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谁知道有对方偷情照片和私奔的查看对方微信聊天记录录能告对方什么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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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随笔]老婆和情夫私奔7个月后又回来,还能要吗?
来源:腾讯作者:大SAV前往
你们说说换了你们的老婆和别人前前后后的生活了差不多一年的时间,你们会怎么想怎么办!
  大家好,我现在真的好纠结,不知怎么选择,换了是你们会怎么办呢?事情是这样的:
  我和老婆是朋友介绍认识的,现在也结婚几年了,有两个小孩子,刚开始的时候感情还挺好的,事情的转变是在2013年之后,那年初的时候她陪朋友去相亲,在相亲的朋友家遇到她的前男友,后来回来的时候她前男友要送她回家,在路过一个球场的时候前男友想和她发生关系,后来我知道之后她死活不承认发生过关系,始终说没有对不起我!那时候我心里就有阴影了!
  以至于在后来的日子里我经常提这事,还经常打骂她!把她看得得严,没什么事都不能出去,按时上下班,有聚会什么的都要汇报同意才可以!
  之前的出轨我没证据,但是今年元旦的时候就给我找到她出轨的证据了,她和另一个男人的聊天记录!那时候我动手打了她,然后她就跑出去了!出走了前前后后七个月就回来了!我原以为是她自己在外面的没想到她是和情夫一起私奔的!这次回来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才回的!
  当我知道这几个月她一直和情夫在一起的时候,我真的好恼火又一次打了她!虽然我的心里还有爱她,但是现在这事弄得全镇上的人都知道了!现在她提出要离婚!
  你们说说换了你们的老婆和别人前前后后的生活了差不多一年的时间,你们会怎么想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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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李能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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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朝花夕拾杯中酒
潮遗失了珠贝,滩小心地收起,风在沉醉的夜晚,吹开尘封的记忆。
卧室厚实的亚麻窗帘,刚到晚上七点就拉拢了,窗帘上《清明上河图》的图案在室灯的光芒里弥散着古朴典雅的气息。
室主人平虹就这样用帘子把这个寒冷的世界拒之窗外。(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二〇一〇年元旦节后第二天,风刮得不是很大,但能刺入肌骨。A城 墨香苑小区的居民们依然沉浸在节后的欢声笑语中,小区的小广场上还有舞蹈的音乐声在跳荡,太平盛世的人们对美好生活的追求同样挟裹在砭骨的寒风里。
平虹坐在电脑桌前,有心无心地点击着腾讯Q弹出的新闻,小区广场上节奏明快而又流行的伴奏乐声声入耳,使平虹不禁想到朱自清老先生《荷塘月色》中的一句话: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平虹又瞥了一眼电脑显示器右下角那个彩色的小企鹅,那小玩意儿依然那么静静地贴在那里,一动不动。
“荆棘鸟儿”明摆着在线,却不回应。
“在不?在吗?”平虹有点不耐烦,又打上几个字。
平虹依然没有斩获。
这个韩江雪到底搞什么鬼?约好同时上线,在网上给她女儿挑选一件羽绒服,结果她反倒失约了。
“真是谋财害命!”
鲁迅老先生这句对耽误别人时间的人的批评,这时又派上用场,平虹只能这样解解气。和没有时间观念的公民打交道,鲁老先生这句名言成了教师们的行业用语。
“耽误自己的时间是慢性自杀,耽误别人的时间是谋财害命”“哪里有什么天才,谁生下来的第一声啼哭也绝不是一首什么好诗”“哪里有什么天才,我只不过是把喝茶水的工夫都用上了”……诸如此类种种,多谢鲁老先生有这么多天才的创造,长盛不衰,供教育孩子们使用。
该不会是又去网吧找儿子了吧?平虹微微叹了口气。她有点怨愤公安局为什么不把所有网吧都查封掉,不仅因为韩江雪的儿子,还因为自己的职业,普通中学课桌之间此起彼伏的困倦不堪的学生,让每个上课负责任的教师都会产生这样近乎天真冷酷而又略显低能的想法。
平虹又一次瞥了一眼那彩色的小企鹅,没有丝毫动弹的迹象。
平虹无奈地站起身在卧室内踱了两步。今晚的计划又被打乱了。只有今晚有时间,明天晚上学生返校后就又该忙了。县级中学高中部的班主任,晚饭后到十一点的时间,都廉价地“卖”给学生了。寄宿制学校就是这样让家长、社会信赖的。
幸亏平虹老师所带的班是高中一年级,还有这么点儿空闲,高中三年级学生在元旦节晚上就返校,开始上有老师辅导的晚自习了。县级中学就是这样才能够和大中等城市的中学在升学率上有一拼的。
平虹今晚的时间安排给了韩江雪。
为了聊天少受意外干扰,平虹申请了五个Q号,把网友分成了五个群,自己也用了不同的网名,想和那个群组聊天,就上哪个Q号。
平虹和韩江雪聊天的网名是“飘渺孤鸿”,而韩江雪的网名是“荆棘鸟儿”。
这是单独的一个群号,这倒不是因为韩江雪是她初中的同学给什么特殊的待遇,而是她们之间有一重特殊的关系。这个号是两个月前才申请的,因为在两个月前她们两个才开始恢复联系。
这次两人的交往同样还是韩江雪剃头挑子一头儿热。
一是韩江雪迫不及待死缠百赖地把她的调皮捣蛋被县第一中学屡次劝退的儿子塞进平虹所统领的班里;二是韩江雪知道平虹保守了十年的婚姻秘密,马上引为同调。
二十多年后的故友重逢,罕见酒逢知己千杯少的陶醉,女人的虚荣心使她们藏起多年的坎坷辛酸,她们的凄凉沧桑即使刻在脸上,也会被太平盛世的脂粉所遮盖。
这就是韩江雪被平虹警告不许乱说,说出去韩江雪的儿子就会被请出平虹所带的班级的原因。
韩江雪在这件事上表现得绝顶聪明。因为她的儿子黄凯在一次血殴中的出色表现,使得A城再无任何学校任何班主任敢收留。
平虹和韩江雪初中读书时并不是可以掏心掏肺交谈的朋友,至少平虹这么认为。她与韩江雪目前的交往实在是无奈之举。
平虹可不想让韩江雪这个我行我素刀山敢上火海敢跳的女人,把自己也推到人们的舌头尖儿上、唾沫儿底下。
平虹还想在这个小县城继续生活下去,而这个韩江雪的突然出现,给她带来了莫名的威胁。平虹的心再也不是平静的海了。
这些天来,二十八年前的一幕幕像放映机一样不停地在平虹面前变换着镜头。
韩江雪伤了平虹的初恋。
那是初恋吗?也许根本算不上,最多不过是情窦初开的少女的单相思。不过那场单相思似乎定格了平虹追求爱情婚姻的方式:她再也不可能主动追求幸福了,甚至到手的所谓幸福如果有人来抢,她也会拱手让出去,不做挣扎抵抗。这就是现在她落得目前这种婚姻状况的原因。
——那个梦一样的初恋,使平虹产生了浓重的自卑感。
她不记得自己从何时起开始攒钱的:一分一分,一毛一毛,攒到了一元钱。那个一元钱,她记得清清楚楚。她用一元钱给自己的语文老师也就是自己的班主任袁钧老师买了块香皂,趁她和韩江雪一起去袁老师那儿抱回语文作业本,袁老师正在询问韩江雪班内最近的纪律情况时,平虹悄悄把自己买的香皂放进袁老师的香皂盒里。
到现在平虹也不清楚,当时同学们是怎样知道的。她只记得放香皂的第二天,全班就传得沸沸扬扬,她走到哪里,哪里就会有同学喊“千里飘香”。后来她才知道同学们是在嘲笑她。她被搞得狼狈不堪,夜深人静时她不记得自己哭过多少次。
袁老师和韩江雪并没有看到呀。
爱好文学的平虹充分运用了自己丰富的想象,设想过很多种情形:袁老师什么情况下发现了香皂,韩江雪可能有什么样的回答,同学们又是怎样围住韩江雪……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好像这个古老的熟语是不应该用来形容情窦初开的少女的,但当时的那帮儿同学确实是在平虹身上用了这个熟语的,使得她到现在见到任何初中同学就仓皇躲避,不听那帮同学的任何人关于任何事的谈论。她绝对不堪忍受同学们把过去当历史津津乐道。
二十八年前的平虹和韩江雪就读于A县一所乡办中学。那时的韩江雪是班长,平虹是语文课代表,因为班主任袁钧是语文老师,所以她们俩携手出入语文老师的宿舍兼备课室也就顺理成章。
平虹记得一次单独去取作业本,校务主任宋某正好也在袁老师那儿。
“喂,这次怎么少了一道亮丽的风景?”,宋某见平虹一人进来多少有些诧异或者说是失望,“袁钧,找个机会,你拿韩江雪一角之错怎么样?让她请一次家长,我看看她的母亲长得什么样,我真想知道什么样的女人生了这么漂亮可人小女生。”
“你怎么那么龌龊呀,在学生面前也这么失态?”袁钧老师打趣道。
平虹抱起作业本扭头跑出了语文老师备课室。她的眼泪再也不听她使唤,这次宋某的话使平虹下定了决心:再也不和韩江雪如影随形地走在一起了。
无数次了,同学们这样忠告平虹:“你别和韩江雪在一起走来走去了,你俩反差太大,你俩站在一块儿,很容易引发人们丑小鸭和白天鹅的联想。”
其实平虹不是没有把这些话放在心上,正好相反,这些话像一枚枚毒针是狠狠地扎在她心上的。
韩江雪天资丽质,身材修长;平虹相貌平平,身材娇小:这是不争的事实。甘做绿叶陪衬红花?十五岁的平虹还达不到那种境界。
和韩江雪走在一起,平虹是幸福而又痛苦的:和韩江雪一起去班主任那儿办事,接近班主任的机会多一些,这是平虹打在心里的小算盘——她暗恋着风度潇洒才华横溢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袁钧;而当她敏感地发现袁老师看她和韩江雪用的是两种不同的目光时,莫名的伤感便笼罩了她整个的心。
但平虹很会藏起自己的万般心事,她的语文成绩是班上最好的,尤其她的作文是最优秀的,每次作文评讲课,袁老师都会把她的作文当成范文在他所教的两个班讲析。
平虹的语文成绩雄踞年级第一名,她是袁老师挂在嘴边的才女,是袁老师向其他语文老师炫耀的资本。名师出高徒嘛,袁老师很得意,尤其平虹的文章在当时的A县教育局、共青团、文艺联合会共同组办的“爱祖国爱家乡”征文比赛中获得了一等奖后,袁老师作为指导老师也出了名,按现在的说法叫“火了一把”!
袁老师可用来口头炫耀的是才女平虹,不便炫耀就被同事羡慕不已的是班长韩江雪。聪慧干练、办事有条不紊是每个教师选用班长的条件,韩江雪也的确具备这些优良的素质,但绝色美女并不是每个教师都能遇到的,袁钧老师偏偏就这么幸运。
漂亮、美丽、可爱……这些词儿在韩江雪身上是不够用的;粉面桃花、国色天香、天之尤物、倾国倾城……这些短语也描绘不出韩江雪的迷人。
很遗憾白居易描绘的是唐玄宗眼里三十八岁的杨玉环:“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假如真能够像现在的才子们设想的那样穿越时空,唐玄宗目睹了十五六岁的杨玉环的风韵,大诗家白居易又该怎样描绘呢?
二十八年前的师生们看到韩江雪,想象的内容远比这丰富得多。
以上种种是平虹和韩江雪起初形影相随之后又分道扬镳的缘由。当然,促成平虹下定决心的是校务主任宋某的那个奇谈怪论——平虹最不愿听到的是在她心中的白马王子面前夸赞那个“白雪公主”!
