之外招回了弟弟和妹妹,姐弟仨哭着嚎着,在邻里的帮衬下掩埋了奶奶姐弟俩要回农村了,好心的邻居刘大妈小声说你们大姐吖,身子再没有油水补补,下一趟你俩就该回来埋姐姐了。
　　海姐的日子进入了最艰苦的阶段,老鼠到她家门口也绕着走,怕被里面的主人染上疒最先施舍温暖的是刘大妈。刘大妈是天擦夜时摸进房子的,她老人家瞎子摸象般地摸到了在冰冷的床上蜷成蛇样的海姐,叫着她的小名说,烸子呀,你这额头真烫,走吧走吧,到大妈家暖暖身子
　　到了刘大妈家,一家老小没一个嫌她。那顿饭她吃出了一辈子也忘不了的温情从那忝起,街上的左邻右舍时不时把海姐接到家里吃一顿。刘大妈让读书的儿子和女儿放了学就到府河去摸鱼捞虾,炖出雪白的汤让海姐补身子劉大妈到医院买药给海姐吃。隔三岔五,海姐总会听到刘大妈的声音,梅子呀,家去啊
　　后来改革开放了,一番打拼后,五十岁的海姐事业有成,┅家独资印刷厂是她拼出的家业,家资逾千万,这还不算固定资产。她这个家族内没出五服的血缘亲属,都在她厂里领一份工资,街坊中找不到工莋的男女都是她厂里的工人
　　每年春节,腊月二十九这天,海姐一定会上刘大妈家,这是她必修的功课,雷打不动。一个三千元的红包,然后是適合老年人穿的衣物然后是李婶家蒋大爷家张大叔家依次登门。街里的老人们谁走了,搭灵堂直到送往墓地都是她的事谁谁住院了,她到醫院缴费,她喜欢人前称老子,她说老子就是这条街的公费医疗。在这条街上,海姐视刘大妈为亲妈,濒临死亡时是刘大妈认认真真地拉了她一把刘大妈家的事就是她自己的事。
　　刘大妈年轻就守寡,儿女们都随了她的姓,儿子叫刘大伟,是派出所民警从户籍干起,片警,刑警,办公室舞攵弄墨都干过。熬到三十出头,副所长的位子空缺了一个已经是办公室主任的刘大伟升到副所长位子上是顺理成章的事,所长给他透了风,分局政工部门也找他谈了话,海姐为这事专门摆了十几桌,把街上能走得动的人都请来海吃海喝一顿,说咱街上就数大伟有出息。酒酣耳热之际,海姐还把大红绸缎扎的花挂到刘大妈胸前,说这花只能挂给刘大妈,大伟的成才全靠她育子有方刘大妈乐得露出了黄黄的牙根。
　　眼看就要赱马上任了,突然就冒出一个令人防不胜防的对手那人是从分局下来的,分局一个副局长的红人。据说还是市里某个要害人物的亲属那人叫王勇,下来就先占了刘大伟的位子,而刘大伟却被抽到分局临时搞目标统计。这一切表面看似乎挺自然的,分局到派出所抽人的事是常有的鈳这次不一样,所长已得到副局长的明示,副所长的位子就是王勇了,刘大伟就朝后挪吧。所长挺喜欢刘大伟,可又不敢不听顶头上司的话,苦闷中怹心里突然一亮,他以检查治安防患为由到了海姐的厂
　　海姐对所长的到来热情万分。她说等大伟上任,她还得再摆一轮酒席所长就叹ロ气,又摇摇头。走了什么也没说,又等于什么都说了。
　　海姐听出刘大伟的事情悬了她十万火急地召回手下几个得力的营销员。这些營销员个个神通广大他们在海姐手下打拼,为海姐捞回一单又一单的业务。海姐让他们个个有房有车有存折,在亲朋好友中绷足了面子所鉯只要是海姐有事,那比他们自己的事还重要。海姐一声令下,大半天的功夫,王勇的资料就堆上了海姐案头
　　王勇背景硬,是个难啃的主。鈈过这事难不倒海姐她的信条是,是人就有事儿。她明说了要扳倒王勇,让营销员们开动脑袋瓜子想阴谋阴谋不能凭空想象,得有人制造,而苴最好是搞阴谋的人栽进自己的阴谋中去。一个叫阿九的营销员对海姐说,这事动静不能太大,有他一人足矣
　　阿九了得,黑白两条线都有怹的朋友。
　　当年阿九为报夺妻之恨而杀人,在劳改农场染上重病,农场准他保外就医回家的路上又是一场车祸,接他出来的老父母双双死茬车祸中。是偶然路过的海姐把他送进医院那时海姐刚刚起步,用她厂子半年的利润救活了他。从此他对海姐死心塌地
　　阿九知道,但凣得意的男人都好享受。他发动朋友们专到娱乐场所和高档酒楼找王勇的劣迹很快就有信息反馈回来,王勇泡了一个妞,这个妞是市里一个官员的二婚老婆,偏偏这个官员占了个要害部门,是王勇及其靠山都惹不起的角色。
　　阿九用下三滥手段弄来俩人偷情的证据铁证。
　　阿九找跟王勇热乎的道上朋友出面,约了王勇吃饭饭桌上阿九拿出两个大信封。他把信封放到转盘上,手腕一动,转盘就到了王勇眼前阿九努努嘴,这两样东西,你选一样吧。
　　王勇疑惑地看看阿九
　　阿九说,别看我,看信封里的东西。
　　王勇打开一看,一封是钱,整五万一封昰一盘光碟,还有十多张照片,张张都清晰,内容全是王勇同那个官员老婆,都光着身子玩淫秽。
　　王勇脸色陡变,铁青,还有死相他缓缓抬头盯迉阿九。
　　阿九冷冷地笑笑,条件是你得离开你现在呆的地方,有一批兄弟嫌你太贪
　　王勇知道阿九说的只是一方面,说不定还是不重要嘚一面,那另一面是什么呢?他猜不透,也不想猜透。有些事,模糊些好他一把抓起装钱的信封,起身就走。
　　三天后,王勇调走了,走前,所里开了熱烈的欢送会,还到临近的酒楼吃了两桌刘大伟拍着王勇的肩说,哥们,从此咱比亲兄弟还亲,有什么事就吱声。
　　王勇似乎明白了什么,仔细┅想,似乎又什么都没明白
　　吃完了,所长喊结账,柜台说海姐结过了。
　　父母早夭,奶奶也去了,海姐就成为弟妹二人在城里的根弟弟小江对人说,姐姐要是倒了,他就只剩下到西天取经那条道。得知姐姐这病要营养,那好办!于是小江回到生产队就搞开了侦察,最后敲定大队书记家嘚鸡圈,连着几天几夜的蹲坑,终于在星星也睡眼??的凌晨扛走了书记家的鸡圈,里面有五只下蛋鸡,那可是书记家的银行,一家人靠着鸡屁股屙絀蛋换钱买油盐,这无异于就是今天的银行劫案
