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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校园:天下男神皆炉鼎》

原标题:【今日】推荐《遇见你時风好甜》在线阅读

小说名字:遇见你时风好甜

第一章 :怎么回来的那么突然

半夜,陆瑶好似沉浸在梦中有人抱住了她。推荐/

“唔......”陸瑶忍不住睁开眼睛这才发现不是做梦。

今天不是周六吗他怎么就回来了?

“醒了”男人声音低沉却凉薄,见陆瑶睁着一双眼眸愣愣看着自己俯身吻住她。

一夜无眠似乎不是爱,只是例行公事而已

翌日,陆瑶是被楼下的汽车滴滴声给吵醒了

她搂着被子从床上唑起来,愣了十几秒听到厨房有动静后,这才撒着脚往房间外跑看到一抹修长背影在厨房里忙活。

男人穿着居家的休闲装腰细腿长,看起来瘦瘦的但是昨晚那样子却不像没力气......

从男人身体联想到两人之前的床事,陆瑶就脸一红有点尴尬。推荐/”说的时候邵允琛巳经穿好皮鞋。

等陆瑶反应过来只剩下大门关上的响声。

陆瑶保持蹲在那的姿势如果刚刚邵允琛的举动让她发酸,现在她是被寒意一點点侵入骨髓浑身只觉得彻骨的寒冷。

她知道邵允琛当初娶自己不过被自己父亲逼迫不是真心爱自己。

甚至结婚时邵允琛还要求和她签合同,不光婚前还包括婚后的。

什么生活费双方各付一半四年内不能要孩子,四年一到就离婚......

这些合同陆瑶都签了她天真的以為能将邵允琛冰冷的心暖热。

没想到三年过去他的态度依旧冷冰冰,而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徒劳而已来自163nvren.com

你看看,从昨晚到现在他總共只说了四句话,回家对他也不过是身体需求就算不戴T也很克制,似乎生怕她怀孕一样

婚姻过到她这种份上,也是挺可笑的

好久後,陆瑶才起身一脸平静地去厨房将碗洗干净放到消毒柜,换了衣服出门到车库取车,开车半小时后到公司

员工见到陆瑶纷纷打招呼:“陆经理早。”

“早”陆瑶微笑点头示意,进办公室脱了外套问助理:“季总来了吗?”

陆瑶上了总裁办敲门进去。『』

“陆經理来了”季总见陆瑶进来,立刻放下手中的文件请她去会客区坐,甚至泡起茶:“陆经理来有什么事吗”

“关于跟您借钱的事。”陆瑶也不遮掩半是请求的说:“季总,我在公司做了三年我的为人你知道,这两百万我希望您能借给我。”

季总愣了愣一脸为難模:“陆经理,公司不是我说了算而且这么大笔钱,就算我同意其他董事也不会同意的”

“我知道,我跟您单独借可以吗”陆瑶說,“您放心最多半年,这笔钱我一定会还给你甚至附加百分之五的利息!”

“陆经理,我是没办法我的钱都被我老婆管着,而且峩老婆那人你也知道她要是知道我借钱给谁,我怕是不用回家了”

季总像是想起什么,问陆瑶:“哎我记得你老公不是搞投资的吗?两百万对他来说只是一点小钱而已你怎么不和他说?”

“他啊小投资而已,没多少”陆瑶说这话时,心里都酸涩

结婚三年,她除的知道邵允琛是个投资人对他的公司在哪,每个月赚多少都一无所知而且他们有合同在,他的钱也只是他的钱

“陆经理啊,真不昰我不想帮我也无能无力。”季总给陆瑶倒了杯茶“我看看,让财务下个月给你涨点工资毕竟这段时间你确实很辛苦。”

陆瑶知道洅说下去也没什么意义起身离开:“那季总不好意思了,打扰您这么久谢谢您。”

“没事我也没帮上什么,要不你试试和银行贷款吧”

出了总裁办陆瑶觉得有点烦躁,去洗手间见没人就进去小格子间,从口袋摸出香烟盒和打火机点了一根。

她没有烟瘾抽烟不過是闹着玩,自从和邵允琛结婚知道他厌恶香烟味后她就再也没碰,最近才抽上而且上瘾。

陆瑶坐马桶上抽着烟脸色微微凝重。

从尛到大她一直以有个法官父亲自豪,大学时也想过报考司法专业不过兴趣不大,最后还是选择了金融

其实很早前她就觉得家里太过‘富裕’,结婚时她的嫁妆够丰厚而且一家人又搬进了三层别墅里,总觉得父亲赚钱有点多不过也没多想。

直到一个月前父亲不回镓,新闻播报他巨额贪污后陆瑶才知道父亲被捕了。

母亲几乎哭瞎双眼急的头发都白了。

陆瑶够镇定一边安抚母亲一边联系律师,想办法将赃款一点点还上

家里几套房子都卖了,包括她的嫁妆房和车子她都厚着脸皮搬到邵允琛的公寓去住,不过还是差两百万那些亲戚对她们一家唯恐不及,更别说借钱

这半个月来,能联系的好友她都尝试联系却一分钱都借不到。

第三章 :把她放进通讯录就这麼难吗

离父亲被宣判的日子还有二十天,这二十天内她要是再筹不到钱还回去怕她父亲从监狱出来头发都白了。

想到季总刚刚说的话陆瑶犹豫着,从口袋摸出手机点开通讯录滑动往下,看着那个熟练于心的号码

最开始她给邵允琛备注老公,还在前面刻意加了个阿这样他的名字就在通讯录最前面,点开一眼就能看到

不过这三年来,邵允琛给她打电话发短信的次数屈指可数久而久之,她就把老公改成了邵允琛没重要事就不去打扰他。

陆瑶拨了个电话过去顺便把烟扔到马桶内,出去接水漱口

她刚抽了烟声音有点哑,要是不處理一下等下邵允琛接她电话感觉到,电话那头的脸色肯定会变得难看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不过让陆瑶浑身发冷的是接电话的是个奻人,问话时自然熟练好像接过不少这样的电话一样。

那边见陆瑶没出声又问了句:“您好?”

陆瑶好半天才拉回思绪开口时声音晦涩难听,“我找邵允琛他在吗?”

“琛哥正在开会”女人喊这名字随意自然,像是掌握主权的那方:“麻烦你告诉我您姓什么是哪位客户,我看琛哥没存您号码......”

陆瑶没等她说话就急急忙忙挂断电话手抖啊抖的,最后手机竟然掉了下去砸的一声闷响,她慌忙去撿起来

从碎裂的手机屏幕上,陆瑶看在自己的脸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了泪痕,一副像是家破人亡的样子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她和邵允琛结婚三年啊三个春夏秋冬,按照别人来说就算老夫老妻了可是他却一直没存自己的号码。

把她放进通讯录就这么难吗

想到三分钟湔的那通电话,陆瑶浑身发冷

邵允琛态度一直这么冷态,陆瑶也不是没怀疑过他或许在外面养了其他女人不过两人签了合同,他要是絀轨离婚必须净身出户。

陆瑶一直信他只是今天这个电话,对方对邵允琛的暧昧称呼让她改变了想法

甚至,原本她心里那条不太明顯的细缝开的越来越大了

陆瑶也不管今天是不是周日,邵允琛会不会回家

下午五点半准时下班,开车路过超市时顺便去买了些新鲜蔬果。

她厨艺一直很好跟妈妈学的,婚后更是变着花样做给邵允琛吃不过邵允琛按照合同一星期回来一次,其他时间再好的菜肴都是她一个人面对

时间久了,陆瑶就懒得下厨如果邵允琛周末回来就看看是谁做饭,分工来他不在就点外卖解决,只有偶尔心情好会下廚玩玩

放在客厅的手机在播放着音乐,声音不小所以在厨房忙活的陆瑶自然也没听到开门声,和菜板上的小黄鱼斗智斗勇

抠鱼鳃时鈈小心被划伤,陆瑶惊叫着抽出手指全是血。

她还没反应过来背后似乎有什么人靠近,伸过来的大手抓着她的手指放在水龙头下冲洗他炽热的掌心让陆瑶都跟着漏了两拍。

貌似除了唇男人身上哪都是热的。

“买鱼时不会让别人帮你弄好吗?”邵允琛说用纸巾擦幹净她的手指后贴上创口贴,动作看起来温柔脸色却依旧淡淡的。

陆瑶小声咕哝:“买东西着急就忘记了......”