对了,当年的人们是这样称呼韩江雪的。
二十八年前,也就是一九八二年,平虹和韩江雪正读初中二年级,她们所在的A县N乡中学迎来了高考恢复几年后能够轮到的第一批正规学校的师范生。这所谓的一批教师虽然只有四个人,但足以让当时任职的霍校长乐得手舞足蹈,连他那满脸的麻子也乐得像开成了花儿。
这几个师范生是霍校长在教育局长那儿凭老同学身份力争来的,其他兄弟学校有的连一个也没分到,因为A县第一中学高中部的师资力量也不足。这几个师范生虽然不足够解N乡中学师资紧缺的燃眉之急,但新鲜血液的注入也的确让这个全县最好的乡办中学充满生机,按当时的流行语叫面貌焕然一新。
调配到A乡中学的这几个正规师范学校的毕业生不用培训就能上岗,因为他们个个都有当过民办教师的经历,不然的话,他们不会那么轻易地就挤上国家初发的那几班高考直通车的。
这就是这几个新师范生年龄偏大的原因。他们当中年龄最小的就是袁钧,二十七岁。
才华横溢、风趣幽默、英俊潇洒而且仍是单身的语文教师袁钧很快被女生们摸清了家底,另外三名女教师虽然模样长得有好有赖,教学艺术有高有低,和袁钧一样也属大龄青年并且是单身,但学生们没有多少人有兴趣打听她们的来龙去脉。
男女教师有别,很明显地体现在中学生那里。
袁钧老师出身教育世家,爷爷是大清末年的秀才民国时代的教书先生,名不见经传;父亲袁庚是A县第一中学鼎鼎有名的语文教师。袁庚的有名是文革中因言论反动被揪斗的历史,当历史遇了国家的拨乱反正后,袁庚的大白帽子被一同扫进了历史的垃圾堆。
——袁钧就这么偶然又必然地成了当时N乡中学学生们的调查对象,女孩子们心中的白马王子。
现在平虹和韩江雪这两个中年女人又一次走在一起,也许心照不宣地有点儿那个缘故,不过她们重逢以来并没有谈及那个曾经在她们心中很重要的话题。
那段经历有点不堪回首。不止是,简直有点难以启齿。
当年校务主任宋某想一睹韩江雪母亲风采的奇谈怪论把平虹的心揉碎,平虹自此知道男教师心中也不是以才学来评判女学生的优劣的,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漂亮美丽,是女人追求爱情理想的资本;平虹输在起跑线上,她甘拜下风,下决心疏远袁钧,疏远韩江雪。
不过,没过半年校务主任宋某想一睹韩江雪母亲风采的奇思妙想也的确演变成现实,学校的空气顿时紧张起来,校务主任室一夜之间变成了庭审现场,公安局的人和有关涉案人员及证人出出进进。
平虹被带进校务主任室接受调查时早已被吓得魂不附体,她被一个年岁大的女教师连拉带扶地携进去后,就瘫坐在一把椅子上。公安局的办案人员看到这个体似筛糠的小姑娘时,脸上的表情也不由地缓和起来。
到现在平虹也记不起来办案人员问过自己哪些问题,只记得她第一次听到“诱奸”这个词,“诱奸”是什么意思?她胆战心惊地问了一声调查她的办案人员。几年后一直到现在,想到这个词儿她还为当年的无知脸红。
那场风波后平虹再也没有见到过韩江雪,隐约听说是被父母带回家后锁了起来,因为想逃,还经常挨打,不能再读书了。袁钧老师因这场风波当即调离N乡中学,被请出了教师队伍,后来又听说袁钧的父亲袁庚有许多高徒在政界,袁钧到了一个什么乡当了个什么秘书。
平虹自此以后再也不愿打听这两个人的消息了。她考上了高中继而又考上了大学,毕业后结了婚又生了子。
时光如流水。三年前A县城区墨香苑居民小区落成后,平虹搬进了二十六号楼三单元四〇一室。没想到有一天下班后路经小区娱乐广场时有人喊她:
“平虹,你是平虹吧?”一个有点肥硕腿脚已不太方便看上去已向龙钟之年靠拢的男人从人群里显现出来。
“哦,您是……是袁钧老师?……。”平虹辨认出了对方,惊得说不出话来。
“对,对,我早就听说你也住在这个小区,今天终于看到你了。我住在十六号楼三单元四〇一室,有时间你到我那儿坐坐吧,我很挂念你的,你是我师范毕业后第一届学生,当然也是最后……哦,你读初中时是我最欣赏的学生,那时我对你的期望值很高,想把你培养成著名作家……”袁老师自豪地喋喋不休。
“哦,辜负您了……”平虹咧了咧嘴,想对袁老师报以微笑竟没有笑出来。
“你在二十六号楼三单元四〇一室吧,我们的楼号正好相差十个数,很好记”袁钧看到多年不见的学生还那么循循善诱。平虹心里一惊。
“我从物业那儿查到的,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多联系个人。这么多年在政界混颓废了,看了那么多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到现在想起来还是自己的学生和自己亲近……”
那天袁钧老师本想多说些话儿,不料平虹说自己晚上有辅导课匆匆离开了。
平虹的这个理由基本成立。
A县是个教育强县,无论重点高中还是普通高中,都是寄宿制,都把课表排得满满的,所谓的早自习一节晚自习三节,都有任课教师坚守岗位。除此之外,没有大礼拜可谈,周六周日照常上课。一般情况下,高一高二每两周休息一天,高三则是每四周休息一天,学生周六下午上完两节课后回家,周日傍晚返校,还必须在第一节晚自习之前签到。
A县的公交公司很配合教育事业的发展,每接到学校休息的电话通知,都会出动所有车辆,暂时缓载普通乘客,专门儿聚到学校门口儿装满学生,然后猛赚一笔运费。
平虹是A县名师,遵规守纪的典范,班主任的差事是摆脱不了的,这自然要比一般教师更忙。
学生三餐时间,学校规定班主任必须到岗,因为学生就这段时间不用上课,有机会滋事打架;早晚自习课之前班主任必须进教室清点人数,为把政策落到实处,学校把每天的第一节晚自习的辅导老师都安排给了班主任,因为班主任们也都是响当当的任课教师,这样做一举两得;再就是班主任在上午九点半至十点、下午三点半至四点和所有任课教师一样进教室上所谓的小课,面对面辅导学生,由年级干事在教室查点所有任课教师的到岗情况;再加上班主任本身担任的必须上的课程,像平虹这样的担任两个班语文课、正课加辅导课每周都能超过二十八节的班主任,也基本就是以校为家了。
另外,处理学生之间、师生之间矛盾,写教案,批作业的时间还没法统计呢……
平虹总觉得忙来忙去,青春枉度,作家梦距离她越来越远,因为她根本就不能静下心来搞什么创作。袁钧老师提起平虹那个久违的作家梦,平虹不由得泪光晶莹。
平虹所在中学是普通高中,学生苗子是中考后被县第一中学选拔后剩下的;还有就是如韩江雪的儿子一样,给第一中学交完办学赞助费进校后成天滋事群殴、跳墙到校外上网屡教不改,被一中劝退又被家长托门子挖窗户硬塞进学校的。
像韩江雪这样的家长都有一个心愿,期盼孩子有一天能够迷途知返,浪子回头;即便回不了头,在学校有教师看管,孩子的生命相对安全些;甚或有的家长这样想,起码真出了什么事,也有地方找国家说理,抵赖点儿赔偿。当然,享受点儿赔偿是家长们最不愿预想的。
普通高中和职业高中,在国家计划那里同样是培养人才的基地,在天下家长那里倒有点像国家办的高级班幼稚园,平虹这类教师就是这样的大幼稚园的园丁,任重而道远!
那次在小区广场遇了袁钧老师后,平虹并没有拜访过他,她早已没有了少女时代了解袁老师的欲望和兴趣,甚至看到他时,平虹的心中竟萌生一种莫名的敌意和蔑视,再之后的偶尔相遇,平虹总能找到理由塞责,匆匆离开。
袁钧老师倒是曾有几次来平虹所住的楼上试图找她重续师生之谊,平虹从猫眼儿里看到敲门的人是袁钧老师时,便装作不在家不去应声,这是平虹一个女人带孩子在A城讨生活多年的生存安全原则:绝对不会让有事没事的男人家里来坐,不能让人了解她的生活状况和环境。更何况袁钧老师曾有过那么浪漫倜傥的经历和名声。
碰了几次冷墙之后,袁钧老师就再也没有来过,三年过去,相安无事。
两个多月前,韩江雪的突然出现使得平虹不由得朝花夕拾。虽然二十八载已过,有些人有些事是想回避也回避不了的。
比如这个初中同窗韩江雪,竟然阴差阳错地知道了平虹婚姻的状况,并且,这个韩江雪像当年葡萄牙人发现印度新大陆一样,在平虹面前还如彼人在国王面前一样邀功请赏——不是请赏,是借此把已无班主任敢承担责任的儿子塞进平虹所带的班里,她们之间有个没成文的君子协定:永远不能让或远或近的人知道平虹婚姻的秘密。
平虹保守这个秘密已经有十年了。
十年前,平虹的丈夫孟海城在广州有了私生女,两人到民政局去办离婚手续,到那时他们才同时知道他们的结婚证没有法律效力。那个证是二十年前在孟海城的老家办的。
一九九〇年,平虹和孟海城经人介绍相识,当时孟海城在广州一家工厂当工人,不经常回家,孟家借此商议迅速办证。孟海城的父亲当时是村书记,让他们俩照了张快照就自己拿到乡政府通过关系办了张结婚证,结婚证上两个人的出生年月都是瞎编的,和目前俩人身份证的出生年月不相符。
“你们的婚姻按《婚姻法》的相关解释算是事实婚姻,如果办离婚手续的话就填个表。”民政局的人递过一张表,当平虹按照民政局的工作人员指点填到“某年某月与某人以夫妻名义同居”时,一种莫名的羞辱感刺痛了平虹的心,她放弃了填写那张表。
“孟海城,你去和那女人办结婚手续吧,我不会起诉你,我想给我的儿子留点尊严。”走出了民政局,平虹竭尽全力保持平静地说。
“那我永远不把她们母女带回老家,节假日我回老家看望父母时,顺便也来你这儿住些天。”孟海城还有点儿信誓旦旦。
“你搞清楚,是来儿子这儿住几天,只要你记着你有个儿子养在我这儿就行了。”平虹郑重地纠正道,“我是教师,每年有两个长假,正好儿子也放假,每逢长假我要带儿子去广州度假,你必须保证那段时间住在我们租住的房子里,在儿子未成年之前,我不想让他知道被父亲抛弃的事实。儿子嘛,我一个人养得起。我不会再和你纠缠什么。你和你的新欢商量好,告诉她不要赶尽杀绝,不要损毁我儿子的精神世界。谁损毁我儿子,我就灭掉她!我说得出,做得到!”……
去民政局那天,孟海城在平虹眼里没有看到一滴眼泪,他只看到一个受重伤的女人眼里喷射出的凶狠和毒辣,这让他有点儿心惊胆颤。
平虹和孟海城的婚姻就这样没有经过任何公证便由“事实”演变成“名存实亡”。
十年了,也许是重男轻女偏爱长子,也许是不愿看到年迈父母老泪纵横,也许或者是其它什么原因,孟海城一直遵守着当年那个口头协定;平虹和她的儿子每逢寒暑假,都会在人们歆羡的目光里像候鸟一样飞向南方。
儿子到厦门读大学了,身心健康,平虹如愿以偿。
现代社会信息发达,方便了人们的时空交流,每天晚上睡觉前,平虹便会打开儿子Q空间的相册,那里储存着儿子所有的幸福和快乐。
今晚也不例外。
韩江雪Q线失约,平虹提前打开了儿子的Q空间。
哇,儿子又上传了新的照片,还有个醒目的标题:《天涯赤子》,总共四十三张,最末一张的背景是“天涯海角”的巨石,儿子用电脑技术竖着添了一行字:祝贺妈妈四十三岁的生日!