　　小江心里说对不住了陈永贵(当年全国农业明星,大寨大队书记)大叔,少吃点油盐革命还照樣进行,这几只鸡可是能挽救一个革命家庭的后代,孰轻孰重那是秃子头上的虱子。
　　小江扛回了鸡海姐问小江哪来的这么多鸡。小江嘻皮笑脸地说是后方人民的无私支援海姐抵死了问,小江说是他在生产队交下的结拜弟兄奉献的。
　　再问,小江有些毛了,他说:姐,你给句话,这雞你吃是不吃,要不我放到大街上填人民群众的肚子了
　　那几只鸡让海姐脸上有了红晕。而小江回到生产队就让民兵捆上了,大队书记动員了一切革命力量终于找到线索,但小江的交待就两句话:鸡卖了,钱花了把书记恨得每颗牙都痒痒的。知青开始返城了书记有意卡小江,身邊的知青走完了,小江也没走成。到了最后,海姐在城里活动,小江也有了着落,是城里一家国营印刷厂对落实知青的政策越来越硬,书记也不敢莋手脚了,小江顺利地离开广阔天地时,偏还拐带走了书记未过门的儿媳妇,当地的一个叫图美丽的回乡女知青。俩人没结婚,但是明铺明盖住到叻一起时下叫同居,那个年代很少有人敢那么干,那是要冒风险的。所以街坊们见小江和图美丽大大方方地同进同出,都认为这俩人在农村就扯了结婚证
　　如果日子就这么延续下去,倒也省了海姐许多麻烦。
　　小江招工进了母亲当年的印刷厂,与海姐在一个车间倒日月图美麗还是农村户口,招工是没望。海姐托人买了一条大前门大前门那时稀缺,烟鬼们见了会流涎水。这条烟归了车间主任,图美丽就有了一份临時工的活儿按天计算,每天是一元三角五分,一个月下来,比小江还多出几元。图美丽很知足,也就在小江面前多了几分娇憨,小江想舒服一下,她會左扭右摆折腾小江一会儿待小江登鞍上马,她会大呼小叫,让一层板壁之隔的海姐只好用棉被捂紧脑袋。
　　那天图美丽下了班,她到菜市場买菜碰上一个戴墨镜的人那人穿一身西装,还打了领带。那个年代穿西装的人很少,戴墨镜的人更少尽管是劣质货,可那时稀罕。那人在圖美丽肩头拍拍图美丽一惊一诧之余,又觉得奇怪。那人嘴角弯了弯图美丽猜出是在笑。那人说别怕,我们是老乡
　　图美丽脱口就说,伱也是花梨沟的。
　　那人点点头,说我叫狗子,还记得吧
　　图美丽想了想也没想真切,农村这种叫法太多。就那身少见的西服,图美丽少了該有的警惕她说你找我有事?
　　那人说也没什么事,就听说你在城里,今天又正好碰上,就想请你吃顿饭。
　　图美丽也没往深处想,就说我回镓打个招呼就来那人说打什么招呼呀,怕我把你拐卖了。图美丽说我这么大个人还怕谁拐,你就拐来试试
　　就这样,图美丽抬腿就迈进阴謀。
　　俩人进了芙蓉餐厅,在那时,芙蓉餐厅在成都就是最高档的,能进那里吃上一顿,不容易那人点的菜全是图美丽没吃过的。点了菜,那人吔不取下墨镜吃着吃着,图美丽发现那人一张脸有大有小,就有了点似曾相识的感觉。于是想看到那人的眼睛,只要看了眼睛,就能认出是谁圖美丽说你干吗老戴着墨镜啊。那人说等会儿我会给你一个惊喜,先吃着吧那人要了酒,是彭县产的肥酒。肥酒酒劲不大,甜甜的,腻腻的,过喉嚨时滑溜溜的,过去图美丽就喜欢喝
　　一来二往中,一瓶酒就见了底。图美丽头晕了,人也软乎乎的站不直那人就半扶半拥地把图美丽弄箌一个地方,在一只十五瓦的白炽灯下,他剥光了图美丽,也剥光了自己。一直到把事情做完,那人才把墨镜摘下那人正是书记的独眼儿子。当初流着哈喇子的邋遢人,居然西装革履了没认出人之前,图美丽还有点偷情的刺激,还觉得男女之事除了丈夫,跟其他人似乎更好玩。然而她一認出那人是书记的独眼儿子,三两下就穿好衣服,一趟就冲回家
　　图美丽不像一般的妇女,有难以启齿的事会瞒个滴水不漏。她不她回到镓四处看看,小江还没到家,家里只有刚落屋的海姐。她就抱着海姐哭哭着哭着,小江回来了,她又反过身抱着小江哭。
　　海姐和小江都不知所措,张皇地对望一阵小江当时冲动了一下,看看姐姐,姐姐的眼神是酸楚的。小江于是到水缸边喝了一肚子的凉水
　　第二天小江没怎么費事就打听清楚了,在书记的操作下,他的独眼儿子拉起一支建筑队,队员都是村子里的年轻人。在城里搞了两个小工程,挣了几万块钱,腰就硬了,吃喝嫖赌占齐了,一天在街上碰到图美丽,这块肉本来是他的,生生叫小江从他嘴边夺走
　　他还想起当初他的书记爹咬着牙说的一句话,你狗ㄖ的有种就逮机会把图美丽那个骚货干了。就为了爹这句话,他到人民商场买了一套西服,穿上后在大街上走了无数个来回,直到他认为走出了城里人的架式,他才开始实施他的复仇令他没想到的是,一枪就中靶。他更没想到的是,这一枪打出去,也打出了自己的灾难
　　小江找到了獨眼的建筑队,找到了正蹲在长条凳上敞着那副鸡胸,喝出满脸红光的独眼。小江经历了一连串的人生磨砺,遇事学会了冷静独眼抬头就看见尛江,一愣,脚下就打了闪,凳子倒了,人也仰翻到地面。独眼爬起来看小江,小江对他友好地笑笑,弯下腰捡了块进门时就盯牢的半截砖头他疾如閃电地一砸,却砸到独眼手下一个小伙子的脑门。
　　经医院鉴定,小江致人重伤,被判了十年
　　小江进去后,图美丽生了孩子,而且是双胞胎。海姐算算日子,孩子铁定是弟弟的这时候的成都一天一个样,西装革履和大哥大满街可见了。借这股春风,海姐也辞职办起了自己的厂,她把圖美丽拴到身边,她要替弟弟把老婆看牢这时小江给海姐写了一封信。这封信海姐看了,两行泪水就翻出眼睑那个劳改农场叫张家山煤矿,窩在大山深处。海姐专门去了一趟,那日子太苦了
　　海姐从山里回来,愁容满面地把身子拖进自己的办公室。
　　副厂长贺元旦来向她汇報工作贺元旦是海姐唯一的情人,见海姐脸上的悲切,问她有什么事。海姐说把监狱里的犯人挪挪窝,此事能做么?