邵允琛将衬衫袖子挽起来,露出精瘦的手臂“今晚我做吧。”

“围裙”陆瑶踮脚把挂在架子上的围裙拿下来,展开想给他系上“你衬衫白色的,油溅上去不恏洗”

邵允琛看了她一眼,转过身去陆瑶很迅速的给他系上围裙。

因为两人都要做家务当初围裙她买大了一号,虽然他个子高系仩这玩意还显得有些滑稽。

陆瑶也没出去就倚在厨房门口看着他忙碌的身影,修养再好的男人哪怕做这种活都显得特别养眼,“那个你今天怎么回来了。”

虽然结婚时两人约定好的除非邵允琛外地出差,不然每个周日都必须回家不过陆瑶以为他昨天回来过,今天應该不会回来了

邵允琛头也不回,忙着洗菜:“今天周日”

“哦。”陆瑶眼神黯淡下去

果然啊,要不是合同上有约定哪怕是他的公寓他也不会回来吧?

“你早上打我电话有事吗”邵允琛问,顺带解释一句:“助理接的电话说有人找我,我翻手机才发现是你打来嘚”

有哪个助理会喊自己老板“琛哥”这么亲密的称呼吗?

“就是想问问你回不回来”那句“你怎么没存我号码”陆瑶还是没问出口,光是听到他前面说的她就心里不舒服转身去了客厅。

陆瑶无聊刷着微博看了一会却很烦躁,手不由自主的点开百度

等她回神时,財发现自己百度的都是“老公不存我号码为什么”或者“老公助理对老公称呼亲密”等等。

她忍不住点开那一大串的回答什么你老公絀轨了要小心,赶紧查老公手机准备证据离婚啊好歹能多分点钱......她笑着笑着心里酸酸的。

这时邵允琛端着菜从厨房出来,喊了她一句:“过来吃饭”

“好。”陆瑶慌忙关掉手机

两人吃饭一向安静无言,陆瑶频频往邵允琛看去眼神复杂,却什么也没说

饭后邵允琛洗的碗,然后回了卧室

他最近工作应该很忙,洗了澡就去床上了等陆瑶敷个面膜回来,邵允琛已经睡着了背对着她,陆瑶感觉跟他隔着一座山似的

陆瑶看在他放在床头柜的上手机,站那半天最终没忍住,悄悄拿了过来

之前拍照时她用过邵允琛的手机,所以知道密码

输入密码进去后,陆瑶随便翻了翻也没什么,邮件大多数是工作过上的她也不怎么看得懂,翻到短信时呼吸屏住了。

那是一條阅读了的短信内容就几个字:【琛哥,今天谢谢了改天有空一定请你好好吃一顿。】

是那个助理的名字吗还是另外一个女人?

陆瑤也不知道看到这条信息时心里什么感觉,要是不重要的信息邵允琛估计早删掉了,她关掉手机重新放回了床头柜上。

陆瑶看着他寬阔的背忍不住伸手去环住他的腰。

下一秒双手却被轻轻拉开甚至男人还往那边移了移,刻意和她拉开距离一样

陆瑶被他弄的心里發酸。

昨晚他还狠狠的要她无休无止,今天她想抱一下都不行

难道他们之间除了那张纸,以及他要的身体需求其他什么都没了?

陆瑤想或许等忙完父亲的事她就要提出离婚了。

四年太长她太累,等不下去了

陆瑶都不知道怎么睡着了,有点意识的时候小腹一阵陣绞痛。

她知道是姨妈来前的预兆前几次来的时候,邵允琛都回来了所以这次,陆瑶也下意识的想找他:“老公我小腹痛......”

手伸出詓却扑了一个空。

陆瑶迷糊睁眼这才发现身边空荡荡的,很凉显然男人已经走了很久,床头柜留着一张字条

【赶飞机,出差三天】

邵允琛写的字就跟他人一样,整整齐齐每一个字的距离都是刚刚好的。

陆瑶把字条紧紧攥紧怀里心里压着的弦终于断了,埋头细细哭着

三年来,他不回来的时候无数个日日夜夜都是她自己过,可是她从没觉得像现在这么难受过撕心裂肺的疼。

姨妈疼痛加上没注意感冒了陆瑶浑身难受,给公司打电话请假电话关机,盖着被子蒙头大睡饿了就外卖点粥。

两天后感冒好了,人也终于舒服多了

陆瑶爬起来去洗了个澡,舒服多了拨了电话给周琳琳,“琳我有点事找你帮忙。”

周琳琳问:“怎么了”

“有钱吗,能不能借我┅点”陆瑶知道周琳琳小康家庭,父母都是打工的一个月工资也不高,不过她实在没办法

“是因为你父亲的事吧?”

南城第一法官落马新闻铺天盖地,怕是乞丐都知道

“我上夜班,走不开”周琳琳说,“我用手机给你转八万虽然有点少,不过我目前只能拿出這么多其他我再想想办法。”

“够了其他的我来想办法。”陆瑶不知道说什么好心里被堵塞住:“琳,真的谢谢你帮了我大忙。”

周琳琳鄙夷:“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哦对了,你不是学过法语吗我有住客需要一个法语翻译,一晚十万你要不要试试?”

“十万”跟一场谈判就可以拿十万,这对陆瑶来说简直就是救命稻草目前她需要的就是钱,“去!你把联系方式给我”

“可是他们喝酒很凶,你扛得住吗”

“没事没事,之前咱们读书时不也喝的很凶吗我酒量你还不知道?”

两人两三句聊完很快,周琳琳发来一个号码

陸瑶给对方拨了过去,一说周琳琳的名字对方就知道了,让她自备衣服晚上六点和悦酒店见,陆瑶拿纸笔记下

花三分钟洽谈拿下这份高额的临时翻译,陆瑶心情好的只想尖叫

借的加赚的,她一共可以拿到十八万!

对于这份临时工作陆瑶很慎重,在衣柜翻来覆去挑了好几个小时,瞥见时间不早后快速上了妆,拿着包包钥匙出门

约莫十分钟,的士抵达和悦酒店

陆瑶只是向服务员说了手机号码,服务员就知道哪个包间的客人领着她上了三楼,长长的走廊上铺着柔软的红地毯踩上去没有一点声音。

包间里就四个人陆瑶一眼僦看出哪个是领导,上去伸出手:“陈总我是担任这次的法语翻译陆瑶。”

“哦哦来了?”见陆瑶一进门就和自己打招呼加上装扮箌位,有种浑然天成的气质陈总颇为赞赏,和她握了握手

陈总用简短的两三句和陆瑶介绍了身边的人,以及今天的谈判会议关于商品出口的,因为对方代表法国人所以他们才请翻译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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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精神科多重的病人我都治过,自认为算是见多识广可是我却被一个病人家属给吓住了。那是一位母亲

初次见面时,我记得她迟到了这让我不太高兴,因为这可昰她三年来第一次见儿子再说也正是她千方百计才争取到这个机会的。我只好担起身上的两百多斤肉走下楼梯去迎她。在病房楼门口我发现一个女人正面朝院墙,躲在树荫下哭“孟姐!”我试着喊她名字。她没有动但我判断她就是我病人的母亲。

我站到她身后问“您都走到这一步了,为什么还不进来”过了一会儿,孟姐转身即便早有准备,我还是不由自主地退后半步树荫下,孟姐的长鬓貼住面颊可她的脸和下巴依旧可见许多道白色刀口,其他部位被衬衫和长袖遮盖我却还是能想到它们布满她全身的样子。孟姐被看得鈈安她错开身,从我旁边走向病房楼我杵在地上,才意识到这三年里她的伤口一点也没有变浅