平虹顿时珠泪滚滚……
习惯了被人忽视的生活,平虹自己也忘了自己的生日。
在这四十三张照片中,有几张是儿子和父亲的合影,他们勾肩搭背亲密地微笑着……有个网友还评论了:“你比父亲帅多了!”
平虹会心地笑了,这是她今生唯一重大的收获。
三年前大学的同学聚会,饭桌上女同学的话题是老公、孩子、麻将、美容、养生……她们个个儿活得很满足,很幸福。当年的学生会记者兼会报主编平虹这时却很少说话。为了活跃气氛,男女同学极力怂恿平虹这个当年的才女叙说一下她如何嫁了个有才干的丈夫,又是如何帮助男人成功了事业,她只是淡淡地微笑,巧妙地避开要她讲述的话题。同学们都说她变了,变得低调,变得含蓄丰富,端庄典雅……
——只有她自己清楚,自身尴尬的处境。
平虹反复点击审视着儿子上传的照片,孟海城幸福自豪的笑容也同时展现在她眼前。对这个背叛了自己已经成为过去的男人,平虹拥有的是无奈:有了孩子的家庭,离异真的能隔绝吗?
平虹很怪自己没有智慧和能力经营一个幸福的家庭,一场幸福的婚姻,如果自己……
人的一生有如果吗?
在这段婚姻里,她不记得孟海城说过如何爱她如何离不开她的话。因为自己的相貌平平,身材娇小,没有哪个男人肯用哪怕是虚假的甜言蜜语向她承诺过什么,她心中人世间最感天动地、摄人魂魄的美好爱情,只出现在她阅读的文学作品中,只出现在她收听的流行歌曲里……
“遍地的野草∕已占满了山坡∕孤芳自赏最心痛……”。平虹觉得,歌曲《女人花》就是写给自己的。
在爱情领域里,孤芳自赏是竞争力处于弱势的女子保护自己的最为尊严的方式。
“爱情在这个世界上是可遇不可求的”平虹经常这么消极地想。
初中读书时对袁老师的朦胧迷恋已是过眼烟云;高中读书时她又和女同学们一起看上了班里的“篮球王子”,但那人从没有正眼儿看过她,所以那种情愫在紧张而刻苦的学习生活中随岁月淡去;中学时代的挫折心理并没有随着大学时代的到来而改变多少,因为她的身高和相貌没有像父母预期的那样“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大学毕业前,和她才学旗鼓相当、心有灵犀共同主编学生会会报四年之久的同学方毅,把他漂亮可人的女朋友领到同学们面前炫耀时,平虹的心像被摘掉了一样空而且痛。
在之后的日记中,平虹曾写下过这样的话:“在我青春的历程中,你曾是我的一个梦……”“香消魂欲断∕何必这样单纯∕梦里花已落∕何必这多怨恨∕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我的第一声啼哭∕是在夜间传出∕于是,我的路便是一条∕暗夜中的路∕在一个岔路口∕你举着一枝燃烧的火把∕你不是等我∕不过,我还是回了一次头……”
毕业典礼前,同学们几乎千篇一律地在他们认为“不食人间烟火”的平虹的留言册上写下祝她事业成功;没有一个人真正知道她的内心需要一份真真切切的爱情。
于是,大学毕业后,她赌气第一个把自己嫁出去,并且如愿以偿地生了个儿子。孟海城适时地出现在她人生的那个驿站,和孟海城的婚姻便是她无怨无悔做成新娘的实力证明。
这种实力证明的不朽代价是:人生过去四十多年,平虹没有收到过一封像样的情书。
可潇洒帅气的儿子是摆在那里的,又有谁否定得了、分享得了她作为母亲的幸福和自豪呢?
“这也算是上帝给我开的一扇窗吧,这世界上哪里有完美的人生呢?”平虹也经常这么乐观地想。
“感谢天,感谢地,感谢命运让我们相遇,因为有了你,世界变得好美丽……”《还珠格格》的爱情名曲在平虹这里演绎成母亲唱给儿子的赞歌,她真是赞叹,儿子竟然综合了她和孟海城所有的优点,摒弃了她和孟海城所有的缺点,无论是外在形体,还是内在品质,儿子在平虹单位的诸多教师子弟当中,都是独一无二的优秀。
每个人的生命就是这样,主观客观可能涂上各种色彩,有些时候不是自己要选择哪种,而是无奈选择哪种,无论怎样选择,相关人员总是权衡再三,选择利益最大化。
爱情是个大漩涡,平虹一直无奈地被置身这个漩涡之外。
平虹的心中有一种宿命感。
她经常想,为什么自己的名字阴差阳错的叫“平虹”,不识字的父母是怎样给自己取的这个名字?到底是该写成“平红”、“平虹”还是“平鸿”?父母在平虹大学毕业前就去世了,经过这许多年的人生变幻之后,尤其在十年前那个孟海城在另一地有了妻女之后,她才突然意识到,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一点问一问父母自己名字的由来。
红,红红火火,美在生活;虹,斑斓多彩,美在天上;鸿,诗情画意,美在心中。
“人不可有傲气,但不可无傲骨——悲鸿。”
和孟海城的婚姻出现变故之后,平虹把徐悲鸿的这句名言写在自己日记本的扉页上,但她去掉了“徐”字。
“无论如何都不能低下自己高贵的头颅”,平虹曾无数次在心中默念。
永不低头吗?这次韩江雪的所作所为不是让平虹低下了高贵的头颅吗?更悲愤的是,韩江雪的武器是平虹心中那道刻度最深的伤……
平虹又想起了Q线失约的韩江雪,这个“荆棘鸟儿”性子的女人,今天干什么去了。
平虹点了一下韩江雪的微博,突然她发现多了一段话,是今晚七点二十五分传上去的,平虹心里吃了一惊:这个韩江雪,竟然也读得懂舒婷的朦胧诗:
“我决不申诉∕我个人的遭遇∕错过的青春∕变形的灵魂∕无数失眠之夜∕留下来痛苦的回忆∕我推翻了一道道定义∕我砸碎了一层层枷锁∕心中只剩下∕一片触目的废墟……”
平虹突然感到有很深的愧疚,自己内心太骄傲了,竟然看轻了当代信息化社会的女人,即便她们很早离开学堂,她们也有更广泛的学习渠道,更广阔的学习空间,甚至她们接触到更复杂的社会领域,她们的内心便更丰富更深刻。
当代信息化社会,少有过去那种传统意义上的文盲。
平虹心中开始有点亲近这个韩江雪了。
“在吗?我困了,要下线。”
时间已经是夜里十点半了,平虹看了看网名“荆棘鸟儿”的韩江雪依然在线,但没有回应。
和谁聊呢?
平虹微叹了口气,关掉电脑,拔掉电源,准备洗澡睡觉。
墨香苑小区广场上跳荡的有节奏的音乐声不知何时散尽,整个世界好像包裹在凛冽的寒风中。元旦节前后,正是A城最冷的时期。
呼啸的警笛声破空而来,而且越响越近。
平虹不由地拉开窗帘,楼前的水泥甬道上,不断有人从各个楼道里奔出来,然后朝南奔过去。小区南边,警灯闪彻漆黑的夜空。
人声喧腾。
作为独居女人,平虹很少凑这样的热闹。
她打开窗户,想听听人们到底在谈论什么。因为楼层有点偏高,听不太清。
“快下来呀,杀人啦,看去!”影影绰绰中,看不清哪个男人在呼唤哪个楼层的亲友,平虹的每根汗毛都竖了起来,不由得关闭了窗户,拉上了窗帘。
平虹打开所有房间的所有的灯,让灯光照彻室内每一个角落。
在她的记忆中,每到除夕傍晚,一向节俭的父母,都会让所有房间的灯亮到除岁的鞭炮声响起;她家的庭院,尤其是每个黑暗角落那天也都会点燃油灯或蜡烛。
她的父母说过,这样可以避邪、祈福。
平虹对此深信不疑,每到除夕,她会亮起自家所有房间的所有的灯。
今天不是除夕,但她亮起所有的灯,她实在害怕。
一向单独骑自行车走夜路去学校上晚辅导的高中教师平虹,此时此刻全身发冷,她哆哆嗦嗦地走到居室的街门那儿,又看了看街门儿的保险上好了没有,然后艰难地踱进自己的卧室,锁好卧室的门锁。今晚,她好像去洗手间的胆儿也没有了。
平虹拿出自己的手机,开始给远在厦门的儿子打电话,她实在没有别的办法排解目前的恐惧。
没人接听。
也许儿子已经睡了,吵醒他同宿舍的同学也不好;也许儿子睡前把手机设成了无声……
平虹努力使自己想儿子在干什么。
她开始在手机上给儿子编写短信。
“儿子:不要怪妈妈胆小,从理智上讲,遭逢恶人,一个女子确实能力有限。家给人以安全感,而妈妈独自一个人在A城,每到晚上便提心吊胆。
你好好努力,争取将来多挣点儿钱,在你近旁给妈妈买个房子,给妈妈一个安全的家。你小时候,我一直把你带在身边,尽自己所能照顾你,不让你受伤害。现在你长大了,妈妈却需要保护了。……”
寂寞的人在风雨之后
刺骨的寒风在人们戴着的帽子间、竖起的衣领里穿来穿去。墨香苑居民小区所有胆大的喜欢看热闹的男男女女,都自觉地挤在了十六号楼三单元楼道口的外面,这样的凶案谁不怕沾上嫌疑?
“谁家出事了?”
“袁乡长家。”
“乡长还是他媳妇?”
“她媳妇”
“杀死了。”
“死了?”
“乡长呢?”
“听说值班去了”
“哈,合谋吧,怎么这么巧?”
“谁发现的?”
“她儿子,儿子下了晚自习,进门就看见这样了。”
“儿子多大了?这能不吓坏了?多恐怖!”
“不知道。读高三了。”
“报复杀人吧,出手这么狠。脑袋都快掉下来了。”
“她能得罪谁呢,一个女人家。”
“说不定是情杀,奸出人命赌出贼嘛!”
“是不是情人杀了她?”
“谁的情人?”
“她老公的。”
“她老公的情人有那么大胆吗?”
“雇凶呗,这样的事多了。”
“也许是她的情人呢。”
“都到了更年期的岁数了,还能有什么情人?”
“那可说不定,三十如狼,四十如虎,现在这年代,找情人还不容易,网上一聊天,情人多的是!”
“前段时间小区门口贴了好几张她的大字报,说她和医院院长有关系。”
“也可能吧,不然她怎么会被提拔成县医院妇产科主任?”
“她医术那么好,提拔也是应该的。说不定是谁嫉妒她提干才那么毁坏她名声的。”
“这世道,你以为干得好就能提拔?花钱跑官要官才有机会。”
“这两口子前段时间真闹离婚了,经常听见俩人吵架打架,那女的哭。”
“最近这些天好像又没事了,俩人一起进进出出,形影不离,关系挺好的。”
“你就不懂了,这叫貌合神离!有点儿文化的人最会唱这档子戏。”
“那袁乡长就这么忍了肚子痛了?”
“忍就忍了呗,哈,宰相肚里能行船,儿子都那么大了,反正绿帽子也是戴上了,离了婚再娶,绿帽子就摘了?什么时候提起离婚的原因来,也是老婆给戴了顶绿帽子,也不光彩,可不离婚呢,俩人和好如初,女的痛改前非,人们就不提了……”
“这叫‘谣言不攻自破’,”
“也说不定是袁乡长过不去这坎儿杀了她呢?怎么那么巧,正好他去值夜班?”