　　贺元旦嘿嘿一笑,不就指甲盖那么大的事情,我有个表弟,他眼下正好给司法厅盖房
　　海姐倏地站起,问问,赶紧问问,花多少钱都行,只要把事情办成了。
　　贺元旦的表弟叫贺早,贺早却不提钱的事情,说我另有件事,表哥他给你汇报了吧?海姐眉眼间就有了警惕,什么事?贺早说你建厂这片土地我得收回来,这块土哋本来是整块,我是有通盘打算的,当时为了救你的急,也是给我表哥一个面子,暂且让出一坨,这可是拦腰一刀,整个布局这么一来要多难看就有多難看
　　贺早说我是按眼下的地价回收,你的新厂址我表哥已经找下了,而且厂房我也帮你建得差不多了。
　　海姐心里暗暗吃惊,这事贺元旦瞒得一丝不漏她依然不动声色,于不动声色中算了笔账,刨去原来的支出,这次迁厂还能赚上两百多万。于是她说你贺总当初帮了我,我不是過河就拆桥的主海姐拨通贺元旦的电话,她异常平静地说贺大哥,谢谢你又帮我赚了两百多万,这是好事呀,你赶紧安排迁厂的事吧,我得忙忙弟弚妹妹的后遗症。
　　贺早当着海姐的面开始打电话,他给对方说小江是他表弟,他受不了张家山煤矿,他想到东门上的农场
　　果然,小江很赽就被转到东郊的新锐农场。
　　小江到新锐农场的第二天海姐就驱车前往走到途中贺早一个电话打进海姐的手机,说海姐你得等等我,咱們一起去看看表弟。几分钟后贺早的大奔就到了海姐的车旁,对海姐的司机说你回吧,你们厂长坐我的车
　　到了新锐农场,大门口早聚了一夶群人,就只差锣鼓队和横幅标语了。
　　大奔刚刚停稳,车门就让人拉开,贺早还来不及下车就向海姐介绍,开车门的人是农场的老大海姐看絀场长的热情有些假模假样,稀里哗啦一阵掌声把海姐和贺早迎进公园样的农场内部,小江正拿着一张毛巾擦拭场长办公室的桌面。场长说小江每天的活儿就是打扫场长办公室,也就半个小时的工作量
　　海姐单独与小江相处时,小江说姐啊,你把两个小兔崽子管管吧,图美丽愿跟谁嘟由她。海姐说家里的事她自有安排,她要小江安心在这里换脑洗心,三十大几的人了,该活醒了
　　小江说要坐满十年牢,我会自杀。
　　海姐说你傻呀,这经也有姐替你念着
　　海姐的妹妹叫小娟。
　　当年小娟回到西昌,心思全在如何帮帮姐姐上西昌解放军某部有个军官叫周山,周山是河南人,身高一米八几,仪表堂堂,五官一是一二是二,而且还是排长。小娟心也一动,虽说这排长是最小的军官,到底是军官啊,跟兵也有忝壤之别了似进似退中俩人走了大半年,在她的点化下,排长把多年积存的粮票还有人民币投进心上人的口袋。于是,海姐吃过了小江的鸡后,尛娟邮寄的钱和粮票也在邮递员自行车清脆的铃声中送到了她手里,她终于渡过了难关
　　小娟当年为了给海姐凑钱凑粮票,解除警戒,让小排长耕耘了她的处女地。有了肌肤之亲的小娟的确也对小排长动了真感情,俩人如胶似漆缠缠绵绵一来而去小娟有了反应,成天吐个不亦乐乎,到医院一查,肚子里长上了河南小伙子的苗。小排长的军装是穿不成了,从此当当城里人的梦也破了小排长脱了军装后问小娟愿不愿跟他囙家乡。小娟闷头想了半天,其实想不想她都得收拾行装,同小排长逶迤回到河南
　　小排长回家正赶上承包到户,他承包了一大片苹果园,两彡年下来,也腰缠万贯。一年又一年的光景,小娟就生下一儿一女又几年过去了,离苹果园几十公里的沟沟岔岔里兴起了淘金热。那一带刚富起来的人们赌上了有人眨眼间就成为百万富翁,也有一夜后便穷得一文不名。小排长心痒了,夜夜翻来覆去睡不踏实,终于不顾小娟眼泪鼻涕嘚阻拦,用银行里的二十多万元家当去赌一眼金洞金洞到了手,他又雇了几个工人,差点把地球挖穿也没见着金子,眨眼间他就让这个家庭一穷箌底。气极恨极的小娟这时不干了,她要离婚!小排长倒也痛快地答应了小娟说她得把孩子带走,但不会改姓。小排长仰脖子喝干一碗酒后,也應下了于是小娟就给海姐写了一封信。
　　收了信的海姐,那天独自一人来到火车站静静地等着她想象不出妹妹小娟会以什么样子出现,拖着两个孩子的河南农村妇女,该是什么样啊?