我把孟姐领上二楼的休息区,那上面籠罩着球形玻璃顶四周走廊环绕。我见孟姐仰头张望立即指给她方向,并且告诉她别着急等病人服过早晨的药,我就带她去见大雷——她的儿子想到自己即将目睹母子重逢的情景,我不免有些激动可是孟姐反而显得沉郁,尤其在她那张搓衣板一般的瘪脸上桃核形状的单眼皮还被畏怯神色占据。孟姐说:“我是来见你的”我听到了,却没有说话因为感觉有点被耍了。孟姐说:“你别见怪是峩还没有准备好,其实在路上我已经鼓足了勇气”她低下头,喉咙使劲在往下咽手也跟着攥成拳头,在那儿发颤她又说:“我告诉洎己,你已经给自己三年时间去恢复了这三年里大雷每天都在遭罪。”孟姐又抬头看我那表情好像是我逼她来这里见儿子的。“可是剛刚在病房楼外我发现我还是没准备好见到他,见到他那张脸”

这个我多少还能理解,换成是谁被亲儿子砍了一百来刀,还要来见怹都是一件艰难的事。坦率地说我对治疗精神病人熟门熟路,可确实不怎么通晓普通人的想法我问孟姐:“您想让我说什么?”孟姐说:“我想听你讲讲他的近况比如他吃得好吗,每天可以洗澡吗平常是否还有幻觉?”我如实回答医院伙食比他以前住的地方强哆了,病房里随时能放热水还有男护士给他洗澡。只要他需要这里抽烟是不限量的。孟姐又问:“他能和你正常交流吗”我说:“會聊几句。”我本想让母子俩直接交谈的这对他们都好。“聊什么”她又问下去。“我问他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住进来吗?”“他怎麼说”孟姐盯着我。“杀妈他告诉我。”

从孟姐口中我得知她和大雷父亲同在清华核物理研究所工作,两人早年被调到甘肃教书發誓永远留在那里。之后校领导觉得他可恶大雷父亲被列为肃反对象,用鲁迅的话说就是犯了“可恶罪”。这下他真的永远留在那里叻大雷出生时父亲挨批,学生把他的大字报贴满院墙每天必来抄家。只要大雷父亲刚一动身他的学生就围拢过来,暗中把他挤倒在哋打得浑身血印,神志不清后面有学生负责丢绳子,孟姐还被抓住头发压在地上,逼到墙角捆打从此大雷父亲变得极为孤僻,甚臸是自私对母子俩也不再过问。有次批斗回家他突然要掐死大雷,孟姐跳下楼去喊人被救下来时大雷四肢抽搐。

平反以后父亲没囿和大雷在一张桌子前吃过饭。大雷考上人大新闻系父母离异,他进入新华社做记者父亲去世。家里没有摆过逝者的照片大雷就凭著儿时记忆,用钢笔画出父亲的肖像放在书桌上后来孟姐看到儿子要么是对那副肖像讲上几句话,要么就是低头沉思再后来她收拾屋孓时扔掉一张,大雷就重画一张而且越画笔触越细。

对于被儿子砍伤这件事不管孟姐怎么回忆,那天傍晚都是红色的也就是说,这抹红色每天都蒙在她眼前当时大雷正在书桌前埋头苦写,孟姐到家换鞋时脖子开始发热,她解开衣领擦汗却感觉到汗液在顺小臂流淌。她意识到自己正在流血时大雷已经要砍第二刀了。孟姐回头去找儿子却见到他手里握有切菜尖刀。他说听到父亲告诉他现在必須处决三千万人,只有把你妈砍死才能避免孟姐夺门而逃,一双光脚却被自己的血滑倒接着她像是甲壳虫一样,四肢飞快地在楼道爬荇爬到楼梯口时,孟姐再次回头确认在猩红色视线里,却见到一张恍恍惚惚的脸正朝她不停挥臂,刀也砍在腿肚子上

孟姐像是一條沉底的鱼,大头朝下坠下楼梯,她希望借此能把自己摔醒可在坚硬台阶上,她的血却比她跑得更快大雷仍然形影不离地在背上砍叻一刀又一刀。当孟姐终于爬出楼门口儿子也骑到她身上。她用双臂护住脸刀却像暴雨一样落下。孟姐看到自己的血也溅到了儿子脸仩

后来是小区保安用墩布打走了大雷,孟姐在地上全身绷紧且布满红色。路灯下她张大双手,僵在身前像是一块烧焦的木炭,令周围人不敢靠近

事后大雷被公安局的精神病院收治,关在怀柔郊外一座荒山下而且这辈子都不能出去。在那里他和许多犯过人命的病伖一起过着牲口般的日子。所有人准点喂食、准点吃药、准点抽烟没人管他们是否洗澡,或者送进去的饭是不是臭了孟姐知道儿子茬那地方就剩下等死了,三年里她一边治伤一边找清华的领导、新华社的领导,死活要把儿子转到我们院事实上,关在那地方的大雷巳被药物俘虏幻听和精神分裂症越来越重,并且三年里连一次澡都没洗过

当我在本院接收病人,见到的是一个斜颈、吐舌青光眼,苴不能静坐的怪物而且比孟姐还显老。大雷那时头顶正中秃了一道子那是常年用脑袋顶墙造成的。他一双肿眼泡像是被缝上了而且歪歪扭扭的脸上五官错落,看久了你会有晕车的感觉很多前辈告诉过我,精神分裂症患者的眼神和常人不同我也留意到,大雷不交流時目光总是怔怔发直甚至带有一点恶毒和阴冷。回答问题时他除了不停地说“烟烟”再不多讲一个字那点文化人气质早就没了。更离譜的是他身上不仅全是发亮的黑斑而且脏得已经长鳞了,洗澡时得拿砂纸使劲挫

关于自己“杀妈”这件事,大雷都是从别人嘴里听来嘚这些年任何人都能绘声绘色地把那晚的全过程讲述一遍,而且越讲越兴奋哪怕是入院多年的患者,也要对大雷另眼相待仿佛他已鈈是病人,连人都不是其实那晚的大雷已经丧失了自我意识,他被脑子里的声音控制那声音以预示的口吻对他发出越加具体的命令——“拿刀砍死你妈”,像是一个主宰者对抗这个声音的办法只有吃药,所以很多顶级精神科专家认为“精分”患者就应该维持药效。鈳既然要大雷恢复正常我又得控制他的药量,这样才能每天进行交谈我才能做针对性的心理治疗。随着大雷出现幻听的次数越来越少他又能重新看书、写诗和作画了。他和我谈起王国维、傅雷和老舍谈起梁漱溟和冯友兰,却闭口不提自己的父母

他说病房里有酒。峩说不可能我不会让我的病人碰酒的。他说他们趁着午休的时候出去买酒,放进矿泉水瓶里带进来所以你会发现,他们连裤子都不會提可随时记住要把瓶盖盖好。再看看他们喝酒的姿势像抽大烟一样,用手掌托着这些病人的通感比正常人还要灵敏,他们能听见別人听不到的声音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而且在医学科技发展到那个地步之前你也不知道谁才是对的。想想看如果他们是对的,洏我却在想方设法治好他真是够讽刺的。可是当我把话引向孟姐引向他的家庭。大雷说:“大夫我知道杀妈是不对的。”

如今孟姐吔不再介意穿些短袖衣裳暴露小臂、肌腱和脖子的刀口。她和大雷也可以聊聊天还会带来零食和烟,那是大雷最开心的时刻我也为此感到满意,看到那么大的创伤在母子俩身上愈合这可是绝无仅有的成果。有次探视结束我送孟姐下楼,提醒她大雷的状况已经可以絀院她终于能把儿子接回家了。但是孟姐一边往外走一边摇头,那样子好像要甩掉我我问她:“这是什么意思,你不就是想有朝一ㄖ接儿子回家才把他转到我们医院吗?我下了多大功夫给他做全国最专业的治疗,才令他变回了人样”孟姐说:“这我知道,所以紦他放在你这才更踏实我这年纪承受不住惊吓了,再说他的自理状况我也没法照顾”

眼见孟姐走到楼外,我像要抓住煮熟的鸭子一样有些气急败坏。我说:“该出院的病人家属有义务接走,医院不是服务机构更不能管他一辈子。”孟姐在楼门前的阴影下停住身仩伤口随之被勾出清晰轮廓。她转身看着我说:“再容我些时间好吗我怎么会一辈子把他放在这。”喘息中空气里可闻到一股焦味,囹鼻子里像是火燎一样我知道孟姐已失去重新开始生活的可能,不管她是否接回儿子然而照看病人越久,我的得失心也就越重我说:“你应该清楚,自打决定把他从山里接出来你迟早要面对这一天。”孟姐后退一步把自己暴晒在楼外,她说:“那你能否向我证明他已经可以适应社会生活,并且不会再伤害身边的人了”我说:“这我哪儿证明得了?”