“姓袁的傻呀?办案的人用脚趾头想想也能破了案。过不去这坎儿,弄个夫妻打架失手比这罪儿轻吧。再说了,老袁那么疼爱他儿子,能让他儿子回家看这么惨烈的场面吗?肯定另有其人。”
“对呀,老袁快四十岁的时候,媳妇才生了这个儿子。他成天背上背着,肩上扛着,惹得我媳妇一想起我年青的时候不好好看孩子就骂我。”
“我媳妇也是,成天拿老袁这个模范丈夫和我作对比,对比后就开始骂我。没办法,我对媳妇说,我要是老来得子,我比老袁还模范,你再生个行吗?共产党不给机会呀!”
“喂,听说国家快要放开生二胎政策了。”
“扯淡吧,放开了政策也轮不到咱受益了,老婆不就劲儿啦!”
“养个小的呀!现在社会流行养小三小四小五什么的,你要有钱,养多少个没人管。”
“滚蛋吧你!非养出人命来不可,这说不定是袁乡长养的小三杀了他老婆!”
“袁乡长那么忠厚老实的一个人……”
“他老实?他若老实,世界上就没有坏人了。那叫外憨内奸!最可怕的就是这种人。”
“对呀,老实的人能当上乡长吗?”
十六号楼前,人们把自己知道的听来的所有有关这个家庭的轶事抖出来共享,在警察离开之前,好心的人们不肯散去,毕竟自己生活在这个明天就会成为访谈焦点的小区。
十六号楼三单元四〇一室内,刑侦痕迹采证紫外相机不停作响,干警们神情专注有条不紊地工作着。A城公安局刑事侦查大队郑志远队长的脖颈子处直冒冷风:这么惨烈的现场在这个小县城确实少见。
死者穿着睡衣倒在卧室门口的血泊里,旁边有一根一尺多长拇指粗细的铁棍儿,一把沾满血污的不锈钢菜刀。死者的头和身体只连着一小部分,手段极端残忍,凶手的意图非常明显:置受害者于死地。
除了死者的儿子和户籍警,现场没有无关人员进来过。
三单元的三〇一室,正好住着一位户籍警,现场得以保护,户籍警自然功不可没。死者的儿子目前在户籍警家里。报警电话,也是户籍警打出的。
侦查工作在郑队长的指挥下紧张有序地进行着。
郑队长仔细观察着现场,脑海中不断设想凶手作案时可能出现的各种情景:
门锁没有撬动的痕迹,女主人穿着睡衣去开街门儿,而且开门后是往卧室走——凶手肯定是女主人熟悉亲近的人。如果是陌生人,女主人不会在夜里一个人在家时去开街门儿;如果不是较亲近的人,女主人开门后自然会往客厅走。
从死者头部的两处棍伤来看,凶手是在背后用短铁棍袭击她,她在走回卧室的过程中完全没有防备。凶手将她击倒后,又用菜刀割断她的喉部。
死者家中没有被翻动过的痕迹。排除了抢劫杀人的可能性。
郑队长立刻缩小了侦查范围。
三单元的所有住户都早已按要求在各自家里等待,听候公安人员问询。
郑队长带干警小赵来到三〇一室户籍警家。户籍警夫妇拥揽着被吓得瘫软作一团的死者的儿子袁天意坐在沙发上,孩子有气无力地哭着。
这时,死者的丈夫袁钧被单位的同事开车送了回来,到了十六号楼门口,由把守楼口的干警引领,也来到户籍警家。
看到儿子,袁钧迅即汪然出涕。
父子抱头一阵痛哭之后,袁钧揽儿子在怀里,在沙发上坐好。
郑队长开始询问孩子。
郑队长:“你回到家时,你家的街门儿是开着的还是锁着的?”
袁天意:“锁着的。”
郑队长:“你去做什么?”
袁天意:“我去学校上晚自习。”
郑队长:“学校晚自习一般情况下几点结束?”
袁天意:“十点。”
郑队长:“你一般情况下几点到家?”
袁天意:“十点半以后。”
郑队长:“你进家看到屋内的情景后,首先联系的谁?”
袁天意:“我没联系谁。”
这时户籍警的妻子插言道:“是我听见他怪叫着哭,我和爱人去他家的。我们两家关系不错,经常互相帮着照看孩子。”
户籍警:“他进家后把街门儿关上了,看到那种情景后吓傻了,怪叫着哭,我和爱人喊了半天,他才反应过来给我们开门。我怕破坏现场,把孩子拉出来后关上他家的街门儿,把孩子拉到我家。我先拨打了110,又给他爸爸打电话。情况就是这样。”
郑队长认真地听着每一个细节。刚到四〇一室门前时,这个户籍警掏出了警官证给郑队长看,并把一串钥匙递给郑队长,说这是死者儿子手中的那套钥匙。
这时,分头到三单元各家了解情况的干警们齐聚户籍警家,一个干警带回来的消息说,晚上八点半左右,住在一层一〇一室的退休在家的霍校长曾开过楼道门,放进一个陌生的女人。
郑队长立即带人来到楼下霍校长家。
霍校长已过古稀之年,白头发稀稀落落,他意识到自己好像惹了祸,浑身直打颤。
“您好,霍校长!您先别害怕,我们只是调查一下,一般情况下,您没有什么法律责任。”面对这样一个年近耄耋、齿稀发脱的经历过文革的知识分子,郑队长不由得轻声细语,和颜悦色,“您能给我详述一下当时的情况吗?”
霍校长:“我开过楼道门儿,不过,我放进来的是个女的。这第一层楼道的声控灯坏了,我没看清楚那人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衣服。当时,我给老伴儿用华汉针神在卧室做按摩,去拿(楼宇对讲)话筒时也没开客厅的灯,楼门儿开后,我顺便打开我家的街门儿,问了一下来的人上几楼,她说上五楼。借着卧室的那么点灯光,我隐约觉得那个女的戴着个浅颜色口罩,穿着那种长款的羽绒服,羽绒服上有帽子,她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我还以为是来打牌的,就没有细问。平时人们来我们楼打牌,进不来了就按我家的那个对讲键,我在一楼住,开门方便,退休在家,不怎么出门,谁家对讲设备坏了就按我家那个号,丢了或忘了带楼道钥匙也按我家那个号,我给人们开门开习惯了,就没细问……”
老校长林林总总地说了一大堆。
看来这个陌生人非常熟悉这个楼道的情况,没有楼道钥匙,郑队长想。
郑队长:“那个女人有多高的个子?”
霍校长:“和我差不多一样高。”
郑队长看了霍校长一眼说:“身高一米六八左右。”
书记员记在本子上。
郑队长回身对身旁的一名干警说:“去五楼那两户问一下,到底有没有一个女人找过,问仔细点儿。”
干警应声去问了。
郑队长:“您如果以后还能想起什么,可随时打电话给我们。”
霍校长:“好,好,好。”
到五楼调查情况的干警回来了,说没有女人来找过,并且两家住户回答得都很肯定。
郑队长:“你去调查时,五楼的两个家庭,女主人都在吗?”
干警:“都在。”
郑队长排除五楼两个家庭男主人说谎的嫌疑。
看来,那个女人有重大作案嫌疑。女人之间的争斗,已经不是你拉我扯、揪头发的事了。
郑队长带领干警重又回到三楼户籍警家。
户籍警家的客厅很大,足有二十五平米,客厅里布置着近几年流行的榻及大小沙发。
袁天意和衣躺在榻上,身上盖着一个棉被,户籍警的妻子守在袁天意身边。这时的袁天意已停止哭泣,合着眼,并没有睡着。
袁钧斜歪在一个长条沙发上,像阎罗殿里被小鬼儿们抽完了骨头只剩下筋肉待审的僵尸一样,动弹起来都很困难。
郑队长:“袁乡长,过一会儿,你跟我们一起去公安局。小赵,你和小李开车去袁乡长单位一趟,把他的宿舍及值班室搜查一下,有什么可疑可用的材料、证物取来,别放过任何蛛丝马迹。通知他的单位领导,把他的宿舍及值班室暂时封闭。”
两个年轻的干警马上行动了。
郑队长又对户籍警夫妇说:“你们照看一下孩子,想办法联系一下孩子的近亲属。烦劳你们费心了。”
户籍警夫妇:“应该的,应该的,您放心吧。”
郑队长回到四楼现场。
“有什么新收获没有?”郑队长问。
干警:“有,在厨房和尸体所在位置之间有陌生女人的足印,菜刀上提取到两种不同的指纹,其中有一种是死者的。陌生女人的足印到过卧室电脑桌前,电脑主机、键盘、和鼠标上都提取到和菜刀上一样的那两种的指纹。”
郑队长:“可以初步推断,凶手用的菜刀不是由外部带入现场的。凶手关注电脑情况,可见凶手会使用电脑,电脑上有凶手想要知道的东西。凶手把凶器扔在现场,并且没有采取任何反侦察手段,一种可能是凶手没有反侦察方面的常识,一种可能是凶手有意留下破案线索,泄私愤之后不打算求生。”
郑队长叹了口气,对手下人说:“把电脑的所有物件带回公安局。打电话通知小赵、小李,务必把袁乡长在单位用的电脑及其他电子用品带回公安局。”
死者遗体被装袋后放进了随警队来的殡仪车内,为法医进一步寻找破案线索做准备。三单元四〇一室内外所有有破案价值的印迹、什物都被提取、封存妥当后,放进警车。
十六号楼三单元四〇一室的门儿被公安局的封条紧紧贴住了。
袁乡长被一个年轻的干警从户籍警家请出来,在寒风凛冽的黑夜里上了一辆警车。
在墨香苑小区及附近居民们期待、惊疑的目光中,A城公安局刑事侦查大队的郑队长带领他的团队,闪着警灯远去。
战战兢兢的居民们,三三两两地围在一起闲聊,互不相识的人们还在不停地自由结组,寒风中的他们没有丝毫睡意,争相谈论着自己所知道的关于这个遭遇横祸家庭的新闻和旧闻。
三、醉人的笑容你有没有
看热闹的邻居们还没有回来,即使回来了,他们也绝不会到平虹这里传播新闻,因为每到夜晚降临,平虹除了去学校上晚辅导外,即便偶尔在家,也不会给任何人开门。邻居们知道这个人清高、古怪的脾性,也就从来不在夜间找她说或办什么事。
何况是今晚,小区里出了这么凶残的事,更不会有哪个邻居缺心眼儿把这么恐怖的事件连夜告诉这个独居的女人。
今晚,平虹的内心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恐惧,她的心跳速度也异乎寻常。有生以来,她第一次感到孤独的可怕。
这时,她非常渴望有个人来陪。
儿子大了,不能经常在身边了。即使儿子大学毕了业,儿子也该有他自己的家,有他自己该陪伴的人。
平虹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恐惧,把给儿子的短信发出去。
手机上没有任何回音。
砰!砰!砰!
阵阵敲门声震响在平虹家的街门儿上,平虹吓得几乎灵魂出窍。她没有去开。她想,如果是熟人,肯定知道按门铃。
哦,对了,门铃前几天坏了,还没来得及找人修。
平虹藏在卧室没有动。
今天晚上,平虹连到猫眼儿看的胆量也没有了。
平虹的手机音乐响了,吓了她一跳,彩屏显示:韩江雪。
韩江雪:“你在家吗?”
平虹:“在呀!”
韩江雪:“我在你家门口呢。”
平虹:“我马上去给你开门儿。”
在这样惊悚的夜晚,来个女同学造访,对平虹来说就像是抓住了救难稻草。
韩江雪进来了,身穿长款红色羽绒服,颈围红色毛围巾,面戴红色口罩,手戴红色手套。
韩江雪:“你干吗呢,我敲了半天你也不开门儿。”
韩江雪进门儿后直奔客厅的沙发,为了儿子上学的事,她曾来过平虹家三次,比较熟悉平虹室内的情况,毫不客气地自己找座儿坐下了。
平虹:“南边不是发生了凶案嘛,我有点儿胆小。你不来的话,我今天晚上肯定整宿睡不着觉了。”
韩江雪:“瞧你这点儿出息,还当老师呢,怎么教育学生见义勇为呢?”