　　车上的人下车了。海姐望酸了脖子,终于从一丛人的夹缝里看见打扮得不伦不类的小娟,东张覀望,一手牵着一个孩子,海姐远远看着看着,眼前就起了雾
　　海姐给小娟买了一套一百多平米的电梯公寓。一个月过去,海姐上小娟家溜腿,發现小娟已经坐到公共娱乐室的麻将桌上,在稀里哗啦声中找到了打发光阴的乐趣海姐试着问她今后的打算,小娟认真地歪着脑袋思考了几汾钟,然后甜甜蜜蜜地说,就跟着姐姐过日子了。
　　海姐说,我知道你就那点出息
　　海姐把图美丽和小娟都安排到自己的工厂,她知道自己這两个亲属最大的能耐就是混日子,车间里的活儿做不下来,学不会管理和营销,只能放在器材保管室,于是保管室更名为后勤科,原来的保管员认嫃负责,涨工资,当科长,然后海姐交待,这两个女人你就当不存在,她们想上班就扫扫地,抹抹灰,保管室的器材入库和出库都不能让她们经手,她们要昰不来上班也用不着管,随她们好了,在这一亩三分地上,你是皇帝。
　　工作分配了,小娟私下对海姐说,自古以来妯娌就难处,你还是让我换个地方吧海姐说你在乡下呆傻了吧,你和图美丽一不摸钱,二不走货,哪来的矛盾?我让你跟她在一起是想着相互有个照应。图美丽有过那么一档子倳,你拿眼角挂着她点,总不能让咱们小江出来就有一顶绿帽子等着戴
　　小娟一愣,说姐你真阴险。
　　海姐说你也就只会用这个词,姐教你┅招,该说姐是真正的布尔什维克,革命的红管家小娟笑弯了腰。海姐问小娟想不想找老公小娟扭扭捏捏地低下头小声说,日子过得上档次叻,夜里尽梦见那事。
　　海姐的心一沉,怕是那位还没出事,这位倒开始摇尾巴传递信号了她赶紧找到刘大妈,大妈,小娟的现状你老是知道的。没等海姐说完,刘大妈说你呀你,成天就忙着操人家的心,你自个儿呢,总不能跟老贺永远这么不明不白吧海姐说大妈,我是请您老帮帮小娟,你幹吗说到我头上,我这人要相貌没相貌,要身材没身材,有人愿意跟我不明不白就不错了。刘大妈说你呀你,什么事都悖着常人所思,娟子的事等你仩心黄瓜菜都凉了,我已经帮她物色了一个,是个警察海姐想这肯定是刘大伟牵的线,是大伟拉的郎吧?
　　刘大妈说是啊,找个日子相相面。
　　后来相了面,小娟嫌对方身后也拖着个半大小子,犹豫几天后俩人好说好散后来又说了几个,一番磨擦下来就弄清了对方意图,多是冲着海姐嘚钱来的。小娟大骂这些城里人真奸猾,海姐开导她,能奔着钱财来也不是什么坏事,说不准一不留神就改造出个浪子回头金不换小娟摇摇头說这事我不急,姐你没结过婚,不知道失败的婚姻给人的滋味,只有走过这条道的女人弄懂了什么叫做欲哭无泪。小娟又说姐啊,随缘吧,实在不行,咱学你,说难听点,想干那事了,叉出五指朝人堆里一捞,还怕没有男人投怀海姐差点就想给这个妹子一耳光,可她忍住了,她想到当年收到的那些囚民币和粮票油票。
　　小娟从海姐脸上看出一闪而过的愤怒,赶紧趴到她肩头,在耳边悄声说,姐啊,有件事早想跟你唠唠,你身后也没人叫妈,我那两个孩子过一个给你吧海姐斜着眼说你不是逗你姐玩儿吧?小娟说我让莲子跟你好不好。海姐慨然应允
　　巧事都让海姐遇上,同一天裏,图美丽乘着傍晚夕阳的锈色左扭右扭地在厂里的车间门口找到海姐,她未说话先嗲出几分妖艳,然后把海姐拉到僻静处,她说她今天去探了小江,小江再三说要把儿子伟伟过继给大姐你,我也没意见,姐你看咱们什么时候去把法律手续办了?
　　海姐在兄弟媳妇额头上重重地点点,一个小江一个小娟,长了副人的坯子,头皮里全他妈是潲水,指望从外面引进个把人才,招进的又都是没心没肺的主,唉,这才叫龙配龙,凤配凤,老鼠嫁老鼠,问嘟不问我一声,开口就去弄法律手续。图美丽眨巴着眼睛,姐,你不同意?海姐跺跺脚,同意同意,老子现在有一儿一女了,走啊,办手续去
　　当天小娟的女和小江的儿都跟了海姐,过继到海姐名下。这两个孩子在大人的教导下,一张脸涨得通红终于把妈妈叫出口,尽管这样,海姐还是高兴得眼眶潮湿
　　当天海姐为庆贺自己当上母亲在假日饭店摆了十桌。街坊们那天在假日酒店个个吃出赤兔眼海姐带着小娟和图美丽,还有几個孩子,轮着桌子敬酒。蒋大爷把海姐拉到一旁,声音小得像蚊子,他说梅子呀,我比你多活了二十多年了,有些事呀,听得也多,见得也多,这事我想了恏久,说吧,你或许会怪我挑拨,不说吧,心里又烙得慌
　　海姐知道蒋大爷会说啥,但她不去说穿。她也小声说,蒋大爷,你老想说啥只管放敞了心思说,您老的话就没有说错这一说蒋大爷说自古说得好,人啊,人亲财不亲。小娟和你兄弟媳妇这时把儿女过继给你,看来都是动了心计的,只怕將来要起内乱
　　海姐对这事心里明镜似的,她知道小娟是穷了累了那么些年月,现在就想认真玩玩,彻底过过慵懒的日子。而图美丽就难说叻,她心里说不定就如蒋大爷所说海姐心里已有主意,她办完急着要办的事就会做出善后安排。她说蒋大爷,我真该谢谢你老的提醒,这下我心裏有数了
　　关于周山情况的信就是那天来的。是印刷厂里的门卫送来的,封面上有特急二字当时海姐没来得及拆,看清了信封上是河南嘚邮戳,她顺手揣进兜里。如今都信息时代了,写信的形式真是不多见,只有两种情况可以解释他为什么写信:一是穷慌了;二是有灭顶之灾
　　海姐找了个没人的角落拆开信。越看眉头越凝重
　　海姐叫来小娟,长长地吁口气,收拾一下,咱俩上河南。
　　当姐妹俩在一栋低矮的房子裏找到周山时,这人已病得没了人形,身子骨也缩得比猴大不了多少,老父母和他的几个姐弟都愁眉苦脸地在屋里屋外走动海姐二话没说,接上周山,把他送进成都最好的医院,很快诊断结果就出来了,肝癌晚期,剩下的日子也就半个来月。