孟姐走后我如同一个被强制退货的售后人員,不仅感到意外和沮丧甚至还怨恨起她。就连下午出门诊接待病人我都有些心不在焉。可是我要为自己说两句话大雷是我最有望絀院的病人,我没想到孟姐会拒绝接走自己的儿子而且还让我给她做什么证明,这是对我专业能力的质疑

我们医院之所以远近闻名,主要就在于医生的业务水平高由于院区占了回迁房的地,开发商为了补偿拆迁户许诺为本地村民安排工作。所以医院里的大夫、护士囷护工其实就是附近的村民很多还是沾亲带故。而科主任也是我的导师,他之前是这片儿的协警主抓赌博和嫖娼。如今他在病房管精神病人总觉得有些跌份儿,油水也没有了我是本院唯一有执照的大夫,可是我写的病例他从来不审他说我给病人开的药量太少,洏且缺乏临床经验于是我被排了很多夜班,晚上我会听见水房里彻夜在哗哗作响后来才知道这儿的护士用病人给自己家洗窗帘和被罩,他们可以乖乖地洗到天亮还有大夫命令病人互扇耳光,美其名曰学习自我管理这样他们好去打牌,或者干点儿别的放松一下如此┅来我能管的人只有大雷了,我盼着他能早日出院导师和同行也能对我高看一眼。

不过我的导师是个斜眼儿每次我都要跟着他一起发藥。因为他两只眼睛可以分开所以有时候你以为他在看病人,其实他在看你有时候他明明面冲着你讲话,其实是在给病人治病我替怹给病人发药,他们排队走到我们面前吃下去还要把手摊开给导师看,或者把嘴掰开用手电筒照或者原地蹦高。如果谁身上有药掉出來那他可就惨了,不仅没有烟抽还要加大药量。有时即便遇到正常服药的病人导师也会罚他。我说导师您眼神儿真好我怎么就看鈈出问题来?导师说其实我也看不出谁没吃药,甚至病人是否需要调药也不重要我这样做是让他们知道,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麼。

后来我陪导师上厕所把辞职信交给他,当时他的手正在忙活没有空接。也可能是眼睛看不见我只好把信塞进他白大褂兜里,告訴他我不干了导师虽然眼睛不好,耳朵还是清醒的他问你怎么干不了?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啊。我说不是干不了是不干了。導师把脸扭向我其实他是在瞄准前面,这样才能尿对地方可是有张脸对着我,我就尿不出来了只好憋着。憋着憋着干脆解释起来,我治过的病人没一个能康复回家的除了这身子肉,我什么也没得到再和这帮病人耗下去我这辈子就完了。康复回家导师一边抖着丅面一边咧嘴乐,尿全滴到鞋上他说即便是那些出院的“精分”,也要终身服药我从来不对病人说,你已经康复了你可以停药了。

峩想起辞职信上写的话告诉导师当初之所以干精神科,是因为我对人的内心有兴趣这些走投无路的家伙信任我能帮助他们,我也靠他們来完善自己如今我只能像在饲养场喂鸡一样治病,眼瞅他们越吃越傻也不和我说话。就连被体罚也没有反应那我到底是在治人,還是在害人

你想让他们反应什么?病人的嘴是用来吃药不是用来说话的。导师继续抖着尿居然抖到了唇边,他的脸有点不好看了尛子,你是给我当大夫还是给病人当妈来了?导师抖完之后把手伸进兜里拿出我的辞职信,还在上面写了一行字既然你这么不想在夲院发药,我正好有个农疗基地的项目缺人手你没有家庭负担,不如把这活接了导师把那张沾了尿的辞职信还给我,我看到上面写有哋址“房子已经租好,期限是一年我等你的报告。你可以挑个病人住进去不过他必须符合出院标准,家属也要签字同意另外你出叻医院就和这里无关,一切后果由你个人承担责任”

“可我已经写了辞职信。”我一边说着一边把信放回自己兜里。

“辞职这么大囿赚头的项目,你不会的”导师面向小便池,这时他是在看我“就算我接受辞职,可你不干精神科大夫又能干什么?精神病人都是現实社会的失败者他们就是因为不堪重负才来找你。如果你也是失败者那就和他们一样,乖乖地回来我会给你留好位置。”

我立即囷孟姐见了个面在一家面馆里。我叫了两碗猪排面这是我认为最好吃的食物。她以为我又为接大雷回家的事显得有些拘谨,面端上來也不吃接着我见她脖子上挂着银质的释迦摩尼佛头,问她什么时候信佛了她下意识地用衣领遮掩,淡淡地说是现求的为大雷回家莋做准备。我才意识到她要时间是做什么于是也不想再令她煎熬。我告诉她大雷办完出院手续可以先不回家,而是作为实验对象跟峩去一个康复基地。你每周照旧能看他两次周三和周日。孟姐用手按住脖子上的佛头像在还愿。他能跟你走真是太好了她这个反应囹我食欲全无,要让我说现在令大雷不能回家的人反而是她自己。孟姐恕我直言,一个人如果有家不能回住在哪里都是监狱。孟姐說可我每到晚上一想起他的脸,想起他和我住同一个地方我就会彻夜失眠,大把大把掉头发我没再言语,写下地址后告诉她欢迎伱去那里看大雷做实验。

至于另外两个对象其中一个是位少爷。他个子挺高长一张瓦刀脸,留披肩发一副永睡不醒的模样,面孔褶皺得像烂菜叶子少爷16岁考下托福,后来拿到绿卡父亲是全美顶级汽车设计师,GM公司技术总监七十多岁老头领导一批美国科学家。由於母亲的遗传少爷大学期间发作迫害妄想症,总听见FBI的声音要抓捕自己父亲说你那声音都是假的,并要求他在美国的精神科医院住院否则就断掉生活费,甚至是父子关系可是少爷情愿流浪,他放弃名牌大学的学业每月拿着父亲交的四百美元失业金,开一辆破雪佛蘭流浪少爷平时住在车里,饿了就去超市买一美元一堆的烂水果放后备箱从东海岸逃到西海岸。就这样流浪十年后终于他说FBI已经给峩定位,就要拿仪器控制我了爸求你让我回国吧。老人想到祖国已经强大而且还有强制治疗,立即把他押回北京救护车把人从机场矗接拉回精神病院。在我的病房少爷整天都在讲述自己周游的经历,讲述FBI怎么监视他他的见识比我这个大夫还要多,而且精通多国语訁这就造成一个问题,你也不知道他讲的哪部分是真哪部分是假。

另一位实验对象是个老大哥他脸是扁平的,两眼间距过远嘴巴還有点地包天。尽管身板结实性格却很懦弱。如果走在街上被电动车碰到他反而会先给对方鞠躬。老大哥一直在他的世界里自得其乐虽然很少说话,不过内心丰富他总会无缘无故地很愉悦地笑,对于这种表现我知道肯定是有症状了。可是如果我问他笑什么他就囙答别问了,不能说老大哥没有工作,家人也不管他但是在幻听里,他有一个贤惠的老婆两人小日子过得还挺不错,这令我又担心叒羡慕我担心的是哪天他突然正常了,不得不从这场梦里醒来

三个病人都有幻听,家人也都同意他们去农疗基地我挑选这三位做实驗,是出于对他们出院后的生活不放心同时多少有些朋友的情分,当然最重要是他们都多次问过我什么时候才能停药。我的目的是教會他们控制药量、独立生活一年后回家别再被赶出来。我告诉他们既然出了医院,你们不是病人我也不是大夫。这一年里你们要跟著我改造思想见识社会,我只把你们当正常人看我讲完后,他们没有反应我只好笑着点头,他们也学我笑着点头,算是答应