平虹:“现在我们可不能教育孩子蛮干了,我们教育学生‘见义智为’!”
韩江雪:“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
平虹:“要是小鬼儿们认真按照这个原则办事就好了。”
韩江雪:“你善良得有点儿傻,多么歹毒的人也不忍心算计你呀!”
平虹:“你这话我爱听,可惜你不是上帝。”
韩江雪:“我真是上帝就好了,肯定让你过上好日子。”
平虹:“你过南边的楼时听到了什么?什么人被人家杀了?”
韩江雪:“女的。”
平虹:“啊!?”
韩江雪:“怕什么?你又不招惹谁?死的都是该死的。”
韩江雪平静异常,平虹没有从韩江雪那里听到半点儿叹惋。
平虹:“还有什么说来听听。”
平虹这时倒像个小孩子,越是害怕越是想知道原委。
韩江雪:“别问了,公安局封锁了现场,别人都是瞎猜。明天一大早,你再去打听吧。咱们说咱们的。”
平虹:“哦。江雪,咱们不是说好今晚同时上Q,给你女儿买羽绒服么?我看你一直在线,给你发了那么多次,你怎么不理我呢?”
韩江雪:“不用我操心了,我告诉她自己买,以后她也必须学会自立自强。”
韩江雪脱下身上穿的大红色羽绒服放在沙发上,露出大红色保暖上衣,大红色铅笔裤,大红色长筒靴。
平虹看着,有点莫名其妙。
平虹:“你穿这么鲜艳做什么?准备嫁人呐?”
韩江雪:“若是真有人敢娶我就好了。想当年我嫁人时,也没这么光鲜过,这辈子真过亏了。”
韩江雪在客厅里款款地走了几趟猫步,好像模特儿走在巴黎服装展的T型台上,高贵而美丽。她身材修长,曲线流转,自然微曲的短发依然那么蓬松茂密,鹅蛋型脸上几乎看不到皱纹,眉毛浓黑未加任何修饰,长而卷曲的睫毛笼罩的黑珍珠,依然和二十八年前一样熠熠生辉,薄厚恰切未涂口红的双唇滋润如初,唇线分明,轻言漫语间,当年的酒窝依然适时地呈现在粉红色的双颊上。
真是情随境迁,已到不惑之年的平虹,这时完全消散了少女时代对韩江雪貌美如花的嫉妒,在她心中由衷涌起的是对美的赞叹。作为语文教师的平虹,此时竟拿不出合适的词句描绘韩江雪的美,她打量着一身红妆的韩江雪,脑海中只拙劣的想起徐志摩的一句诗“那河畔的金柳,像夕阳中的新娘”。
不,比夕阳中的新娘更美,韩江雪少却了当年的羞涩单纯,增添了如今的成熟端庄。
平虹:“老同学,真是风采不减当年哦,怪不得古人说‘灯下观美人’,真是不虚此言!”
韩江雪:“老喽!今年我刚四十三岁,那个就不正常来了,一下子我就觉得自己老了许多,心里就好像没了希望,也说不出为什么那么失落。今年,我特别喜欢红颜色,看到红颜色的衣服就想买,不买到手就很难过。”
平虹:“那是你太要强,总觉得没有达到自己的生活理想,有一种想把青春留住的潜意识。我也有和你相似的感觉,我的儿子都到了该谈对象的年龄了,我感觉上自己没有那么老,理智上却警示灯常亮:一方面,属于我们的时代过去了;另一方面,冰冷的现实又残酷地摆在我们面前。”
韩江雪:“对,就是这种感觉一直在折磨我,我经常为此睡不着觉。”
平虹:“你可得注意调节自己哦,别患上更年期综合症。”
韩江雪:“调节?怎么调节?我的生活状况没法改变。”
平虹:“你是说你儿子和你的关系吗?我会帮助你们改善关系,这得需要时间,你别太着急。”
韩江雪:“我等不到那天了。”
平虹:“怎么了?你得病了?什么病?”
韩江雪:“老天爷真能那么眷顾我,让我得个绝症就好了,我就可以不再受这种精神折磨了。我不怕死,真的。我只是觉得这辈子过亏了,亏大了,我不甘心。”
平虹:“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别总想不开心的事。我长得丑陋,个子又低,生来就是‘上帝咬了一口的苹果’,我过的不亏吗?”
韩江雪:“我长得漂亮,打扮起来是个绝色美人,上帝太眷顾我,生后又把我‘咬’成了‘苹果核’。”
平虹:“哈哈,你真幽默!”
韩江雪:“这不是幽默,这是残酷的现实!女人美丽也是祸,祸害自己,也殃及家人。”
平虹:“这么悲观?”
韩江雪:“漂亮给我带来什么好处?在我还没有学会保护自己时,漂亮使我吃了大亏。如果我不漂亮,就不会那么盲目自信,在人生的路上就不会超速行驶,就不会有现在这样悲惨的下场。”
平虹:“人生就是没有地图的旅行,谁知道在哪儿会走弯路?”
韩江雪:“弯路?我走的哪里只是弯路?走弯路还有机会转回到直路,我一开始就陷入了沼泽地,这么多年无论我怎样挣扎,都拔不出身来,到现在更是越陷越深。二十八年了,泥沼没顶的时刻终于到了,说起来也奇怪,我反倒不怕了。不能光明磊落地生,轰轰烈烈地死也算是对得起我这么娇美的生命。真的,我想象我的死法一定很壮烈。你知道我的网名为什么叫荆棘鸟儿吗?”
平虹:“打住,打住。我热爱生命,我可不愿听你这种悲观主义论调。即便是‘人过四十天过午’,我们这个岁数也相当于太阳正光芒四射的时候。”
韩江雪:“我的生命从二十八年前就没有光芒了,为了讨回那点儿被他夺走的光芒,我又丧失了我可能绽放的所有光芒。”
平虹:“怎么,后悔当年那场轰轰烈烈的师生恋了?你可是当时咱们班甚至可能是咱们年级众多女生的‘情敌’唉。”
韩江雪:“我马上就会变成整个社会的‘情敌’,将来的人们会恨不得把我整个撕碎。二十多年一路走来,属于我的都是噩梦,都是屈辱。我被那场师生恋毁了。那是恋爱吗?我到现在也不清楚那是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爱情。”
平虹:“当年,你可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咱们学校的那帮儿小男生,哪个看到你不是想入非非的?可惜,他们太嫩,没有竞争实力,你从来都不用正眼看他们。哈哈……”
韩江雪:“那是我太无知,看人看走眼了。我发育的早,外在看起来像个大姑娘了,内心却单纯得很,什么都不懂。”
平虹:“我刚才给你开玩笑的。十四五岁,能看穿什么?能看明白什么?那是刚刚睁开眼睛看世界的年龄,何况我们那时生活的农村,落后又闭塞。”
韩江雪:“老百姓有句俗话:眼瞎了,心不能瞎。可我呢,眼不瞎,心却是瞎的!”
平虹:“没有谁天生就长了慧眼的,要不然那英那首歌就不流行了。到现在明白了也不算晚,不然古人怎么会有‘四十而不惑’的至理名言呢?”
韩江雪:“怎么会不晚?人生有几个输得起的青春呢?何况我输掉的不止是青春……二十多年来,我一直钻在他编好的圈套里,我觉得我就像是他拖着的一条狗,他用一条无形的链子拴着我,套着我,使唤我,辱骂我,我还对他忠心耿耿。”
平虹:“不要和自己的过去较劲,造物主让人类的眼睛长在前面,目的就是让我们做事朝前看。”
韩江雪:“问题是过去那些事一直影响到现在,也会一直影响着将来,这世界上的事,哪里有‘快刀斩乱麻’那么容易?”
平虹:“你不要背负太多,不要太苦自己。你走你的阳关道,他走他的独木桥,井水别去犯河水,不就得了?”
韩江雪:“你不了解实情,你不会知道我现在陷入了怎样的绝境。”
平虹:“说说看,看我能否帮你理清头绪。”
韩江雪:“你还记得二十八年前公安局到学校调查‘袁钧诱奸女学生案’吗?”
平虹:“记得调查的事,不记得问过哪些问题,我被公安局办案的吓破了胆儿,整个儿人都晕了。也没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韩江雪:“今天晚上,我告诉你真相,不然,你以后永远不可能知道了,更主要的是我永远没有机会诉说了。
我十四周岁生日那天,袁钧约我去他宿舍,说是有生日礼物送我。他给我买了块精美的上海‘海鸥牌’手表,祝贺我走出童年时代,进入青年时代。你知道当时那种表的价格是多少吗?五十元钱。你知道五十元钱在那时是什么概念吗?当时农村一斤仔猪才卖两角钱,我家卖掉一窝儿仔猪才能卖到那么多钱。
他对我说,他攒了半年的工资才凑够那么多钱,特意到省城商场买回来的。当时,那么精美的一款女士手表,在咱们这个小县城的国营商场也确实买不到。那块手表,小巧玲珑,金黄色,表链和现在很潮的女生戴的手链近似。你不知道我当时有多么感动!
也就是在那时,他从后面抱住了我,我没有拒绝,我被他的温情所熏染。他的手慢慢伸进我的衣襟,慢慢移到我的胸前,我虽然有点儿紧张,但我也没有勇气拒绝。他问我是否喜欢他,我说喜欢。我当时觉得,我确实喜欢他,我认为那就是爱情。我似清醒似迷糊地沉醉在他的温存的抚摸里。他把我抱到他的床上后,温情地凝视着我说,别害怕,我爱你,我不会弄痛你的。当时,我也理所当然地认为那是爱情的必然结果,给自己喜欢的人自己的一切。
从那时起,我们开始了密切的交往。他承诺他等我长大,我承诺我考上大学后也不变心。”
平虹:“那你们的事怎么惊动了公安局呢?”
韩江雪:“我也不很清楚。据袁钧说,当时和他一起分配到咱们学校的那位姓高的女教师早就看上了他,他婉言拒绝过她,他推测是那姓高的举报的。”
平虹:“那事后来怎么处理的?你怎么辍学了?”