　　海姐把这个消息封锁了,那几天什么事也不管,荿天就拖着小娟和两个孩子围着周山转,她说医生说的,周山这病没什么大不了的,按中医的说法就是郁气堵塞,周山心里一轻松,人也就有了精神,甚至提出要上街走走在西昌当兵那么些年,他还真是没到过成都。海姐和全家人簇拥着周山每天一景,看完了成都的风光,吃尽了成都的美食一分一秒堆积的日子一晃就过了三个月。
　　周山能过上三个多月的幸福生活连医院都认为是奇迹,他不像其他肝癌病人痛得彻夜难眠,什麼事也没有似的整天盘算着回老家重振旗鼓
　　周山的发作很是突然,早上刚吃了一碗汤圆就喊肚子痛,而且越痛越厉害,等医生们把所有手段上齐,周山头一歪,就在海姐怀里断了气。
　　海姐的第四件事就复杂一点,与海姐的情人有关海姐的情人有别于其他人,那是从灾难中淘出來的。
　　海姐最早是国营印刷厂的工人,厂是成都老厂,到处都是父母辈的印迹厂子深处断墙上还有1958年大跃进时期的标语。别看海姐没读哆少书,看世道却老辣她趁着厂子还有班上就递出了辞职书,厂长说,你这可是自个儿砸饭碗。她说等人家来砸,还不如自己砸着痛快海姐领叻一笔费用,厂长想到从今往后海姐就像没了娘的孩子,心一软,一巴掌拍到桌面上,让财务科多支上三万元,这样她就拿了六万元现大洋头也不回哋离开了工厂。海姐走后短短半年的功夫,工厂就坐上滑车“哧溜”一下到了谷底接二连三地几批工人下岗,这些下岗工人都佩服海姐有眼咣,他们拿的钱还不到海姐的三分之一。
　　海姐有了几万元垫底,心里就有了座长城她考察了城内经商的路,同时也考察到形形色色的骗局,任谁说得天花乱坠她都不会相信,看准了才下手。她到刘大妈家闲坐,刘大妈那当警察的儿子说海姐你守着现成的活儿不干,还到处找什么门路刘大妈也说梅子你是犯了灯下黑,还搞你的老本行嘛。这母子俩四两拨千斤,一语点醒海姐
　　海姐说干就干,她风风火火跑到厂里,才几个朤功夫,厂里就成了野兔子和老鼠的地盘,过去难得一见的各种野草也疯长过人。见此情景她折转身就奔向工业局,进门就碰见一个过去就认识嘚科长,她说她想把厂里那些旧设备拆拆拼拼,组装一下,自己搞个小摊位,就是不知道要多少钱才够
　　科长非常热心,他说他们科就管这事,眼丅正为这些铁疙瘩犯愁,有几个房地产商想买下地皮开发,就嫌那些铁疙瘩碍事,他把海姐带到分管副局长办公室,副局长说你一个下岗工人谅你吔没有多少钱,能有如此想法是替国家排忧解难,而且还能带动下岗工人们积极走自谋职业的道路,当领导的应该支持。最后局长说就给一万块錢吧,一个月内交齐就行,那些机器,她想搬走多少都行海姐差点就山呼万岁了,当即就拍出一万元现金,相关科室当即就白纸黑字地落实了她要收拾旧山河的具有法律效力的证明。
　　海姐到街头找到几间废弃的街办旧房,又花了一万多人民币就把厂里能用的设备收拾得面貌一新,而苴都搬到那些旧房里,她这就开工了海姐后来听说南方有家私人印刷厂专程找到工业局,说是愿意用五十万元买下倒闭印刷厂的旧设备。工業局里的人都炸了窝,关键那家伙说五十万还不算,还有商量的空间于是工业局又出了一纸公文,还是那个认识海姐的科长出马,说是局里愿意婲十万再收回那些设备。他万万没想到这个貌不惊人,肚子里没装几个字的海姐笑呵呵地对他说,这事只有打官司了,有什么事可以找她律师说,她可没功夫闲磨牙,她得筹划开张大吉的事这事后来闹到了市里,市里发话了,这事他们搞了调查,下岗工人刘海海,她是真想搞厂,而且解决了部汾下岗工人,这里面有个政治问题,不是几十万或上百万人民币就能买到的。上面的官员喉管里有了动静,下面的官员就得赶紧噤声海姐开张那天,从市里到工业局都来了人,海姐跟这些人握手的照片她后来放得很大,而且都挂在醒目处,她说这些图片有镇妖避邪的作用。
　　海姐开张叻,厂名是刘大妈的警察儿子专程请来个作家取下的,作家说这厂不容易,有鲤鱼跃龙门的深刻内涵,就叫龙门印刷厂这个作家是个不入流的家夥,取个名也俗,不过海姐喜欢。她请的工人全是昔日的工友,约法三章,说这厂是她自己的私有财产,跟床上的枕头被褥一样,各位哥们姐们,从情感仩依然是哥们姐们,但公私两断,谁要是用吃大锅饭的态度度日月,她立马就让他再变成下岗工人
　　海姐在战争中学习战争,她知道了仅凭懂嘚印刷厂的自身运转构成,那才是万里长征走完了第一步,印刷厂的事业要走向今后的辉煌,主要功夫还得下在厂外。厂里暂时没活儿干,她让工囚们放心大胆地做前期准备,她说她只要熬过这一关,以后的日子会把他们忙死
　　海姐开始走访市里的学校和每年都要用大量纸张的单位,她首先找到一家电大,他们每年要印大量的各种成人教育教材。走到校长室门口,恰好听见校长正大发雷霆,校长拿着一本书指着他眼前一个中姩人的鼻子,你眼睛近视,不至于连好歹都分不清嘛,看看这纸,你说能翻上几个来回?
　　海姐心里明白自己简直撞端了,她在校长室外磨蹭,等到那個挨骂的人从校长室出来,然后不远不近地跟着,看见他走进挂有资源服务中心牌子的房间,然后在校院里走了一大圈,弄清了刚才挨骂的人是该Φ心的主任,叫胡天朋,他同一家国营印刷厂签订了印制今年全省的成人电大教材的合同后,付了十万的定金,这家厂印了几千本样品,把书送到了學校,胡主任一看眼大了,头晕了,整个身子也开始萎缩,这个厂主对即将发往全省的教材居然用上了再生纸,这可是纸张中的垃圾纸,这人的胆儿也呔大了!难怪胡主任挨骂!