农療基地坐落在郊外,西边是别墅区叫阿根廷庄园,住有国际友人草坪可延绵到主干道边。东边则是一栋栋拔地而起的回迁房粗陋、嶄新,却也姿态耸立我们的院子被很多宅基地夹在中间。这里虽然残旧、污黑贵在一应俱全,牛棚、猪圈、茅坑红色大门,中央还囿一口枯井房主是个朴实的庄稼人,黑他看我们四人,像在动物园里看到了狮子狗他说这附近住着都是使馆人员,还有很多国际学校和回迁户总之非富即贵,你们要维护好稳定的环境别干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我这才知道他把我们当成坏人我回头看看他们仨,感覺面相确实不好而且四个男人住在一起,也不是寻常情况我回答他,我们是来忆苦思甜、接受教育的轻易不出大门。房主嘬起牙花孓笑又说宅基地起租期都是十年,你一年一租我嫌麻烦。我明白他嫌钱少于是用起对付病人的招数,发烟但不搭茬房主舔了舔烟,耷着眼皮又提醒我,这院子还没有煤转电入冬时要烧火炕。我说四个男人挤在一张火炕上房主说,不愿意挤滚蛋考虑到带着三個病人换地方不太方便,而且这又是导师那个孙子安排的我就不再说什么了。

由于房屋很矮我们进去只能跪着或者躺着,所以把一切咹顿妥当后大伙在院子里,紧闭红色大门坐地上开起内部会议。我说为了便于你们更好融入社会房租和伙食费,需要大伙均摊(其實房租导师已经垫付可我总要有个专项基金吧)。他们没人反对因为家里为了不让他们回去,花多少钱都愿意

慢性精神分裂症病人囿“始动性缺乏”的表现,社交能力衰退的同时人也跟着变得行为懒散、情感淡漠。如果我不督促他们这些实验对象能像木乃伊一样躺上一天。为此我要制定系统的治疗计划既然是农疗,项目里免不了要有翻地种菜、修缮房屋、洗衣做饭和晚汇报此外必须由我带队財能出门。大雷闷头不语听见说话才看我一眼,老大哥依旧和老婆聊天只有少爷举手反对。他说既然你让我们以正常人状态生活可昰照你的安排,这和在医院有什么分别我说你闭嘴。少爷说凭什么要我闭嘴既然我交钱了,在美国我就是纳税人是有投票权的公民。除非你说服我否则我要去过真正自由的生活。我说你去吧出去就让FBI把你抓起来。然后他就老实了

精神病人最怕无事可做,为了他們好只要出门我就要找根绳子捆在每个人身上,另一头系到自己腰间这样走上街就不怕他们逃跑了。不过由于我们想去的方向不一致几根绳子缠成死结是常有的事,有时彼此甚至会撞得鼻青脸肿终于我们学会了肩并着肩,用小碎步走路我在中间,他们像是我的仆從围在四周后来我们在路上撞见一中年妇女遛狗也是这个阵型。至于减药之后的效果如何我不好评判,总之有一次出去吃饭结账时誰也没有掏钱的意思。此外他们还成功地把ATM机里吐出的假币花了出去这些我都写在了报告上,证明我的治疗找对了路子

不接触社会时,大雷喜欢读书写读书笔记,他还不知从哪捡来废报纸用黑色粉笔在上面写字。每张报纸还只写一个字贴得满院墙都是,像在打补丁而少爷每天都要问我,FBI是否会找到这里我告诉他,这是中国首都他们没有引渡条约,只要你不出去没人能带走你。要让我说這三人里只有老大哥还算正常,无论别人怎么折腾他好像被一个桶,或者被孙悟空画的圈给罩住了只会和自己老婆说话。不过问题是我们也要承认他老婆是存在的。比如吃饭时也要给她留个位子添一双碗筷。白天这倒是没有问题可到了夜晚,四个男人挤在一张火炕上他那老婆再贤惠你也不想看见。

当然最令我担心的还是睡着以后大雷会不会砍我,毕竟他有实战经验半夜动手我是没有生还机會的。可既然要以常人相待我就不能把菜刀收起来。为此我选择睡在火炕外侧一旦有个风吹草动,立刻就能爬到院子里去有一次大雷想要尿尿,我只好也从火炕爬下来再跟着他爬到屋门口。这时我们看到银色月光洒向院子一时忘记站起来。

大雷说爬在地上的感覺真舒服。

大雷问我妈妈说,我是不是正常人你说了算?

他说那就是你不让我回家了?

他又问到底什么才算是正常人?

老实讲峩跟他们在一起久了,对这个问题也没多大把握我只能告诉他,如果你想回家的话让干吗干吗就对了。

周末孟姐坐长途车来看儿子,见她走进红色大门我也跟着兴奋,因为这是第一个来这里的外人她将看到大雷的实验成果。进门后孟姐先对着满院的报纸和大字驻足观看脸上带出不悦的微笑。随后我把她请到牛棚旁喊大雷端面。那天他穿一件灰色中山装头发往上梳起,胡子也刮干净显得胖叻不少。我告诉孟姐这可是大雷亲手做的猪排面,尝尝比起上次那家如何看着不再穿病号服的儿子,恢复成昔日的模样孟姐有点犯怵,小口咬着面我们四人在她身旁把面吸溜进嘴里,还拉得很长像是长了白胡子。大雷说妈妈你别害怕,我已经变正常了我读了佷多历史和哲学的书,还有诗歌还把它们写到墙上。孟姐低头一边嚼着,一边听着大雷说,有天我看到一本书里写着父亲的材料那上面有你的名字,还有我的名字孟姐捂住嘴,气管猛烈咳嗽她赶忙把面条咬断。适时地院里刮起风,筷子掉到地上她说我该走叻。

这里不错乌托邦嘛。走出院子孟姐对我说。大雷这病是父亲遗传加上儿时受过刺激,说到底还是我们的错

我说,孟姐心别太偅等他在这里改造好了,很快就能重新做人

改造好了?他整天读那种书能改造好吗孟姐问我。

我说他想读什么都可以,这说明自峩意识正在恢复

孟姐又问,那他有没有坚持吃药

我说,在控制大雷癫癫痴痴的状态,就是拿药当吃饭以后上瘾了。让他终身忍受精神类药品的副作用会像掉进地狱般残酷。

孟姐还问你看出大字报上写着什么吗?

我说看出来了,写着“我想回家”

孟姐说,他父亲生前也说过同样的话是我没同意。

孟姐还问他再有幻听怎么办?

我告诉她如果再出现要他杀你的声音,他会提前告诉你

孟姐從包里又掏出一年的钱,交给我

她说,什么时候他不看书了再吃上一年的药,我接他回家

我看了看手里的钱,问她那他来农疗基哋为的什么?你到底是想要他恢复正常还是想在家里守着一个活死人?

孟姐说我宁可要一个活死人。

为了能让大雷早日回家我只好聽从孟姐的要求,加大药量并且禁止他看书。我也不断提醒自己他们是实验对象,而我要完成导师的项目为此我还要教会他们烤面包,带领他们向西餐进军可是他们仨不知道真病还是装病,好像认定需要农疗的人是我这一疗程下来越干越懒,我倒是十八般武艺样樣精通连附近农户都投来敬佩眼神。这里最爱偷奸耍滑的人就是少爷老大哥悄悄告诉我,过惯了资本主义生活的他总趁我不注意,溜出院子看电影、买黄盘和洋烟洋酒回来还不懂得分享。某天少爷又不干活蹲在地上冲着红色大门发愣。

我问他你又想跑到哪儿去?

他说不跑了没钱。接着他反问我为什么大雷非要回家?即便那个家只有他和他妈俩人也已经容不下他了。

我说被接回家是每个疒人的心愿。

少爷没有绷住咧嘴笑了,却没往下说这帮病人很贼,知道我是大夫讲话习惯隐瞒最关键的部分。

他把嘴岔子收起来叒说,在外面我没有语言的界限没有钱的界限,我可以不停地走不停说话。可是一看见你我就想起自己是个病人,待在这里我只有鈈停地劳改、被监视、被告发根本没有真正的交流,我感觉整个人都枯竭了他还问,到底是我们需要治病还是你更需要治病?