韩江雪:“袁钧的父亲桃李满天下,他有个学生那时在公安局工作,那个学生把消息走漏给他们,在办案人员到达学校调查的前一天,袁钧和他的父母就到我家谈判了。
袁钧哭着告诉我,千万不要承认那种事,我若承认了那种事,他会被判重刑的。他说他家在公安局有熟人,已经找好了关系,公安局的人不会对我怎么样的,我听从了他。那时我才知道,那种事对我有多重要,对他有多重要。当时,我也不知道我的父母和他的父母怎样达成了默契,公安局的人讯问我时,我虽然也很害怕,但我一口咬定没有那种事。我只是想保护他,保护我们的爱情。
从那儿以后,我失了学,我一直被我的父母锁在家里,他们说我败坏了门风,怕我出去再惹事。我逃过许多次,但都没有成功。直到1986年,我的父母打听到袁钧已经结了婚,才把我放出来。
我千方百计找到他,我问他为什么不等我长大,我责备他违背了他的誓言。直到那时我才知道,我的爱情被我的父母出卖了。我的父母当年向袁钧的父母索要了七千元钱,并保证在袁钧结婚之前不放我出门。
袁钧在我面前痛哭失声:他说那七千元钱,是国家落实知识分子政策时,给他父亲的全部补偿,他的父母再也不会接受我了;尤其1984年,国家严厉打击刑事领域犯罪分子,我们的事被重新翻出来,接受第二次审查,他们家毫无防备,他父亲那个公安局工作的学生没敢再包庇他。他说那年警察对他实施了刑讯逼供,若不是他骨头硬,一口咬定没有那种事,他就没命了。
他哭得很伤心,他说不但他父母不愿让他继续等我,就是他自己也不敢再等下去了。所以,他就和现在的妻子黄鹃结了婚。
我很理解当时他的处境。1984年那场运动,诱奸少女罪如果被查实的话,当时法院是要判死刑的,那年的打击犯罪确实过了火。我和他的事重新被调查时,我也被警察逮到公安局。警察们没有像第一次审问我时那样客气,他们对我拳打脚踢,还用电棒击我。在那次调查中,我吃尽了苦头。他们逼着我承认那种事,我抱定一个决心,打死我也不能承认,如果我承认了,他就被判重刑了,甚至可能就没命了。我要用我的生命,捍卫他的尊严,捍卫我自认为伟大的爱情。
虽然他和别人结婚了,我也没有恨他的任何理由。我和他的故事,如果就此完结,也许就是最凄美的结局。可我们没有。
1986年,琼瑶的作品已经传入大陆并风行一时,他买了整套的单行本送给我。他在书里放了一枚塑封的书签,他说是去北京旅游时特意买给我的:书签上印有我的属相‘羊’的图案,图案四周有这种属相的人的婚姻、事业、运势等文字说明,书签背面是经过精密加工的一片红叶,红叶旁边有一句话:只要有缘,总会相逢。他告诉我,我们还有机会,他会想办法和妻子离婚,想办法娶我。
我看了他买给我的整套琼瑶作品。在《窗外》的扉页上,他写下了莎士比亚的一句名言:“爱情因绝望而更神圣”。《窗外》的师生恋深深感动了我,让我相信我和袁钧的爱情也是世界上最美的爱情,只要我们努力争取,我们就会有未来。我深陷在他编织的情网里。”
平虹:“我听说袁老师结婚后好多年没有孩子,他如果真爱你,你们应该有机会走到一起的。”
韩江雪:“也正是因为他们一直没有孩子,我才更相信了我们的爱情神话。他说他根本不爱他的妻子,他没有和她同过床,他妻子性情柔弱,他不忍公然提出离婚;即便他离了婚,他父母因为那七千元钱的事,也不会接受我的。”
平虹:“那七千元钱哪去了?”
韩江雪:“我父母用那七千元钱,给我哥盖了新房,娶了媳妇。”
平虹:“那你为什么又嫁给袁老师妻子的弟弟了呢?”
韩江雪:“从现在的情况看,这是一场爱情与婚姻的阴谋:是我与他的一场爱情阴谋,也是他与妻子的一场婚姻阴谋:我和他的妻子都曾认为自己是这场阴谋的受益者。”
平虹:“怎么会是这样?你把我搞糊涂了。”
韩江雪:“这场复杂阴谋的主谋是袁钧,胜算者当然是他,受益者也只有他。他把两个女人玩弄于他的股掌之间,弄得两个女人痛苦不堪。”
平虹:“有这么复杂?”
韩江雪:“在他妻子黄鹃看来,他爱她,舍不得和她离婚,但因为没有孩子,源自父母的逼迫,社会的压力,他们的婚姻就面临解体的危机。袁钧的父母相信本地‘借子得子’的传说,抱养一个孩子暂时养在家里,可以缓解婆媳之间日渐滋生的矛盾。黄鹃对袁钧言听计从。
在我这边,他一直强调他对我的爱矢志不渝,如果我们有了自己的孩子,生米做成了熟饭,他的父母就会因为接受孩子而接受我,我们就能争取到机会。”
平虹:“袁老师把他的文学才华发挥到极致了。”
韩江雪:“在他的精心安排下,我一直和他保持着秘密联系,直到1989年,我二十二岁时怀了他的孩子,他惊喜异常,他对我说,他父母对黄鹃不能生孩子早就有看法了,等我把孩子生下来,我们就有机会得到我们渴望的幸福。
我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但那时他说他们和父母生活在一起,工资悉数交给父母,没办法安排我和孩子。我一个姑娘家,未婚先孕,伤风败俗,我父母非打死我不可。为了保住孩子,他和我商量,让我暂时嫁给黄鹃的弟弟。
袁钧对我说,黄鹃的弟弟有癫痫病,不好找对象;黄鹃的父亲在村里是有名的风流鬼,经常勾引调戏良家妇女,村上人恨透了他,这样更没人给黄家提亲。我怀着孕嫁到黄家,黄家也肯定乐意。这样既可以保住我们的孩子,又可以增多我们接触的机会。黄鹃的工作由他去做。”
平虹:“你和袁钧过去的事,黄鹃知道吗?”
韩江雪:“当时我认为她应该是知道的,因为那件事那么轰动。我当时也很纳闷为什么黄鹃那么热心地促成我和黄超的婚姻。”
平虹:“那后来呢?”
韩江雪:“我在黄家生下了孩子,袁钧又说可惜是个女儿,他的父母观念陈旧,即便他和黄鹃离了婚,他父母也会让他另娶别人生孙子的,我又一次听信了他的话。”
平虹:“你们爱情的天平是失衡的,你一点儿也没感觉到?”
韩江雪:“我早就感觉到了,但我当时宁愿相信他的谎言,也不愿相信自己的内心。
自从嫁给黄超的那天起,我就明白了一个事实,我和袁钧永远没有未来了,他再也不肯娶我了。”
平虹:“那时你就对自己没信心了?”
韩江雪:“我嫁给了黄超,我肯定逃不掉作为女人所能遇到的一切,到了那样法律意义上的新婚之夜,我一下子感觉到,将来我再也没有资本要求袁钧什么了,我和袁钧的爱情,再也不是冰清玉洁的了。这世界上,有多少人不是凡夫俗子,有多少男人不看重女人的贞洁?
女儿降生后,袁钧对我的推脱,进一步证实了我自己的预感:在这场爱情阴谋里,我是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角色,只是我不甘心承认被他愚弄而已。”
平虹:“那你女儿什么时候寄养在黄鹃那儿的?”
韩江雪:“孩子周岁以后。孩子不是黄家的,大家都知道;孩子是袁钧的,当时我认为只有我、袁钧和他的父母知道。孩子到袁家去,按袁钧的分析:一是黄超去了块心病,减轻我的思想压力;二是让他父母照看孩子增进感情,为我们未来能走在一起打基础。”
平虹:“你二十多岁了还那么天真?你早应该断掉这份念想。”
韩江雪:“1992年夏天,黄鹃的母亲告诉我,说黄鹃怀孕了,是在北京一家大医院做的手术。直到那时,我才知道黄鹃有输卵管堵塞的疾病,这才是袁钧和她结婚多年没有孩子的真正原因。
当时,我的整个爱情理想彻底崩溃瓦解,我拥有的只是一片触目惊心的废墟,在这片废墟上,只孤零零地站着我一个人,废墟里还埋着我的女儿,她的小脑袋和小手还露在外面,哀怨地向我招手……
我恨透了袁钧的虚伪欺诈,是我的无知愚昧把女儿带到这个世界上。自此,我决定独自承担一切后果,我从袁家接回了我的女儿。”
平虹:“黄家对女儿好吗?”
韩江雪:“他们不敢歧视我女儿。黄超有癫痫病,他父亲又恶名在外。黄超好不容易娶到媳妇,很担心离婚,所以在我怀孕生女儿期间,黄超明知道孩子不是他的,他对我也是百般体贴照顾。我被他的言行感动了。
我们都是不幸的小人物,能够走在一起也算是缘分,我不忍心再伤害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
平虹:“理想让位给现实,有时也不失为明智的选择。你可以重建属于你和女儿的新生活。”
韩江雪:“我的确下决心开始踏踏实实过自己的日子了。我觉得我有能力过上好日子。我开始看科技养殖方面的书籍,试着开了个养猪场。我不怕脏,不怕累,我心里一直赌着气,我一定要比袁钧过得更好。
1995年,我和黄超生了个儿子,我儿女双全了,我心里很知足。我们的小日子也越过越红火。那是我生命中过得最充实、最踏实的一段时光。”
平虹:“既然你这么踏踏实实过自己的日子,为什么你和黄超又离婚了呢?”
韩江雪:“老百姓们有句俗话,‘人长丑了模样,不能长丑了命’,我却长好了模样,长丑了命。
我家开着养猪场,买饲料、卖猪或杀猪卖肉等,没有拖拉机不行,黄超有癫痫病,我怕他开拖拉机时犯病出事故,我一个女人家又弄不了那玩意儿;同村搞养殖的吴峰家也想买辆拖拉机,但是他家底薄,于是我们就商议:我家出钱买拖拉机,有拉拉拽拽的活儿让吴峰去做,这样两家各得其所。我们的养猪场规模也扩大了。
在农村,如果两家关系走得紧密,再加上女方稍微有点儿姿色,长舌妇们也就开始嚼舌头根子。开始吧,我认为‘人正不怕影子斜’,反正我得过自己的日子吧。天长日久,黄超受不了了,他开始疑神疑鬼,找茬子打骂我。我不好和他还手,他毕竟有癫痫病,我若和他对骂对打,他就犯病,我担心他的病犯得次数越多,病情越严重。他毕竟是我儿子的父亲,我不能让他的病情恶化下去。
为了过太平的日子,我关掉了养猪场。那时村里的男人们大部分到建筑队做活,他们到大城市盖的是高楼大厦,包工头根本就不要有癫痫病的人。
没有额外的收入,光凭那几亩责任田,上有老,下有小,我们的日常开支都应付不了。
那时,我们乡里开办了一家私人织布厂,我们村的姑娘媳妇们有一部分去厂里做工,为了补贴家用,我也就和人家一起去上班。谁料想,我的漂亮又给我带来了麻烦。
农村里大凡有点儿本事的男人,很少有安分守己的;像我这样美貌的女人,嫁了武大郎类的男人绝对是祸。织布厂的老板,千方百计接近我,和我搭讪。谣言又起了。
这时的黄超,再也不是刚结婚时的黄超了。他认为我们生了儿子,怎样对待我,我也不会和他离婚了。因为当初我是带着身孕嫁给他的,他一直怀疑我的人品,所以,听到流言,他就信以为真,我自然少不了受皮肉之苦。我忍无可忍时,就和黄超对打,黄超的父母就和黄超一齐对我动手。他的父母刚五十来岁,我根本也打不过。这个家使我失掉了最后一点儿留恋之心。
这时的黄鹃,日子越过越好。1993年,她生了个儿子,后来,她在单位成了主治大夫,福利待遇也高;袁钧也升了乡长,八面逢源,春风得意。他们开始不断贴补娘家,黄超对姐姐也就言听计从。这一家人开始忘乎所以。有一次黄鹃当着我的面儿撺掇弟弟说:这样不要脸的媳妇,我们黄家不应该要,丢不起这个人,你离了婚,我出钱给你再娶一个。
我当时也不知道黄鹃对我和袁钧的过去了解多少,她是不是在有意把我赶出黄家,发泄对我的嫉恨。我虽然内心不再留恋黄家,但我确实也放不下儿子。”
平虹:“你在黄家的处境,你的父母兄嫂知道吗?”