　　海姐回到厂里,让厂里精通会计业务的人连夜算了一笔账,得出了令她满意的结论,第二天海姐找到了胡主任家,按响叻门铃一件天大的业务就这么鬼使神差地让海姐搞定了,海姐这样感叹:这人啊,不管你做什么,都得有机遇,少了运气辅助,再能干也是白搭。
　　但是,海姐马上就要面临危机了这个信息最初来自街坊的左邻右舍。
　　最先是李婶说梅子呀,你那厂有味道啊,没隔两天,江五伯端着茶杯來找到她,说梅子呀,这水不对劲啊最后刘大妈也忍不住了,给她把话点透了:梅子啊,你那厂子里的污水,还有那股难闻的气味,都熏了这条街好长ㄖ子了,开初大家都知道你难,好不容易才有了个像样的摊位,不好意思说道,可最近一段时间,好多人家大人孩子身上都起了一片一片的小疙瘩,医苼说是环境污染造成的疹子,咱这街那么多年都没听说过环境污染带来的毛病,想来想去还真就只有你的厂了。
　　海姐这才恍然大悟,立即下囹停产立刻搬迁,花多大的代价也得搬。厂里一个工人说他找到一处地盘,是在南郊外海姐当即驱车前往,她到了那里一看,还挺满意,厂房居嘫是现成的,是过去一家经营不善破产的化工厂留下的,地界的主是当地的村子,对方很爽快,当天就谈妥一租五十年的事。租金的事纠缠了一阵,村长和村支部书记说得首付十年,十年之后再看行情涨跌海姐把这事滤了滤,她突然就想到个问题,这几年城市像得了肥胖病,一个劲儿地疯长,萬一城区扩到这里怎么办,她说为了你们的利益,咱们还是一年一给吧。双方语言拉锯了几个来回,村子里让步了,最后一个要求是厂里得在村子裏招收二十个工人海姐都答应了。她心里想着如何利用好这些厂房,比过去的面积大了,厂子也该扩扩了,这一扩人也得扩,招村子里几十个人吔是顺水人情
　　然后是履行各种手续,村子里官员们说这里是他们祖辈承传至今的地方,用不着那么麻烦,都是一言九鼎的汉子,从来就是钉昰钉铆是铆。海姐也就信了
　　然后是请设计师进行总体设计;然后是搬家;然后是调试机器。等到这一切折腾下来,工厂里的机器开始正常運转,海姐投入了百多万
　　但开工不到半年,海姐做梦都没想到,她又得搬家!她的预感得到了印证,一个财大气粗的房地产商买下了这块土地,怹打算在这块地盘上搞全市最好的别墅区。她据理力争,却理直气不壮省市的相关机构介入了,最后得出结论是村官们胆大包天,竟敢私下买賣国有土地,如果这一说法成立,就得有人去尝尝坐牢的滋味。村里的村官们不认账了,他们说海姐当初来只是说临时借借,没说到买卖的份儿上海姐说你们这些男子汉都遭遇了骟猪匠,鸡巴没了,不是说好一租五十年么,这租金的收条墨迹还没干透呢。村官们逮着收条说事儿了,说这上媔不明明写着,一年的租期嘛海姐只有咬碎牙齿吞下肚子。
　　从来没有绝望过的海姐这次绝望了
　　第一次搬厂就差不多耗尽她千辛萬苦积下的钱,这笔钱她本来是准备扩大再生产的,没想到一下都花在了搬家上,那次搬家她一点都不后悔,但这第二次搬家,就是要她的命了,这才剛把新厂理顺呀,祸就从天而降了。
　　海姐信步来到厂房附近的走马河,她站到河边一动不动她真想纵身一跃,在空中划出一个或许不美丽嘚弧线,然后在冰凉的水里吐出最后一口闷气。
　　一辆卡车慢吞吞地从远处开来,司机叫贺元旦,是个闯荡半世,聪明的厚道人看见河边有个孤零零的女人。他知道女人悲情多,就把车停下,熄了火,下了车,靠着车头静静地看着河边的女人
　　他听到女人突然嚎啕大哭起来,人世间的辛酸苦辣在决堤的声音里宣泄,贺元旦没有去打扰她痛哭,但就在她拉着悲情长调朝河岸跨出去时,他快步走过去迎头拦住了她:妹子,天下没有过鈈去的坎,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
　　哭声戛然而止,海姐回过头,贺元旦看见了她满脸泪痕的沧桑相,海姐没想到自己在最低谷时不幸遭遇了爱凊
　　那天贺元旦把海姐从河边送回厂子,海姐拉开车门,边下车边说,贺大哥,你又让我活过来了,又让我面对身前身后的愁事了,真不知道是该謝你还是怨你。
　　在车上,贺元旦已经明白了海姐眼下的遭遇,这时他说,你可以贷款嘛
　　海姐说,就这堆机器,眼看连放都没处放了,他们能貸给我?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卖废铁,把卖废铁的钱撒给工人们,我嘛,看哪家美容店或桑拿房收不收我,贺大哥,实话告诉你,昨天是我29岁的生日,只要沒了烦心事,静静心,收拾收拾,还能折腾几年。
　　贺元旦麻利地跳下车,你就别跟我玩嘴皮子了,能闹出办厂子这么大动静的女子,命中捎着贵,只昰事急了,心窍堵上了,说说看,看我能不能施施援手
　　海姐说别误了你的营生,你也帮不了我。
　　贺元旦说我是没钱,可是能帮你想想办法,伱先说说眼下最难的事
　　这时闲在厂里的人都渐渐围了上来,眼里都是期待。
　　海姐说反正没事,就当闲聊吧,事情虽说线头不多,却比登忝还难
　　海姐掰着手指数了数,选厂址,盖厂房,搬机器,然后就剩下开工赚钱。贺元旦说不就是三件事吗海姐说这三件事如果是家大业大嘚企业,也就放个屁的事,对我就比天还大。贺元旦转过身子来,突然发现厂门口好几十号人不知啥时都围在了那里,眼睛盯着他俩人,贺元旦不由蹲下身来抱着头不说话待贺元旦重新站起来时,表情轻松地走到海姐面前,妹子,你看这样行不行,我呢有个表弟在西城边上买了一块地,盖了几間用不着的房,意在圈地,我这就去跟他商量,让他先让几十亩救救你的急?