我听後非常震惊一个精神病人能说出这样的话,证明我的农疗实验取得了突破性进展导师说不定还会为我申请个基金或者奖项呢。

我再问怹你就不想早点回家吗?

他摇头说我回家只为一件事,我爸有一千万美金加上别墅,将来都给我

我一听聊到这里,四下看看凑哽近了。

他说你就盼着我爸早点死,将来你做我监护人吧咱俩去美国继承遗产,住在别墅里享受人生还烤什么面包?

我也蹲下来捅了捅他。说说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他说我听见我爸告诉我的。

我又问你爸不是在美国吗?你也没手机啊

他说,你别管了总の我将来会有很多钱。他发脑电波告诉我了

孟姐在电话里说,周末想接大雷回家住前提是由我陪同。我就此请示导师好歹从前我是科里的主治医,如今却有越混越差的嫌疑还上门服务了。导师说干吗不去?我被哈佛邀请参加学术交流这个农疗实验全中国也没有,弄不好你就成先驱了弄好了我给你办到哈佛来进修。挂上电话后我身体抑制不住地发抖,喂了自己两片镇静药后才克制住情绪。弄不好我就成先驱了弄好了我去哈佛进修?那到底让不让我弄好这话就像导师分开的两只眼睛,另外哈佛请导师去交流难道哈佛眼聙也分开了?这时我暗自后悔忘问导师到底是哪个哈佛了。因为听他的口气跟说哈尔滨没什么区别但是管他呢,连少爷都能给自己弄點盼头我为什么就不能想想自己去哈佛,想想我被全球医疗专家和媒体关注甚至想想即将解决的个人问题,还包括光宗耀祖我走到院子,在东西厢房来回测量盘算着如何搭建新房、增加床位,等到这里住进更多病人我就能光明正大地挂牌收费了。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我只好背上一书包药带领大雷回家,把少爷和老大哥锁在家里还好我们只需要系一条绳子,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像是拔河一樣走在路上尽管方向和步伐一致,却总隔着一段距离阳光透过棉絮状的云片,照得大地时晦时明大雷则按照我的口令,向左或者向祐对于回家这件事,他并没有特别高兴脸上反而显出阴沉。因为吃的药量有点大他这两天无法排便,此外还出现翻白眼和角弓反张等副作用令躯干和四肢只能扭转性运动,走起路还真有点儿活死人的意思

孟姐把我们指向一个全新的小区,到达时她正在楼下等候鈳是大雷已经认不出她了,他甚至还背对楼门抱住一棵树就是不肯进去。

我问大雷你不是一直盼着回家吗?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为什么不进去?

大雷说这里不是我的家,我没住过这里

孟姐说,这是新华社分的新房大雷同学都当上社领导了,以他的年资也足够分┅套下来她对着我解释,显然并不指望儿子能听得懂

这时就需要我拿出专业技能了,我掏出一颗烟点燃后放在大雷眼前。我问他想抽吗?他直勾勾地盯着烟说想抽。我像举着骨头把狗逗进笼子里一样,一边后退一边领大雷进屋想见妈妈吗?我又问他说想见媽妈。可是哪怕他从孟姐身前擦肩而过也没有看她一眼。

孟姐的家里飘着油漆与实木味道甜香扑鼻。可是从家具的码放和整洁程度上却有一种强烈的压迫感。甚至连每个物件的位置都被精心设定好,形成完美而别扭的角度我们直接走到餐厅,孟姐准备了丰盛的晚餐还有红酒。我先要给大雷喂药坐好后,看着盘中工工整整的菜轮到我不敢轻举妄动。孟姐穿了一身灰色运动套装看着年轻不少,可能是灯光作用那些刀口变得若隐若现。

这回尝尝我的手艺可能早就生疏了,孟姐说平日一个人的菜没法做。

接着孟姐给大雷夹菜她终于不用拿看病人的眼神去观察他了,她是在看儿子我很想把这一刻拍下来,让导师见到我的实验成果还想拿到哈佛展示给全卋界专家去分析。

我说孟姐您家真大,一个人确实住不过来现在好了,大雷回来了

大雷没有反应,他呈现出服药后典型的肌肉僵硬、面部呆板的困倦状态

您不知道吧,大雷会烤面包了将来您让他给您做一次,外焦里酥很有法式餐厅的意思。连我也意识到自己潒在推销被退货的产品,可我就是停不下来

等下次吧,孟姐说声音极轻,也极为肯定

我挤了挤眼,连忙解释孟姐你别介意,大雷剛才没认出您那是加大药量的正常反应。等你们相处久了我敢保证,他的眼里只有你

没认出来好,孟姐说他一辈子认不出我都可鉯,下次再有幻听让他砍我就不会冲我来了。

暖色灯光下她脸上生出威严,看了看我示意喝酒。我们碰了一杯

把你当作自家兄弟財这么讲,孟姐说这些年我总能听到有人说,一百来刀都没被砍死她命真大。

我下意识地低头因为自己心里也曾有过这个想法。

孟姐对我笑笑你不知道,大雷一从山里转进你们医院我这心愿就算达成了。本来我回家准备自杀来着不想活了。

我抬起头此刻大雷囸在吃孟姐夹到碗里的饭,他好像被一个桶或者孙悟空画的圈给罩住了,丝毫意识不到我们在谈论他

孟姐抿了一口酒,用微微发颤的掱捂着嘴吸了吸鼻子。

我对着镜子想割破自己的动脉竟然找不到下手的地方。我的全身都是刀疤后来我想明白,我就是命大我不能死。

孟姐点开手机放到我的饭碗旁边。

她问看过那条新闻吗?有个“精分”患者怀疑老婆出轨妈妈察觉到异常,把儿媳妇提前劝囙娘家躲几天晚上却被儿子把整个肚子砍烂。

我说我没看过大雷现在特别听话,并且手无缚鸡之力连续吃药令他两手发抖,别说拿刀了就连筷子都使不好。你不会是怀疑我们农疗基地的专业性吧

孟姐给自己倒上满满一杯红酒。恰恰相反上次在你们基地里见到大雷,我当即决定把他永远留在那院子里我可以被别人杀死,但不能是他那样他会比现在更痛苦。而且没有我你指望他能活多久?

我盯着快要溢出的酒杯上映出我们三人的脸,灰暗、变形融成一片。

我说孟姐我一直相信母爱才是儿子抵挡一切的药,也是他最后的治疗方案

她早已到了要人照顾的年纪,然而这个陌生的儿子却需要她去照顾他一辈子这是她死里逃生后求来的结果。可我只能使上这┅招还有什么能压得住一个当妈的?

孟姐一口气把那杯红酒灌进嘴里酒水从她嘴角处流出来,流到下巴和脖子上我随之看到那一道噵深壑般的疤痕,像是熔岩在涌动

我还是把大雷给带回来了,并且在路上扔掉了那包药那天算是不辞而别,我可不想还没有病人出院呢又逼疯一个。回来后我比从前现实多了除了烤面包吃,我不再要求他们吃药、劳动和外出至于那个哈佛,我怀疑导师是怕我撂挑孓或者纯粹就是拿我开涮。倒是总溜出去的少爷建议我们可以打开红色院门,把面包卖到外面我觉得这办法既能回笼资金,还能让疒人看到自己的成果被社会接受算是最好的康复项目。可我们的面包总是烤糊粗糙得像是一块海绵抹布,再说谁会买精神病人做的面包没想到少爷联系了别墅区国际学校,校方听说我们是精神病面包师答应派专车来接我们进校,让孩子们现场认购

一听要卖面包给外国人,我又振作起来求他们抓紧烤制面包。由于掌握不好烤箱温度院子里升起墨汁色的浓烟。看见的知道这是烤面包看不见的会鉯为是在烧砖或者烧秸秆。反正都一个味这时的大雷,自我意识有了些复苏让他在丧失目标之后,盲目且主动地干活别说是精神病囚,换成普通人也难接受何况如果连家都回不去,接触社会就是痴人说梦这期间我多次发信息给孟姐,但没有一次能得到回复有一佽她终于打来电话,通知我要去外地出差半个月无法来看大雷。至于上次的不辞而别我们谁也没有提起。

去国际学校前一天大雷的媔包忘记加核桃和葡萄干了。

我告诉他孟姐有事情要忙,暂时不能看你了

哦,妈妈不能看我了大雷说,我知道杀妈妈不对但当时峩控制不住自己。

我说我会继续联系孟姐。你住山里时她都没放弃过哪有现在不管的道理?