韩江雪:“我和黄超结婚时,父母兄嫂曾竭力反对,我是偷着跑出来,先在旅店藏了几天,在旅店上的婚车。娘家没有人送亲。母亲为此生了气,瘫痪在床半年就去世了。……”
这时的韩江雪突然泪水滂沱。
韩江雪:“我没想到我的母亲生了那么大气,临死前一个月连口水都喝不下,她是活活饿死的……我父亲很郁愤,在我母亲去世后七天,上吊自杀了……”
韩江雪埋头痛哭起来。
平虹把韩江雪揽在怀里。
对生养自己的父母,孩子不但无以回报,并且父母的过早悲惨离世是因为孩子一连串的错误言行,那是每个心智正常的孩子一生的痛。
韩江雪:“哥嫂觉得我使他们难做人,和我断绝了关系。”
同样在农村长大的平虹,能够理解韩江雪走到了何等众叛亲离山穷水尽的地步。
十几分钟后,韩江雪的心情稍微平静了些。
韩江雪:“当初是我自己一连串的错误,导致我这么悲惨的结局,我应该承担我追求浪漫爱情的一切后果。我是成年人,心理承受能力强,我不能自私地扔下孩子另谋幸福,不能让孩子承受父母离婚带来的方方面面的歧视、伤害。于是,我就硬撑着,直到黄超的父亲——那个老畜生,击溃了我最后一道防线。”
这时的韩江雪,泪光中喷射着怨怒、凶狠。她握紧了拳头,牙齿在紧闭的嘴唇后吱吱作响,她的神情像是要把谁剁烂嚼碎一样。
韩江雪:“他祸害了我……在所有人不在家的时候,他用一把割肉的刀子趁我不备顶住了我的喉咙……
那个老畜生蹂躏我时说‘你这个骚货,浪娘们儿,你不是想这个吗,我儿子不行,我行’……
……我得杀死他!……
那件事后,我下定决心。”
平虹惊愕了!她直直地望着韩江雪。这个貌似西施再世的女子,到底蒙受了多少污秽、屈辱!经受了多少苦痛、伤害!在她的心中埋下了多少仇恨的种子?!
韩江雪目眦欲裂,泪水径直淌过面颊。
平虹心里明白,这应该是韩江雪最深最痛的伤疤,这让平虹突然想到:
“莫自使眼枯,收汝泪纵横,眼枯即见骨,天地终无情。”
韩江雪:“我防不胜防。那老畜生在村里沾花惹草,恶贯满盈,村里的男人女人都恨透了他。我结婚后,村上有些好心的老太太就曾偷偷嘱咐我,千万要防备他。我在黄家生活的十年中,一直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夏天从来不敢穿裙子,即使是冬天也不敢穿拖鞋,我得随时随地防备那老色鬼袭击,随时随地准备逃跑。可谁料想,到最后我还是没能逃掉……
那个老畜生断掉了我在黄家生存下去的最后一丝念想,我不得不抛下我的孩子远走他乡。那年我的女儿十岁,儿子五岁。法院把女儿判给我,儿子判给黄超。
我决定到广州去打工,离开这个让我走投无路的A城。我找到袁钧,告诉他我遭遇的一切,让他把女儿接到他那儿去,女儿还要读书;我自己前途未卜,我不想让女儿随我去流浪。……”
接下来是无声的沉默。
平虹心里明白,在农村,女人遭侵犯的家丑是不可外扬的,起诉的结果比不起诉更糟,男女之间的事谁又能说得清呢,即使公安局弄清楚真相,那老畜生侵犯儿媳罪不至死,韩江雪和她的孩子、丈夫在乡亲们面前也会更难堪……韩江雪也许真的没有更妥当的选择。
这让平虹突然想到鲁迅笔下的祥林嫂连奴隶也做不稳的命运。
平虹:“后来我听说,你在广州又结婚了,还生了个儿子,那为什么你又回到A城了呢?你的小儿子呢?”
韩江雪:“我的确又结婚了,还生了个儿子。十年前我离开A城到广州打工,过了三年,曾和我家搭伙做养殖的吴峰赔在了行市上,为了避免追债,他和妻子办了离婚手续也来广州找活儿干,到这时我们俩才真正走到一起。
结婚后,我们俩也算恩爱,五年前我们生了个儿子,在广州的日子还算过得去。我们都惦记各自在老家的孩子,经常给家里的孩子们寄抚养费。我主要是寄钱给我儿子,袁钧有经济能力,女儿那边不用我担心。
孩子们都逐渐长大了,麻烦就来了,我儿子和吴峰的儿子结下了仇怨,他们都认为是对方的家长勾引了自己的家长,才使他们生活在单亲家庭里,他们各自组织小团伙打群架,到了初中,他们的斗殴升级了,他们从网络上学了不少坏东西,经常腰里别着砍刀,去年夏天,两个孩子血殴差点出了人命。派出所传唤我们回家解决问题,吴峰决意要放弃我们的婚姻,我没有其他挽救的办法,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
吴峰通过老乡给我们的儿子找了个好人家,夫妻都是博士,收养我们的儿子后,雇了两个保姆,一个专门看孩子,一个做饭打扫卫生。
去年冬天,我和吴峰回到A城。
吴峰的前妻没有再嫁,他回到了原先的家里。
我无家可归,虽然这时黄超的父亲得了偏瘫,不会再威胁到我的安全,可是,这时的黄超已经不是十年前的黄超了,离婚使他备受打击,再加上他父亲脾气暴躁,成天辱骂他,他的癫痫病越来越严重,他已经被抽风折磨成一个纯傻子了。
我在县城找了工作,租了房子,把我儿子黄凯接到我身边,让他在县城读书。
这时黄鹃又挑起事端。她见我回到A城,便千方百计把我女儿扫地出门;我女儿正在高三复读,袁钧怕影响女儿高考,没有答应。袁钧的父母也不同意女儿跟随我生活,尤其这些年我女儿一直是生活在袁家。为这事,袁家矛盾重重。我女儿今年考上大学后,袁钧的父母也另买了房子,搬出去住了。”
平虹:“这事也不能全怪黄鹃。你现在回到A城,又没有再婚,她肯定有危机感。我认为她主要是担心你和袁钧藕断丝连。”
韩江雪:“可能是这样吧。我一直不知道黄鹃对我和袁钧的事了解多少。黄鹃为了解除我对她的潜在威胁,便打起了我儿子黄凯的主意,她开始挑动我儿子逼我回黄家。
我不在黄家的这些年,黄超独自一人支撑不了家事,又带一个儿子生活,再也没有哪个女人肯嫁给他,黄鹃在娘家确实投入了不少财力和精力。黄凯是黄家的独苗,黄鹃很疼爱他,吃的、穿的都是黄鹃为他操持。在我儿子的世界里,姑父姑姑是他的再生父母;而我,却是一个不负责任抛弃他,让他蒙羞的母亲。
我儿子并不知道我当年下决心离婚的真正原因。
十年过去了,当年屈辱的一幕在我的眼前还像演电影一样那么清楚,那老畜生凶狠、饿狼似的面孔、狞笑,噩梦似的缠了我这么多年,他羞辱我的话,这么多年在我耳边挥之不去。
我的精神几乎要崩溃了,要不是因为儿子姓黄,要不是因为儿子还小我放不下,当年我就找机会弄死那老畜生了。
现在我儿子在黄鹃的教唆下逼我回黄家,我摆脱不了那份屈辱的折磨,杀死那老畜生的想法再一次左右了我,但理智告诉我,还没到该下手的时候,我儿子还没有长大成人,那老畜生还不值得我赔上年轻的生命。
因我不肯回黄家的事,我儿子和我发生了激烈的冲突。今年,黄凯读高中后,他逃课、上网、酗酒、打架,给我不停地找麻烦,屡次被学校劝退,万般无奈,我找到了你,你把他收在自己的班里,我很感激。
有一次我到网吧找他,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对我大打出手,然后拿出匕首划破自己的胳膊,以残害自己的方式逼迫我。”
平虹:“这个年龄段的孩子确实不好管教,我儿子十五六岁的时候,也是这样叛逆,和我说话的态度也很粗蛮,好像全世界的人都欠他的账,他都要把账算在我头上似的。”
韩江雪:“我和你的情况不一样,你有一份稳定的工作,你能把自己的孩子一直带在身边,而我呢,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只能暂时把他放在黄家。
我没能给他一个幸福的童年,我离开他整整十年,这十年里他的生活充满了指点、歧视甚至是谩骂。在别人的传言里,我和他父亲的离婚,是因为我看上了别人;在他的心中,我是一个自私、放荡没有廉耻的母亲。
有一次,在我租住的房里,我俩又因我不回黄家的事争执,儿子竟然向我举起了菜刀,我不得不答应他回去。
当我儿子向我举起菜刀的那一刻,我明白了,我没有了未来,这世界上,我谁都亏欠,唯独没有人亏欠我!像我这样无知愚蠢的女人,没有资格谈自尊!
如果我不回黄家,我就毁了我儿子;如果我回黄家,我就毁了我自己。我宁愿毁了自己,也不能毁了儿子。
我是四十多岁的女人,不能再逃避任何责任和后果。既然回黄家是必然选择,那我就必须转换处世方式,扫清自己的心理障碍,有一线希望也得这么做!”
平虹:“你怎么做?你可千万别干傻事!你不想回黄家,我可以找你儿子谈谈这事,他长大了,他会懂你的苦衷的。我是他的老师。”
韩江雪:“现在的孩子有几个相信老师的?夫妻感情不合,根本说服不了我的儿子。儿子认为是我把黄超害成了傻子,儿子认为我必须承担后果。
在我儿子的记忆中,我离开黄家后,黄超就很少说话了,每天他都会拉着黄凯的手,去村口张望,盼望我回家,这一望就是十年。十年来,黄超的思维已经成了定势,现在虽然变成了傻子,他还是会一人去村口张望。
不告诉儿子真相,我找不到更合适的理由;告诉儿子真相,让我儿子情何以堪?!
真相会毁了我儿子的整个精神世界。这么多年,我儿子承受的够多了,他有恨我的理由,我该补偿并且早晚会补偿他,这是他的精神支柱。”
平虹:“那我找袁老师谈谈,让他说服黄鹃不要再教唆侄子逼你回黄家?”
韩江雪:“这个办法我早试过了,结果适得其反,黄鹃认为袁钧别有用心,她更变本加厉了。”
平虹:“我亲自找黄鹃谈谈,我觉得自己能打开黄鹃的心结。”
韩江雪:“不用了。那老畜生一个多月前死了。”
平虹:“你弄死的?”
韩江雪:“算是吧。那个老畜生自己年轻时不检点,反而向别人身上扣屎盆子。
两个多月前,黄鹃母亲出去玩了会儿麻将,他硬是说老伴儿去找相好的了,说她巴不得他早点儿死掉,快点儿嫁人。老伴儿气不过,想起这一辈子的辛苦和这个家的现状,她就喝了农药,在医院抢救期间,我儿子要求我回黄家照料他爷爷和他父亲,我就在黄家住下了。老太太出院后身体虚弱,黄鹃又把老太太接到自己家照顾。在那期间,我下了手,每天往那老畜生饭菜里放点儿安眠药……二十天左右,老畜生就病危了。”
平虹:“村里人没有怀疑?”
韩江雪:“村里人早恨透了他,巴不得他早点儿死掉。谁也不管那闲事。”
平虹:“黄家人也没有多想?”
韩江雪:“黄超现在基本上是个傻子,看到我回家了,成天跟在我身边傻笑,像个几岁的孩子;黄鹃的母亲虽然怀疑,我能回这个家照料,她就不再说什么;唯一不知轻重的是黄鹃,当初是她挑动侄子逼我回黄家的,她父亲埋殡十几天后,她回过味儿来,她打电话给我说,要到公安局告我,要开棺验尸。”
平虹:“那你怎么办?”
韩江雪:“我能怎么办?这些天我一直在竭力阻止她揭发我。”
平虹:“怎么阻止法?”
韩江雪:“我抓住了她有外遇的把柄。我要挟她,只要她放过我,我就放过她。”
平虹:“你怎么抓住了她的把柄?有效果吗?”