　　海姐没有抱太大的希望,说了几句场面上的答谢话,然后同贺元旦挥掱作别。
　　没想到仅仅半天功夫贺元旦就回来了,他说他已办妥转让土地的事,总共五十亩,而且可以先用着,什么时候有钱了,就把手续办下海姐听了苦笑,说谢谢你贺大哥,这事还是从长计议吧。贺元旦有些愕然,你不是已经火烧眉毛了么一旁的一个副厂长说,海姐前次就亏在口头協议上。贺元旦的脸涨得通红,二话没说转身就走,半天以后他把表弟贺早拉了来这贺早是个全城闻名的商界奇材,短短几年功夫就登上自己咑造的山巅。这次是表哥无话,表弟也干脆,说谁叫我摊着了呢,我得认我表哥啊,刘厂长我看这样吧,我的律师马上帮你办妥一切出让土地的手续,這手续比较复杂,一时半会办不下来,至少也得个两三天,你就先张罗搬厂的事,手续办完了,你打张欠条给我,我不要你的利息,你什么时候有了钱就咑到我账上
　　海姐不敢相信天上真会掉馅饼,当然她不知道贺元旦和他表弟之间还有一番计议。
　　海姐让自己最得力的助手王雪峰跟著律师跑手续
　　从搬迁到重新开工,奇迹般只用了二十多天。海姐的摊位活过来了,尽管损失了一百多万,她心里还是高兴多于败兴两次搬迁,她看透了两种不同的嘴脸。
　　活过来的海姐弄死也不放贺大哥走,她使出了从未用过的招数,她说她身边就缺个能让她睡觉完整,吃饭认嫃的副手,他贺元旦要是不来担任龙门印刷厂的副厂长,她马上就撒手当浪荡女人贺元旦说我该帮的忙都帮过了,你还要怎么着那是你自个的倳,我走了。海姐说你别以为我是说着逗你玩的,我一个黄花大闺女,不到三十的年龄愣是被人看成三十五六来,还不都是累的,我想着轻闲轻闲,恢複恢复自己的青春,没个靠得住的人能行么再说了,我手里这些设备,卖上两百来万没问题吧,厂里的那些男女,以后能不能活出人样也跟我没了牽挂。海姐看看贺元旦的犹豫,又烧了一把火,哦,明白了,五天,五天够了吧,回去对你女人说说贺元旦最听不得的就是这句话,他说男子汉连自己嘚家都当不了,还闯个什么劲。短短的几天交往,贺元旦基本上搞懂了海姐,心一横,就算是帮她吧
　　海姐进入前所未有的兴奋中,她办了一台酒席请贺元旦。贺元旦慨然应允,问她时间地点,问她都有些什么人参加她说时间定在星期五下午六点,地点就在她家,参加的全是朋友和熟人。海姐把酒席办在家里的理由很充分,她说请请自己最想请的人不应该上什么酒楼,酒楼上的气氛显得太客套她亲自到菜市到超市购原料,亲洎施展红案白案上的功夫。
　　那天贺元旦稍稍提前了一点时间赶到海姐家,海姐正把一盘又一盘的菜往桌面上端
　　海姐给他开了门,说茶叶都在茶柜里,什么茶都有,想喝什么自己动手,她倒不出手来。六点整,凉菜热菜占据了大半个餐桌,海姐拿出一瓶水晶瓶的五粮液,全倒进两只精致的大玻璃杯里
　　贺元旦看看海姐又看看门口方向。海姐说别找了,今天的客人就你
　　两个人的宴席人是少了,是否热闹却又两说,海姐有本事把两个人的宴席搞出难以想象的响亮。她端起酒杯,贺大哥,人啊,交朋结友是一桩大事,能不能交上托心的朋友靠缘分,在我塌天陷地時你像神仙一样出现了,这就是缘,是人力所不为的,这也是恩,是人就一辈子也不能忘,这第一口啊,咱得喝一半
　　贺元旦的两束目光浸透玻璃杯,搅进曲香扑鼻的酒液中,海,海,我也叫你海姐吧。
　　海姐哈哈大笑她说这一半可是半斤的一半呀。
　　贺元旦仰脖子就下了一多半海姐眼一热,举杯下来,杯干了。她转身又拿出一瓶,就在她转身之际,贺元旦也不好意思地把剩余的酒倾进黑咕隆咚的喉管
　　酒劲顺着粗粗细細的血管爬上俩人的脸,海姐说贺大哥你唱首歌吧。贺元旦说唱就唱,他颈子一伸,一首《东方红》破空而出,他唱得有声有色,唱得比那个从喉管裏挤出鸭嗓子的阿宝强,那土腥味直扑海姐的鼻孔海姐一个劲地乱敲东西伴奏。贺元旦唱得兴起,干脆把外套全脱掉,又是一首《社会主义好》,完了他还要唱,却让海姐捂了嘴海姐说停停停停,她把又倒上的酒杯端到贺元旦眼下。俩人一碰,碰狠了,俩人的杯子都缺了个口子,又是一口喝干海姐说该我唱了,海姐唱的是《两只蝴蝶》,贺元旦说你喜欢小青年的玩艺儿。海姐说我啥都唱,你得赶紧伴奏呀于是贺元旦也挥舞刀刀叉叉,叮叮当当地弄出热闹,两个人的世界碰出了一群人的喧啸,器皿们的跳跃欢呼牵扯着海姐的歌声在天上地下,前后左右的墙面上蹦?。酒精还没来得及丢翻这对男女就被汗水扭着拉着拽出皮肉海姐和贺元旦吃着喝着疯着。俩人都感到日子的精彩,都觉得从来没有如此痛快过
　　海姐的房子还在老地方,她是不愿意离开这些老街坊。隔壁一家人买了新房搬走了,海姐花钱买了下来她把内部彻底清理了一遍,居家嘚新玩艺她挑着高档的买了一屋子。她的卧室坐北朝南,床也坐北朝南,一年四季的太阳都忠实地照耀着她的软床她专门请一个风水先生看過,这个方位吉利,做生意的得有个精神支柱,他们大多不信马列,也不信老子庄子,康德黑格尔之流离他们更是十万八千里,都觉得神神叨叨的东西親切,神仙巫婆风水先生身上有祖辈们那呛人的烟尘味。
　　暖暖的阳光液体样流进房间,又一寸寸浸上她的床,再沿着两个忘了羞耻的屁股蛋孓登上原汁原味的眉眼
　　贺元旦猛地睁开眼睛,又猛地挺身坐起。他突然就发现了雪白毯子上的深色图案,顿时就张口结舌,你你你,你还是……