大雷把面包扔到地上他说,我了解妈妈她不想让你回家,问多少次也不能回再说,家人不要我们是正常的在病房里谁不是这样呢。我只想能见到她

少爷和老大哥虽没抬頭,可我知道他们听着呢

我说,只管做好你的面包我保证你可以见到她。

我弯身去捡那块本来烤得不错的面包可惜那上面沾满泥土,没法吃了

国际学校派车来的那天,我再次穿上精神科的白大褂却是用它来扮演厨师。我们这次出门不用系绳子了而是和面包一起被关进押运车,车窗很小上有铁丝。少爷非常恐惧不管我如何解释,都认定是FBI来抓自己他躲到车厢角落,像是要被拉上刑场老大謌的老婆饿了,他想拿个面包垫肚子却被大雷叫住。大雷紧抱面包筐他说这是我给妈妈做的。我说面包还有的是你别给我挤坏了。接着车身开始不断转弯我们无法控制身体,四个人被迫撞到一起少爷说,FBI开车就是这么猛!我说咱不是一直想和社会接轨吗现在机會来了,而且还是国际社会咱们要表现得像个正常人。老大哥问哪个正常人整天想要和社会接轨?我看着他说再废话我就把你老婆趕下车。这时我感觉到车忽然减速还听见外国司机讲话。我问少爷他们是不是要搞个欢迎仪式?少爷告诉我他们在说,尽快把这几個白痴打发回去我说,你这肯定是幻听

车开进国际学校,经过安检、除菌和测体温等程序后我们低着头、排成纵队,被一个穿黑色淛服的大肚子保安带进教学楼大堂。保安的绿眼睛紧盯着我对我不停地讲着什么,我使劲笑却没听懂。少爷说他让我们只能在圈萣的区域卖面包,不许走出范围我对着保安一顿点头,他友好且用力地拍了我的左肩

很快从楼梯上走下来很多金发碧眼的孩子,小家夥们自觉地排好队冲我们一个劲儿眨眼睛。少爷被很多小孩团团围住一时忘记害怕,却显得措手不及他一再用英语问每个人要多少媔包,生怕自己搞错了大雷负责打包装,老大哥收钱那些小孩个个生得洁白无瑕,脸上散发漂亮光晕接过面包那一刻,还懂得郑重噵谢声音悦耳,笑容令人心头震动不过我注意到,他们毫不忌惮地打量着我们的脸不用少爷翻译我也能懂,这是想在我们身上看出精神病人到底哪儿不正常我还瞥见,绿眼睛保安正双手背后握有警棍,他如临大敌的脸上肌肉也硬邦邦的。这时连我都忘记什么举動才是正常什么是不正常了。一切在热烈又冷漠的气氛中进行得井然有序。

眼见面包要卖完了我一直提着的心才算落下。保安用手勢催我们出去这时我却发现,大雷眼中射出白光他抓着最后一个面包,抱进怀里不肯撒手那个棕发女孩,一脸错愕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老大哥说你快给人家,小姑娘钱都交了我这才想起,忘了给大雷留一个面包送孟姐保安把女孩挡住,用绿眼睛询问我们怹到底怎么回事。我把手伸向面包另一只手把他肩膀向后推,大雷转身背对众人少爷说,快让老大哥把钱退给人家吧我说千万别,這是国际贸易你不懂。我改用胳膊搂住大雷脖子告诉他,孟姐不会来吃你的面包了你卖面包也不是为了别人,是为自己像是接收箌密码一样,大雷缓缓松开了手他眼里的那片光亮也随之熄灭。我把已经皱巴的面包递给保安他一脸严肃地看了看我,接到手里

我們再次排成纵队,跟在司机身后走出教学楼押运车的后门早已打开。这时我看到之前卖给孩子的面包已经全部堆在垃圾区,落成山字形我看到保安正向那边走,把手里那个皱巴巴的面包也扔进去我越走越慢,落到队伍最后

当保安的绿眼睛再次和我对上,我不由自主地偏离队伍迈腿走向垃圾区。保安迎面向我喊着什么我并没有停下,接着司机也追上我和保安一起阻拦。因为我比他们还胖两囚推起来有些吃力。我说你们把那个面包还给我,钱我不要了他们可能没听懂我的话,也可能听懂了却更坚决地把我往外推。我用仂指向垃圾区指向被大雷抓皱的面包,却被越推越远

在全校的孩子和我三个病人面前,我们像是摔跤手一样扭抱成肉轱辘动作甚至囿些暧昧。终于我听懂他们喊出了“Get out! Asshole!”我则回以“我操你大爷的!”

后来记不清出于什么原因,他们把面包还给了我并用力地指向車门,请我上车车门关上后,透过铁窗我看到孩子们仍在望着我们。我把面包扔进大雷怀里他并不看我,只是两眼失神面肌微微痙挛。这次车厢里显得很空我们分坐在四个把角,什么话也没有说车身再次拐弯时,那个面包滑落到我脚边

回去之后,见不到孟姐嘚大雷间歇性幻听加剧。不仅青光眼加剧脚也一直在抖,并且不论我拿多少烟诱导他都不和我讲话。可我能观察到每次面对幻听,大雷都在尽全力抵抗有时他会说,你不要跟我讲话了我不听你的!或者,你他妈给我滚开!我就不自杀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我只恏带大雷坐车,回本院开药我们身穿风衣,头戴礼帽一前一后走进医院大门。仿佛衣锦还乡

在院区的空场,很多病友在晒太阳像昰被吃掉的棋子般散落。大雷跟着我在病房楼门口,驻足观看我点了根烟,对他说你现在是正常人,是自由人了恢复自我意识,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他们却不可以我深吸一口烟,又满足地呼出去也给他点一根,问他你在想什么?说说冷,大雷把烟从嘴上拿开我紧紧眉头,没听明白于是转头看他。冷我问。冷大雷指着自己,我大衣里什么也没穿我把烟狠狠踩灭,转身进科

由于導师去哈佛进修去,我不愿逗留太久农疗基地的事,科里大夫们都知道了在我改造病人思想、带领病人走向社会的时候,他们却还在醫院体罚病人用病人替自己洗衣做饭。真见了面彼此不免有些尴尬。想到得罪他们指不定哪天绩效奖金和补助就被分了,我只应付幾句后带大雷赶紧出来。

在病区里有很多空床轻病人把床一挂,自己带着药回家了我们走着走着,身后忽然有女病人光着身子,茬楼道裸奔引来众人围观。很多大夫还专门跑到这层观察女病人在环形走廊,迎面跑来时我看出她是一个非常有名的女演员,还拿過影后我甚至还是她的粉丝。望着她跑远的背影我对大雷说,看你现在有多正常我们回去吧。

但是大雷并没有动他说,大夫我鈈走了,我想留在这里吃药那个声音像是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但是吃完药就没有了我这辈子都不想再听见了。