韩江雪:“黄鹃的母亲喝农药后,被送到了医院,仓促中把老太太的手机落在家里。我回到黄家后,在那手机里看到几条暧昧短信。那是发给黄鹃的,老太太不会看,也不会删除。
黄鹃在袁钧面前一直诬赖我儿子经常乱动她母亲的手机上网,超流量欠费后,她就给母亲更改电话号码,实际上她是不断变换手机号和她情人联系,话费剩不多时就把卡给她母亲。这次可能是她那个情人在不知手机卡已经到她母亲手中时误发的。
这些天来我们在Q上一直在谈判,较量。
袁钧了解我当年的遭遇,也知道我弄死黄鹃父亲的原因。但他没有尽力帮我,他阻止不了黄鹃。为了逼迫袁钧,我让他看了那几条短信。
袁钧到移动公司自动打印机上打印了那个卡的通讯记录,他们闹起了离婚。不久,袁钧看在儿子的份儿上,原谅了她。最近,他们夫妻更加形影不离,感情好像比以前更好了。
黄鹃把握住了袁钧不肯离婚的心理,执意要揭发我,万般无奈,我把她的丑事写出来,趁夜间贴在这个小区的门口。
我要让他们两口子尝尝身败名裂的滋味!”
我恨透了这两口子。
当年,我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为了袁钧,我一人扛起了所有社会压力。一九八四年,国家搞严打,当时运动有点过火,如果我承认了被诱奸的事,袁钧活不到现在,那个年代过来的人谁都清楚。
黄鹃总看到我给她带来的伤害,她看不到袁钧给我带来的伤害。为了袁钧,二十多年来,我一直挣扎在社会最底层。他们是夫妻,有福他们同享,有难他们就应该同当,当年那件事,即便有我无知的成分,女儿问题上即便有我自私的成分,我对袁钧有救命之恩,这种情债,他们就应该同偿。
我对袁钧有救命之恩,黄鹃却一心要把我送上法庭。你说这公平吗?
平虹:“江雪,也许到公安局说明真相,你罪不至死。”
韩江雪:“我不想拿当年的屈辱,换取几年没有价值的生命。我不能预想我在监狱中的情景,想到那种情景,我就想把他们夫妻撕碎:
我在狱中备受煎熬;他们夫妻恩爱甜蜜,白头偕老。在众人心中,袁钧是好领导、好丈夫、好女婿、好父亲甚至是好姑父;黄鹃是好医生、好妻子、好女儿、好母亲甚至是好姑姑。
没有人会想到,他们的好是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没有人会想到,他们风光占尽,却把恩人赶尽杀绝。
他们的儿子有父母,享受幸福;我的一双儿女再次失掉世界上最珍贵的母爱,还得遭受社会上无聊的人指点、歧视、辱骂。他们给我的孩子一丁点儿好处,我的两个孩子便会对他们感激涕零,我的两个孩子和我一样,再一次充当了被人卖掉还帮人数钱的悲惨角色。
在他们对我的孩子的教育里,我是一个放荡的女人,是一个只会让孩子蒙羞的母亲;在孩子们的心里,我开始一段婚姻,结束一段婚姻,就像拔掉萝卜菜那样容易。其实,离开哪一个孩子,不是我心中的重伤?
袁钧是我一生痛苦的根源。
我本来有鲜花一样美丽的生命,我也本该有美好幸福的家庭生活。袁钧利用我的年幼无知,毁掉了我的美妙青春。
年青时代,我的脑海中一直存有从一而终的传统观念,所以,我对和他的那段感情不能释怀,我一直对他言听计从。是袁钧的连环计,使我进入黄家,我的父母为这事才死得那么凄惨;我在黄家遭受的一切痛苦屈辱,袁钧不能不负责任。
到现在,袁钧只顾自己的家庭美满,对黄鹃宽容纵容,使黄鹃忘乎所以,非置我于死地。
既然袁钧原谅了黄鹃,对我的事撒手不管,我就让他尝到同样的痛苦,我要让他付出自私虚伪的代价,让他的孩子恨他,让他的孩子一生都不肯原谅他!让他生不如死!
黄鹃身在福中不知福,得寸进尺,不但不报答我对袁钧的救命之恩,反而对我和袁钧曾经的感情耿耿于怀,对本已漂沦落拓的我赶尽杀绝,我要让她知道,什么叫鱼死网破!
我是小人物,小人物有小人物的悲哀,也有小人物的尊严。我要让这个社会知道,小人物为了尊严,有时宁愿付出生命的代价,那些自以为足智多谋的人,不能把尊严建立在思想单纯的小人物的痛苦之上,否则,‘休祲降于天’,他会死得很难看!
想当年,我是一个视爱情如生命的天真女孩儿,是袁钧的自私虚伪毁掉了我的整个世界,既然我一生的苦难是从一场轰轰烈烈的师生恋开始,那我就让我的生命以痴情不渝的师生恋结束。
我用生命维护的东西,我宁愿用生命毁掉。
我很喜欢古希腊悲剧中的《美狄亚》,我也希望自己是美狄亚那样的烈女子,美狄亚那样的复仇女神。
我宁愿让人们知道我是嫉妒黄鹃有好的生活,我是追求不到不切实际的浪漫爱情而死,也不愿让人们知道我是蒙受屈辱而死。
我宁愿轰轰烈烈地死,也不愿屈辱地生了!
恩怨情仇,又能怪谁?怪就怪这世界太小,让我遇见了他们!”
平虹:“江雪,我俩是好姐妹,我们一直都生活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是别人眼中的另类。但无论哪种生存状态,最关键的是让自己的精神和心理找到平衡。
我们之所以孤独,是因为周围没有同类,我们不能因为自己支离破碎残缺的人生而发狂,我们要学会在自己的舞台上放飞自己。”
韩江雪:“我们俩的境遇不同,选择自然不同。我们俩的性格也大相径庭:我决定了,就做了,我做了我想做和该做的事;而你,却给了别人想做的机会和理由。人,只能活这一回,不能太委屈自己。
我曾经单纯善良,可单纯善良却被卑鄙自私利用。凭什么毁了单纯善良人的尊严、幸福,单纯善良的人就该忍气吞声?
我把自己少女时代最初的情感甚至处子之身给了袁钧,我也给袁钧生了个漂亮乖巧的女儿,袁钧又给了我什么?
我用生命维护的袁钧的名誉、地位、精神的、物质的,袁钧统统都给了黄鹃,袁钧利用我给他生孩子,原来也是为了维护他们完美的婚姻,为了黄鹃在公婆面前、在世人面前抬头做人。
凭什么同样是付出了真爱,一个女人享尽富足荣耀,另一个女人却受尽贫寒屈辱;凭什么女儿早出生,名不正言不顺寄人篱下,儿子晚出生却名正言顺享尽天伦;凭什么享有者占尽风光,还要把失去者踩在脚下,甚至赶尽杀绝?!
袁钧的阴谋是我们母女痛苦的根源,他必须付出代价,是他的卑鄙、自私、虚伪导演了一场罪恶!”
平虹望着情绪有点儿失控的韩江雪,竟然拿不出任何语言劝慰。
每个人的心里都藏着伤,轻重不同而已,这内心深处的伤,深谙世俗的女人都不会轻易展示给人看。
平虹有些愧疚,为了自己那份伤痛,曾经低视、警告韩江雪,她竟然不知道,这个韩江雪,是怎样历尽艰难,苦熬到了现在。
可现在,韩江雪的出路又在哪里呢?
韩江雪:“我很喜欢听曾静演唱的《二泉吟》:爱悠悠,恨悠悠,失明的双眼把暗夜看透……
我睁着一双大眼睛就没有把袁钧的心思看透。到我离开这个世界时,我捐出自己的眼角膜。
平虹,你也是个不幸的女人,但是你有智慧和能力赢得世人的尊重,这正是我所欠缺的。我的所作所为 ,会激怒所有善良的人。
你是我初中时的同学,我的辛酸历史从初中翻开的第一页,我觉得,在这世界上,只有你还可能相信我,理解我所遭遇的一切屈辱和痛苦,理解我疯狂的行为背后那份无奈和辛酸。
今晚我到你这儿来,告诉你我遭遇的一切,是希望你将来能帮到我的一双儿女。……”
四、苍茫的风雨你何处游
A城公安局刑事侦查大队办公室灯火通明,郑队长正在组织各中队警力协同作战,分析案情,连夜破案,防止案犯潜逃。
袁钧坐在刑侦大队办公室靠近角落的一把椅子上,等待问话。他的浑身在颤抖,心脏有种被冻僵的感觉。他有点后怕,他在想,今天死的该不该是他自己,是不是误杀,自己到底得罪了谁?黄鹃到底得罪了谁?……袁钧开始盘算怎样回答刑侦队长的问题。
到底是谁这么痛恨黄鹃?是不是院长夫人?她是不是知道了小区门口大字报的事,调查出她丈夫和黄鹃的关系,找人或亲自下手除掉了黄鹃?那样的话,院长夫人的性子也太烈了点吧。如果是院长夫人的话,那倒没什么可担心的,那可是两个女人之间的纠葛,自己倒没什么生命危险,审讯时假装不知道或误会也能洗清自己的嫌疑;
还有一种可能是韩江雪,如果是她下的手……袁钧不禁又打了个冷颤……这个二十多年一直和自己纠结在一起的女人,热烈起来像一团火,会把靠她太近的人烧焦;冷酷起来……他不敢再多想。他很侥幸,庆幸自己最近没有赴过这个女人的邀约,要不然极有可能死的是自己。
如果真是韩江雪下的手,该怎么洗清自己呢?刑侦大队这帮人手里到底能拿到多少证据?怎样能洗清自己绝不是合谋?
这个世界上冤死的人也不少呢。
他暗自庆幸自己经常删掉电脑、手机中的聊天记录,这当然是因为黄鹃查得严,当然也为了一个好乡长、好丈夫、好父亲的形象。
今天的聊天记录还没来得及删除呢。
袁钧仔细回忆着今天他和韩江雪的聊天情况,回想有没有任何纰漏,哦,大概没有……他的心绪又乱了,韩江雪那边以前的聊天记录删掉了吗?估计这个女人也删掉了,她准备作案,就肯定删掉证据,谁不想活命呢?韩江雪不是烈女子,如果是烈女子,这么多年有那么多不光彩的事,早该自杀好几次了……
袁钧打定主意,警察问什么,针对情况说什么,绝不主动多谈,如果说错了话,自己被弄个合谋杀人,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即使不被冤枉,也会影响自己的声誉。黄鹃是不能再活过来了,如果这件事牵涉自己晚节不保,那根本就别再想……这件事绝对应该把恶劣影响降到最低限度。
郑队长:“今晚该你值班吗?”
袁钧:“不该我值班。单位已经不安排岁数大的人夜间值班了。我是在替小刘值班。
郑队长:“那你值夜班的事都有谁知道?”
袁钧:“应该是只有我和小刘……啊,不,我们单位的人可能都知道,因为他们每个人若有事的话都会找我帮忙替班的。”
郑队长:“为什么?”
袁钧:“我岁数大了,孩子也大了,家里没什么拖累。你们知道,新来的县委书记查得紧,公务员白天谁都不敢喝酒,年轻人好在晚上聚餐,联络感情,我替班的事就多些。”
郑队长:“前段时间,你和妻子为什么闹离婚呢?”
郑队长最擅长通过走访群众了解案情,刚到墨香苑小区时,围观群众的议论,他早就记在心里了。
袁钧:“那是传言黄鹃在外面有情人,在精神上背叛了我。”
郑队长:“你是怎么知道的?”
袁钧:“我接了个匿名电话,那电话里说黄鹃和单位的院长有暧昧关系。”
袁钧回答得很巧妙,隐瞒了消息的真正来源,他在竭力摆脱和韩江雪的任何一点关系。
郑队长:“你是怎么处理的?”
袁钧:“黄鹃不承认。我到移动公司打印了一份黄鹃的消费详单,那上边黄鹃和院长的通话和短信来往也确实多了点儿,但也不足以证明她和人家有那种关系。黄鹃是妇产科主任,可能是有人嫉恨她吧。黄鹃今年四十九岁了,院长虽然比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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