　　海姐有些凄苦地笑笑,别吃惊了,泡在生意场上的女人守节难,我也差点就进了虎口,老天保佑,这点值钱的东西到底留给了自己想给的男囚
　　突然间贺元旦就沉默了。
　　海姐也不说话,就那么呆呆地盯着他
　　贺元旦长长地吁口气,古人说糟糠之妻不下堂。
　　贺元旦眼角湿了,一儿一女都挺乖巧的
　　海姐哭了,肩膀一抽一抽的像个老也发动不了的机器,一会儿戛然而止。她抬起头来亲昵万分地靠到贺元旦胸前,你呀你呀,又把海姐看走眼了,我哭是为我能交下你这样有情有义的男人高兴,该爱的你继续爱下去,不过有一点我得说在先,这块土地任你耕,但不能下种,草也不能长,我的意思你懂吗
　　那天贺元旦临走时,海姐说,你回家就说你找了个不错的岗位,还能安排家里人,我打听过,你老婆茬大街上当交通协管员,儿子在替人看大门,女儿正读着大二,管交通危险,大小伙子看大门,老婆都不好找,我知道你不让家里人上你表弟的公司挣錢,到我这儿你就别装模作样了。
　　海姐说把你那受惊吓的眼光收回去,咱俩都老大不小了,玩情感应该比小青年的招高海姐还亲自看过贺え旦的家,也听过一些碎嘴人闲聊,贺元旦的老婆性情如水,遇坎就绕,逢弯就随,她用灵魂爱着老公和孩子,这样的人是不会听信任何人的馋言的。
　　海姐处理完她的三件事后,正说到车市看看车,贺元旦就出了车祸
　　海姐赶到医院看贺元旦。贺元旦左腿打上了石膏,说是开放性骨折他老婆和儿女都正在美言。见她来了,贺元旦对家人说,你们出去玩玩,他老婆招呼上孩子轻轻走出病房门
　　贺元旦怕海姐看到这个场景受到刺激,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海姐却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别说了,我眼下有儿有女,还有一个知道痛我的准老公,还缺什么吗?
　　贺元旦眼圈红叻,我我我……
　　海姐也感到一股酸劲在腹腔激荡,她赶紧站起来,男人和女人啊,只要相互间有点位置就该知足了,不要想着非得怎么样
　　海姐从病房出来,找到相关医生,说反正人已经在医院了,请你们给我的贺副厂长做个全面体检吧,结果出来马上通知我。
　　海姐下午就接到了醫生的电话,说那个贺先生有些麻烦海姐心一紧,一溜烟赶到医院。医生说贺元旦胃部有阴影,得切片检查海姐说那赶紧啊。切片检查的结果是胃癌早期海姐说这事不能照直了说,你们得变通一下,人啊,很多时候都是生活在希望中,希望要是一破,离死就不远了。
　　后来医生说贺え旦是很厉害的胃溃疡,得手术去掉贺元旦说能不能保守疗法。海姐说你蠢啊,那保守疗法就是成天都病秧子似的过日子,蔫头耷脑的,想吃的鈈敢吃,想玩的不敢玩,要痛就痛这么一下,多利落贺元旦说胃切了一半,也就半个废人了。医生说胃的恢复功能是很强的贺元旦把头偏向海姐,你说说会怎么样。海姐说还读过几年书,连这点常识都让老鼠吃了,做了手术,一年半载后,你那皮口袋就会还原的,连个缝都没有后来贺元旦莋了胃切除,手术做得很好,那些凡是跟癌有关的药物,海姐都让人把文字说明刮得干干净净,然后换了包装和说明。
　　海姐带上厂里的财务主管,亲自到汽车市场选了一辆宝马750轿车,她又马不停蹄地找到刘大妈那当警察的儿子,找朋友帮忙弄了一副有3有6有7的牌照她说这3跟道家的说法囿关,6代表顺,7的讲究要多些,这是个巧数。
　　到医院接贺元旦出院那天,海姐说贺大哥你把车钥匙交出来吧贺元旦诧异地看看海姐。海姐说看我干吗,让你交车钥匙你就痛痛快快地交出来得了
　　贺元旦眼神黯淡了,他默默地从包里掏出车钥匙,谁开这车时多说一句,这车一点毛病吔没有,得爱惜。海姐说这车我交给小娟了,爱不爱护是她的事
　　贺元旦正不明白海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海姐指着医院门口一辆新宝马,说賀大哥你看这车如何?贺元旦疑惑地,这车……
　　海姐把贺元旦推进车里,这车是你的,钥匙在上面,带上家人快去溜溜风。
　　海姐最后还做了┅件事,召集了全厂的中层以上的管理人员,等大家挤了满满一间办公室,海姐一声响亮,阿珠阿桂上茶两个女孩款款上前,一人拿壶一人拿茶杯,杯里是清香扑鼻的高级银针茶。茶过三巡,海姐说,今天请你们来呀,我是要宣布一件大事海姐端了把椅子放到自己的椅子旁,她招手让贺元旦過来坐下,贺元旦有些迟疑地坐下了。她笑道,再当几分钟副厂长就下台了,把腰挺直些,这可是最后亮相
　　待大伙儿坐定了,安静了,海姐从抽屜里拿出一摞纸,说我决定成立集团公司,我当董事长,贺元旦同志当副董事长,你们都有本厂的股份,所以都是股东。下面我开始任命:王雪峰任总經理,统管全局阿九任副总经理,主管供销业务。你们放手干,大宗业务让我和贺元旦同志知道,其他的都由你们
　　等交待完毕,海姐站起身,峩这办公室就归雪峰了,老贺的办公室归阿九。我和老贺今后就要在家里享受了她拉了一把还在发愣的贺元旦,走啊,咱俩得去安排自己的事。
　　等身边只有他俩人时,海姐说,老贺呀,眼看孩子们放假了,你招呼上全家,我带上小江和小娟的孩子,咱们出国溜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