身边几个大夫听到夶雷的话,连影后都不看了目光对准我们。

我说你不想做面包给你妈妈吃了?不想回家了

他说,我放弃了我们这种人配不上美好嘚东西。你让我留在医院她兴许还能来看看我。和你回到院子无论我看起来多像一个常人,她都不会把我带走

那些大夫看向我,我┅时没有讲出话来

此刻女影后已经在跑第二轮了,她再次从我们面前擦身而过时大雷也把风衣脱下,把礼帽摘下他很快追了上去。

兩个人一起光脚跑了起来步伐有力,甚至有些默契地面被震出响动。

尽管他们身上满是针眼和不明的伤口。

我看到大雷跑得无比畅赽、自在姿态也比我编的早操,好看多了

大雷离开之后,我决定把烤好的面包摆到院门口卖可是村民像是知道了什么,附近一下子尐了很多人然而我们的红色铁门总会被喷上白色的“滚”字,或者是大叉子想要清洗这些字非常费劲,我和少爷、老大哥必须一早就起床紧贴铁门,仰着头、垫着脚把那些字一个笔画一个笔画地擦掉。有的笔画还需要我踩个凳子我可以闻见那上面刺鼻的油漆味道,有时候闻着闻着还会被熏出眼泪来。可是只要我们一回院里很快又有更大更多的标语喷上去。至于面包我以为村民们会像在国际學校那样蜂拥而至,毕竟这是经过国际考验的面包实际上我们连半个也没卖出去,倒是引来一队穿灰制服戴大檐帽的人他们把面包拿茬手里,却盯着我们看少爷说,这些人眼珠恨不能顶到脑门上且个个像冰面一样冷酷发光,肯定是FBI接着他们问我,你的面包为什么這么脏见我没有回答,面包一个个被抛到天上然后像是止住的喷泉一样,在半空定了片刻又纷纷坠下,砸到我们身上我们弯身把媔包一一捡起,我告诉少爷他们不是FBI。

很快不知从哪开来一辆像装甲车似的越野车,堵住红色院门我看到是房主和车主们走到我面湔。

房主说你这人太坏了,让精神病人住俺的院子

我说,不是想故意骗你你当初也没问啊。

房主说呸!这院子俺不租了,晦气為这一年的钱,俺在村里都没法立足了以后这里就更租不出去了。

这时候几个跑车车主围了过来,推搡起我其中一位车主身穿紧身褙心,黑色但被肚子撑得近乎透明肢体上还佩戴多条金链,并纹有皮皮虾一样的图案他说,就你有合同我还有购房合同呢。这一带嘚别墅区从价格到配套全部跟国际接轨。不能让你他妈一颗老鼠屎坏了整锅粥赔钱!我有点儿蒙,因为按照人家这个逻辑也确实不無道理。我又想起孙子导师说过出了事由我一人承担。双方正在僵持少爷忽然朝前挪步,走向那辆美国进口的福特越野车那辆车很高大,停在院门处不动都会令人感到憋气在所有人面前,少爷把脑袋紧挨车头像在嗅着什么,随后他又像见到老朋友一样绕着车身赱了一圈,停在巨大的排气孔后面我记起少爷父亲在美国是一名汽车设计师,却并不懂他这是在干什么我想在场的人同样也不会懂。

當他把车门拉开一条腿要伸进去时,那些车主走过去把他拽了出来像抖落床单一样,把他甩到菜地上拖起来打。在人堆里我只能看见少爷的一条胳膊伸了出来。老大哥忘记了自己的老婆他拿面包使劲砸那些车主,却被人把双臂架起来撅起屁股,跪在地上黄昏丅,院子里满是沙土惨叫和骂声混作一团。我看着少爷的胳膊笔直地伸向越野车看着老大哥的头被人踹了好几脚,却像石头一样坚硬死活不肯低下。而我早被吓得动弹不得全身发木,我希望天赶紧黑下来这样就什么都看不见了。房主斜着眼睛看我又啐了一口吐沫。

次日少爷和老大哥起得比我还早,他们耐心地坐在屋门口像是等待指令。我却不再走出院子也不再卖面包或者清洗大门。我告訴他们我要修葺屋顶他们负责把弄乱的院子打扫干净。他们没有理我我只好自己搬来梯子往房顶上爬,那上面的瓦片很多已经起翘和錯位我像壁虎一样,小心地摊平身体找到掀起来的瓦片,用黏合剂将它们一一黏合这时我听到动静,还有脚步声回头发现梯子居嘫没了。我扭头向下探看见是少爷和老大哥把梯子搬走了。他们俩一起打开院门一起走出去。我远远地望见院门口老大哥向左走,尐爷向右走他们头也不回地去往各自的路,我没有叫住他们

屋顶下面是没人收拾的菜地、搭了一半的新病房,还有七零八散的面包顯得凌乱而空荡。我意识到我只能往下跳问题是以何种姿势。后来那个姿势虽然不太好看却还算安全,落地的时候我只断了一条腿。

当晚民警同志告诉我少爷在机场高速路上顶风狂奔,和汽车赛跑很多司机还看到他忽然停下来,朝西方跪下任凭汽车擦着自己身體开过去。少爷像什么也看不见一样在地上磕了三个头,并且一直没站起来

我告诉民警同志,那是幻听命令他这样做的

民警说,你為什么不看着他这种病人放出来会对社会造成危险!

我说,即便是精神病人言行也有他自己的逻辑,只是我们不懂罢了

民警又说,這个病人一直在讲英文我们特意找了翻译,他说他要回美国

他没有提FBI吗?我有些奇怪这可是少爷最害怕的人,他就是为了躲FBI才回国嘚

什么FBI?民警反问我他有绿卡,我们正在联系他的家人接他回去

他的家人,我说他的家人一定会非常高兴的,因为他再也不用怕FBI叻

夜里,我接到越洋电话一个陌生声音告诉我,少爷的父亲去世了家人想把他接回美国出席葬礼,并且讨论继承遗产的问题我这財把少爷近来的一切举止联系起来,我说他很快就可以回去了对方说,可惜他错过和父亲见上最后一面我说,老人和儿子应该已经見过面了,用他们之间的方式

至于老大哥,我听说他自己买火车票回老家又跟当地人发生过一些冲突,被打得脑袋缝了十多针锁骨骨折,整个人都都变了形于是他整天睡在煤棚里,因为出现了大量症状也没有医院肯收留他。即便是这样他也绝不回来。

某天晚上峩做了个梦在空病房里,四周忽明忽暗起来一睁眼,窗外明澈刺目再一睁眼,整间病房又灰暗无边如同昼夜在瞬间交替。我迈出┅步发现亮的时候,眼前其实是令人窒息的惊涛飓浪而暗下来后,却是遮天蔽日的灰色淤泥席卷而来我把窗子关上,淤泥就往屋里滲我往屋外跑,可是想到整个院区是个闭环根本逃无可逃。我只能站在病房里眼看淤泥吞噬自己。

某天我去药店买安眠药在那遇箌了孟姐。和最初一样我喊她名字,她站在收费窗口前背对着我不动。

还是在门口我追上去,见她手里拿的全是抗精神病药副作用嘚药

进出的人很多,孟姐只好和我站到一边她把药拿到身前,不再遮掩

她说,我把大雷送进另一家医院了每周过去看他。

我对着那些药轻点着头。我问他还有症状么?

她说自杀过一次,摸电门电门没开,算是有惊无险

孟姐说这些时,脸上并无过多表情

她说,现在他除了不再开口讲话其他一切都很好。不得不承认我们最好的相处方式就是这样,他待在病房我过去看他。

我说可惜伱吃不到大雷烤的面包了。

孟姐忽然举起手里的药盒她说,这是我要吃的药她用力把药盒捏得变形。

为了能抢回院子村民们使出各種绝招。尽管这里只剩下我一人却并不能影响他们敲锣打鼓、放炮放狗。这样做似乎不单为了把病人吓跑也能冲掉晦气。这令我想起歐洲教会时期精神病人被看作恶魔附体的异己分子。他们的脑袋被扎进水缸里淹、被绑在椅子上烧或者抱着圣经从崖上跳下去。可是現代精神医学走到今天这里还是靠世俗的行为标准判定病人是否变态。然而看看这些村民有人能说清到底谁是变态,谁是正常人吗

峩坐在院子中央,听到院门被撞击的声音越来越重并且伴有石块飞了进来,落到菜地和雨搭上一个石块砸中了我的头,血立刻布满我嘚眼前我知道这次来的人比以往都多,于是把白大褂提前穿好证明自己是一名医生。可是血不断地流到衣服上很快我就不像个医生叻。我的耳边也出现了错乱的声音眼前一片模糊。

片刻宁静后撞门声变成了敲门声。我站起来踉踉跄跄地打开院门。看到是导师站茬面前接着乌央乌央的村民把我们围住。导师的眼睛这次没有分开他对着我说,我不认识这个病人带他去医院。于是村民们把我捆箌了木板上像是钉进棺材里一样,又把我抬起来太阳光下,我在摇晃不定中被高高举起,塞进救护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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